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泽瑾一屁股坐回自己的课椅上,看着前方不远处低着头掉眼泪的于悦,眉头锁得紧紧的,很心烦。

想上去问问,但又感觉自己挺没身份和立场,而且于悦还一天到晚地骂自己,凭什么自己跟犯贱似地凑上去?

他越想越烦,烦得趴在桌子上埋着脑袋。

于悦拉了拉温阮的手,鼻头红通通的,抽泣着说:“温阮,我不想听学了,我想回家。”

温阮缓声问她:“你做错了什么吗?”

于悦忙说:“我没有!他们胡说的,难道连你也不信我吗!那天我干呕真的只是因为熬夜了啊!”

温阮握了一下她的手心,让她不要这么慌张,自己当然是信她的。

温阮笑着说:“你没错你为何要退学?好生坐着,下堂课是棋道课,你棋艺可不怎么样,得用心听讲。”

“温阮……”于悦委屈一声,她不怕疼不怕苦不怕皮外伤,为了习武她吃的苦头多了去了,但她受不住这等软刀子。

温阮看了看窗边,二狗子趴在那儿唉声叹气:校园霸凌这种事真是哪个朝代都有啊。

温阮冲二狗子勾了下手指,二狗子跳进来,很懂事地跳进于悦怀里,极其软萌的小奶喵蹭了蹭于悦的脸颊,像是在安慰她。

“唉,人类啊,复杂又可怜的生物。”二狗子故作深沉地叹息。

于悦抱着软乎乎的小家伙,情绪稍稳了些。

温阮翘了一节课,殷九野看到她座位空着,也没有多问。

先前她与于悦和那些人起的争执,他也是听见了的。

他隐约知道温阮去哪儿了,只是可惜,结果可能要不如她意。

温阮去找太傅大人了。

太傅大人有点儿像校长的身份,是这仕院里最受尊重之人,说话也最有份量。

这位老夫子他看着温阮,放下手中的一卷书,捋了下白胡子,问:“你怎不在学堂听课,来此处有何事?”

“弟子有一事不解,来求太傅大人解惑。”温阮礼数周全。

“何事不解?”

“若仕院弟子无故中伤他人,言语诽谤,太傅大人当作何解?”

太傅看了温阮一会儿,问:“你是在说于悦之事?”

温阮眸色微沉,他知道。

而他没有任何作为。

“是。”温阮说。

“素日行事不端,方有流言,若自持己身,何惧污蔑?于悦平日不忌男女避讳,常与一众男儿混迹于校武场,老夫屡次提醒亦不见其改过,如今遭人诟病,当作反省。”

温阮被他这席话说得险些一口气儿没提上来。

她挑眉问道:“所以依太傅所言,于悦是自作自受?”

“老夫只是让她遵循女德,崇礼知节,不可过于孟浪。性情开朗活泼自是好事,但若不知礼法为何物,便是枉读圣贤书。”

温阮明白了,怪于悦性子太活泼,怪她平时待人太赤诚,怪她喜武艺不娴静,怪她未如众人所框定的淑女模版成长为一个只会女红只懂温驯的男人挂件。

所以,她如今被人泼脏水,骂破鞋,都是她活该。

太傅您想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种大白话就直说嘛,何必要文绉绉地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斯文架子?

“受害者有罪论”的话我能说得比你多出许多花样,要不要我来帮你想想最近有什么新鲜生动的词儿?

温阮是真没想到,堂堂太傅,竟是如此的“明事理”呢。

她冲太傅笑了笑,说:“我辈弟子,所读圣贤书自然不如太傅多,但在乡下还有句话,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想来太傅大人平日一定很喜欢啃肉骨头吧?”

太傅愣了下。

温阮仍是笑。

太傅反应过来温阮在暗骂他是狗,气得白了脸,一把握住了桌上的戒尺,很是威严地喝道,“不尊师长,无礼犯上,手拿出来!”

温阮负起双手,可爱乖巧地放在身后,冲太傅温柔地莞尔一笑——

“呵呵。”

去你妈的。

温阮拂袖转身,大步离开,回课堂时经过了杂物房。

她面无表情地停步,回身,走进杂物房。

课堂上。

今日又是对弈,抽到与于悦对弈的人当场不答应了,拱手对殷九野道:“夫子,棋道黑白分明,是非曲直尽在其中,弟子不愿与不礼之人对弈。”

殷九野倚在椅中,瞧了那人一眼,又瞧瞧委屈得要哭出来的于悦。

他说:“行,你出去站着吧。”

“夫子?”

“棋道黑白分明,是非曲直尽在其中,你这等不分是非黑白之人,不配执棋。”殷九野抿了口茶,“滚出去。”

那弟子不动,似是不解殷九野何以如此“不分是非黑白”。

殷九野掀眸:“要本夫子请你?”

他只一眼而已,那弟子如临杀场,积威凛凛沉下,压得他膝盖发软,几欲瘫倒,他连滚带爬滚了出去。

殷九野看了一眼这些干愣着的,又蠢又丑又恶心的弟子们:“愣着干什么?下棋。”

吕泽瑾跑过来,坐在于悦对面,臭着一张脸嘟囔:“下啊,让你先手。”

于悦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落了颗棋子。

“别哭了,哭得烦死了!”吕泽瑾烦躁地喊了一声,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烦躁。

于悦不说话,只用力地瘪着嘴,像是在强忍着哭声。

她怀里的二狗子看着叹气,唉。

下棋这种事本该安静,但课堂上说悄悄话是所有学生的共通毛病。

这些话,是这么说的。

“我看阴夫子袒护着于悦,是看在温阮的面子上。”

“谁让人家有个好父亲好兄长呢,都能把自家门客塞进来当夫子,人家本事大呗。”

“我要是吕世子啊,就趁着这机把婚事退了,天天睡在听白楼。”

“你够了哈哈哈,不过那吕世子说到底了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就跟萧夫子一样。”

“你们还记得以前温阮为了纪将军跟盛月姬争风吃醋的样子吗?真是笑死人了,堂堂侯府千金,不要脸不要皮地跟个歌伶争宠,难怪她跟于悦能玩到一起去。”

“你们看于悦在哭,要我说啊,她哪里还有脸哭?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要不是她自己行为不端,谁稀搭说她?”

……

殷九野听着这些话,轻轻地抿了下唇,闲搁在椅靠上的手指稍稍扣紧。

牙关轻咬,他很努力才压住心底的杀戮本能。

外面传来两声轻轻地“笃笃”声,有人轻敲门。

殷九野转眸看去,温阮推门进来,她冲殷九野笑了下:“夫子,我迟到了,很抱歉。”

殷九野刚想说无妨,就看到她手里提着一根……

马球杆。

仕院里常有击鞠,所以常备马球杆。

温阮提着这根马球杆,拖在地上走进来,殷九野抬指,为她关紧课堂的门,甚至还闭了窗。

打狗么,当然得关门才对。

温阮一直走到刚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那个人跟前,那双细白纤柔的小手很用力地握紧马球杆,冲那人温柔地笑了笑:“一个巴掌拍不响么?”

然后,她像打高尔夫一样,一球杆自下往上猛力重挥,击打在那人下巴上,“嗵”地一声巨响!

那人顿时满嘴是血。

二狗子:“我草阮阮牛逼,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

吕泽瑾:“我草温阮牛逼,果然是敢打纪知遥脸的女人!”

于悦:“我草温阮牛逼,这个姐妹值得我两肋插刀!”

殷九野:“嗯,角度歪了点,再正一些可以直接要命,最好是打咽喉。”

温阮力气小,这一球杆下去她身子都晃了几晃,站稳后,她还很细心地将翻卷上来的衣衫放落去,细细抚平,依旧温柔地笑问:“响不响?”

被打的人捂着满嘴的血,指着温阮又惊又怕地喝骂:“你疯了!”

温阮拈了拈球杆,又挥起来,又打上去,又是一声巨响,她再次温柔地笑问:“我问你,响不响?”

堂间当下大乱。

但她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小女子,立时有人想冲上来制住她。

有个人从吕泽瑾身边跑过,吕泽瑾伸出狗腿,绊了那家伙一个跟头,又见几粒棋子点点飞出,打在要冲温阮动手的人身上,顿时又倒了一片。

吕泽瑾瞧着这场景有点眼熟啊,自己也是这么摔过两次大马趴的,当下转头看向殷九野。

殷九野,低头喝茶。

有个男的冲上来喊声骂:“温阮,这里是仕院,你竟敢当众打人,你不怕被逐出此地吗!你真当我们不敢还手不成?!”

温阮抱着球杆在身前,模样可爱又乖巧,她笑靥如花地瞧着这些人,还是那副温柔又宁和地语气,就像是在跟好朋友一起闲话今日的花开得可真好看。

“我祖上是大襄国开国功臣,靖远侯爵位承袭三代,放眼整个大襄,仅有一个安陵君纪府可与我温家相提并论,便是晋亲王吕家也要低我温府一头,今日我便是跋扈无礼,当众伤人了,你又能如何?”

“至于还手……”温阮黑白分明清亮如星的眼中染进笑意,眸子轻转,环顾四周,瞧着这些人,她客客气气礼貌友好地问——

“你们试试?”

用最软的语气说最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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