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刀二十岁结婚,娶了第一个老婆。二十一岁那年,第一个老婆就死了,据人家说,这个姑娘还在娘家的时候就有个咳血的毛病,可是她娘家人瞒得紧。那时候又不兴说谈个恋爱什么的。这穷人家连个媒人也不用请,直接上门一谈,说好彩礼什么的,就一个嫁一个娶。大家都省心。算来是马三刀上当了,出了一百多块钱,结果娶了这么个病媳妇,别提这人有多窝心了。

马三刀从小就好赌,属于看见只蚂蚁也要跟人赌公母的那种。家里又有个重病怎么也看不好的媳妇,人就有点闹心,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有点心理不平衡。索性就天天往赌档跑,老婆一死,马三刀心想,这下算是轻松了。结果谣言又出来了,说是马三刀把给老婆看病的钱都拿去赌了,他老婆是没钱看病拖死的。

马三刀这个急啊,那个气啊!这男人一旦被外面人这样说,再找个好点的老婆就难了,他又不愿意买那些逃难来他们那的人家的女儿,虽说便宜,但马德说了,连说个话都听不懂,两人怎么一起过?按现在观念来看,这算是个好男人了,还知道夫妻间沟通的重要性。

结果这在家一呆几年,马三刀一下子二十六了,老婆还没个影。正呆在家里着急上火,镇上杀猪的张屠子亲自上门来说亲了,说要把自己二十岁的漂亮女儿许给他。态度之诚肯,语气之客气,让马三刀当时就感动的想跪在地上叫声老丈人,正要答应,看见张屠子伟岸巨大的身材,抵得过旁人两个大小的黑脸蛋,还有他屁股下摇摇欲坠,正吱吱告饶的椅子,心里不由打了个突。

当时就说了一句话,“容我再考虑几天吧!”

马三刀可没考虑几天,他第二天就心急火燎的跑到镇上,这张屠子家就一个女儿,长什么样马三刀没见过。不过凭自己的名声,还能让人家上门来提亲,这张家姑娘的长相估计……马三刀做好了心理准备,心想看看,只要不是半夜躺床上睁开眼看着就能吓死人的那种,我也就从了吧,反正自己又是名声在外的那种。

瞅着张屠子有事出去了,人前脚刚走,马三刀后脚马上就冲到肉店前:“唉,那个张屠子啊,来两斤猪头肉。”只听到门里一个姑娘娇滴滴一声,“我爸出去了,你郞个等哈哈再来啥?”

光听声音就叫马三刀骨头酥得快折了。接着,一张秀气美丽的脸庞出现在门后,马德有脑子嗡的一声,血往上涌,脑中就一个念头:“这绝不是张屠子生的,这绝不是张屠子女儿。标致啊,标致啊!!”正当马三刀悄立猪肉摊前,不知自己是何人,今夕是何年,此女是谁家时,突然听到张屠子声音不远处响起来,吓了一定神,脚下抹了油一般跑了。

“咦,我爸回来了,你郎个怎么又走了哩?”张屠子之女一脸迷惑,浑不知是自己未来夫婿前来实地侦察来了。

马三刀回家附近找相熟的这么一打听,才知道,这张家女叫张招娣,十八岁那年,去姨妈家帮忙收稻子回来,让胡家山里出来的土匪绑了。这人票一送来,张屠子人都蒙了。听了四下里人的提醒,这才慌慌张张找了镇上几个男丁,又东家西家借够了钱,去赎女儿,这等水灵标致的姑娘落到匪窝,哪还能讨到好去么?这张屠子刚上山,那边土匪都在操办亲事了,一打听,说是头子要和张家姑娘今晚圆房。张屠子一听,当时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上了。说这姑娘娘死得早,我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还请各位大王放了她。说完双手递上钱去,又说这姑娘小时就找高人算过命,说是谁要娶她都是讨不了好去,端的是一克夫的相。

匪首当时就不要票钱,说是晚上老子就要了她,说张屠子要是再啰嗦,你们这群人老子就一枪一个,就地埋了,也不认你这个老丈人了。正当张屠子寻死觅活之际,山下突然枪声大作,下面报上来说是县里来解放军来剿匪来了,张屠子和一帮男丁们趁难就把张云给救了出来,一折腾,回到镇上就中午了。山里的土匪这次算是被剿绝了,可是张家这日子算是难过了,借的钱在山上一乱丢了,家境算是败了。谁都知道那土匪对付姑娘家是怎么样,这张家女儿在众人眼里算是破鞋了,还是千人穿,万人穿的烂底鞋。

那时候姑娘家名节比命还重要,这张家姑娘在山上到底有没受辱,谁也不敢说。可她后来后寻死了几次,大家也就把话说实了。那时候再穷的人还玩那个破情调哩,叫做再穷也不能娶破鞋啊!

这点马三刀可不在意,自己可就算不得什么好鸟。谁说谣言害死人啊,这不,一谣言,给自己谣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马三刀这两天睡觉都笑出声来。张屠夫第三天上门来时,马三刀乐得都喊起老丈人来了。

那时候姑娘不受重视,这家里大人一定下来,事情就好办了。不到三月,马三刀就把张家姑娘张招娣给娶进门来了。张招娣本来就死了什么才子佳人的心,一看这马三刀模样周正,家中还有点田地,心里也有几分愿意。

嫁过门后,马三刀对这张招娣可算是千般好,万般疼。这农村人家,硬是不让她下地,田里活马三刀全包了,平时好吃爱赌的马德不管多累,都是笑得脸上长花,于是便生下了马小燕,也就是村子里的第一美女,刘大少中意的那个姑娘,那时候政府对多生孩子持鼓励态度,可不像现在的计划生育,多生一个娃就要这啥那啥的掏钱,特矫情,而且农村里重男轻女之风没有丝毫减退,于是这夫妻俩养大了马小燕,就寻思着在还能折腾的时候,给家里再添一个男丁吧!

这天晚上,两口在床上甜甜蜜蜜的说着话。张招娣突然说想吃杏子,叫马三刀明日里去镇上看看,有没杏子出来卖。马三刀嬉笑着脸说:“要得,媳妇就是要吃天上的仙桃,我也想着法子给你偷过来,不过,媳妇儿,怎么要吃杏子哩,酸死个人哩,要不咱买点桃……”

张招娣白了他一眼:“问这么多干嘛子,我就是想吃嘛。”马三刀心里爱怜的不得了,连说:“行,行,就吃酸杏,我也陪着媳妇儿吃,酸掉我的牙也情愿哩!”

张招娣轻声一笑,:“要你吃啥子哟?”说完脸一红,头低了下去。“德儿,我好像有了哩……”声音虽低,可马三刀还是听清楚了。

“有啥啦?”马三刀奇怪的问道,突然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高兴的一把跳下床来来,直蹦了三尺高。“我的好云儿,好云儿……”一高兴,这大男人的眼泪也挂上了,便不好意思的说“明天我去镇子里赶集,那里集大,给媳妇买好杏!”张招娣看着自家男人发疯,只是甜甜的一笑。这马三刀乐的一宿未睡,对这媳妇自是心肝般疼着。

第二天一早,交待了媳妇,说去了第二天就回来,又嘱咐马小燕帮着照看一下家里。吃了早饭,挑上担子就火急火燎的去了。

以前就说过,这秀水村属于穷山恶水型的‘经济特区’,离镇子里特远,就算是赶骡车,坐拖拉机一个来回都得好几个小时,更别说走路了。不过这马三刀心里高兴脚步也就轻松了起来,天没黑就走到了镇子里,当时快晚上了,集快要散了。马三刀赶紧的挑了些好杏子,又买了些好花布。寻思着这么写年了,也都快老夫老妻了,还没她扯上点好看衣裳哩!他不顾布店老板劝说,连夜往家赶,寻思着天一亮就能到家,这年头土匪青帮都剿得差不多了,路上也还算太平。

城镇通往秀水村得山洼子里,一个穿着单肩皮袄的中年男子踩着碎草擦擦而过。

正是马三刀,要说他也是个天生胆大之人。自然不怕什么鬼神作祟。时近半夜,走到山洼里一个叫黑石坡的地方,据说这地方是原来一个刑场,当年青帮那些违法作奸之徒可都是在这里被解放军枪毙的。马三刀却是一点不怕,哼着小曲慢慢走着。头上半轮新月照着四下里还算亮堂,路边不时看到一些怪树,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的吓唬着行人。不远处山洼子里不时传出些响动。又走了阵,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关当也是赶过几次了,这过了黑石坡就要到小明荡(荡:比较大的湖)了,这今天走着怎么还不到哩?那么大个荡,不可能看不到啊。走着走着,这路就有点晃眼起来,白花花的,月亮照在上面像镜子一样,晃得人眼花。

这人一花眼就犯迷糊,马三刀就有点困困的,突然听道路边一阵嘁嘁嚓嚓的声音,顺着眼一看,一头驴子正在路边吃着草。话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马三刀没注意,这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起了阵雾,不浓不淡的。这时还不到夏季,晚上应当说是没雾的。马三刀心里好奇,仔细一看那驴,顿时就惊出了一身汗。

却是为何?这人养的驴马都有鞍,有嚼头,就是不用来骑的驴骡,那也得有个笼套哩啊!可这驴身上是什么也没有,不过看样子也不是野驴,这头上不还有一白花吗?想到这,浑身一打哆嗦,这不是给死人扎的纸驴吗?男扎马,女扎驴,当官的扎轿子。这死人用的驴马都是不扎鞍马的,那是扎纸匠嫌麻烦,都在头上扎朵白花。马三刀虽说平时不信鬼神,这时也有点胆儿颤,这怕不是撞见邪物了吧?

马三刀屏住呼吸,想悄悄从驴子身边走过,谁知道擦身而过的时候,那驴子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下子看得马三刀就如大冬天被人迎头浇下一盆冰水。只见这驴子双眼血红,瞪着自己就不动了,马三刀心里暗暗叫苦:“妈的,就不该晚上走,撞见这邪事了……”想再快点走,谁知道这一提脚,周身冰凉刺骨,竟是一步也走不动。

“大哥,你这担里挑的是啥哟?”雾气更加浓了,马德闻声抬头一看,那驴背上不知啥时候坐上了一个大肚子的小媳妇,脸蛋儿煞白,一边还打着一个胭脂红印。穿的一身红,像是嫁衣。浑身没半点人气,活像个扎得挺像的纸人。马三刀当时尿就不听使唤的喷礴而出。一边尿还一边抖个不停。那女子双目翻起,一点人色也无,又问了句:“大哥怎个不说话,我问你担里装的是啥子?”声音阴冷,像在冰水里泡了一百年似的。

“是……是……杏……杏……子……”马三刀双腿抖的和弹棉花似的,好容易压住嘴里造反的舌头,把个话给说完了。

“那大哥给我尝个好不好?”那女子面孔在雾中隐现,驴身上渐渐显出纸扎的样子来,像是被水泡了多天一样有点发胀。“好……好……”马三刀那是真胆大,虽说尿了,但还能挺住站着,绝对是真汉子,真爷们。要一般人看见这阵势,还不早晕了。

可马三刀没那个劲动啊,正指望着这小媳妇拿着杏子就走呢。那小媳妇却说话了:“我有身子了,不好下来,大哥拿个给我可好?”那女子说道。马三刀都快哭了,妈的,我这媳妇刚怀上,就碰上这么一出。我的这个命啊!又不敢说不,抖着双手在挑子里捡了个杏,递了过去,这手抖的,跟村里前年中风的胡老爷子一样。颠的杏子在掌心里咕噜噜转个不停。那女子伸出一支惨白的手,把那个杏拿了过去。冰凉的手指碰到马三刀掌心时,马三刀不争气的又尿了。

“嗯,好些日子没吃过了。”那女子声音透着一股悲凉:“大哥,多谢了。”就当马三刀要挺不住时,突然耳边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人来了!正高兴,那女子叹了口气:“多谢了,大哥,好杏儿啊!”说完,那驴掉转头去,嘁嚓声不绝,身影逐渐消失在雾中。

“喂,那个兄弟,怎么子到水里去了!”耳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马三刀呼一下醒过来,一下子吓得差点晕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齐腰深的水里了,四周明晃晃的全是水,再一看说话的地方,三个人站在岸上。正望着自己。这才惊觉,这不是水荡吗?自己怎么走水荡来了?

“哎哟,我的个天,我的个妈啊!”马三刀深一脚浅一脚,快步走上岸去,走得太急,在岸边差点滑倒。岸上一个人扶了他一把这才站住了,马三刀一回想,刚一明白是怎么回事,腿就站不住了,一下蹲到地上:“我的祖宗唉!”

岸上一个人问:“兄弟怕不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吧!”马三刀蹲在地上,“就是啊,要不是碰上你们,我现在只怕也不是个活人了。”这事想起来当真是好生后怕。又有一人问:“这位兄弟是不是从镇子里,怎么挑晚上走啊?”

马三刀那个后悔啊,这真不该晚上走。就把这事完完本本说了一遍。那三人也是胆寒不已。当下报了姓名,原来那三人是表兄弟,一个叫李二,一个叫李大全,一个叫张宝。张宝就说了,这姑娘他也瞧见了,就跟秀水村里那阿兰一个模样,当时吃鸡鸭心肝的也是她,后来给田村长灭了,这会儿怕不是鬼魂出来闹了吧?看兄弟也回过神来了,咱们一起上路吧。李二也说,这大晚上的,兄弟你一个人赶路也不容易,我们前边有个去处,早说好了去人家那里玩,要是兄弟不嫌弃,去那里休息一晚,早上再赶。马三刀这下也是刚回过阳来,也不敢再一个人走了,当下就答应了。

这四人一起走,有说有讲的,倒也热闹。不多远,看见路边两间破草屋,屋里还有灯光。三人叫马三刀一齐过去,说没个床,就地坐这么会,天亮了再赶路。马三刀心里是不敢再赶路了,借机忙道了声谢,跟三人一起过去了。张宝敲了几下门,“杨老头,我们来了。”门一开,那杨老头出来一看,就说:“怎么还有个生人?”李大全就把马三刀来意说了,马三刀也连声道谢,那杨老头便把四人放了进去。

先前走路还不觉得,这下一停下来就觉得身上发冷,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上湿了水。马三刀就把身上湿衣服脱了下来。却见杨老头拿出一副牌九,几粒骰子。那四人围着张桌子坐了下来。那三人竟是来玩牌的。杨老头打着骰子,唱着牌,四人一会就玩的热火朝天。

这可真是蚂蟥听见水响,蚊子来到厢房。马三刀一下就精神起来,先前的事早丢到脑后去了。话说这马三刀娶了老婆后,可算是十几年不知赌味,动了安身过日子的心。可现在这牌九声一响,心里面就痒得难受。耳边听到杨老头唱牌声“东门黑红杂七对,我人牌生得好八字哦,吃……”这破嗓子听得当真是如仙乐一般美妙。不由像被人提起脖子的鸭一样,脖子伸得老长盯着桌子看。

却说杨老头把他这情形早看在眼里,当下开口道:“这位兄弟怕不是也有兴趣玩两吧?”

这如在以前,马三刀哪里还用等人家来邀请,早上桌子通杀四方了。这时却只得老老实实吞了口口水,说:“要说这玩这个,我也算是在行,不过,今天身上钱都买东西了,怕是没钱陪你们玩啦!”

那四人都是板着个脸,说道:“兄弟倒是个实诚人!”

那四人都是板着个脸,说道:“兄弟倒是个实诚人!”

杨老头说了:“实不相瞒,我们看你这两挑子杏也是蛮想吃,只怕是兄弟有别的用处,这样吧,兄弟,你用杏当钱,我们给你算一个铜板一个,如何?你不亏吧!”马三刀大喜,当真不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当下,地话不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坐起。坐在桌边。

这骨牌一拿到手里,马三刀感动的眼泪都出来了,这两手这几个月不是下田忙累,就是在媳妇身上招呼,如今这牌九一入手,摸起来,这圆润的感觉怕是不输于媳妇的身子哩。

话说这五人玩上一阵,起先马三刀赢了不少,不多时运气便急转之下,拿到手里尽是杂牌。杏子一会就输见底了。这人贪心一起,赌意一盛,哪里还记得家中媳妇还想着吃杏哩,只看这杏浑没半点钱样,输起来却是一点也不心疼。

这一下连输好几把,马三刀输迷了心,只觉得屋里灯上的白光晃得眼前一阵发晕,杨老头发下牌来,他捂在桌上,吹了口气,偷一翻开。只看见红白二色,细一看,竟然是红六白六,天牌!这下定下神来,脸上却装得半分高兴的表情也没有。这一注几人押得都大,轮到马三刀押时,却发现挑子里的杏都快没了,这下急得头上一头暴汗:“我……我用布押行不?”杨老头冷着脸说:“我们几个爷们,要这婆娘用的花布做什么?”这下可把马三刀急着了,这好容易有个好牌,却不是没本押了吧!

却听道张宝说道:“慢来,兄弟,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们就当你押了,这杏子也可以还给你!”

马三刀忙道:“何事,快快说来。”

那张宝说道:“如果兄弟赢了,这桌上钱,杏子自全是兄弟的了,但如果输了,兄弟却是要答应我一件事,让我做兄弟的儿子。”马三刀失笑道:“你这不是开玩笑吧?”张宝脸上却没半点笑意:“便是如此了,绝无半点玩笑。”那杨老头接口道:“这下马兄弟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却说人一上赌桌,那就不再是个人了,这话说的没错,那就是成了赌鬼了。马三刀心里哪还想到别的什么,眼中就一个赢字。便道:“好,好,输了还能当人爸爸,老子怎么会不答应哩?”说着眼中满是喜色。那四人陪着干打了几声哈哈,脸上却是半点笑意也无。马三刀得意之极,环视一下四人,猛得将牌翻起:“天牌,天牌,哈哈!”脸上早都得意的笑。

四人冷冷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马三刀浑身一冷,惊觉有异。这灯如此晃眼,玩了半天牌,马三刀早在心中觉得有点事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这下看四人冷冷的盯着自己,这才猛得想起:自己被这灯晃得眼睛生疼,可是这四个人好像没看过他们眨一下眼睛啊,再一看四人眼睛,白多黑少,眼珠子灰蒙蒙一片。这哪里是活人的眼睛啊?

马三刀灯下看得仔细,那四人脖子上都有一道细细的黑线,像是凝固了的血迹,杨老头腕子上也有两条!屋内阴气弥漫,一片沉腐气息。马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妈的,这不是又撞着那玩意了吧?”张宝直勾勾看着马德,说了句:“你输了!”

翻开牌一看,大杂小杂,竟是一副至尊宝。马德心中一凉,却看见四人头同时向后一仰,从脖子上滚落下来,那张宝的头直滚到马三刀脚边,双眼充满嘲意的望着他,嘴巴里突然冒出黑血来。屋里灯一下灭了。

马三刀一晚上第三次尿了。冷风拂体,人却一下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站在黑石坡这地方一个山洼子里,自己的挑子还好好的放在旁边。天边隐隐有一线亮光,怕是马上就要天亮了。马三刀想起昨晚一幕,突然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挑上担子就往家赶。

他也说不清楚心中在怕什么,就想快点看到媳妇,又有点怕看到媳妇。心中暗暗骂自己,怎么一见到赌就管不住自己哩。

半夜时分,眼见的自己爹爹李三刀还没有回来。马小燕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时不时地开门往外面张望着。他娘更是心急如焚。不停地对马小燕说道:“燕子呀,要不你沿路去找找看,是不是黑灯瞎火的迷昏了头了。”

马小燕对母亲说:“娘,都这么晚了,爹还不回来,我看他今天晚上有可能是在镇上过夜了,镇子里亲戚那么多,还怕没有床给爹睡吗?”

小燕他娘想想女儿说的话也是,就拨了拨灯芯道:“那你就去睡吧,不用等你爹了。”

马小燕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也准备吹灭灯上床休息。就在张老娘鼓起腮帮子去吹灯之际,屋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院子里的大狗旺财也叫了起来。

小燕他娘对住在隔壁房间里的马晓燕喊道:“燕子啦,这么晚了,谁还会来,你快去看看是不是你爹回来了。”

马晓燕在隔壁房间应了几声就下床去开门去了。

马晓燕边开着门锁,边对门外没好气的地说道:“你还知道要回来呀,怎么,镇子里的亲戚没有留你在他家里住吗?”

门外没动静。

马晓燕也没有太在意,想是爹被自己的话说到了痛处,就打开了门。

只是门外却是黑夜茫茫啥东西都没有,院子里的大狗旺财此时却站了起来,对着黑夜就叫个不停,还不停地往后退着。

马小燕听到自己家里的旺财叫个没完,张口就对旺财说了一句,“旺财,别叫!”

旺财不但没有停止叫声,反而冲到了门槛,两眼放着凶光地呲牙咧嘴。

旺财的这一举动彻底地惹恼了准备关门的马小燕。马小燕抬起脚就朝旺财踢去,并且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外面又没东西,穷叫个啥,滚!”

旺财被马小燕踢得后退了好几米远,呜呜地叫着,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像是在问马晓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俗话说,好狗不咬自家人。马晓燕对从地上爬起来的旺财又骂了一句:“再叫,再叫我就打断你的狗腿子。”

大狗不再叫了,只是对门口依旧是心存戒心。

在屋里的小燕他娘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便问道:“燕子啦,门外是谁呀?”

马晓燕笑了笑,对着屋里的母亲回答道:“娘,没啥,许是听错了。”

“哦。”小燕他娘应了一声,又问:“那旺财为什么还叫个不停啊?”

马晓燕回答说:“娘,我也不知道今天的旺财是怎么了,它一见开门,就来兴了。”

小燕他娘从屋里开门出来,唤了一声旺财,旺财回头看了看小燕他娘一眼,又扭头继续朝着门口。

彻底恼火的马晓燕狠狠地瞪着旺财,然后狠狠的带上了门,一股风刮进来,马晓燕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并没有发现旺财眼神中的恐惧。

天蒙蒙亮的时候,走到了村口,这隔家就不远了,马三刀擦着汗,加快了脚步。到得大树下,看到范婆婆正一个人在路边练功,这范婆婆马三刀也认识,不过马三刀平时不信鬼神,认为她也就是个骗子,装神弄鬼骗人的能有好东西吗?所以两人虽住得近,却也是没多少联系。

这是马三刀第一次看范婆婆练功,但见那范婆婆盘腿向东而坐。喉间吞吐有声。连吐气几下,忽得一吸,犹如龙吞水一般,喉间鼓起一个大包,随即被吞入肚中。但见她一下跃起,手中已现一柄木剑,她这下原地飞身跃起足有丈余,手中剑一抖,嗡嗡声大作。刚落得地,却又向前急冲,似脚不点地般,手中剑破空而来,竟隐隐有风雷之声。马三刀这下才明白,这老婆娘可不是骗子这么简单。

范婆婆一跃之下,就来到马三刀面前。盯着他看了老大一阵,看得马三刀心中一阵发虚:“这个……范家婆婆,怎么啦……”马三刀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只好没话找话的说:“你刚才这几式真不简单,是真功夫啊!”

范婆婆不理他,突然来了句:“你这杏子,可否给我来一个尝尝?”马三刀心里一松,脸上堆笑道:“仙姑想要几个都成,要不是我家媳妇说要吃这个,便是全给了你也不打紧。”

范婆婆自拿了一个,吃了一口,突然吐了出来:“呸,你这杏子,怎么这么臭?”马三刀心中一紧,看他样子不像是开自己玩笑,忙自己拿起一个一尝,不由呸了一口:“这他妈的怎么有股子腥臭味哩,呸呸!”

范婆婆冷冷一笑:,“你自己身上也是臭的,闻不到吗?”马三刀心中那个奇啊,这昨天买杏的时候,自己可是一尝尝了十来个,把人家卖杏的人眼泪都快尝出来了。听范婆婆这样说他,忙陪笑道:“那是昨晚撒了几泡尿。”话没说完,自己脸就红了。

范婆婆皱着眉头说了句:“你脸上鬼气森森,怕是碰到什么邪物了吧!”

这马三刀心中那个佩服啊,这道士绝对是个活神仙啊!可是这当口他更关心家里,忙说:“没,没,婆婆,没什么事我先回家看看媳妇哩。”范婆婆说道:“你身上阴气很重,我看是撞见了些东西,你自己还不晓得。这样也罢,你先回去,有事就来找我,这也不会三两天就要你小命的!”听了这话,马三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忙道了个别,挑上担子就往家赶。范婆婆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清晨,这马三刀在偶遇范婆婆,扔掉了那堆发臭的杏子之后,便赶回了家。回到家之后,却听见张招娣在里屋里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马三刀这个急啊,一下冲进里屋,看那张招娣脸色惨白,躺在床上,见了他回来也没能起来,马晓燕在边上急的团团转。

“你回来了啊,今天有点不舒服,没能起来……早饭还没烧……”声音有点发颤,似在害怕什么。马三刀一把把媳妇搂在怀里,说,我自己烧早饭,你不舒服就不起来啦。张招娣看了看他,有点犹疑,“她爸,我昨晚,昨晚……”

马三刀忙说,昨晚怎么了?张招娣紧紧抱着他,身上微微颤抖:“我昨晚上做了个怪梦哩!”一听这个马三刀可就急了,忙问梦到什么了,张云头埋在他怀里,讲起这个梦。

张招娣梦到在一个荡边上,自己一个人在岸边走,望前望不到尽头,往后看不到来路。荡边雾气茫茫。心里正自惶恐,前面跑来一男人,像被谁赶一样,跑得气喘吁吁。那时候女子都害羞,忙站到路边,让人家过去,谁知那男人一把跪在她面前,直喊救命。张招娣害怕的都说不出话来,一看那男子不过三十左右,长相甚是凶悍。忙转过身子,说道:“你是何人,我郎个一个女子,怎么能救你的命哩……”耳边听得蹄声从远处传来,似有人骑着牲口过来了,那男子脸上惧意更盛,说道:“那就借你肚子一用!”唬得张招娣脸都白了,说我这肚子如何借得,你再这般瞎缠,我家男人来了,定要把你打死。那男人面有得色,笑道:“你家男人早已答应我了,小娘子却是怕什么。”说完弯腰朝张招娣肚子一撞,人就不见了,张招娣只觉得肚子生疼,一下就蹲了下去。

蹄声到得面前,张招娣抬头一看,一个大肚子女人,也是旧时候小媳妇打扮,骑着头没笼套的小驴子。那女人脸色青白,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看到一个男人过去没?”张招娣看那女人脸上没半点活人气,心里害怕,便扯了个慌说:“没看到男人,我在等我家男人哩!”那女人冷笑一声,用手一指荡里,“你家男人,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家男人?”张招娣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那可不是吗,马三刀挑着挑子在水里走哩。张招娣一急,就要出声喊。后面那毛驴突然怪叫一声,吓得张云腿一软,一下掉进荡里。

这一下就醒了过来,却肚疼发烧,正担心自家男人怕是晚上才赶回来,想不到一早就回来了。马三刀抱着自家媳妇好生心疼一番,跑去找了个土郎中,又叫隔壁人家帮忙煮点糖鸡蛋。那郎中看了看张招娣的病,说是风寒。说养养就好,有了小孩,吃药不好。

马三刀可坐不住了,毕竟是自己孩子,经过昨晚这么一闹,马三刀心里隐隐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正不安,那郎中说了,“马三刀啊,你媳妇就算了,你这又是咋回事哩?”马三刀正迷糊,郎中给了个小玻璃镜子,马三刀拿过来一照,镜子差点吓掉了。镜子中自己双目发黑,脸上一层郁郁的青色,分明是重病缠身的样子,看着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马三刀连忙交待了下隔壁过来帮忙的大婶,情知这事不能拖了。转身拿了点钱就去范婆婆的屋子。走了一半,就看见范婆婆提着个大包走了过来。马三刀心想,坏了,不是他有法事要去唱经吧。当下哪里还要什么面子,冲过去就一把跪在地上,和戏文里唱的一样,大叫起来:“活神仙啊,救命,范婆婆哇,救命!”

范婆婆一把扯起他:“你不说也要救你,我早上看你样就知道你不对的很,怕是不能耽误。这不,吃了早饭就过来看你啊。”马三刀连忙掏出口袋里的钱,识趣的说:“婆婆,这是我的一点香钱。”范婆婆大笑起来:“我们修行的人不讲这些的。”话没说完一把就把钱拿了过去,突然疑惑道:“就这么点……”

一路上,范婆婆听马三刀把昨晚的事讲个清楚,眉毛早拧在一起。说道:“这么一讲,你这是个大麻烦哪。”还没等到马三刀急,又来了句:“怕是夺胎哟!”这夺胎两字,马三刀是听得懂的,当下,两腿一软,差点就趴到地上去了。

两人加快脚步,来到马三刀家,张招娣早就昏昏睡过去,隔壁大婶见马三刀回来,告了个空,也走了。马三刀急得也没道个谢,拉着范婆婆就去看媳妇。范婆婆近前一看,一头汗就出来了。再一把脉,直接就一句:“恶鬼夺胎!”

马三刀身子一软,直接就跪在床前。“么子,么子,恶鬼夺胎……夺么子?”一急,这舌头就和牙齿打架。范婆婆也是心急上火:“这一般女的怀了,这脉象就像珍珠过手一样,颗颗滑啊。现在这脉象一会儿干涩,一会儿捉不到,不是成鬼脉了么!”停了一句:“你是么样招到那些东西的啥,一般人想招也是抬碰不到的。”说到这,突然盯着早吓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马三刀说:“你莫非是个对头人?”

马三刀急得,这当头还管什么对头人不对头人哪!直问范婆婆,“还有没救啊,钱我还有,我还能借……”又擦了把泪,“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有个丫头,就指望这最后一胎给生个男娃了,仙姑呐!”范婆婆也是头疼,这事可没个保证。就说了:“你跟我一起再去那个地方去一下,你家媳妇找个人再帮忙看一晚上。”

就这样,马三刀一天一夜没合眼,走了近百里,没休息一会,就又上路了。话说这一走,才知道这范婆婆功底不浅,这到小山洼,走起来玩似的。马三刀差点把脚走瘸了。不过这是为了自家人,却是一点也不觉得苦累。

走了半途,范婆婆却说自己没带家伙,而且单枪匹马,也没个帮衬的,看样子是心虚了。于是不得不中道折返,缺了包裹,还带上了刘大少。汪半仙是不成了,给那鬼上身的老婆娘掐的眼睛珠子肿的跟金鱼似地,腿也给刘大少固定了木头,打了石膏,怕是每个三五天不能下床了。

一路上,范婆婆讲起马三刀昨晚碰到的东西,说那四个人怕是死在刑场里的人,走不得远,叫地灵。只能在身死之处附近做怪害人,乱人心智。身子阴,八字轻的人晚上能看见。这地灵也知道父子血脉相连,把做爸爸的迷了,就可以夺掉没出生小孩的神魄,占个人躯,免了下世投胎的种种苦处。那个小媳妇怕是有点不同,肯定是个地煞,能驱物为用,点纸成驴,这点就能看出。行走地方也大的多。若是成心害你,你昨晚肯定回不来了。这次要去这个鬼胎,怕是和她没关系,但身为修行人,必当除此恶。一番话说的马三刀腿肚子打转,直问孩子还救不救得回来。那范婆婆只说,那得看着办。

范婆婆在马三刀的指引下,来到了马三刀早上醒的那个地方。一盘腿就坐下了,从随身带的大包里掏了两把纸钱:“马三刀啊,你去水荡那边上呆着,估摸着月亮升到这么高的时候把它烧了。要搭个八字型烧,好教她知道有高人来收她。这样,她如果知趣就会躲起来投胎去,再也不敢作怪,若是不知趣,那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说着指了一下路边上几棵松树:“你看哈,就是那树那么高啊!”

马三刀都快哭了:“婆婆啊,这树长在这里,我又挪不动,等我去了那边,怎么知道月亮多高了哇?”

范婆婆一摸头:“嗯,也是,那你就等雾起了再烧。”

马三刀刚一答应,范婆婆又来一句:“那烧了就得快跑,雾一出来,那玩意就会出来跟着你,你听到什么动静都别怕,只管跑,莫慢了……”马三刀又急又怕……那年头,穷人买不起手表,还真是麻烦啊。

范婆婆就在这里清了块地方,指点刘大少摆了几根香烛,又拿了一把纸钱,东一张西一张烧了起来。却见他一会儿就烧了个大圈,中间地上又摆了几张黄符。这也算是本事,这黄符一下地,晚上的风硬是半点纸灰也吹不动。马三刀不敢怠慢,拖着两条快断的腿,直奔水荡那边去了。

前文说过。这水荡隔着青石坡不远,马三刀脚跑得疼,费了点时间才跑到。隔着不远,一看,坏了。水荡上都开始起雾了。急着就是一嗓子:“雾唉,你慢点起哟!”这一嗓子居然还是正宗的二人转调子。

这一急,人就出错,刚到水荡边上,就一咕噜摔了个狗啃屎。马三刀都没顾上喊疼,直接就掏了个火媒子吹,这火媒子其实就是纸钱圈的小纸棒,抽旱烟的,水烟的就把这火媒子点着了,不用的时候装在个小铜管子里面,平时在里面是隐燃着。用时拿出来一吹,就燃起明火。那时候洋火不好买,一般抽烟的人身上都装个火媒子。马三刀对着这火媒子吹得都喘不过气了,脸红得跟关公似的,这火媒子就是不着,他在月光下眯起眼细一看,气得直骂娘,这他妈就是根死火哩!走之前,范婆婆还用火媒子抽烟啊,怎么给自己的这一根却是死火哩?

骂娘也没用,因为这纸钱还是要点的。他抖索着手从内衫口袋里掏了盒洋火,这不还好有这玩意啊!马三刀买了一盒,足用了半年,平时都不舍得用哩。一打开,差点没气得闭过气去,里面就剩三根了。马三刀把知道的神佛大号都叫了一遍,小心堆好纸钱,就去刮洋火,一刮,折了。马三刀脑门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呐!他小心抖抖手,定了定神,再刮一根,啪,这回断得还很干脆,直接两截了。这大晚上的,马三刀这大老爷们眼泪不争气的就飚了出来。眼瞅着那盒子,最后一根,只剩最后一根了,马三刀吸口气,根据使用洋火多年的经验,摆好了架势,正要去刮,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最后一根头上他妈的就根本没药。

马三刀一把砸掉个空盒子,扭头就嚎:“哎哟,我的个妈哟,我的个……”还没等他嚎上劲,突然就看见两血红色眼睛盯着自己,两眼之上还有一朵小白花。这家伙马三刀可是太熟悉了,这不昨晚见的那驴子吗?再抬头一看,那大着肚子的小媳妇青白着张脸,脸肿得水发馒头似的,一双突出的死鱼眼睛正死盯着自己。

“我……的……个……天……啊!”马三刀这把是要命的嚎出来了,一个鲤鱼打挺立马就起来了,裤裆中随即就尿了。马三刀这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吓尿了,那是走都走不动,叫做任鬼宰割了。这马三刀是越尿越有力,一路尿一路飞奔,那玩意,就是村里人说的,水牛拉尿尿半里。

这一下跑得可比来时快多了,眼见范婆婆还在那边点香烛。立马就杀猪似的叫了起来:“婆婆哎,出来了,出来了……”话音没落,人就到了。

马三刀一把抱住范婆婆,激动的眼中是泪光点点。范婆婆一看马三刀精湿的裤裆,那个高兴啊:“尿啦?尿啦?”马三刀心里骂:这老娘们这眼贼尖哩,怎么专看人裆哩?“婆婆,是……不过,那驴子,不是,那小媳妇又出来了!”范婆婆这个高兴啊:“尿了就好,好,你果然是个对头人!”

“婆婆,我那纸钱没点着哩!”马三刀急着说,范婆婆却一点也不在意,说道:“没事,点纸钱有个屁用,人家盯上你了,点不点纸钱都要来找你的。”

马三刀心里那个骂啊:“那你还要我去点纸钱……”范婆婆一笑:“这当儿时候还不到,就跟你讲讲这道儿,人死了,成鬼了还用纸钱?”

马三刀说:“我也不信,老人说要烧啊,说是怕死也是个穷鬼。”范婆婆道:“你能这么想是对的,这人不死,不知道鬼是啥回事,自己猜是乱搞。那什么这个仪式那个法事的,我看这都是扯蛋!”马三刀点点头,突然大惊:“你们先生不是专搞这个的吗,那你不是唬人?”

范婆婆叹了口气:“没得法子,这人心里都有个自己的底了,你不按他想的说,他就不信你,你解释完了,人家跑了。有时候,我们都是在唬人,事给人家办,话由自己说。”马三刀一把坐了下来,算是休息下腿。有个活神仙在旁边,还有什么怕的哩?当下几人并排坐在一起。

刘大少就说:“婆婆说的这话蛮有理啊。我早就不信烧纸钱这事,我爷爷,太爷爷的坟头我是七八年也不去一回,更不要说烧纸,也没见着他们报个梦喊穷?”

范婆婆点点头说道:“今天看到这小马的样子,我心里也有个底了,他就是个对头人,正所谓疑心而生暗鬼,体虚而易近邪。人鬼本来两途,来去各不相干,但若是人心有鬼,就易被邪物所制……”

马三刀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范婆婆,我心中何鬼之有啊?我可是……”

范婆婆道:“你心里要是没个赌鬼,半夜撞上那么档子事还有心思赌,还是赌杏子?”见马三刀没话了,范婆婆又说:“你这个人,我看是个通阴的人,跟那刘家大小子一个样,在咱村也算是稀罕的大熊猫了。我烧这纸钱,便是为了引鬼,鬼这玩意不要纸钱,可是曾经为人,也知道这纸钱一烧,怕是有人来祭拜了。像你这身子,却不用烧纸钱,就能引来游魂孤鬼,可算是太好了。”

马三刀问道:“什么通阴,我打小起,就昨晚碰到那玩意一次,这可算不上吧。”

范婆婆嘿嘿一笑:“有种人一累,身上罡火就没了,平时却是火劲十足,能极阳,又能极阴。这种人世上一万个里也没一个,我算一个,你也算一个。这种人最适合当先生,近阴邪而不伤自体,这是极难得的。”

刘大少听着这话算是有点味了:“范婆婆,你莫不是想收了我做徒吧?”

范婆婆说:“这话等会再说,先跟你说说,这过不多会,周围的邪物都会现身,它们进了这圈子,这丁酉公开路符就让它们不分东西,再也转不出去。你到时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那剩余三个地灵便是能除掉了!”

刘大少惊道:“这怎么还要我出手啊,婆婆,我一见这玩意就尿裤子啊。再说不是四个吗?”

范婆婆笑道:“你还不知道尿裤子的好处啊,这叫泻阳。嘿嘿,莫担心,照我说的话做就好。还有,你听我说话要用心,怎么老戳着我肩膀哩?”

马三刀忙道:“没有啊,我还要说你老碰我背做什么哩……”

“不是你挠我的?”刘大少也白了脸,看来他也和两个人情况差不多。

三人突然想起什么。同时回头一看,身后跪着一人,头都伸到两人脸边了。死鱼一样的眼睛翻的老高,两条黑色的血泪从眼中慢慢渗出,脸上全是刀伤,头和脖子错开半截。浮肿的头在夜风中一晃一晃的,似乎随时要从脖子上掉下去。

“妈啊……”范婆婆身子一震,刘大少和马三刀同时怪叫一声,刘大少裤子马上就湿了,马三刀是湿第二遍了。

好在这两家伙都是越尿越勇的勇猛之辈,这边范婆婆一个侧滚,滚出一丈开外,轻咤一声,站住了身子。随即就拨出了身边的木剑,横在胸前。那边刘大少又来一个鲤鱼打挺,脚一蹬地,腰一挺。想先向前跃起站起身来。谁知道这地上被两人尿弄得有点滑,这一把没挺起来,反而向后一撞,直撞到那玩意怀里。这下投怀送抱,当真是好生顺溜。

刘大少回过神来,抬头一看,那玩意正含情脉脉的瞪着两黑血汪汪的眼睛,深情注视着自己。突然,那玩意啊一声张开了嘴。一条长长的舌头哧溜一下,直奔刘大少左脸:“我的个天哪!”刘大少一声狂叫,不知道哪来的一把力气,一把跳出一丈开外,浑身汗如喷泉涌,尿如黄河崩。

这三人站定了一看,乖乖个隆地洞,不得了啦。这片空地上,十来个黑影晃来晃去,有没头的,有少腿的,近处还有个相熟的,那不是杨老头吗?双手齐腕断了,脸上眼睛都烂的没了,剩两个深深的眼框,他似乎也认出站在左边的马三刀了,都没眼睛了,那头还直冲着马德看哩。马三刀暗骂,你这家伙眼睛都没了,怎么还晓得尽盯我看哩?范婆婆那边大骂起来:“马三刀啊,你不是说只有四个吗?怎么来了这么大一帮子?还尽是些凶的……我看这都是地煞啊!”

“啥,这么多,还都是凶得?”刘大少脱下布鞋,就要往这未来的老丈头头上砸,心说:奶奶的,有意见你也不能这样吧?不就是摸摸你女儿手吗?至于把我骗到这里来跟这些玩意儿开全民表决大会吗?这他妈又不是选村长。

马三刀心里那个冤屈啊:“我真不知道哩!”

“范婆婆,别说了,你刚才说的那剑,丢给我!”刘大少危急关头一声断喝,范婆婆用木剑在身前划了个印决,从腰上摸了把短剑。“来,接住了。”刘大少一把接住剑,心里不由叫了声苦,这么短,要说是把杀鱼刀还有人信。说也奇怪,本来在范婆婆烧的纸灰圈里打转的这些鬼影,像突然找到方向似的直奔刘大少而来。

那杨老头哇一声怪叫,那血淋淋的断腕已到刘大少面前,那边一个浑身素白的女煞鬼从左边打了个转,扑向刘大少肩膀,刘大少看得清楚,这女煞鬼面上千疮百孔,唯独一条长舌油光水滑,白森森的牙齿有一半已经腐烂露在外面。这一下让咬住了哪还有好讨得去了,刘大少哎呦一声,一个着地滚,拉远了些,随即拨出短剑,范婆婆刚才说的话还在耳边:“你拿了这柄引邪剑,此剑剑鞘属阴,乃坟头十年以上老竹所制。那些邪物定会朝你而去,你拨出剑来,横在胸前,那剑剑刃泡在火硝中足有一年。又用雄鸡血开得光,一旦出鞘,火罡极足,定能骇得那些鬼怪不敢近身。”

‘咻’的一声,刘大少拨出剑来,横在胸前,胸前自有一股英雄气概。猛觉手上不对,马上低下了豪杰头,圆睁开英雄眼,这才发现此剑既短……且断……断!?

刘大少急得头皮一炸:“范婆婆唉,郎个是把断的啊!”

范婆婆闻言一看,也急得一拍大腿:“哎哟,走得急,拿错啦,那把好的丢屋里啦!”

刘大少气得刚要嚎,那杨老头的断腕已经直伸到面前,刘大少一看那剑虽短且断,但还留着一截子剑刃,当下也没多想,翻手就把断剑插了下去,一碰上杨老头的腕子,杨老头惨叫一声,犹如怪袅夜啼,听得他牙一酸。只见杨老头两个空空的眼框中喷出两道黑气,直往后退,身影变得似乎有点透明。在那纸灰圈里哀号不已。再一看自己那剑,已经断得就剩一柄了。

一击得手,刘大少还来不及松口气,那舌头长得出奇的女鬼的牙齿就到了他脸边。刘大少眼一黑,突然间全身没了力气,这时耳边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那长舌头女鬼浑身黑烟滚滚,腥臭味扑鼻而来。一阵黑烟散后,一张燃烧的符纸飘了下来。

“婆婆啊,你总算找到符啦……”刘大少死里逃生,大出一口气。范婆婆身形边晃,一会儿就连贴几张,平地上黑烟滚滚,鬼叫声不断。马三刀在一旁赞叹道:“范婆婆,您老真是神仙啊!”

话没说完,范婆婆发话了:“大少啊,你那边看着点,这六甲驱邪符我就带了十张,用完啦就得靠你罩着了。”刘大少还没听明白过来,一个鬼影飘然而至,双手向刘大少的脖子掐来。等等,这鬼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这不是得脑血栓死的老赵头吗?只见他头吊在脖子上,仅一丝皮肉粘着,十只手指如匕首一般直插过来。刘大少情急之下大叫:“等等,等等,赵大爷,赵祖宗喂,我还和你打过牌哩!”

谁知这下一喊似乎起了反应,那老赵头吊在脖子上的头歪了一下,似乎在打量着刘大少。这时候场子里还剩三个鬼影,都和老赵头一样,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老赵头松了一口气,这下都认出是熟人了吧,开口就套近乎:“祖宗唉,咱们也算邻居一场……那个……”

话没说完,刘大少看见范婆婆那边用极恐惧的眼神望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天大的恶鬼一样,正要发问。突觉得背上一冷。情知不妙,回头一看:那花,那驴,那小媳妇……

这下惊得刘大少像只受惊的蛤蟆一样,双腿一弹,原地跳起足有三尺来高。连跳两下,径直蹦到范婆婆旁边。惊觉范婆婆全身像打摆子一样,不由自己声音也有点打颤:“婆婆,你怎么怕成这样啊……”范婆婆吞了一口口水,说:“这些玩意一见她,都吓得不敢动弹,你说我怕不怕……”

一听这话,刘大少算是对对方的本事有点认识了,只听身边鬼叫声声,三个鬼影极力想逃散开去,却始终跑不出那个纸灰圈,敢情不是和我套交情呀?这时,只听得那驴上的女子阴阴一笑,听得范婆婆和刘大少几人全身冰凉:“这老婆子还有点本事。”话音刚落,她突然尖笑一声,阴风一卷,地上的纸灰一下就吹了个干干净净。

范婆婆牙齿打着架:“会说话,还会笑?”

马三刀接道:“是会说话,昨晚还找我讨了个杏吃哩!”

范婆婆却想起老道公生前上课时和自己说的一段话:邪力能驱死物,不惧禁符。心有意而能言,意有的而能行。掩面哭则牲畜夜惊,开口笑能人兽难宁。戾气难平,阴狠无消。可谓凶灵也。无结丹而心境通明者,遇之,当退而远之。

“能笑,这,这是凶灵啊……”范婆婆颤声道:“快退!退!”

这时,场中几个鬼影尖声而鸣,向四周散去,那小媳妇厉声长啸,只见小山洼子中,忽的狂风大作,一大片乌云遮住头顶月亮。几个黑影像被看不见的手捉着,直向那小媳妇而去。数声惨叫后,化作黑烟几股。

看到她这等威势,刘大少早就吓得绿了脸,马三刀却又爽爽的尿了一裤子……“咄,六甲六丁听我令,梅山七郎借我神……”范婆婆脚下踏起二十八宿罡步,咬破食指,在拣来的一根树枝上写了个劾鬼印决。身形一定,左手掐决,右手握着树枝直刺那凶灵。

“尔等妖邪,速退!”刘大少看得分明,范婆婆那树枝上的印决突然燃起红色火苗,射出三尺开外。那凶灵大惊,喷出一口黑气,座下驴子向后倒退不己。

那小媳妇恨恨的怪叫一声:“死老婆子,今晚可是你传消息说要收我?”

范婆婆心里后悔啊,这好生生的整治个鬼胎就好了,真不该去惹这号人物。刘大少心里更是骂娘了,这老娘们没个本事还说大话,惹来了正角,这下害死人了!只听得喋喋声不休,那小媳妇向后退了几步,脸上青绿之气大盛。

范婆婆忙道:“这位……咳咳,何出此言,这怕是搞错了吧,我是叫他去给您烧点纸钱,您看这误会闹的……”

那小媳妇哼了一声:“这当儿才说搞错了,我看迟了吧!”说完脸上青气一收,突然从身后伸出数只胳膊来,都为青紫之色,有长有短。直朝那范婆婆抓来,只听哧哧声数响,一只只胳膊被斩落下来,被范婆婆树枝上的赤红色火苗化为一堆灰烬。但是,那火苗也就慢慢暗淡下来。小媳妇把头发一甩,那头发迎风就长,如同黑色的水草一样漫天向范婆婆卷去。

范婆婆见机的快,向左一跃,躲开头发的横扫,谁知胳膊上被几根发丝扫到,一下就见了血。范婆婆本来有了点告饶的心,这下看到这个样子,不由大怒:“你这凶灵,这多年来不知拖了多少人下水,害了多少性命,竟然拿别人肢体做这等事,也不怕天谴吗?我范希斗今日就算不敌,那也要拼了我的老命收了你!”原来那些胳膊都是这些日子来,小媳妇所害之人身上的,死而不得全尸,死者之魂魄极难超度,很可能飘零各处,渐渐消散。对死者来说,这是极苦的一件事。

那小媳妇冷笑一声:“我才死了月余,哪里有几年的道理。”

“月余!”范婆婆瞳孔一缩,佝偻的老身子骨明显的哆嗦了一下,他妹妹的,这也太邪乎了吧?一个月,短短一个月,眼前这东西竟害死了这许多人?想到这,范婆婆目光一凛,中气不足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哼哼,你且看我是谁!”小媳妇用手往那白板脸上一抹,顿时,显露出五官模样来。范婆婆老眼昏花,一时还没打量出个因为所以然来。刘大少却是大叫一声:“阿兰,她是阿兰!我滴神哩!”

“老泥匠家那姑娘?”范婆婆问。

“就是他,那天村长烧她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的清清楚楚,我还瞧见她吃鸡鸭心肝呢!血淋淋的……”刘大少忙道。

“荒谬,荒谬啊!”范婆婆直拍大腿。

那边小媳妇却又说道了:“我死时尚无人理我,还要百般的侮辱我的身子,放火烧我,我又何必理会别人。你知道我有多疼吗?”说完,身子腾空而起,四周头发飘飞,在四下如蛇信子般伸缩不定,眼中凶光大盛。刘大少一看,原来那小媳妇的脸蛋上全是被火烧灼的痕迹,黑乎乎的一片,就跟红烧排骨似地。难怪抹了那么多的脂粉,原来是为了遮丑。“我冤死后无人过问,胡乱的就埋了,又有谁来理我?埋了便埋了,还被陈瘸子这老混蛋挖出来抱回去蹂躏,又有谁来救我?我尸身吸了阳气,得了煞气,成了精,但我不愿伤人,只除了这陈瘸子,其余的便是吃些畜生,你们倒好,竟然放出大火来烧我,害我尸魂分作两处,在这水坝游荡,又有谁来管我?”

范婆婆见她声音越说越大,知道她这下发作不好对付,忙叫道:“刘家大孩子,快,快!”

刘大少早吓得不知魂飞何处,听到范婆婆大叫,急得直嚎:“快,快,快什么啊?我们都快死了!哎哟,可怜我这命啊,我那没见过门得媳妇啊!!”范婆婆见他这关键时候嚎起丧来,急得杀了他的心都有:“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他妈都忘了?”这一急,粗话都出来了。

那阿兰浮在空中,身上吱吱作响,脸上惨白一片,那个大肚子竟然一鼓一鼓起来,尖利的婴儿哭声从肚中传来。刘大少吓得手中木剑抖得像大姑娘插花一样,“这他妈还带了个小杂碎,我前些日子跟着汪半仙差点给那鬼上身的老娘们咬死,这一回动真格的怎么又碰上这玩意啊?不带这么玩的!范婆婆,你俩不会都是数扫帚的吧?点子这么背?”

马三刀那边也不让范婆婆安生。只见他抱着个头,趴在地上。哭得惊天动地:“我……要回,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看媳妇,看媳妇……”范婆婆三尸神暴跳:“你他妈再哭,死在那里不动,就真他妈回不了家啦!”她今晚对着这两个活宝,大概是把一辈子的粗话都骂出来了。

正当范婆婆七窍生烟之际。那阿兰眼中隐隐有红光冒出,身子飘在空中没动,所有头发却迅捷无比向范婆婆射来,范婆婆大惊之下,挥树枝去挡,但听啪的一声,树枝断为两截。阿兰震的倒退在驴子身上,一口腥臭的黑血吐了出来。范婆婆只觉心闷不己,刚欲喘息,但见阿兰一双苍白的手就在眼前。

范婆婆情知不妙,双手掐了个退魔决,挡在面前。只觉双手剧痛,那阿兰双手已经抓住他手,一股巨力冲来,范婆婆手掐的退魔决被直抓到自己脖子下,只听阿兰手指骨节喀哧作响,闻之牙酸。不消一会,阿兰那冰凉青黑的爪子已经伸长到环住了范婆婆的脖子。

范婆婆脸色马上发黑,吸不进半点气息。直难受的两眼泪滴如雨,脸上却大有喜色:“刘家娃娃……快,这是个好……机会……快动手……”那阿兰大惊之下去看刘大少,却发现他仍趴在地上大哭,跟只吓破胆的死狗一样。本来欲抽出手来的,这下更用力掐着范婆婆脖子。

“哎哟……我草……个刘大少的……哎哟,这把可……被你……这个怕死鬼害了!”范婆婆心一凉,这泪就下来了。

这正僵持不下时,那阿兰肚子忽得张开,一股黑水涌了出来。范婆婆只觉脖子上手一紧。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未成形的小孩模样的黑色肉团从阿兰肚子爬了出来。原来这小鬼感到母亲有难,就自己出来了。

“子凶出来了!”范婆婆脑门上青筋直冒。“嘘,小娃娃……别出来……进去,进……去,听话哩……”那肉团闻言一停,范婆婆正高兴自己怎么还这么会哄小孩子哩。只见那肉团突得张开一张好大的嘴来,嘴里尽是白森森的尖牙。

那肉团张开嘴,慢慢却毫不迟疑的向范婆婆咬来。范婆婆知道今天怕就是要交待在这里了,死前不甘心,用最后点力骂了起来:“刘大少,兔崽子,小崩儿,老子……做……鬼也要……要骂你啊!”

“范婆婆,都要死了,你就少骂两句吧,大不了我给你烧点纸钱。”只听道后面刘大少突然接口,范婆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阿兰一出来的时候,刘大少就吓成了一熊包样,阿兰见他胆小,此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下突然听到他在身后说话,声音虽有抖的地方,但大体上要比刚才熊包样要好很多,不由心中一阵不详的预感。猛的回头一看,但见刘大少左手举着个燃着的火媒子,右手拿着一把明显是加了硝粉的黄纸,虽身抖如雨中芭蕉,但仍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驴子旁边。

“啊……你敢!”阿兰尖叫一声,转身欲向刘大少扑去。谁知手一紧,那范婆婆反手一把抓住她,一口鲜血喷在她脸上:“青龙翔八极,白虎啸山林,朱雀响碧雷,玄武摄万灵!四象星君,速立吾之左右!”那口鲜血是范婆婆咬破舌头所吐,因为咬得狠了,闪了舌头,现在连念咒都有点含混不清了。

那边刘大少一把点着了黄纸,堆在那驴子身上。那驴子因为阿兰离了体,没有了邪力。早成了不能动的纸驴子。那黄纸里夹有硝石粉,一燃之下,驴子就化为一团火球。火光冲天,一股恶臭味扑鼻而来。只见一团团绿光从火球中冒出,四散开去。

范婆婆恨恨道:“想不到你这恶鬼竟然将害死的人魂魄装在这驴体内,任你驱使。原本可怜人,作起恶来却是加倍可恶!”阿兰脸上沾了范婆婆血的地方已经冒着黑烟开始腐烂:“啊……啊……死婆子……死婆子……我要生吃了你……”阿兰双手被捉,身子扭动不己,却仍不能脱开身去。

大局己定,范婆婆开始秋后算帐:“兔崽子,不是早跟你说了,若真她来了,我这边一拖住她,你就去烧驴子么?你个怎么搞的吗?再迟点,我们今晚就算是趴在这哈啦!明天就等人帮我们收尸啦!”

刘大少大叫委屈,:“范婆婆,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抽烟用的火煤子不在那个筒子里嘛,马老头子也点不着火,我在地上可是摸了半天,就是找不着!”范婆婆掏出一张净魂符,啪一声贴在那阿兰的脸上,“噗”阿兰一下软到在地,一阵黑绿相间的烟雾直冲而上。

范婆婆心疼的吸吸咬得发麻的舌头:“那火媒子掉到哪哈去?”

刘大少气得直吐气:“先前你被那些鬼一吓,掉地上了,天又黑,害得我非要装狗熊,在地上摸,摸了半天才摸到……还摸到你那把断剑掉在地上的一截尖尖……”说着,举起了右手,手上全是血。

这时,地上的阿兰不断翻滚,一阵阵黑烟从身上冒出。脸上烂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白森森的望着二人:“姓马的,姓马的,昨晚我便可以让你去死,你给我一颗杏子,我便饶了你,如今你却和这老婆子一齐来害我……来害我这个苦命人……”声音凄惨,听得马三刀心中一阵阵不忍,连忙说到:“冤有头,债有主,这可都是范婆婆的主意。”范婆婆一旁听着,大怒:“嘿你个马三刀,有你这么做人的么?”

却听到马三刀又说了:“你生前是个苦命人,也知道苦命人的难处,却还拖得这么多人去死,你这就不对了吗。自己受了苦,受了屈,就更应当让别人不要再受苦啊,你说你,当时要去投了轮回,不在此做怪害人,现在如何又受那苦处哩?”

范婆婆听了暗暗点头,自己受了苦,就更不当让别人也受苦,这话虽简单,但只有明白的人才知道其中的大不易。那阿兰听了他的话,突然一下沉默下来,只听到她身上烧得哧哧作响,却再也没有再嘶叫……马三刀心中还是有点不忍,问到:“这火要烧到什么时候?这我们在这站着说着,她在这烧着烤着,我心里怎么着就是有点别扭哩?”

范婆婆说道:“这就不忍?你要想想,若是今晚我们火再背一点,现在哭着嚎着的就是咱仨了,特别是你俩,非嚎得惊天动地不可。”

刘大少心里顿时来气了:“范婆婆,不是我说你,这你说准备好了,办法有了,可是这正角一上,咋的全都不对头了哩?”

范婆婆有点不好意思:“嘿嘿,我出师以来,都是碰到些弱角,头一次碰到这么狠的……事先准备不行啊!”

马三刀又问:“那你先前嘴里念叨的都是啥?请神?”

范婆婆笑笑:“我请不来神。”

刘大少却是奇了:“你刚刚不是叫梅山七郎什么的,不是请神?”

范婆婆笑着说:“我念神的名字,不过是请的那股子精气神罢了。谁请来过神仙?神仙和人,根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嘛!”

她停了停:“老道公讲过,道教里好多神仙都是凡人,像关公关帝圣君,行夜路时,暗念关帝圣名,得的那是他老人家一片正气,百邪不侵。我们道家行法施药时,暗念药王菩萨,那是学的他老人家悲天怜人的性情。请神,请神,请的乃是自己身上的精神。你若见到有人说请到神上身,那定是唬人,不要信的好。”

刘大少闻言大悟,对眼前这老婆子的敬意又多了几分,突然问到:“若是我打牌时,心里暗念财神菩萨的名字,会不会得他老人家大富大贵的运气来?”范婆婆万没料到有此一问,她略想了一会,竟然说出一番道理来:“赌徒求财,此心就是不正,自身不正,又如何求来自身神助?心正者方有神助。”

马三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刘大少肩膀:“范婆婆说的很有道理,你小子就别动歪心思了……对了,这闹了一夜,我媳妇那边怎么办?”这一下想起媳妇,马三刀急了:“那夺胎的鬼如何了?没见着哇……范婆婆啊……”

这三海里海去的聊得正欢,却忘记旁边还有一只鬼在烧着,却听那已经渐成一团黑灰的阿兰说到:“范婆婆,多谢你来收我。”声音竟是平和了好多。范婆婆作了个揖:“你想明白了?”阿兰道:“经婆婆这符纸一烧,原本的恨意怕是早就烧掉了。我。我是心悲我肚中这个孩子,还未出世,就跟着我受这么多苦处。”

那阿兰低头哽咽一阵:“这火烧掉了我的戾气,这才明白以前所做之不该,现在想问婆婆一句话,死后真有轮回么,为什么没人来拘我入轮回?若入了轮回,下世又为何物?”范婆婆正色道:“天地有轮回,非人来拘,乃自入也。你心怀怨气,居浊地而聚阴邪。不知放手而去。如此又何来问有无轮回,轮回为何物?”

那阿兰听得范婆婆如此这说,心中突然一阵通明。但见原本黑灰一样的身子突然变得通透无比。如有形却无质。“婆婆,我非如你所言,在村子遇上了那工程队知青,他辱了我,又害死我。此人已死,阴魂不散,仍在作害,若是他真夺了胎去,婆婆请出手相帮,莫害了其他人。”

范婆婆说到:“我自然知道,你如真心悔改,可否帮我一事?”

此时天边隐隐有亮光出现,阿兰的影子,更加通透,似乎就要消散。范婆婆掏出一玉:“你若愿到此玉中,你和你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儿都只有一番好处,但是此次去收了那个鬼胎,怕还是要你帮忙!”

阿兰道:“若是我孩儿有个好处,那真是极好,便是没好处我也须得去帮一下这位马大哥。”那团几近透明的影子回过头来跟马三刀点了一下头,说道:“马大哥真是个好人!”说的马三刀脸都红了。范婆婆听到她肯帮忙,顿时大喜,从怀中掏出一块玉来,在马三刀沾满血的右手上沾了一点,对着阿兰微笑道:“如此,那就收吧。”阿兰化作一道绿光没入玉中。

刘大少好奇,伸过头去看,此时天色已经微亮。看的清楚,这玉上有八个大字:阴邪远辟,阳福自来。

刘大少问到:“原师父,你不让人家去投胎,反而收了人家做什么?不是过一会儿,这李氏就化为一滩浓血吧?”

这马三刀却是一拍脑袋:“……对了,我家媳妇……我家媳妇……”

范婆婆知道他的意思,便说道:“我收了她是对她有好处的,这玉是灵玉,能暂时收了她,若是能在里面多待些时日,她和那小娃都能有个好处去。再说,今天要收鬼胎,怕还是要用上她哩。”

刘大少不解:“这是为啥,我这……这……从你身上还带着个凶猛的女鬼去岳丈家?这不是要我岳母的命吗?”

“滚犊子!”马三刀踹了他一屁股。

范婆婆说到:“放心,你将来是要和我学这门本事的,我怎么会害你呢?”

刘大少奇道:“我可没答应你学艺啊,再说,这本事你还是教别人吧,我自问是没这个心学,学了也没胆子用……还是先回村子看看岳母扎样了吧!”说完就径自走了。

范婆婆叹了口气。跟着他一起走上路来。马三刀心急,一路上叫着快走,范婆婆却不紧不慢。走了没十里,范婆婆又说上了:“其实,我也不想做这活,人家平时叫声仙姑,背后看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忌讳的,这我也知道……唉!”

刘大少安慰着:“就昨晚听婆婆讲的一些道理,我就明白您绝对是有真本事,不唬人的好先生,绝不是那些骗人的神棍能比的。”

“对,对,范婆婆的事,我回去后,一定到处的讲一番,让人知道,咱们这还有这么个活神仙。”马三刀一个劲儿的点头。

范婆婆笑道:“那倒不用,我去人家那里办法事,唱经,其实知道那是没什么用的,可是主家给的钱多,前次镇上杨家老爷子三年满孝,我去唱了三天,杨家一下包了一百块的香钱,还有上次县里王县长母亲亡了,去唱了两天,四个道士,一人一百块。”

刘大少听得眼都直了:“范婆婆,唱个经就这么多钱?”

范婆婆苦笑一下:“说是有人担心钱给少了,唱经的人唱错几句,害得亡人不得安息。这都拿我们当什么了?”

刘大少还在滴咕:“一下这么多,我还以为就是给几毛钱哩……”

范婆婆又说:“平时也有很多人找我学艺,不过我就是看不上那资质。碰上你这么个不错的,又不愿意。这收个像样的徒弟也是真难啊。像我,平时就是唱唱经,写写符,像昨晚这样出劲费力的事又基本没有。让你个年轻人跟我学这个,是有点憋着你了。”

刘大少忙问:“这平时都不除鬼?我还以为做法事都是和鬼打架哩……”范婆婆说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凶鬼除,所以我也怕闲着你了。秀山村的毛小六求过我好几回了,说是要跟我学个艺在身。我看他心也诚。这回回去,便收下他做个送终的徒弟吧!”

刘大少一下急了:“那小子成天不干正事,听说还是个抽大烟的货。婆婆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能收这样的徒弟了?这怎么行,先前我是怕自己蠢,耽误了婆婆,不过,婆婆如此看得起我,我刘大少自然愿意跟着婆婆学艺,把老道公的本领发扬光大。只望婆婆不要怪弟子学得慢便罢了。”说完,脸色无比诚肯的望着范婆婆。忠心的就像关羽之于刘备,李逵之于宋江。

范婆婆大喜:“你可愿真心拜我为师?”刘大少一见这事成了,喜的马上按戏台上看的样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范婆婆受了他这几个响头,大叹后继有人,可以了无牵挂了,高兴的连说:“好,好……”

刘大少本来就累了两天两夜,这一下磕了响头,只觉眼前金花直冒,只不过这金花在眼里一会儿就变成一堆堆的人民币,在头顶上盘旋不定。

这刘大少一答应拜师,范婆婆立马走了快上很多,害的马三刀这厮给累得跟个驴似地。一会儿功夫就到了马家。马三刀一看张招娣仍在昏睡,忙急着找范婆婆帮忙除了鬼胎。范婆婆正色道:“这除了鬼胎,你的孩儿肯定就是保不住了……”

马三刀一听呆住了:“婆婆,这……这怎么讲的?”范婆婆道:“你的孩儿失了魂魄,便是保住了,生下来只怕也是个痴儿,活不到一岁!”马三刀闻言,泪就掉了下来,后悔的只打自己嘴巴。这赌真是害死人啊!

范婆婆继续说道:“这除了鬼胎,只能救你媳妇性命……而且就在今晚,越早越好……你可得准备了!”马三刀心疼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媳妇儿,眼上泪止不住往下掉。范婆婆拍拍他的肩膀:“你先睡会,晚上还要你出点力哩。”接着示意刘大少支开马晓燕,到外面溜达去。范婆婆现在是他师父,师父说的话刘大少自是不敢不听,便依言照做了。范婆婆叹了口气,回去家里做准备去了。

这马三刀哪里睡得着?可是这两天两夜没合眼,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却见范婆婆突然来了,告诉他,这媳妇的孩子都能保住。高兴的马三刀一下跳了起来。却一下醒了过来。惊觉原来只是一个梦。

天黑了,范婆婆和马三刀一起把张招娣抬到堂屋中。这时刘大少早已在床板四周贴上符咒,范婆婆对马三刀说:“现下摆一个十方天尊救苦驱魔大阵。等会,无论你媳妇如何,你都不可以近到前来,一定要记住了!”马三刀点头称是。

范婆婆将那块玉拿了出来,放在张招娣旁边。叫刘大少手持木剑站在一边守着,怕有外面的灵物闯了进来。刘大少手握木剑,手心里全是汗。

范婆婆低头念起法咒,忽的剑指张招娣,大声道:“恶鬼,出!”刹时堂屋里就像起了阵大风。床四边符纸吹的哗哗直响。吓得刘大少横着剑抱在胸前。却见范婆婆咒越念越急,风越来越大。直让刘大少都睁不开眼了,马三刀更是平地打了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个狗啃泥。刘大少眯了眯眼睛,却看见几张符咒吹得都快开了,正自着急。范婆婆大喝一声:“还不出来受死!”

风一下就停了,四下里静的马三刀毛骨悚然。回过头来,却见自己媳妇正从床板上缓缓坐了起来。神色一片诡异。马三刀吓了一跳:“那口子,你好了?”

范婆婆甩了他一个大耳扩子,大喝一声:“不要讲话,好好守着。”马三刀完全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直急得抓耳挠腮。

却见那张招娣坐起上身,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动着自己脖子,眼珠不动,光扭脖子来看人。马三刀头皮一炸,这还是人么?我的老婆也保不住了?一旁的刘大少越看越邪乎,心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当下对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操着剑就要上去。

却听道张招娣开口说话了:“是哪个人要赶我?”这声音男不男女不女,又有几分像小孩子。听得刘大少浑身起了一层绿豆大小的鸡皮疙瘩,再不敢轻举妄动了。范婆婆横了他一眼,大声道:“你这个瞎了眼睛的恶鬼,敢来夺人家的胎,我今天不只要赶你,还要收了你!”

张招娣却只是裂开嘴大笑:“呵呵,人家正主儿都不急,你急什么?”

马三刀气的抓起板凳就要劈下去,:“我操你个妈的,谁不急?”这板凳要砸的时候才想起这是自己媳妇的身子啊。一时真如老虎咬刺猬,没得个下口的地方。范婆婆一口咬破食指,乘着那张招娣扭着头看马三刀,一下冲上去,在她额头上画了个六丁净灵符。

这下子只见张招娣身子在床上直哆嗦,抖的那床板不停吱吱响。几次都欲张口说话,却都没能说出来。

范婆婆忙道:“你若要是求饶就点点头……”

话没完,那张招娣突然开口了:“哈哈,哈哈……”那怪怪的笑声中,又传来张招娣的声音:“三刀……三刀……我这是怎么了?”直听得马三刀心如刀绞,忙问:“婆婆,这可咋整是好呀?”

范婆婆叹了口气:“你媳妇太疼这孩儿了,被这鬼迷了心窍。”马三刀跳着脚道:“那快救回来啊!”

范婆婆哼了一声,点了一支安魂香,恨恨的说道:“我看你笑到什么时候!”那床上张招娣还在胡言乱语:“哎哟,那是爸爸吧……我先叫几声啊……刀儿……你去哪里了?……我头好疼……哎哟,妈妈头疼,怎么办啊,爸爸……?哈哈哈哈……”马三刀把个耳朵堵上,心想待会你出来了,我先让你叫个三天三夜,再叫犯老婆子把你打个魂飞魄散。

那香的烟渐渐飘到床上,那块玉突然一亮,一点绿光飘到张招娣的肚子里。

张招娣只觉得头晕脑胀,肚子又疼。自家男人又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一会儿就稀里糊涂的来的一个地方。睁着眼一看:这不是上次自己来过的水荡吗?自己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昏昏的脑中想着:我还是要回家的好,要不丈夫和丫头见不到我了肯定会着急。他担心着我哩,还有我肚里的娃。这样想着就习惯性的一摸肚子,谁知道这一摸去,原本都有点小胀起来的肚子已经平平如也了。

这一下就如晴天霹雳一般,张招娣头一昏,一下坐在地上,手抓着路边一棵树。这没了娃儿,怎么办?我是不想活了。

是啊,没了这个娃儿我还活着有个什么劲?这样一想,就哭着站了起来。叫了声:“我的儿啊……姆妈来找你了……”就欲往旁边荡里跳下去……

这刚要跳,突然有只手抓住了她,张招娣扭头一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她见那孩儿生得好生漂亮,就好声好气的问:“你是谁家孩儿,个要抓我的手哩?”那小孩笑了笑,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张嘴就叫:“妈妈,妈妈!”张招娣心中一阵发苦:“你郎个会是我家孩儿哩……你看你这么大了……”说着又看了那孩子一眼,这一看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只见这孩子嘴巴和马三刀生得一个样,这眼睛和鼻子却是跟自己像了十分。

这要不是自己的孩子,怎么会长的这么像,狂喜之下,一把抱住这孩儿:“我的宝,我的宝啊。”那孩子也显得十分欢喜,直叫妈妈。突听得有人在背后说话。“这个不是你孩儿,你快离了他远些!”张招娣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也大了肚子,对她说:“这个是个鬼,你快离他远点!”

张招娣警觉的一把把孩子护在怀中,说道:“你是什么人郎个喜欢在这里瞎说些?”那女子叹了一口气,“我是你家男人救下的一个苦命女子,你怀中这个孩子就是杀我的那个恶人……”

张招娣低头一看,刚好这孩子也用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眼中充满了害怕。张招娣一阵心疼,把他搂得更紧了。那女子有些着急:“马家妹妹,千万不要受他的骗,你细看看他倒底是谁……”

张招娣又一看,自家孩儿的脸突然变成一张满面是血的狞狰男子的脸,不由吓一跳,却见那脸又变回来了,还是那张白胖的小脸,心里哪肯听那女人的话。

只见怀中孩子突然一脸阴森的说道:“妈妈,她是生不出来孩子,想抢了我去做她的孩子。”张招娣心一提,站起来护住孩子:“我不要听你说话,你走远些!”那女子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抓来。竟是要抢夺这孩子。

“马家妹妹,你想想,你的孩子还没生下来,怎么会有这么大了?你快些把他给我,要不,他连你的命也害了!”那女子一把扯住了孩子肩膀,就要拉开。张招娣不知道从哪生出股劲来。一把推开了那女子。那孩子却哭个不停,“姆妈,要是她把我抢去了,你就再没得孩子了……”张招娣一边躲着那女子,一边不住口的安慰他:“有娘亲在,谁也抢不走你……”

那女子一急,动作更快了。几次都抓住了小孩,又被张招娣又夺了去。突的一下,她眼明手快,一下夹住那孩子双手,扯了起来。张招娣大惊,一把扯住孩子双腿,用力回扯。就这一用劲,那孩子被扯成两截。

那女子松了口气,可是手中那半截男孩子突然回头一口朝她咬来:“你阻我好事,你也不要活!”小脸上尽是阴狠之色。眼见那小孩就要咬上自己,她一慌,猛的一甩,把那半截小孩甩到水荡边上水里去了。张招娣早就吓得痴了,呆呆的望着自己手中两截断腿,心中一片冰凉。

却听到那小孩儿半截身子在水里大叫起来:“妈妈,我好冷,快来救我!妈……妈……”张招娣扭头一看,那孩子嘴里大口大口的冒出黑血来,眼见是活不了啦。一颗头在水上浮浮沉沉。那女子暗叫一声不好,忙伸手去拉张招娣。却见张招娣提着两条断腿,高喊一声:“我的宝,妈妈来了……”纵身往荡里一跳,一下沉入水中,再也没冒出来。

半晌,等范婆婆把阿兰的魂引出来后,听她这样一说,才知道,那张招娣是太爱这孩子了,放不开,反而被那鬼引诱丢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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