“恍若隔世!”李从安用这句话来形容自己当下的心情。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如果不是靠着意志一直在坚持着,没准他早就逃避出去了。

现在,他坐在依维柯中间的位子上,车里坐着七八个人,李从安的头发有些凌乱,有人递过来一个保暖杯,里面泡着新鲜的热茶,他接了过来,却没喝,而是放在了地上。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着窗外,他这边的窗户正对着白素梅的家。姚若夏消失了,邢越旻也找不着,除了还在监控中的白素梅,几乎没有更加有价值的线索了。

天慢慢暗了下来,街对面,有三两行人围在一个卖烤鸭的小摊前,小摊的左边是一家杂货店,三十多岁的小老板正面对着街外,仰头看着屋里的电视;右边有两个中年人,在避风的门洞里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摆放着几个白色的饭盒,还有两瓶黄酒。行人不多,陆陆续续地从李从安的视野中经过。

“你有把握白素梅会去找邢越旻吗?”肖海清把身子凑了过来。在布置任务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打了电话麻烦她,在这关键时刻,也许肖海清的行为分析,能够提供常规刑侦手段无法提供的帮助。

“嗯!”李从安点了点头,实际上他也没有把握,他只是觉得白素梅对儿子的爱非比寻常。几次接触下来,加上后来了解的信息,以及邢越旻有脊椎病的事实,都让他觉得白素梅不可能置之不理。李从安的第六感再次告诉他,白素梅知道邢越旻的下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下午开始,李从安把重头布置在蹲守白素梅的任务上,然而到现在一直没什么动静,他把自己的分析讲给肖海清听。

肖海清只是好奇地提了一个问题:“如果邢越旻因病需要照顾,那为什么在蹲守期间没有发现她外出呢?”

从得知邢越旻失踪的那一刻起,白素梅家就安排了侦查员,这是基本常识,嫌疑人的家,无论如何都是要被监控起来的。

沉默。一阵沉默。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肖海清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很突兀,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自己的这句话,于是也干脆不说话了。

是的,肖海清的问题提到了点子上,如果白素梅真的偷偷出去过,那么这就意味着监视民警的失职。

依旧没有人说话,李从安只是盯着白素梅家的窗户,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依稀看得到她的背影,和上次去她家的时候一样,这个位置正对着电视。白素梅就像一尊蜡像一样坐在椅子上。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是榔头。他似乎刚刚回忆完这几天他和新来的民警轮流监控白素梅的细节。“所有的行动都有记载,就算白素梅去超市买了一包方便面,出门五分钟,我们都有记载,可以精确到秒,”榔头的口气没有申辩的意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算我们打过盹,如果白素梅出去,我们没有察觉,也绝不可能在回来的时候,我们又恰巧没有发现。”

还是没有人应答,肖海清先前的疑问自然不是为了责备他们,现在接茬难免越描越黑。李从安则是觉得现在追究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时间在流逝,天完全暗了下来。车上的侦查员还有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轮流下车吃了饭。李从安留在了车上,催了两次,他都没有动,吃不下。肖海清回来的时候,给他带回来一盒盒饭,放在了他的身边。李从安笑笑,伸了伸腰,依然皱着眉头,他看了眼肖海清,道:“下去走走吧。”

两人下了车,钻进了车门边上的一条小弄堂,离得不远,李从安确认没有人听得到他们的对话时停了下来,点上一根烟。

肖海清站在他的身旁,过了一会儿开口了:“说吧。”

李从安没有惊讶,肖海清当然知道自己有话对她说,才拉她下车的。自从上次“倾诉”之后,李从安和肖海清心灵上的距离在靠近。从某种意义上讲,肖海清是唯一了解他的人。

该怎么说呢?李从安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们就当朋友一样聊聊,忘记彼此的身份。”

肖海清说好。

李从安开门见山地说:“这个神秘人我怀疑是我的女朋友,姚若夏!”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没必要在聪明人面前兜圈子。

肖海清微微有些吃惊,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全身冷了一下,轻声地问道:“有证据吗?”

“现在还没有,但八九不离十!”

“什么意思?”

“证据就在那儿摆着,你明白吗?只要等着我去拿就行了,我知道从哪儿可以找到这些证据,那只是走走形式。”李从安的意思是说,他现在还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现实。如果姚若夏古怪的行为和那个人形雕塑,是他得出这一结论的线索,那么如果以姚若夏作为嫌疑人去倒推她是不是邹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只要通过人事档案,查到她的过去,去她的公司或机场查她的外出记录,那么案发当时,她是不是真的在出差,就会一目了然。

“怎么会这样?”肖海清也皱起了眉头。

“和我的父亲有关!”李从安考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纸里包不住火,除非李从安让这件案子变成找不到凶手的悬案,否则一切水落石出只是时间问题。

“这么说,你父亲被伤害,也和这件案子有关?”

“是的,一切都是早就预谋好的,姚若夏跟我在一起,其实就是为了报仇!”李从安很不愿意点破这个事实。但也许说出来,会让自己心情舒服一点。肖海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从安,她低着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李从安吸了一口烟,“我只是跟你说说。”肖海清理解这种疏缓压力的方式。“先别讲出去,我自己会安排的。”

“嗯,我不会说的。”肖海清温柔地说着,“舒服点了没?”

李从安抬头感激地看了肖海清一眼。“嗯,谢谢!”

他把头转向了另一侧,白素梅的背影从另一个角度落入李从安的眼中。

“走吧,上车吧!”

刚坐上车,还不及喝上一口水,李从安被身边的侦查员推了一下,他指了指楼上,白素梅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像是要出门了。

姚若夏走在赴约的路上,她要用另一场谋杀来弥补自己的过失,重新开始。她要杀了邢越旻。如此转换之快的心理,姚若夏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是可以使她重生的唯一方法。

事情到了现在才来弥补,貌似晚了些,但终归要放手一搏。

李从安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了吗?姚若夏不知道,但想必一定开始怀疑了。这不是她现在要去考虑的问题。

邢越旻那个疯子,通过杀掉无辜的人,来给自己“写信”,他原本就是该杀。如果这一切是因为自己而起,那么就让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如果前面只是受到道德上的煎熬,当姚若夏彻底醒悟过来之后,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和李从安生活下去的冲动。如果一切可以挽回,姚若夏愿意和李从安走完下半辈子!

姚若夏的步伐坚定起来,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冷静,她打了一辆车,从高架飞速奔向邢越旻发过来的地址。

那地方不远,车走了一段高架,下来转向了小马路,途中经过了一个城中公园。姚若夏看着窗外,第二具尸体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这是他们曾经约定过的地方,也是邢越旻第二次行凶的地点。只有姚若夏知道这座城中公园的含义。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秘密,在这里,邢越旻将带有万吉朋指纹的刀柄拆了下来,然后被姚若夏取走,安在自己杀害刘一邦的那把刀柄上,并且约好了作案时间,邢越旻打开对着后巷子的那扇窗,让姚若夏干掉刘一邦之后,爬进他的家,伪造鞋印的证据。

她的脑海中再次呈现出邢越旻的脸庞,他就是个疯子!

姚若夏想着,现在,她离那个疯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李从安一行悄无声息地跟在白素梅的身后,他们开车跟着她来到了大街上。夜快深了,现在的行人更加稀少,路灯氤氲着暗黄的光圈,把城市染得一片朦胧。往前过去是个十字路口,再往前是个丁字路口,白素梅有超过五个以上的方向。李从安坐在车里,觉得警方的目标实在太大了,尽管他已经安排了侦查员装扮成路人,一前一后地“守”在白素梅的周围,但他还是觉得不保险。李从安点上了一根烟,仰头看到路口中央架在红绿灯架子上的摄像监控。

李从安对着对讲机确认这个路段是属于哪个交警大队,然后又派一队人马赶往交警大队,在监控下锁定白素梅的行踪,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让司机踩油门,超过白素梅,远远停在前面的路口,根据监控上白素梅的走向,来安排跟踪路线。

白素梅走得不紧不慢,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她,她只是往前走着,低着头,像是在想着心事。她过了十字路口,到第二个岔口处,左转往西,继续前行。李从安的车再次绕了过去。

这是一条笔直的马路,中间有一些小胡同,狭窄到依维柯根本开不进去,如果她果真走“捷径”,那么丢失目标的风险就会加大,李从安现在输不起了。他连“打草惊蛇”都不敢。如果白素梅发现了警察的跟踪,终止了去找邢越旻的行动,那么没准要等到邢越旻杀第三个人的时候,才能再次寻到他的踪迹了。

好在白素梅并没有钻进小胡同,长长的马路边,她一直在警方的视野之中,她并没有发现周围正在紧紧盯住她的警察,起码没有反跟踪的意识,她走完了这条路的一半,又拐向北边的一条大马路上。

“有点不对。”肖海清忍不住说了一句。

“什么?”

“哦,没什么。”肖海清没有接下去,她现在对自己的猜想还没有把握。

白素梅继续往北走着,在路灯下,沿着光亮一路前行,路过了一个中学,一个居民小区,小服装店,然后又右转走到了另一条路上。

“她在绕圈!”肖海清终于决定把心中的顾虑说出来。

“是的。”李从安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白素梅的路线在走S形,绕远道选择了大马路,而是放弃钻小胡同,就像是为了散心刻意地多走了许多路,如果钻胡同的话,只需要三分之一的时间,她就能到达现在的位置。

“也许她只是出来散步?”

白素梅行动的方向,一路向北,这和邢越旻心理地图所显示出来的位置截然相反。

“不对,”肖海清说道,“她选择大马路,一直走在路灯下面,似乎是刻意让我们跟踪着的。”

白素梅依然按照自己的S型路线,越走越远。

“不对!”肖海清更肯定了,“她知道我们在跟踪他,在把我们领得离邢越旻越来越远!”

李从安皱起了眉头,“还是说,她仅仅是为了散心,她也不知道邢越旻在哪儿,所以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

“不对不对!”肖海清的语气几乎确认下来了,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刚刚说,曾经有人去找过白素梅,那个人暗恋她?叫什么来着,曹又村?”

“是的。”李从安回答道。

“那有没有这种可能?白素梅知道邢越旻在哪儿,但却不是自己联系邢越旻的,而是通过曹又村?所以我们蹲守白素梅的警察,才没有发现她外出过?”

李从安心里一沉,他摸出自己的手机。

“等等!”肖海清说道,“先通知技术科的人,看能不能锁定曹又村现在的位置。”

李从安看着肖海清。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白素梅为什么现在带着我们转圈?坐在家里反而更不容易露出破绽。”

“你是说,她知道我们在跟踪她,刻意在这个时刻引开我们?”既然警察知道了曹又村曾经找过白素梅,那么她也能够猜到他们一直在监视她。

“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呢?”

“邢越旻那边有行动,就在现在,白素梅现在吸引我们注意力,是为了让邢越旻的行动更加顺利!”李从安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赶紧先通知局里的技术科人员锁定曹又村的电话号码,然后拨了他的号。

“哦,李队长!”李从安在电话里听出了问题,曹又村很淡定,似乎知道自己会打电话给他。

“没什么大事,我就希望你明天能到局里来一趟,做一份笔录,关于上次你跟我提到的那些事情。”李从安拖延着时间。

“好的,没问题!”

“分局的地址你知道吧?”

“知道的。”曹又村在那边回答着,几个问题下来,李从安成功地拖延了时间。

“你现在在哪儿?”李从安随意地问。

“我?哦,在家呢!”

挂了电话,李从安从技术人员那边调出了曹又村的具体地址,他说了谎,根本不在家,手机信号

来源于一个叫四江的居民小区。

“怎么办?”

“接着跟着白素梅,其他人跟我来!”

李从安驱车带着人,奔向四江小区。

在小区门口保安室的几排屏幕前,李从安有了收获,就在今天下午,曹又村就来到了这个小区,而且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个小区有几个门?”李从安问值班的老师傅。

“门只有一个,但没有用。”老师傅很热情,看到那么多警察,他站在那儿,用手在半空对着小区内部,划过一个弧度,“这是小区的全范围,但那儿、那儿、还有那儿——”他指了几个方向,“铁栅栏围成的围墙,被人扭断好几根铁条,人可以轻而易举地钻过去。”

李从安看了看小区所处的位置,南边有条小河傍着小区穿过,对面是另一个居民区,只有北面和西面临着比较宽的马路。

“小区有多少居民?”他问道,然后又环顾了小区内,视线之内大概七八栋五层楼的楼房排列着。

“总共十栋楼,每栋两个门洞,一层十户,加起来五百户左右吧!”老师傅回答得很详细。但这可不是个小的工作量,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找到曹又村究竟在其中的哪间,并不容易。

他想了想,派了一个民警去找居委和派出所值班的人,把这个小区的居民情况做一个了解。

还剩下五六个人,怎么办?现在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户一户地找过来。

一人负责一层,还有一个守在楼下,李从安看看表,十点多钟,还不算太晚。

排查起来才知道,冬天大伙都睡得很早,这个时候敲门,很多人都已经躺进被窝里去了。让他们从温暖的床上爬下来,接受莫名其妙的调查,没几个人脸上露着笑容。李从安一行,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询问。查了三栋,已经有些累了。李从安查完了自己的这一层,到了楼下,人都差不多到齐,还剩二楼的侦查员没下来,李从安心有点急,吸了两口烟,重新钻进了楼里。

“还差两户。”侦查员刚刚盘问完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正倚着门看热闹,侦查员一边敲着门,一边跟李从安说着。

没人响应,门缝里却透着光。李从安皱皱眉头,问那个中年妇女,隔壁住的是谁。

“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吧,前两天刚刚搬来!”

李从安眼睛一亮,“长什么样子的?”

“长什么样子的?中等个,戴副眼镜,不胖也不瘦,像个学生!”

侦查员又敲了几下门,还是没人应答,李从安上前帮着侦查员一起敲门,中年妇女描述的这个年轻人很像邢越旻。

门越砸越响,这一排居民都探头出来看个究竟。李从安有点焦急,他和侦查员对视了一眼,正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们找谁?”

居民们看到警察要找的人来了,都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年轻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是邢越旻。

是个大学毕业生,来本市找工作,刚租的房,刚刚去超市买东西去了,所以灯没关。

一场虚惊!李从安有些失望,解释了一下,还有最后一户。李从安看看,这层楼的居民都打开门看热闹了,甚至还有楼上楼下的人趴在楼梯口的扶手上,最后一户的门依然紧闭。

不过门缝里没有光,“也许是没人,或者睡得太死。”侦查员敲敲门。

李从安问邻居,这家住的是谁,居然没有人见过。

“没住人吧!”

“住了,我经常在半夜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隔壁的妇女纠正了错误。

“可能是下班晚。”

“但也不会从来没见过,房东倒是知道,但好像很久没来过了!”

“上个月来过的,我还跟他打过招呼!”

邻居们七嘴八舌,但谁也说不清这房里住没住人,或者住的是谁。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谁有房东的电话?”李从安问了,屋里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像是玻璃杯砸到了地上。

李从安不敢确认,他把头贴到了门上,一阵安静。“麻烦大伙轻点!”他转过头,竖起食指在嘴前,又把头贴了上去,这次听到一点动静了,很微弱,像是手在轻轻地拨弄着桌上的东西,“啪——”又是一声。

李从安警惕地抬起头,他看了眼侦查员,侦查员问道:“要不要再确认下?”

“来不及了!”李从安后退两步,一脚踢在门上,木屑飞溅,门被踹开了。

一个黑影闪过。

“别动,警察!”

李从安摸着墙找到了灯的开关,打开,曹又村木木地站在房间中央,边上有张床,邢越旻安详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李从安站在走廊里吸烟,肖海清站在他的身边。赶来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把那些看热闹的邻居劝回了家。房东正在赶来的路上,医院的医护人员也到了。

经过初步检查,邢越旻吃了安眠药。

曹又村什么都不肯说,已经被带回了局里。

白素梅果然通过曹又村联系邢越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曹又村究竟了解些什么?现在还不知道。白素梅想引开警察的注意力,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邢越旻的踪迹。

“可为什么白素梅要引开警察呢?邢越旻这个时候什么也没有干,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李从安闷头想着,突然他抬起头来,命令道:“赶紧抓捕白素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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