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格雷从巴黎警署审讯室走出来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麦格雷已经审问完四个人。

正式审问是从阿尔维多开始的。拉伯特负责记录。麦格雷问了这个哥伦比亚年轻人大概二十几个问题。年轻人在回答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之前,仔细考虑了一番。

“阿尔维多先生,请您好好回想一下。这应该是我和您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从此之后,法院会正式受理纳乌赫案。案发时,您到底是在室外的车里,还是在室内?”

“在室内。丽娜在走进办公室之前,给我开了她家的门。”

“纳乌赫当时还活着?”

“是。”

“房间里当时还有谁?”

“福德·盖伊。”

“您当时在哪里?”

“门口。”

“纳乌赫没有叫您出去?”

“他假装我不存在。”

“枪响时盖伊在哪里?”

“在离丽娜一米左右的地方,办公室的正中间。”

“也就是说离纳乌赫先生有一定的距离?”

“差不多三米左右。”

“谁先开的枪?”

“我觉得是盖伊,但不是很确定,我差不多是同时听到了两声枪响。”

哥伦比亚人等待离开指示时,在隔壁房间,对安娜的审讯才刚刚开始。只不过这次审讯非常简短。

令内莉吃惊的是,在第三间审讯室里,对她的审问也很简单。

“您一共听到几声枪响?”

“我不知道。”

“会不会是挨得很近的两声枪响?”

“我觉得是。”

在第四间讯问室里,丽娜重复了昨天和警长之间的对话。麦格雷警长通情达理,没有提及她和盖伊的亲密关系。

雪已经停了。警署上下沸沸扬扬,蠢蠢欲动。刑事部和非刑事部的警员都已准备好,随时接受调遣。

警长每次走出一间审讯室,坐在走廊里的记者都会蜂拥而上。

“过一会儿,孩子们。我还没有问完……”

早上的报纸报道了丽娜和一位神秘男子的阿姆斯特丹之旅。记者们想必在警署上下打听过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舆论已经倾向于情杀,但这并没有让麦格雷很高兴。

现在只剩下盖伊了。

他星期日晚上回家时,麦格雷太太一眼就看出他的疲惫。

“累了吗?”

“不是因为身体太累。”

“有点失望?”

“狗屁职业!”

两三年前一次类似的案件结束后,麦格雷也曾这样破口大骂过。

“我知道自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可能会毁掉那些值得拥有幸福的人的幸福。”

她善解人意,没有问下去。晚餐过后,两人默默地看着电视。

他在走廊尽头深吸一口气。

“拉伯特,我们进去吧。”

他还有一丝希望。麦格雷推开盖伊所在的那间审讯室,看见盖伊依然西装革履地坐在椅子上。

这位秘书和昨晚一样,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向两位警官问好。他一如既往地用那嘲讽的笑容打量着两位警官。

麦格雷读中学时知道了伏尔泰笔下“冰冷的笑”,但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在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他见过狂妄的笑,咄咄逼人或背信弃义的笑,今天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冰冷的笑”。

麦格雷坐在一张铺着棕色纸的木桌子前,拉伯特坐在他的旁边,启动口供记录机器。

“姓名。”

“福德·盖伊。出生在利班,塔卡。”

“年龄?”

“五十一岁。”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外国身份证。拉伯特上前拿过来。

他嘲讽地说:“法国警方确认过的。”

“职业?”

“法律顾问。”

他说这句话时,笑容里的讽刺更加明显了。

“这也是法国警方以前就确认过的。”

“一月十四日,星期五晚上十一点到一点之间,您在不在您的雇主菲利斯·纳乌赫先生的办公室?”

“不在。我希望您不要用雇主来称呼纳乌赫先生,我们不是雇佣关系,他没有给我发过薪水。”

“您是以什么身份长期跟随纳乌赫先生,尤其是和他一起住在蒙索利公园那栋别墅里的?”

“以朋友的身份。”

“您不是他的秘书?”

“他需要建议时,我会帮助他。”

“星期五晚上十一点之后,您在哪里?”

“圣日耳曼街的迪乐酒吧。我是那里的会员。”

“您可以列举几个您当时见到的人吗?”

“我不知道哪些人认识我。”

“您觉得当时酒吧有多少人?”

“看时间段,三四十个人左右。”

“您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

“没有。我去那里不是为了闲聊。我当时在记点数。”

“您当时在酒吧的哪个位置?”

“赌手后面。靠近门的一个角落里。”

“您几点离开圣日耳曼街的?”

“凌晨一点。”

“您的意思是,您在酒吧的这两个半小时里,没有任何人认出您来?”

“我的原话不是这样。”

“但是您没有列举人证。”

“我和赌手没有来往,他们大部分都是学生。”

“您从赌场下来之后经过酒吧。您在酒吧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

“和老板说过话。”

“您跟他说什么了。”

“‘四’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出现了八次。”

“您是怎么回到蒙索利公园的?”

“坐我来时坐的车回去。”

“纳乌赫先生的宾利?”

“对。我一直都开着这辆车,我对它有使用权。”

“其他相关证人都宣称您当时也在案发现场,就站在纳乌赫先生的右边。”

“他们三个人都是撒谎高手。”

“您回来后做了什么?”

“我回房间睡觉。”

“您没有进纳乌赫先生的办公室?”

“没有。”

“二十年来,您都靠着菲利斯·纳乌赫的施舍生活。这个人一直只把您当作一个穷亲戚。这么多年来,您在他身边一直扮演者秘书、司机甚至保姆的角色,您不觉得委屈吗?”

“我很感激他赏识我的才华,所以自愿为他效劳。”

这一次,他挑衅的神态里似乎又多了一层洋洋得意。他思考着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因为这些证明他无罪的供述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他有罪的证据。然而不屑的神态无法被记录,所以他在这一点上肆无忌惮。

“和您一同生活了十五年的纳乌赫先生突然结婚,您会不会觉得失落?”

“您也许是在暗示我们有不正当关系,但我觉得我完全没有嫉妒的理由。”

“您的老板婚姻幸福吗?”

“他没有向我交代他的夫妻生活。”

“您觉得在过去的两年里,纳乌赫太太在纳乌赫身边过得幸福吗?”

“这也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情。”

麦格雷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而沉重。盖伊想必已经读出其中隐含的意味。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松动,依然用蔑视而冰冷的目光看着这位警长。

这种蔑视和他的供词形成鲜明对比。

“您和纳乌赫太太的关系如何?”

“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询问现在已经进入关键阶段。从现在开始,嫌疑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异常重要。

“您有没有勾引过她?”

“从来没有。”

“您有没有和她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待过?”

“如果您指的是卧室,没有。”

“再想想。”

“还是没有。”

“在您的卧室发现一把型号为七点六五毫米的手枪。您还有没有别的手枪,在哪里?”

“在汉斯街上一家地下武器商店。我经常去那里练习射击。”

“您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星期四。”

“十三号,也就是案发前一天。您当时知道纳乌赫太太第二天要离开吗?”

“她没有跟我说。”

“她的贴身女佣知道。”

“我们关系不太好,内莉和我。”

“因为她拒绝被您调戏?”

“应该说是我拒绝了她的勾引。”

“也就是说,星期四晚上射击训练后,您的手上可能残留着子弹粉末。午夜前后,当时至少有两个人在纳乌赫先生的办公室。这两个人都证实您也在那里。”

“那两个人是谁?”

“首先是纳乌赫太太。”

“她当时在做什么?”

“她告诉丈夫她要离婚和离开家。”

“您不知道她丈夫绝对不会同意离婚?您以为她这是第一次提起这件事?您不知道她丈夫会用尽全力阻止她?”

“包括对她开枪?”

“已经证实是他先开枪的吗?您的意思是,按照您的经验,会有人隔着三四米远打中别人的喉部?纳乌赫太太有没有跟您讲她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婚?”

“为了和当时也在案发现场的阿尔维多结婚。”

“一声枪击还是几声枪击?”

“两声枪击。纳乌赫先生在第一声枪击后倒下。”

“也就是说,开第二枪的是一个死人?”

“纳乌赫先生中弹后并没有马上死亡。他很有可能在倒下前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谁先开的枪?”

“您。”

“为什么?”

“有可能是为了保护纳乌赫太太,也有可能是为了报复纳乌赫先生。”

“为什么不是阿尔维多?”

“他似乎根本不会用枪,况且身上也没有枪。对于这一点,警方会进一步继续调查。”

“他们两人之后畏罪潜逃了。”

“他们确实去了阿姆斯特丹,不过是按照一个星期之前的方案。而且他们第二天就在巴黎会合了。”

“阿尔维多当晚有可能戴了手套。”

“没错。”

“他戴的有可能是加厚手套。”

“奥利机场的警务人员已经找到那双手套。专业检验证明,手套上没有火药残留。”

“纳乌赫太太在离开前也戴着手套吧?”

“同样的检验还没有任何结果。”

“您确定警方找到的是同一双手套?”

“内莉确认过。”

“一开始您说有三位证人,第三位就是内莉吧?”

“她当时在二层楼梯口,纳乌赫夫妇谈话快结束时,她听到两声枪响。”

“这是她星期六的供词?”

“这个和您无关。”

“您至少可以告诉我她星期日去了哪里吧?”

“卢浮宫酒店。和她的女主人,还有女主人的朋友。”

“这三个证人没有事先串通好?我想您应该分开询问其他三人。”

“阿尔维多下午去看过她们。”

盖伊像变了一个人,往椅子后面一倒,冷冷地说:“我就说这些。从现在开始,我只在律师在场的情况下说话。”

“我希望您能诚恳地回答我之前的一个问题:您和纳乌赫太太到底是什么关系?”

盖伊脸上闪过一丝冰冷的笑,眼神逼人,撕扯着叫了一声:“什么关系也没有。”

“谢谢。拉伯特,再叫两个同事进来。”

麦格雷站起来,走到正对着盖伊的办公桌前。盖伊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警长。麦格雷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嘴角涌起一丝苦涩的表情:“复仇?”

福德·盖伊确定只有麦格雷在场,并且问询室的门已关,冷冷地说:“也许吧。”

“站起来。”

他照做了。

“伸出手。”

他依然照做,不过脸上依然挂着那冰冷的笑。

“现在,警方以法院法官卡约特的名义逮捕您……”

麦格雷转向随后进来的两位警察:“押去拘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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