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野坐在渔樵馆里摆着棋子玩, 一粒白一粒黑, 摆了个“阮”字。

忽听得外间有人唤他:“阴公子。”

他拂了棋盘上的“阮”字, 起身迎道:“大公子。”

“我瞧着这馆中如此安静, 还以为你不在。”温北川笑着坐下。

“在的,不知大公子有何事?”殷九野给他斟了杯茶。

温北川看了他一会儿,说:“今日回春阁的事,我听说了。”

“嗯,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温姑娘很是机智。”殷九野顺着他的话说。

“阴公子,你来我温家门下,有三年了吧?”温北川突然说道。

“差不多, 大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只是觉得奇怪,投身我门下者, 多为官职, 想在朝中有个好前程,唯阴公子你,不为官不为名,实在令人费解。”温北川笑道。

“不过是找棵大树好吃闲饭罢了,我早与大公子你说过的。”殷九野靠进椅子里,笑容不改。

“是, 你的确早与我说过, 你说你心无大志,但求安稳。”温北川笑看着他,“但阴公子你才华过人, 若只是屈居一个仕院夫子,不是可惜了么?”

“大公子今日话里有话,不妨直言吧。”

温北川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添了些茶水,这才说道:“温家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安稳无忧,阴公子这般智慧之人,想来看得出。”

“还行,大公子你想说什么?”

“人各有志,我并不想逼你如何,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

“若是有朝一日,温府出事,我希望阴公子你能保得我小妹安然无恙。”

“大公子何出此言?”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答应的承诺,也许到时候,你需要违抗的是圣旨,要犯的是忤逆之罪,但我小妹信你,我便也信你。”

殷九野静默了片刻,稍稍坐正了些身子,问温北川:“大公子你心中有大忧之事。”

“回春阁之事,并非盛月姬的主意,而是太霄子,太霄子此人素来少理俗事,突然有此一举,必是有所原由,我不能将这原由告诉你,我只能说,太霄子会是一个劲敌。我小妹虽机智聪慧,但在此事上,我不放心。”

殷九野却道:“那大公子何不提醒温姑娘?”

“她这般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偶尔娇纵也是可爱的小性子,我不想将她卷入黑暗中,很多事我都觉得无能为力,告诉她之后,也不过让她平添烦恼。”

“那大公子为何认为,我能保得温姑娘无恙?”

“你有一身好武功,与太霄子打过一架后,还能接他一掌,这便够了。”

殷九野听着笑了下,他捡了棋子落在棋盘上:“大公子今日若是得闲,不如来下一局棋吧,也许能帮你静静心。”

“说到这个,我小妹棋艺如何?”

“她有多会骂人,她的棋艺就有多烂。”

“看来学得不怎么样啊,不会下棋挺好的,擅棋者,多是深谋远虑之人。”

温北川落了一粒棋子,深看了殷九野一眼。

殷九野神色不动,只当听不懂他的话,陪他对弈。

……

宫中,皇后瞧着新购的胭脂,这胭脂出自京中最红火的回春阁。

她挑一个颜色不错的唇脂瞧了瞧,问:“盛月姬去回春阁闹事?”

“不错,闹得挺大的,当时于姑娘也在场。”

“她是多吃了几颗猪脑,补了脑子吗?”皇后试着唇脂颜色笑道。

女官:“……”

“闹吧,但别让回春阁关了门,本宫瞧着这胭脂颜色挺好看的。”

女官:“……是,娘娘。”

“改日把那个女掌柜,叫什么来着?”

“落落,秦落落,如今她深得京中贵妇们的喜爱,都夸她手艺精湛,又怜她身世凄苦,多有帮衬。”

“嗯,把她叫进宫来,这宫里的丫头给本宫描的妆本宫都看腻了,让她来给本宫试试新花样。”

“是。”

“你说,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

“都好看,娘娘国色天香,用什么都是美的。”

“这么会拍马屁,本宫把你送去马厩喂马吧?”

“……”

温阮跟殷九野坐在河边钓鱼。

二狗子在旁边的草丛里打滚,滚得一身的草籽。

“我大哥跟你说那些话,应该就是不想我知道他的担忧,你干嘛还要告诉我?”温阮奇怪地看着殷九野。

“谁让我对姑娘忠心呢。”殷九野将鱼杆支在地上,自己靠着树闭眼纳凉。

“你对我大哥不忠心?”

“没对姑娘忠心。”

“因为我大哥给你的工钱少些?”

殷九野睁眼看了看温阮,想打她。

温阮抿了下笑,“其实在这里猜,能猜出什么来呢,不如去刺探军情。”

殷九野:“你想逛花楼?爱好挺独特啊。”

温阮:“……”其实我是想说,我可以把二狗子放进去。

但殷九野对这个提议似乎很感兴趣,他盯着温阮看:“你想去听白楼吗?”

温阮:“……”不是特别想,但我该怎么阴晦地说出,我的猫它其实听得懂人话呢?

殷九野:“走啊,咱逛去。”

温阮:“……”你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她眯了眯眼睛:“阿九,你是不是早就想去听白楼了?”

“绝大多数男人都想去。”

“所以你也是了?”

“我不是,我不想去。”

“所以你不是男人?”

“……你二哥也不喜欢去。”

“我二哥有于悦了。”

“我有……我有病,行了吧?”

“什么病?贾臻那个病吗?”

“……”

殷九野: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的?

温阮笑得声音清脆,殷九野气得拎起她就跑。

二狗子:???我的鱼呢?

殷九野拎着温阮翻了听白楼的后墙,摸进了盛月姬的房间,此刻她房中无人,温阮看了一圈这粉纱白幔的雅苑,问殷九野:“你怎么知道这个院子是她的?莫非你来过?”

殷九野抬头望望天,叹气说:“这间院子最大最华丽。”

“原来如此。”温阮点点头。

“来人了。”殷九野耳朵一动。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盛月姬跟萧长天并肩走进房间,她问萧长天:“你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怎么想起过来?”

“我来取琴。”萧长天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取绮尾琴,琴太久不抚,会与我生份。”萧长天说着走到琴架前,抱起了绮尾琴。

“长天!”盛月姬叫住他,“你对我,就失望至此吗?”

萧长天紧了紧怀中抱着的长琴,只说:“没有。”

“你说过只为我一人抚绮尾的。”

“是,我说过。”萧长天微微低着头,“我没有要为其他人抚琴,我只是想在无事时,自己抚曲来听,你别多想。”

“你让我怎么不多想?那日你站在春元楼门口,你以为我没有看见吗?”盛月姬跑到他身前,含泪问道,“你为要辞花抚曲吗?他配得上你的琴音吗?你不知道他是温阮的人吗?”

“我没有。”萧长天叹气,“我只是自己抚曲,并未想给他人伴奏,你不要想这么多。”

“长天,我以为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弃我而去,但你不会的。”

“……”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啊!我来听白楼时你也是知道的,我与你相识数年,你从未如此冷漠地对过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怀念那个,能听懂我琴音的人。”萧长天悲戚地看着她,“我怀念她在我抚琴时,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怀念她哪怕染尽铅华也依旧懂得绮尾不容玷污,我怀念的是这些,月姬,你明白吗?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琴,而我只想要一个知音。我不曾摔断绮尾,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回来。”

一滴泪自盛月姬眼角划落,她怔怔地看着萧长天:“你怨我变了。”

“不曾怨过,是我自己糊涂,月姬,你经历多少事并不重要,你身边有多少人,我也可以理解,但我只希望,你不曾忘我们初识时,是我在月下抚琴,你却听出我在等待黎明破晓的晨光。”

萧长天抬步要走。

盛月姬从后紧紧地抱住他:“我会的,我会找回初心,长天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待你找回时,我自然也就回来了。”萧长天挣开盛月姬的手,大步离去。

盛月姬跌坐在地,望着萧长天背着琴离开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柜子里蹲着的两人,相视一笑,又连忙捂住嘴,不能笑得太大声。

“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萧长天特别惨。”温阮超小声地说。

殷九野轻轻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他跟盛月姬认识的时候,还没其他人什么事儿呢,但后来……萧长天头顶绿得发光。”

殷九野往前挪了挪身子,凑到温阮耳边轻声说:“正房总是被绿的那个。”

温阮觉得这个比喻好搞笑,忍不住轻轻地捶了殷九野的肩一下。

殷九野比出手指按在温阮唇上:“嘘,太霄子来了,他听力甚好,不要出声。”

温阮点头,小手捂住了嘴。

太霄子一进来就看到盛月姬坐在地上,脸上还有泪痕。

他问:“萧长天的离开对你来说,如此令你心碎?”

盛月姬撑着身子站起来,看着太霄子说道:“你离开时,我也会心碎。”

温阮和殷九野又对了一眼,吐着舌头作了个“呕”的表情。

殷九野看得险些笑出声,戳了温阮的脸一下。

这柜子太小了,温阮蹲得腿麻,十分小心地挪了一下屁屁,坐了下来听墙角,殷九野收了收长得有点欺负人的大长腿,让温阮坐得舒服些。

外面太霄子说:“那你可以放心,贫道暂时不会离开。”

“你与我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历劫?”盛月姬泪眼婆娑,似嗔似怨地看着他,带着几分幽幽地闺怨问:“就没有一点点真心?”

太霄子指背拭过她面上的泪痕,“不动真心,如何历劫?”

盛月姬低头笑了下,握住了太霄子的手,像条美女蛇一样缠在他手臂上:“动了真心,可就离不开了。”

太霄子感受着盛月姬身体的柔软,轻蹙了一下眉头,抽身离开坐在旁边的蒲团上打坐静心,“萧长天应该是对你动过真心的,他走时,似乎并无留恋。”

“他是因为失去了知音,你呢,你怕失去的是什么?”盛月姬坐在他旁边,双臂缠在太霄子颈上,身子偎进他怀里,在他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柔媚诱惑地问:“道心么?”

温阮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唔……不是要逼我听活春i宫吧!

不是吧!

她果断抬头看了殷九野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软软在别人面前或多或少都会有隐藏内心真实模样的时候,但在阿九面前,真的是想干嘛就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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