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羽焦明发现不止他奶奶, 几个太妃都一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模样。他幼小的心灵有点受伤害, 觉得他都遭遇刺杀、血溅满身,她们居然都没当回事,又在想是不是他太小题大做?

陆敏从女官手里接过毛巾, 把羽焦明的脸、手擦干净,说:“王府清净, 你们被保护得太好,经的事少, 多经历几回就好了。”

羽焦明问:“还……还多经历几回?”一回就够了。他说道:“把那些……人通通抓起来。”

羽九玄很是淡定地说:“山里的野兽是杀不完的,而人比野兽狡诈百倍。在他们露出僚牙前, 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人是兽,我们要像在野外防备野兽那般时刻警惕,但不必惊慌,就当是狩猎了。”

行刺羽焦明的人担任吏部左侍郎,名叫管役。他的父亲曾是承泰天子的太庶,与严世侯、安世侯联手办过铜戟头案,查出预公府, 助羽青鸾一举铲了除庶三皇子及其身后势力。他家在承泰天子殡天后便全部迁来了南疆, 属最早迁到鸾城的那批, 很受羽青鸾重用。

老太庶听说后, 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嫡长子竟然会干出在南疆王府大殿门口行刺二王子的事,这是要做什么?

吏部左侍郎管役是嫡长子,已经继承了家业顶门立户, 如今他犯事,羽翎军第一时间包围了他家府宅,将全家老小一并捉拿下狱,交由羽青雀亲审。

管役招供得极为痛快,在他看来,大凤朝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就是羽青鸾。承泰天子为了她,甚至亲手养废自己的儿子,刨断大凤朝的根基,断了国祚,只为给她起兵造反打回京城铺路。羽青鸾现在做的事,每一桩都是颠覆大凤朝,其他公侯们上位,则会延续大凤朝的礼法制度,再续回祚。她若夺得天下,大凤朝的国祚是真正的断了根。他招供说自己投效的是乔世侯,不仅是他,南疆朝廷中有很多人都投效了乔世侯,就看羽青雀有没有本事查了。

老太庶气得大骂,“逆子!”

管役说:“我忠于大凤,逆字从何而来?”

羽青雀审问他的同谋。

他到处攀咬,还出言嘲讽羽青雀,让她有本事把那些人都抓来审,看他们到底是不是。

羽九玄看过羽青雀审出来的结果和名单,当场扔到火盆里烧了,又下令把老太庶一家都放了。

大朝会的时候,她让人把吏部左侍郎管役带上殿。

管役的神情倨傲,告诉羽九玄,“你如果觉得我招的不够多,我还可招出更多的人。”

羽九玄稳稳地坐在殿上,轻描淡写地说道:“三十六兵法策略中有一计叫做浑水摸鱼,这是你正在做的。”

朝堂上的文武众臣还是第一次听说三十六计兵法策略。他们经常听到曦公嫌弃大家打仗都是送人头的铁憨憨,如今从曦公那学来队形、兵阵,兵法略策却是头一次听说,也第一时间想到曦公。

他们在昨天还担心南疆会因吏部左侍郎殿前行刺二王子的事搅得满城风雨,再被杀个人头滚滚。毕竟他是三品大员又是承泰天子旧臣,牵涉极广,这种事在承泰天子那里几乎形成惯例。可现在听起来,似乎王世女另有章程安排。

事实上,这在羽九玄看来根本就不叫事儿。她对哪些朝臣跟别的公侯私下有往来或有勾结都不是很在意。

大凤朝里贵族间的血缘、姻亲关系极为复杂。每个公侯府都子孙众多,且各有选择,不可能因为选择投效谁就跟家里的亲戚全部断绝关系。

水至清则无鱼。南疆如果要防成那样,满朝上下,将无一可用之臣。

她保障好南疆朝堂安稳,不出动荡,百姓们能安心种粮经商维持前线供应,其它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波折。

羽九玄处置吏部左侍郎的方式,跟她的语气一样,轻描淡写,“你在殿前行凶,也算是为乔世侯效死,我倒是想看看他对为他效死之人是何态度。也不知道他会把你当成弃子任你自生自灭,又或者是让你觉得他救不了你,进而自绝。”她扭头对羽青雀说:“放了他,先让他跑半个月,再抓回来,把人头给乔世侯送过去。”

吏部左侍郎管役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羽九玄淡声说:“折辱你的,只能是你自己。你若是认为乔世侯救不了你,自绝便是。”她心头微动,对羽青雀说:“听闻云鸦堂姐回来了。”

羽青雀回道:“正在府中。”羽云鸦,她唯一的女儿。她母亲过世,她公务繁忙,家中许多事务交由她的夫婿带着女儿在操持。

羽九玄点头,说:“那便让焦明和云鸦堂姐办这差使。”

殿上的文武朝臣直侧目。吏部左侍郎在吏部的官职仅次于吏部尚书,朝廷三品大官,家世、才能、信任样样不差才能当得上,他闹出这么大的事,王世女竟然派两个小娃娃来办这差。

吏部左侍郎管役满脸羞愤恨不得当朝撞柱自尽。

羽九玄挥挥手,让玄甲军把吏部左侍郎押下去,继续商议朝政,商议吏部左侍郎商这个缺由谁来接任。

殿前行刺案,仿佛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处置了,连点浪都没掀起来。

散朝后,羽焦明并没有因为昨天被行刺便害怕得不敢再跟朝臣们一起走正门。山里有野兽,那便磨锋利武器保持足够的警惕,以保障在野兽在袭时能够将其击毙而不遭其所害。畏惧只会让野兽扑咬得更加凶猛。

羽九玄把堂姑羽青雀、堂姐羽云鸦和弟弟召到书房,交待他们差事。

她父母离京,鸾城蛰伏的各路公侯的人蠢蠢欲动,需要她堂姑坐镇紧盯和牵制住各处,以防生乱,这时候不能派她堂姑出去。她并不知道乔世侯的底细,对方又以谋略出众闻名天下必有过人之处,便得防着把管役放出去后,会被人救走的可能。

羽焦明不满七岁,羽云鸦才十一岁多,两个总角小儿跟一方诸侯较量,即使输了,也是历练长本事,不丢人。

羽九玄说道:“欲擒故纵,引蛇出洞。乔世侯蛰伏在南疆的人,如果不救为他效死的人,必损声名。他们如果出来救人,便是中了我们引蛇出洞之计,正好将他们擒下。”

羽青雀对三十六计兵法策略很感兴趣,见羽九玄说得随意,便知能打听,于是向她请教。

羽九玄说:“父亲只记得二十八计。”她说完,起身,找出她爹给他们姐弟编的那本三十六计,给了羽青雀。

说是兵法策略,其实是他俩的启蒙读物,四五岁前就看完了,如今最多就是偶尔闲得无聊翻出来看看。她父亲编了好多小故事收,兵法方面的有两本,一本是一本是《三十六计兵法策略》,一本则是《战事典故》,记载有“草船借箭”、“火烧藤甲兵”、“淝水之战”等故事。

羽青雀原本以为是很深奥的兵法典籍,看到的却是图文并茂画风特别可爱的儿童连环画读物,委实受到不小惊吓。

羽九玄放出吏部左侍郎之后,前后派出三批人。

第一批,派出羽焦明和羽云鹤。

真正引蛇出洞的饵不是管役,而是他俩。她要引动的不止是乔世侯的人,更是蛰伏在南疆别有居心的所有人。羽焦明是她弟弟,又是她派出去的,一旦羽焦明有失,那就是她的过失,她犯了大错,下面还有一个嫡亲弟弟可以接替她,这会危及到她的储君之位。储君不稳,则朝廷难安,进而便会生变。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它是饵,但料下得太足,千载难逢的机会,容不得他们不咬。

南疆兵势强盛,各路公侯根本无法正面抗衡。如今南疆跟东南方向的众武侯已经打通连成气,大势已成,唯一能动摇南疆根基的,就是国本了。

如果她和羽焦明出事,她娘亲会立即停止亲征赶回鸾城。

羽九玄派出去的第二批人,是门郎将安雁翎和羽翎军,由他们暗中保护羽焦明和羽云鹤,以及抓捕引诱出来的人。

她派出的第三批人,则是她父亲的人。

这些人出身卑微,混迹于最底层,杂役、伙计、苦奴、商队管事都有,都是能为她父亲效死的人。如果有事,哪怕是死,他们都会拼命保住羽焦明,因为那是他们主公的孩子。领头的叫甲十七,军驿司司掌。甲十七和他的夫人文育才,是她父亲身边出来的奴隶中官职最高的,都是极为忠心有才干的人。

管役的右手被齐腕削断,又挨了刑,满身伤痕累累,好在身体强壮还挨得住,要不了命。他身上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衣服都被打烂了,满身的血污,极其凄惨狼狈。他从被捕到放出来,滴米未进,又累又饿,却连奴隶吃的粗粮饼都买不起。

他的身材高大,模样周正,即使落魄凄惨,也能让人一眼看出身颇好。这样的人满身伤痕地流落到大街上,直接引来武部的盘查,问他是哪家的人,是不是遭到了劫持,要不要报案?

管役硬气地说:“在下管役,行刺二王子羽焦明,出今刚被释放出狱。”他想让武部的贱奴们打死他,叫羽九玄的盘算落空。

武部的人面面相觑:行刺二王子还能被放出来?

他们不信,但见这人拿二王子吹牛亵渎天威,便将他扭送到刑部衙门。

刑部衙门的人看到管役被武部的人送来,简单问了几句便把人打发了。大家都知道武部是些什么人,刑部的人好心叮嘱句,“王世女让放了他,半个月后再抓回来斩首。”

武部的人想想,既然王世女有令,就不拳脚伺候管役了,于是把人放了。

没多久,刑部又收到羽九玄的手书,让他们出官府公告将管役的事发布出去,贴满各城的布告栏,叫所有人都知道。

这样没有任何路人会出来接济管役。

如果乔世侯他们的人不出来,管役很可能会饿死在路边,那就等于直接叫人当了弃子,会使手下的人看了寒心。

城里每个大街的街口处都有布告栏,管役上午被放出来,下午便满城都是他的画相。

所有人看到他都指指点点的,很多人过去朝他吐口水扔垃圾。

甚至有人抬着大粪要去泼管役家的大门。

他们到管役家,就见一位披头散发的老人坐在门口痛哭家门不幸,又哭承泰天子和南疆王、王世女对他家的恩情有多深厚,却没想到出了个不孝不忠畜生,他辜负了承泰天子、辜负了南疆王,他耻于做人……

大凤朝的太庶,在家门口哭成这样,颜面仪态全不要了,瞧着很是可怜,抬大粪的都泼不下手,又把大粪抬了回去。

老太庶是真的伤心,哭得老泪纵横。

他一介士族,能当上太庶,全靠承泰天子提拔。

他费尽心力为长子铺平路,眼看能挣来开国之功成为贵族,却没想到那混账背叛南疆把家族前程全赔了进去。

乔世侯那是什么人,那是一个把自家所有亲戚都灭绝了的狠人,大凤朝的祖庙都叫乔世侯所属的越公府挖塌了,且乔世侯府这一支随母姓,姓乔不姓羽。

老太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那么蠢会投效乔世侯,但不敢去问他效忠的是谁。王世女顺势把屎盆子扣在乔世侯头上是最好不过的。他是真怕万一问出儿子想扶的是哪位庶皇子,那真是哭都没地儿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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