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高髙的年轻人穿着喑褐色的雨衣,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雨从黑暗的天空中逬出,在车站昏黄的灯光下成为灰色。从牙买加来的普通列车的车尾红灯刚刚才消失在西边。除了环绕在车站四周的模糊灯光之外,到处都很黑,而且毫无疑问,非常潮湿。这个年轻人在月台的屋檐下发抖,自问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让他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中来到这个偏远地方,而且可恶透顶,欧文到底在哪里?

他才刚刚下定决心要去找一个电话亭,打电话说明他的遗憾,然后搭下一班车回纽约去,就看到有一辆跑车一路溅着水从黑暗中隆隆而来,戛然而止,然后一个穿着司机装束的人跳下车,冲过碎石地到屋檐下躲雨。

“埃勒里·奎因先生?”他喘着气,并摇晃着他的帽子。他是个金发的年轻人,有着健壮的脸孔和眯眯眼。

“是的。”埃勒里叹口气说,现在已经太迟了。

“我叫米朗,欧文先生的司机。”那人说道,“欧文先生很报歉他不能亲自来接你,有一些客人——请这边走,奎因先生。”

他拿起埃勒里的袋子,然后两人就跑向跑车。埃勒里瘫坐在靛蓝色的羊毛座椅上。可恶的欧文还有他的邀请!早就该知道的,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号称是J.J.的朋友。人们总是喜欢这样,把他摆出来展示,好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海狗。来呀,来呀,埃勒里,这里有条多汁好吃的鱼给你……

从倾听犯罪故事中得到间接的惊悚,久而久之便会使一个人自觉成了个怪物,唉,只要哪个人再次提起犯罪事件,他就当场被勾起瘾般狂乱起来!可是欧文说了埃米·威露斯会来,而他一直想见到埃米。奇怪的女人,埃米,从所有的报道看来都是如此。某个名门外交官的女儿却自甘堕落——在这里,指的是舞台。她的族人或许是些自命不凡的人吧,现在还有一些人仍活在中古时代中……嗯,欧文要他来看看“房子”。一个月前才买的。棒极了,他会说。那个大野兽……

跑车在黑暗中继续破水前进,它的头灯只能照射出一片片沾满水珠的景象,偶尔会出现一颗树,一幢房子,一个篱笆。

米朗清一清喉咙:“天气坏透了,不是吗。这个春天里最糟的。我说的是雨。”

啊,这健谈的司机!埃勒里心里嘀咕。

“可怜在这种天出海的水手。”他虚伪地说。

“哈,哈,”米朗说道,“这也是实情。你稍微迟了一点,对不对?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欧文先生今天早上跟我说你晚上九点二十分到。”

“误点了。”埃勒里敷衍着,真希望自己死了。

“有案子吗,奎因先生?”米朗热切地问,小眼睛转动着。

连他也一样,喔,老天……

“不,不,我父亲每年都会得皮肤病。可怜的老爸!情况糟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他完了。”

那司机听得目瞪口呆。然后,他满脸疑惑地把注意力放回到大雨中湿滑的路面上。埃勒里闭上眼睛解脱似地叹了口气。

不过米朗是个锲而不舍的人,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笑道:“欧文先生家今天晚上非常热闹。你知道,强纳森少爷——”

“啊,”埃勒里有一点震惊地说着。强纳森少爷,呃?他想到的是大约七年到十年前那个缠着人的黄口小儿,他拥有恶魔般的天才能使他令人讨厌。强纳森少爷……他再度颤抖,这次则是出于了解。他几乎忘了强纳森少爷。

“是的,先生,强纳森明天会有一个生日会——九岁吧,我想——而欧文先生和太太准备了一些特别的东西。”米朗再次神秘地微笑,“一些非常特别的事,先生。这是一个秘密,你知道,那小鬼——强纳森少爷完全都不知道。他会惊喜的!”

“我很怀疑,米朗。”埃勒里咕哝着,然后慢慢地陷入沉默之中,即使是司机的社交奉承也无法加以打破。

理查·欧文那怡人的房子很宽敞,有山形墙,有L形建筑物,有彩色的石砖,有明亮的百叶窗,坐落在一条蜿蜒的车道尾端,两旁都是挺拨的树。房子里充满着灯光,而门则是半开的。

“我们到了,奎因先生!”米朗快乐地嚷着,跳出来并把门打开,“只要跳一步就到阳台了,你不会弄湿的,先生。”

埃勒里下了车听命地跳上阳台。米朗从车里把他的袋子拿出来并登上阶梯。

“门和所有东西都开着,”他微笑,“猜想所有的帮手都在看表演。”

“表演?”埃勒里觉得他的胃有一点不舒服。

米朗把门整个推开:“进来,进来,奎因先生。我去叫欧文先生……他们正在预演,你知道,不能在强纳森醒着的时候弄,所以他们必须等到他上床以后。这是为明天准备的,你知道,而他是如此多疑,他们跟他在一起时很糟——”

“我完全相信,”埃勒里喃喃说道。可恶的强纳森和他的同伴!他站在一个小客厅里俯瞰着一间宽敞明亮的起居室,温暖而且有吸引力。

“他们是在排一出戏。呃……不用麻烦了,米朗,我就慢慢走进去等他们结束。我是那种会打断戏剧的人吗?”

“好的,先生,”米朗有点失望地说。接着他放下袋子,敲一敲他的帽子,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中。房门咔嗒一声关上了,同时也关上了外面的雨和黑暗。

埃勒里不情愿地脱下他的帽子和雨衣,尽责地把它们挂在小客厅衣橱里,把他的袋子踢到墙角去,漫步走到起居室,在火的前面烤一烤冻僵的双手。他站在火焰前沉浸在暖流中,只隐隐听到由壁炉后面一个敞开的房门中传出的人声。

一个女人用可笑童稚的语调说着:“不,请继续!我不会再打断你了。我敢说可能会有一个。”

“埃米,”埃勒里想着,突然变得很清醒了,“这边在搞什么鬼?”他走到第一个门口边,倚身靠着门柱。

他看到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大家都在那里。这里显然是个图书室,一间很现代的大型藏书间。远远的那一边被清出来了,一条自制的帘幕用滑轮延伸至整个房间。帘幕打开了,在清出来的地方摆了一张覆盖了白布的长桌子,上面放置了杯子、盘子和其他东西。在长桌首位的扶手椅中坐了埃米·威露斯,穿着可笑的小女孩围裙,金褐色的头发披在肩上,修长的双腿穿着白色的袜子,脚上则是黑色无带的低跟鞋。她旁边坐着一个妖怪:一只跟人一样大的兔子,他的长耳朵高高竖起,一个巨大的蝴蝶结系在他毛绒绒的脖子上,他的嘴巴开开合合,喉咙中则传出人类的声音。兔子旁边则是另一个妖怪:一个啮齿类的动物,面貌可亲但动作缓慢欲睡,显然是只睡鼠。在他后面坐的是四者当中最奇特的一个:一个奇怪的生物,浓眉和五官酷似乔治·哈里斯,喉部打一个有点的领结,穿一件维多利亚式的古典背心,在他头上有一顶特别的高帽子,帽边上插着一个纸片,写着:“式样IO/6”。

观众由两个女人所组成: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固执和善的表情下掩不住嘲讽的刻薄;另外一个是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子,她有丰满的胸部、红头发和绿眼睛。接着埃勒里注意到有两个管家挤在另外一个门口,有礼服地观赏及轻笑。

“疯狂下午茶,”埃勒里寻思着,也笑了,“我应该知道的,有埃米在这里,对那个小坏蛋来说是太好了!”

“他们正在学习画东西,”那个小睡鼠用高亢的声音说着,打着呵欠又揉着眼睛,“而且他们在画各种东西——所有以M开头的东西——”

“为什么要是M呢?”埃米问道。

“为什么不能?”兔子打断她的话,愤怒地摆动着耳朵。

睡鼠开始打瞌睡,但立即被戴高帽的先生打断了,他重重地捏了一把,睡鼠尖叫一声醒过来说道:“——以M开头的东西,例如捕鼠器、月亮、回忆,还有好多好多——你知道我们常形容东西有好多好多——你有没有看过画的图案是好多呢?”

“真的,既然你问到我,”那女孩困惑地回答,“我不认为——”

“那你就不应该说话。”帽匠尖酸地说。

那女孩厌恶地站起身来走开,她的白色双腿闪动着。睡鼠又睡着了,兔子和帽匠站起来抓着睡鼠的小头,奋力地要把它塞进桌上那个奇怪的茶壶壶嘴里面去。

那个小女孩哭泣着,跺着右脚说道:“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到那里去了。这是我所参加过的最愚蠢的下午茶!”接着她消失在帘幕的后面,一转眼间她拉动滑轮,帘幕就合起来了。

“太精彩了,”埃勒里说着,拍着手,“太好了,爱丽斯。还有好几个给动物造型的角色,睡鼠还有三月兔,更不用说我的好朋友疯子帽匠了。”

那个帽匠瞪大眼睛看着他,摘下他的帽子,随即穿过房间跑来。他那秃鹰般的五官在彩妆之下既幽默又狡猾。这是个正值壮年的肥胖之人,略显玩世不恭而且无情的壮年期:“奎因!你打哪儿冒出来的?我没有完全忘了你真是太岂有此理了。你在忙什么?”

“家庭企业。米朗尽了主人之谊。欧文,那才是你的正常装扮,我敢说。我不知道你到华尔街时是怎么弄的。你天生就应该是帽匠。”

“你这么认为?”欧文笑着,很高兴,“我想我一直都对舞台有一份渴望,所以我才客串埃米·威露斯的爱丽斯一剧。来,我要你见过大家。母亲,”他对白发的老妇人说,“容我介绍埃勒里·奎因先生。萝拉的母亲,奎因——曼斯菲德太太。”那老妇人展现了一个甜美的微笑,但埃勒里留意到她的眼光十分锐利。“佳德纳太太,”欧文继续说道,并指着那位丰满的红发绿眼年轻女子,“相信吗,她是那个毛绒绒兔子的太太。哈哈!”

欧文的笑声里有一丝兽性。埃勒里向那漂亮女子鞠个躬并迅速说道:“佳德纳?你该不会是建筑师保罗·佳德纳的妻子吧?”

“罪过罪过,”三月兔以空洞的声音说话,接着他除去头套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庞和闪烁的眼睛,“你好吗,奎因?自从格林威治村的修斯谋杀案我替你父亲作证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了。”

两人握手。

“真是意外,”埃勒里说道,“这真好。佳德纳太太,你有一个很聪明的先生,在那个案子中他以他的专业证词突破被告的心防。”

“喔,我总说保罗是个天才,”红发女郎微笑道,她有一副奇怪的高亢嗓音,“可是他完全不相信我,他认为我是世界上唯一不欣赏他的人。”

“嗳,卡洛琳,”佳德纳大笑着抗议,不过他眼里的光芒却消逝了,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注视着理查·欧文。

“当然你还记得萝拉,”欧文大声说道,用力抓着埃勒里的手臂,“就是那只睡鼠,迷人的小老鼠。不是吗?”

欧文太太瞬间失去了甜美的表情,真的就在那一瞬间。被自己的丈夫当众宣称是个啮齿类动物,原本迷人的表情一下子全消失在毛绒绒的小头锐面之中。她脱掉戏服后一直保持着微笑。这是个苍白矮小的女人,眼神疲惫,脸颊也开始松弛了。

“还有这位,”欧文好像是家畜饲养者在展示得奖的母牛一样,“就是绝无仅有的埃米。埃米,见过埃勒里,他就是我常跟你说的那个追逐谋杀的家伙,威露斯小姐。”

“你见到我们,奎因先生,”那女演员说道,“以剧中角色出现,我希望你来这里不是职业性的拜访,因为如果你是,我们会马上穿回便服让你开始工作。我知道我时常有愧于心,所以如果把我犯下的每一件道义谋杀都定罪的话,我会需要猫的九条命才够偿还。那些可恶的剧评——”

“你的戏服,”埃勒里说着,不去看她的腿,“是最动人的。而且我想我比较喜欢你扮演爱丽斯的时候。”她扮演了一个迷人的爱丽斯,她的身材纤瘦,半男孩,半女孩,“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我想你一定会认为我们是笨蛋或疯子,”欧文轻笑道,“过来,坐下,奎因。穆德,给奎因先生一杯鸡尾酒。多拿几杯过来。”一个害怕的管家消失了,“我们在为明天强纳森的生日宴会做正式彩排。我们邀请了附近所有的小孩,是埃米聪明的主意,她从城里的戏院里带了戏服来。你知道我们周六晚上结束的。”

“我没听说。我以为爱丽斯一直都是只有站位的。”

“是这样,没错。但我们在奥登的租期已届满而且我们必须履行其他的邀约。我们下星期三在波士顿开演。”

长腿的穆德把一杯粉红色调和液体放在埃勒里面前。他慢慢呷饮,成功地没溅到脸上。

“很抱歉要扫兴,”保罗·佳德纳说着,开始脱下他的戏服,“但卡洛琳和我还有一趟辛苦的路程要走。那明天是……道路一定整个被冲坏了。”

“非常糟糕。”埃勒里礼貌地说,并放下还有四分之三满的杯子。

“我才不要听呢,”萝拉·欧文说道

。蓬松的小睡鼠装束使她的外表看起来很可笑,又小又胖又分不出男女,“在这种暴风雨天气开车回家!卡洛琳,你和保罗得留下来。”

“才不过四英里路,萝拉。”佳德纳太太嗫嚅着。

“胡说,卡洛琳!这种晚上开起来可不止四十英里呢,”欧文大声说道,他的脸颊在化妆之下是古怪的苍白和潮湿,“这样说定了!我们的房间多得不知该怎么办呢。保罗在设计这个住宅时就先想到了。”

“那是公开认识建筑师的一种狡猾的方式,”埃米·威露斯扮个鬼脸说。她倏地坐进一张椅子里,双腿盘起,“你无法欺骗他们关于客房的数目。”

“不要理埃米,”欧文笑道,“她是演艺圈的坏女孩,一点规矩都没有。好啦,好啦!这样太好了。要不要来一杯,保罗?”

“不了,谢谢。”

“你会要一杯的,对不对,卡洛琳?置身人群中唯一的好运动。”

埃勒里突然感到一种令他十分愤怒的难堪,主人在他红光满面的外表之下,显然是醉了。

她扬起厚眼睑的绿眼睛看着他:“我很乐意。”他们彼此以奇异的饥渴望着对方。欧文太太突然脸上浮起微笑,转过身去,费力地脱着戏服。

跟着,同样突然,曼斯菲德太太站起来,露出没有说服力的甜美微笑,用蜜糖般的声音没有特定对象地说:“你们可否让我告退?今天很劳累,而我是个老女人——萝拉,亲爱的。”她走向她女儿,在她避开的前额吻了一下。

每个人都喃喃说了些话,包括埃勒里,他觉得头痛,五脏六腑里有一把火,希望自己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埃勒里·奎因先生惊醒时咒骂了一声。他在床上翻个身,感觉很难受。他从一点钟开始就一直醒醒睡睡的,打在卧室窗上的雨声只能使他气恼而不能抚慰他。而现在他悲惨的醒着,没来由地睡不着,相当意外地受着失眠之苦。他坐起来找他的腕表,表在床边的小桌上滴答响得像雷鸣一样。夜光指针显示现在是两点五分。

他躺回去,双掌交握放在脑袋下面,呆呆望着半黑的空中。床垫又厚又柔软,就是那种有钱人的床垫,但是却不能舒缓他疲惫的筋骨。这房子很舒适,但却不能安慰他。女主人很周到,但却忧愁得令人不安。男主人则像暴风雨一样。还有那些宾客……强纳森少爷在他的小床上鼻塞了——埃勒里肯定强纳森少爷鼻塞了……

到两点十五分时他放弃搏斗了,起床,开了灯,穿上睡袍和拖鞋。他上床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小桌上没有书籍或杂志。令人惊讶的待客之道!叹口气,他走到门边,打开门往外看。通往楼下大厅的楼梯平台有一盏小小的夜灯闪亮。一切很寂静。

突然间,一股奇特的畏缩之感袭来,他当即不想踏出卧室一步了。

分析了这股恐惧,发觉并没有什么,埃勒里严厉地谴责着自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傻瓜,然后走进大厅。他并不是一种神经质的动物,也不相信灵魂之说,他把自己耐力的降低归罪于疲劳以及睡眠不足。这是一间很棒的房子,里面的人都很好。他想着,这就像一个人对一只可怕的利牙野兽说:“乖狗狗,乖狗狗。”那个有海绿色眼睛的女人,坐海绿色的船到海里去,或者是豆绿色的……“没有房间!没有房间!”……“有好多的房间,”爱丽斯愤怒地说……还有曼斯菲德太太的笑容会使你发抖。

严厉地谴责着自己这些纷乱的想象,他走下铺着地毯的阶梯到了起居室。

这里一片漆黑,他不知道电灯的开关在哪里。他脚尖踢到一个厚坐垫绊了一下,无声地咒骂了一句。图书室应该是在楼梯的对面,壁炉的旁边。他努力朝着壁炉方向望,但最后的余烬也熄灭了。埃勒里小心地向前走,他终于碰到壁炉的墙壁了。他在雨声中摸索着,继续寻找图书室的门,终于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冰冷的门把,他相当大声地转动门把,把门打开。他的眼睛现在能适应黑暗了,他也已经能在漆黑中分辨出静止物品的大致轮廓。

不过,门后面的黑暗还是像给了他一拳似的,那是更黑的黑暗……他在跨越门槛那一刹那停了下来。这间房间不对,根本不是图书室。他说不出来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是他确定他推错了门。一定是走到右边来了。在黑暗森林中迷路的人……他专心地看着正前方,完完全全,毫不稍减的黑暗,叹口气,退出来了。房门再度大声地关上了。

他摸着墙壁走到左边。只有几英尺……到了!就是隔壁的那个门。他暂停一下测试他的通灵能力。没事,一切都很好。微微一笑,他推开门,大胆地走进去,在最近的一堵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找到了,打开。电灯一亮照出来的是——万岁——图书室。

帘幕拉起来了,这房间还是像他被主人引导到楼上去之前所看到的一样乱。

他走到书架前面,浏览了几个架子,在两册书之间犹豫不决,最后选定了《顽童历险记》作为这个阴郁晚间的读物。他关了灯,然后摸索着越过起居室到楼梯。书挟在腋下,他开始爬楼梯。上方的楼梯平台有脚步声。他抬头看,在平台的小灯下出现一个男人的黑色身形。

“欧文?”一个男声含糊地低语。

埃勒里笑了:“是奎因。佳德纳,你也睡不着吗?”

他听到那个人解脱地叹了一口气:“老天,不是!我才刚要下来找书看。卡洛琳——我太太已经睡了,我猜想,在我隔壁的房间里。她怎么睡得着——今天晚上气氛有些怪怪的。”

“不然就是你喝得太多了。”埃勒里高兴地说,爬上阶梯。

佳德纳穿着睡衣和睡袍,他的头发很乱:“根本没喝酒呢。一定是这该死的雨,我的神经都短路了。”

“是有一点儿。不管怎样,哈代奉行古希腊的三一律终身不渝……如果你睡不着,可以到我房间里来抽根烟,佳德纳。”

“你确定我不会——”

“打扰我?胡说。我到楼下来找书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脑子有点事做。聊天当然远比哈克贝利·芬好多了,虽然他有时也有些帮助。来吧。”

他们到埃勒里的房间,埃勒里拿出香烟,他们轻松地坐在椅子里,抽烟聊天,一直到朝阳快从灰色的雨云后面冒出来为止。然后佳德纳打着呵欠回到自己的房间,埃勒里也陷入沉睡之中。

他在高耸的天庭中接受拷问,而且他的左臂快要被扯离臂膀了。那种痛苦几乎是令人舒适的。然后他醒来,发现日光中米朗健壮的脸孔正在他的上方,他的金发蓬乱不堪,正用尽全力猛拉埃勒里的手臂。

“奎因先生!”他哭叫着,“奎因先生!老天爷,醒醒!”

埃勒里迅速地坐起来,惊骇地问:“怎么回事,米朗?”

“欧文先生,先生。他——他不见了!”

埃勒里跳下床:“你是什么意思,老弟?”

“消失了,奎因先生。我们——我们找不到他,就是不见了。欧文太太简直——”

“你到楼下去,米朗,”埃勒里冷静地说,脱掉他的睡衣,“倒一杯东西喝。请告诉欧文太太什么都不要做,等我下来,而且任何人不可以离开或打电话,懂了吗?”

“是的,先生。”米朗低声回答,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了。

埃勒里像个救火员一样换衣服,脸上泼点水,漱漱口,调整一下领带,就跑下楼去了。他发现萝拉·欧文穿着皱皱的睡衣坐在沙发上哭泣,曼斯菲德太太轻轻地拍着她女儿的肩膀,强纳森·欧文在对他外婆使性子,埃米·威露斯静静地抽着烟,而佳德纳夫妇则苍白无语地坐在窗户旁边。

“奎因先生,”女演员首先开口,“这是演戏,没有照剧本来。至少萝拉·欧文是这么想的。你能否向她保证这一切可能都没事?”

“我不能那么做,”埃勒里笑道,“除非我知道事实。欧文不见了?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喔,奎因先生,”欧文太太哽咽地说,抬起的是一张泪痕斑斑的脸,“我知道有一些——有一些可怕的事发生了。我有些预感——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理查带你回房间之后?”

“是的。”

“然后他回到楼下,说他要到他的书房准备星期一的工作,并要我先去睡。每个人都到楼上去了,仆人也是。我要他不要熬夜熬得太晚,然后我就先睡了。我——我累坏了,所以我立刻就睡着了——”

“你们是住同一间卧室,欧文太太?”

“是的,两张床。我睡着了,一直到半小时前才醒来。然后我看到——”她颤抖着又开始哭泣,她母亲看起来无能为力又气愤,“他的床没睡过。他的衣服——他换戏服时脱下来的那套——还摆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我吓坏了,就跑下楼来,但他不见了……”

“啊,”埃勒里讶异地说,“那么就你所知,他还是穿着那套帽匠戏服?你有没有检查过他的衣橱?有没有发现他常穿的衣服不见了?”

“没有,没有,衣服都还在。喔,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

“萝拉,亲爱的,不要这样。”曼斯菲德太太的声音紧张发颤。

“喔,妈,这太可怕了——”

“别急,别急,”埃勒里说着,“不要这样歇斯底里。他有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比方说,公事方面?”

“没有,我确定他没有。事实上,他昨天还在说一切都很好,而且他——毕竟他不是那种会烦恼的人。”

“那么这也不可能是健忘症,他最近没有受到什么打击吧?”

“没有,没有。”

“先不管戏服,有没有可能他到办公室去了呢?”

“不,他从来不在星期六去的。”

强纳森少爷把他的拳头塞进外套口袋里,然后怨恨地说:“我说他一定又醉了,害妈咪哭,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回来。”

“强纳森!”曼斯菲德太太叫道,“你现在就到你的房间去,听到没有,你这个坏小孩?马上!”

没有人说话,欧文太太还在哭,强纳森少爷只好撇撇嘴,嫌恶地望着他外婆,重重跺脚上楼去了。

“你,”埃勒里皱着眉头说,“最后一次看到你先生是在哪里,欧文太太?在这间房间里吗?”

“在他的书房,”她困难地说,“他进去的时候正好我上楼。我看到他进去。那个门,那边。”她指着图书室右侧的门。

埃勒里吓了一跳,那就是他晚上要找图书室时差一点闯进去的那个房间。

“你认为——”卡洛琳·佳德纳尖声说着,又停下来了。她的嘴唇很干,而在灰蒙蒙的晨光中,她的头发不那么红,眼睛也不那么绿了。事实上,她有一种失落的神情,好像她所有的活力都因为发生了这件事而消失殆尽了。

“不要管这个,卡洛琳。”保罗·佳德纳厉声说道,他的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

“哎,哎,”埃勒里说道,“我们或许会,如同威露斯太太所说的,只是白忙了一场。请原谅我……我要去书房里看一看。”

他走进书房里,关上房门,以背脊顶着门站着。这是一个小房间,非常狭窄,所以看起来显得长,家具稀疏,像个办公的地方。桌子上简单整洁,现代雅致的家具正好反映出理查·欧文直接而残忍的个性。这个房间像针一样细,想象它曾经被用来当做犯罪现场实在很可笑。

埃勒里注视了许久并凝神思索。没有东西移位,这是他目前看得出来的;也没有东西——至少一个外人所能感觉的——多了出来。接着他的眼光四下飘移,然后固定在他正前方,这很奇怪……他顶着门站立着,在他前方对面墙上有一片镜子从地板一直顶到天花板——令人吃惊的房间装潢。埃勒里瘦消的身形,还有在他身后的房门,都完美地投影在镜子里。还有,上面……从镜子里他看到,在房门的投影上方,有一个现代的时钟投影。在略为灰暗的光线中,标度盘看起来有一种奇怪的光……他离开房门,转身往上看。那是一个铬及石英玛瑙制成的时钟,直径大约一英尺,又圆又简单又令人震惊。

他打开房门并向米朗招手,他也置身起居室的一群人中:“你们有没有梯子?”

米朗拿了一个来。埃勒里笑笑,紧紧地关上门,登上梯子,并检查那个钟。它的插头在后面,从前面看不到。他也立刻看到,插头插在插座上。时钟运转着,时间——他查看他的腕表——还算准确。然后他尽可能地用手把光遮住,并注视数字和指针。一如他的预料,上面涂了镭。它们微弱地发着光。

他下来,打开门,把梯子还给米朗,信步走回起居室。众人都充满信心地望着他。

“怎样,”埃米·威露斯稍稍耸耸肩,“是否推理大师已经发现所有重要的线索?别告诉我欧文穿着帽匠的戏服去打高尔夫球了!”

埃勒里坐在一张扶手椅里面并点了一根香

烟:“那里面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欧文太太,你们有没有装修这幢房子?”

她一脸困惑:“装修?喔,没有。我们买下它,你知道,并把我们的东西都带过来。”

“那么书房门上的电钟也是你们的?”

“电钟?”大家都盯着他看,“为什么,当然是。那个与——”

“嗯,”埃勒里说道,“那个钟具有消失的特性,就像却西尔猫一样——我们大可继续梦游仙境,威露斯小姐。”

“但那个钟怎么可能跟理查的不见有关系呢?”曼斯菲德太太激动地说。

埃勒里耸耸肩:“不知道。重点是今天凌晨两点出头的时候,我睡不着,就散步下楼来找一本书。在黑暗中我闯进了书房的门,误以为那是图书室的门。我打开门往内看,但我什么也看不到,你知道我的意思。”

“但你怎么可能呢,奎因先生?”佳德纳太太小声地说着,她的胸部起伏,“如果真那么黑——”

“那就是奇怪的地方,”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我应该可以看到东西,正因为那里非常黑,佳德纳太太。”

“可是——”

“门上方的时钟。”

“你进去了吗?”埃米·威露斯低声说道,皱着眉,“我不能说我懂你的意思。那个钟是在门的上方,不是吗?”

“有一面镜子对着门,”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解释着,“里面非常黑,我看不到东西,但因为时钟有夜光的数字和指针,因此在漆黑中我应该可以很清楚看到它在镜中的投影。可是我没有,你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大家都沉默无语,非常困惑。然后佳德纳说道:“我还是不了解——你的意思是有东西,或有人站在镜子前面,遮住了时钟的投影?”

“喔,不。那个钟是放在门的上方——离地至少七英尺,镜子则直通到天花板。那间房间里没有一件家具有七英尺高,当然我们也可以排除有一个七英尺高的闯入者的可能性。不,不,佳德纳。看起来似乎是当我往门里看的时候,那个钟不在门的上方。”

“年轻人,”曼斯菲德太太打断他,“你确定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认为我们关心的是我女婿的失踪问题。而那个钟怎么可能会不在那个地方?”

埃勒里闭上眼睛:“很简单,它被移开了。我往里看的时候它不在门上方。等我走了以后,又被放回去了。”

“但为什么,”女演员喃喃地说,“会有人要把钟从墙上移开呢,奎因先生?那简直和爱丽斯剧中的事一样疯狂。”

“那,”埃勒里说道,“也就是我问我自己的问题。坦白说我不知道。”接着他张开眼睛,“还有,有没有人看到帽匠的帽子?”

欧文太太颤抖着说:“没有,那个——那个也不见了。”

“你找过吗?”

“是的,你要不要找一下——”

“不用,不用,我相信你的话,欧文太太。喔,对了,你先生有没有敌人?”他安慰性地一笑,“那是个例行的问题,威露斯小姐。恐怕我不能提供什么令人惊骇的消息。”

“敌人?我不确定,”欧文太太发着抖说,“理查是——强悍的而且——有时候相当无礼和傲慢,但我确定没有人会恨到要——要杀他。”她再次发抖,并把睡衣更拉紧了一点。

“不要那样说,萝拉,”曼斯菲德太太尖锐地说,“我要说,你们这些人都像孩子一样!这或许有一个最简单的解答。”

“非常有可能,”埃勒里以愉快的声音回答,“是因为这令人消沉的天气,我相信……啊!我相信雨已经停了。”大家木然地看着窗外。雨停了,天空也逐渐变明亮了,“当然,”埃勒里说,“有某些可能性。可以相信——我说可以相信,欧文太太——你先生是被……呃,绑架了。哎,哎,不要这么害怕。这只是个理论。他穿着戏服消失表示了极为突然——有可能是被迫离去。你没有发现纸条之类的?信箱里什么都没有?今早的邮件——”

“绑架。”欧文太太虚弱地说。

“绑架。”佳德纳太太吸口气,并咬着她的唇,但在她眼中有一抹光彩,好像外面天空里的光彩一样。

“没有纸条,也没有信件,”曼斯菲德太太插口说道,“我个人认为这很荒谬。萝拉,这是你的家,不过我认为我有责任……你应该做一件事。要不就认真对待并正式打电话给警察报案,或是把这些全忘掉。我比较相信理查是烂醉了——他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亲爱的——然后不知道晃到哪里醉倒了。他或许正在田野某处睡着了,然后带了重感冒回来。”

“非常好的建议,”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只除了正式报警这一项,曼斯菲德太太。我向你保证我具有——呃,相当于正式警察的身份。我们先不要报警,但我们得说如果事后有任何需要解释之处,由我负责。同时,我建议我们大家都设法忘掉这些不愉快并安心等待。如果欧文先生到晚上还没有回来,我们再开个会决定应该怎么办。同意吗?”

“听起来很合理,”佳德纳绝望地说,“我可不可以——”他笑笑并耸耸肩,“——这很刺激——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去,奎因?”

“老天,当然。”

欧文太太突然尖叫,站起来并蹒跚地走向楼梯:“强纳森的生日宴会!我全忘了!还有那些受邀请的孩子们——我该怎么说?”

“我建议,”埃勒里以哀伤的声音说道,“说强纳森少爷身体不舒服,欧文太太。这很残忍,但这是必须的。你可以打电话给每一个受邀的人,以声音表达你的遗憾。”接着埃勒里就站起身走进图书室去了。

虽然有着明亮的天空和鲜明的太阳,这还是令人沮丧的一天。早上过去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曼斯菲德太太坚定地把她女儿弄去睡觉,从药箱中一个大瓶子里拿了一小片安眠药要她吞下去,然后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终于睡着为止。接着这位老夫人就打电话给所有的人,表达欧文全家对此变化的遗憾。强纳森可能会发烧——强纳森少爷后来由他外婆处得知此一剧变时,发出的痛苦啼哭声是如此惊天地泣鬼神,以致连埃勒里都从楼下图书室中探头出来,甚至感到痛苦在脊椎中上下移动。最后靠了曼斯菲德太太、米朗、女仆和厨子共同的努力才安抚了这名欧文家的希望。一张五元钞票终于化解了紧张的局势……埃米·威露斯整个早上花在阅读上,佳德纳夫妇则有气无力地玩着桥牌。

午餐是个沉闷的时刻。没有人说多于一个音节的话,紧张的气氛愈来愈炽烈。

一个下午大家都四处晃荡,像游魂一样。连女演员也开始露出紧张的迹象,她消耗了无数的香烟及鸡尾酒,并陷入忧郁的静谧中。没有只字片语,电话也只响过一次,而那是当地糖果商打来的,抗议冰淇淋订单突然被取消。埃勒里几乎整个下午都在图书室和书房中进行神秘的活动。他在找什么是个秘密。五点钟时他从书房出来,脸色阴暗。他的眉毛之间有一道深深的沟。他走出去到阳台上,靠在一根支柱上,陷入思考之中。碎石地是干的,太阳很快就烤干了雨水。等他回到屋子里时已经是薄暮时分,而随着乡间夜幕迅速降临,天色愈来愈黑。

没有人闲荡,整幢房子都很安静,悲惨的住户都已撤回各自房间了。埃勒里找了一张椅子,他把脸埋在双手里,思索了很久,一动也不动。

终于他的脸上有了一些变化,然后他站起来走到楼梯下方倾听着。没有声音。他蹑手蹑脚地走回来,找到了电话,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他低声热烈地与在纽约的某人交谈。等他说完之后,他上楼回到他房间。

一个小时之后,当其他人都聚集在楼下吃晚餐时,他从后面的楼梯溜出房子,即便在厨房里的厨子也没有发现。他在漆黑的庭园里逗留了一些时间。

这是怎么发生的埃勒里并不知道。晚餐后他马上就感觉到它的作用了,事后回忆,他记得其他人也是如此,在几乎相同的时间感到昏昏欲睡。晚餐用的时间很长,菜也冷了,欧文的消失显然对厨房的作业也有影响,所以一直到八点多才由长腿女仆送上咖啡——埃勒里事后确定是咖啡出了问题。不到半小时就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大家都坐在起居室中,漫无目的地闲聊。欧文太太苍白又安静,大口地喝下咖啡,事实上她还要了第二杯。只有曼斯菲德太太是好战的,她一直认为应该报警,她对长岛当地的警察深具信心,特别是诺顿组长;她也毫不怀疑埃勒里并不胜任。佳德纳整个晚上都很不安,还有一点反抗之心,胡乱地在弹着钢琴。埃米·威露斯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逗趣而变得非常非常安静。佳德纳太太一直很紧张。强纳森则被打发上床去了……

一种令人舒适的睡意像一张白雪做成的毯子柔和而且不知不觉地侵袭了他们的意识。房间里很温暖,埃勒里模糊地感觉到额头上有汗珠。他半睡半醒间仍感到迟钝的头脑发出了警告的讯号。然后,他惊慌地想要站起来,运用他的肌肉,但他却感到自己陷入无意识之中,他的身体重得像铅一样,遥远得好比拉斯维加斯。当房间在他眼前旋转,他模糊地看到了其他同伴的表情时,他最后一个有知觉的念头就是他们都被下了药……

头昏眼花似乎就从被遗忘的地方开始接起来,几乎没有裂缝。他紧闭的双眼前有黑点在跳舞,而且仿佛有人急躁地敲打着他的太阳穴。然后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亮晶晶的阳光洒在他脚前的地板上。老天,整个晚上……

他咕哝地坐起来摸摸头。其他人以各种姿势睡在他四周,呼吸沉重——没有例外。有个人——他头很痛且感觉迷迷糊糊的,那是埃米·威露斯——动了一下并叹口气。他站起来蹒跚地走到吧台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又浓又难喝的威士忌。喉咙里好像有火在烧,但他感觉好多了。他走到女演员身边,轻轻地拍打她,直到她张开眼睛,给了他一个病恹恹、茫然又困惑的表情。

“什么——什么时候——”

“被下了药,”埃勒里哑声说,“我们所有人。试着把这些人唤醒,威露斯小姐,我出去看一下,也请你看一看有没有人装睡。”

他走得好像有点不确定,但刻意地走向屋子后面的厨房,一路摸索着,他找到了厨房。那个长腿女仆和米朗及厨子都不省人事地坐在厨房桌子边的椅子里,前面放的是冷的咖啡杯,他走回起居室,向威露斯小姐点点头——她正努力唤醒钢琴上的佳德纳——然后就上楼去了。经过短暂搜索他就找到了强纳森少爷的房间。那孩子还在睡——深沉自然的睡眠并伴随鼻塞。老天,他真的鼻塞!咕哝着,埃勒里来到了紧邻少爷卧房的浴室。过了一会儿他下楼到书房里去。他几乎是立刻就出来了,憔悴且眼神狂野。他从小客厅的衣橱里拿了帽子,很快地出了房门走进温暖的阳光之中。他花了十五分钟探索地面。欧文的房子四周浅浅地用木头围住,看起来像个孤立的西部牧场……等他回到屋里时,他的表情冷酷且失望。其他的人都清醒了,捧着头发出咿唷的声音,像是受惊的小孩。

“奎因,看在老天的份上。”佳德纳沙哑地开口。

“不管是谁,他用了楼上浴室里的安眠药,”埃勒里说着把他的帽子丢开,并且因为突然的头痛而蜷缩了一下,“就是曼斯菲德太太昨天晚上让欧文太太服用以入睡的东西。几乎整大瓶都被用完了。美妙的睡眠攻势!让你们自己舒服一点,我要去厨房做个小调查。我认为问题出在咖啡。”——但当他回来时愁眉苦脸——“运气不好。厨娘女士似乎有段时间去了洗手间;米朗到车库里去看车子;女仆休假去了别处,毫无疑问曾回房打扮过。结果是我们这位拿安眠药的朋友有机会把大部分的粉末都倒进咖啡壶里。可恶!”

“我要报警!”曼斯菲德太太歇斯底里地叫着,挣扎着要站起来,“我们会被谋杀在我们自己的床上,下次你就知道了!萝拉,我真的坚持——”

“拜托,拜托,曼斯菲德太太,”埃勒里厌烦地说,“不要夸张。你要帮忙的话就去厨房看一看在那边酝酿的骚乱。那两个女仆已经要准备打包离开了,我敢打赌。”

曼斯菲德太太咬着嘴唇,然后拂袖而去,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听到她规劝的声音。

“但是,奎因,”佳德纳抗议着,“我们不能没有保护——”

“我想知道的答案很幼稚,”埃米·威露斯苍白的双唇中说出,“就是谁干的,以及为什么。楼上那个瓶子……这么没天良的事看起来像是我们之中的某人干的,不是吗?”

佳德纳太太轻叫了一声,欧文太太跌回她的椅子里面。

“我们之中的某人?”红发女人低声说着。

埃勒里的笑容里没有幽默,很快地他的笑容退去,头转向小客厅:“那是什么?”他突然说道。

大家都转头,惊惶地看着。但是没有什么好看。埃勒里大步走向前门。

“现在怎么了

,老天爷?”欧文太太颤声说道。

“我觉得我听到了一个声音——”他飞快地把门打开。早晨的阳光射进来。接着他们看到他蹲下来从阳台捡起东西,站起来并迅速地往外面看。可是他摇摇头又走回来,把门关上。

“包裹,”他皱着眉说,“我想是有人……”

众人茫然地看着他手上的棕色纸包。

“包裹?”欧文太太问道,她脸上有了光彩,“喔,这可能是理查寄来的!”然后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恐惧的苍白,“喔,你想会不会是——”

“这是寄给,”埃勒里慢慢地说,“你的,欧文太太。没有邮票,没有邮戳,用铅笔以大写字母书写的。我想就由我冒昧把它打开吧,欧文太太。”他扯断缠线并撕开纸箱的包装纸。此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因为那包裹里只有一双男人的鞋子,鞋跟和鞋底都已经磨损了——黄褐色夹杂白色的运动鞋。

欧文太太转动着眼珠,鼻翼翕动并反胃想吐:“理查的!”她目瞪口呆,然后她缩了回去,快昏倒了。

“真的?”埃勒里喃喃说道,“有意思。当然,不是他星期五晚上穿的鞋子。你确定这是他的吗,欧文太太?”

“喔,他被绑架了!”曼斯菲德太太在后门那里颤抖着,“有没有纸条。血迹……”

“只有鞋子。我现在怀疑这个绑架理论了,曼斯菲德太太。这些不是欧文星期五晚上穿的鞋子。你最后一次看到这鞋是什么时候,欧文太太?”

她呻吟着:“昨天下午在楼上他的衣橱里。喔——”

“瞧。你懂了吗?”埃勒里高兴地说,“或许是昨晚我们都被迷昏的时候从衣橱里偷走了,而现在令人惊讶地回来了。到目前为止,你们知道,还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我担心,”他郑重地说:“我们在怀中豢养了一条毒蛇。”

但是他们都没有笑。威露斯小姐狐疑地说:“非常古怪。事实上是疯狂的,奎因先生。我一点也看不出它目的何在。”

“目前我也是。如果不是有人在恶作剧,就是有邪恶聪明的头脑在后面主导一切。”他拿起他的帽子往门口走。

“你要到哪里去?”佳德纳太太惊骇地问。

“喔,出去在蓝色的苍穹之下思考。不过记住,”他平静地加上,“这是保留给侦探的特权。谁也不可以离开这间屋子。”

他一个小时后回来,没有任何说明。

到中午时他们发现了第二个包裹。这是个方形的包裹,以同样的棕色纸张包装。里面是个纸盒,而在纸盒里面,以皱皱的卫生纸包着的是两艘壮观的玩具赛船,就好象小孩夏天时用来在湖里比赛的。这包裹是寄给威露斯小姐的。

“愈来愈可怕了,”佳德纳太太喃喃说道,她的双唇颤抖,“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如果是一把沾血的短剑或什么,”威露斯小姐说,“我还会觉得好过些。玩具船!”她往后退并眯着眼看,“好了,看这里,朋友们,我跟一般人一样喜欢运动,但玩笑归玩笑,我已经受够了这些。到底是谁在恶作剧?”

“玩笑,”佳德纳嗤之以鼻。他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这是疯子干的,我告诉你!”

“哎,哎,”埃勒里说着,注视着那绿白相间的船,“这样子一点都没有用。欧文太太,你以前有没有看过这个?”

欧文太太濒临崩溃的边缘,颤声说道:“喔,我的老天。奎因先生。我不——什么,它们是——它们是强纳森的!”

埃勒里眨眨眼,然后他走到楼梯下方叫道:“强纳森!下来一下。”

强纳森少爷慢慢地走下来,绷着脸:“你要干什么?”他冷冷地问道。

“过来,孩子。”——强纳森少爷拖着脚走过来——“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你的这些船?”

“船!”强纳森少爷大叫一声,他扑过来迅速地把它们抢走并瞪着埃勒里说,“我的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我的船!你偷了我的船!”

“嘿,嘿,”埃勒里说着,脸都红了,“做个乖小孩,你最后一次看到这艘玩具船是什么时候?”

“昨天,在我的玩具柜里。我的船!可恶。”强纳森少爷怒骂,飞奔上楼,把船紧紧地搂在胸前。

“同一时间被偷的,”埃勒里无力地说,“老天,威露斯小姐,我几乎要同意你的观点了。对了,这船是谁买给你儿子的,欧文太太?”

“他父亲。”

“可恶。”埃勒里在这个星期天里第二次这么说,然后他要每个人到屋子里找找,看是否有其他东西不见了。但是没有人有新发现。

等大家从楼上下来时,他们发现埃勒里满脸困惑地注视着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

“又怎么了?”佳德纳粗鲁地问道。

“插在门上的,”他若有所思地说,“先前没有注意到。这个很诡异。”

那是个很华丽的信封,背面用蓝色的蜡封口,上面是相同的铅笔字,这一次是写给曼斯菲德太太的。

那老妇人崩溃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手握在胸前。她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好吧,”佳德纳太太哑声说道,“打开它。”

埃勒里撕开信封。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他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佳德纳咬着他的手指头走开,嘴里嘀咕着。佳德纳太太的头摇得像一个拳击手,随后第五次走向吧台边。埃米·威露斯的眉毛像雷雨的天空一样黑。

“你知道吗,”欧文太太稍稍平静下来说,“那是母亲的信封。”之后又是一阵宁静。

埃勒里嘀咕着:“诡异到这种地步。我必须把这些好好地组织起来……这双鞋是个难题。玩具船可解释成礼物,昨天是强纳森的生日,船是他的——一个扭曲的玩笑……”他摇摇头,“不见得。那第三个——没有信的信封。那似乎是指出信封是一个重要的东西。可是那信封是曼斯菲德太太的东西。除此之外,啊,封口蜡!”他仔细地检查背面的蓝色斑点,但那上面也没有任何征记之类的东西。

“那个,”欧文太太再一次以不自然的平静声音说道,“看起来像是我们的蜡,奎因先生,在图书室。”

埃勒里倏地离开,身后跟着一大群困惑的人。欧文太太走到图书室的书桌旁并打开最上层的抽屉。

“是在这里吗?”埃勒里迅速地问。

“是的,”她说,然后她的声音颤抖,“我星期五写信时才用过的。喔,天……”抽屉里面根本没有蜡条。

而当他们都盯着抽屉看时,前门的门铃响了。

这一次是一个购物篮,静静地躺在阳台上。里面是两个新鲜翠绿的大甘蓝菜。

埃勒里叫来佳德纳及米朗,而他本人则把货品拿下阶梯。大伙散开来,分头搜寻房子四周的树叶和林木。但他们什么都没找到。没有按门铃的人,也看不见愉快留下一蓝甘蓝菜作为第四份神秘礼物的幽灵。就好像他是烟雾化身,只有在需要用手指按门铃的那一瞬间他才会凝结成实体。

他们发现女人全挤在起居室的一角,颤抖且嘴唇发白。曼斯菲德太太抖得像棵白杨,正在拨电话给当地警察。埃勒里惊讶地想阻止,随即耸耸肩,闭上嘴,蹲到篮子旁边。

有一张纸用线绑在篮子的提把上。还是相同的铅笔笔迹……

保罗·佳德纳先生

“看来,”埃勒里说道,“这一次是你中选了,老兄。”

佳德纳瞪着看,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甘蓝菜!”

“对不起,”埃勒里简短地说。他走开了,回来时他耸着肩,“厨子说,是从食品室外的蔬菜储藏柜里拿的。她不屑地告诉我:她没有想到要去寻找失踪的蔬菜。”

曼斯菲德太太激动地对着电话线上一头雾水的警员喋喋不休地述说。等她挂断时脸红得像个初生的婴儿。

“这个疯狂的闹剧已经够了,奎因先生!”她咆哮道。然后她倒在一张椅子里,歇斯底里地笑着叫道,“喔,你嫁给那个野兽时我就知道你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萝拉!”然后像个疯女人一样再度大笑。

警察在十五分钟之内来到,伴随而来的是刺耳的警笛,具体则是一个健壮的四方脸的家伙,戴着组长的臂章,以及一个瘦长的年轻警察。

“我是诺顿,”他简短地说,“这里在搞什么鬼?”

埃勒里招呼道:“啊,诺顿组长。我是奎因的儿子——中央大道的理查德·奎因警官。你好吗?”

“喔!”诺顿应了声,他随即严肃地转向曼斯菲德太太,“你怎么不告诉我奎因先生在这里,曼斯菲德太太?你应该知道——”

“喔,我讨厌你们这些人!”那老妇人尖叫道,“从这个周末一开始就是荒唐,荒唐!首先是那边那个可怕的女演员,穿着短裙子露出双腿,然后是这个——这个——”

诺顿摸着他的下巴说:“请到这里来,奎因先生,这样我们可以好好说几句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埃勒里叹口气告诉了他。当他说的时候,那组长的脸色变得愈来愈红。

“你是说你对这一切很当真?”他终于说出,“我觉得是完全疯狂的。欧文先生疯了,而他在跟你们这些人开玩笑,老天,你不能对这种事认真!”

“我担心,”埃勒里说道,“我们一定要……那是什么?老天,如果那又是开玩笑的幽灵——”在诺顿的愕然中他冲到门边并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暮色。阳台上躺着第五个包裹,这一次是小小的。

两个警员都从屋里冲出来,用手电筒搜寻。埃勒里以手指急切地拾起小包裹。还是那熟悉的笔迹写给卡洛琳·佳德纳太太。里面是两个相同的物品:西洋棋的棋子——国王。一个白的,一个黑的。

“这里谁玩棋?”他问道。

“理查,”欧文太太尖叫,“喔,我的天,我快疯了!”

调查后证明理查·欧文的棋子中的两个国王不见了。

两个警察回来了,相当苍白且喘着气,他们发现外面没有人。埃勒里静静地研究那两个棋子。

“如何?”诺顿问道,双肩下垂。

“这样,”埃勒里平静地说,“我有了最不寻常的想法。诺顿,来一下。”他把诺顿拉到一旁,低声快速地说着。其他人疲倦地站着,神经质地扭动着,不再有任何自制的掩饰。如果这是玩笑的话,这确实是恶毒的玩笑,而理查·欧文隐隐约约地躲在幕后……

组长眨着眼睛并点着头:“你们这些人,”他简短地说,并转向他们,“到图书室里面去。”——众人愕然——“我说了!你们全部,这个无聊的举动马上就会停止了。”

“可是,诺顿,”曼斯菲德太太喘着气说,“不可能是我们之中的人放那些东西的。奎因先生可以告诉你我们今天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

“照我的话做,曼斯菲德太太。”警官打断她的话。

众人困惑地结伴走进图书室。警察集合了米朗、厨子、女仆,并跟着他们一起进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注视其他人。一分钟过去了,半小时,一小时。通到起居室的门后是一处死寂,大家都竖起耳朵……

到七点半的时候门被打开,埃勒里及组长对着众人怒目而视:“大家出来,”诺顿简短地说,“出来,出来。”

“出来?”欧文太太低语,“到哪去?理查在哪里?什么——”

警察把大家都赶出来。埃勒里走到小书房的门边,推开门,扭亮灯并站在一旁。

“请你们到这里来并找个位子坐下。”他冷冷地说,脸上有一股紧张的神情,而且他看起来很疲惫。

静静地,慢慢地,大家都听话地坐下。警察从起居室多拉了几张椅子过来,每个人都有位置。诺顿拉上百叶窗,警察关上门并用他的背脊顶着门。

埃勒里以平板的语调说着:“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我所经历过的最特别的案件之一。这案子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不对劲,完全没有一致性。我想,威露斯小姐。你在星期五晚上所表达的愿望已经成真了。你将会目击一件稍稍荒唐的天才犯案实例。”

“犯——”佳德纳太太的嘴唇颤抖着,“你是说——有一件犯罪事件?”

“安静。”诺顿沙哑地说着。

“是的,”埃勒里以温和的语气说着,“是有一件犯罪事件。我应该说——我很遗憾地说,欧文太太——是一件严重的犯罪。”

“理查死——”

“我很遗憾。”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欧文太太没有哭泣,她的眼泪似乎已经哭干了,“非常令人惊奇,”埃勒里终于说道,“看这里。”他叹了口气,“这问题的关键在于钟。这个钟不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这个有隐形钟面的钟。你们记得我曾经指出那个疑点:因为我没有看到指针在

镜子里的投影,所以时钟一定被移开了。那是一个合理的推论,可是那却不是唯一的推论。”

“理查死了。”欧文太太以怀疑的声音说道。

“佳德纳先生,”埃勒里很快地继续,“指出了一个可能性:那就是时钟还是可能放在门上方,但有东西或有人在镜子的前面。我告诉过你们为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接着他突然走到巨大的镜子前面,“还有一个理论可以说明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夜光指针的投影。这就是当我在黑暗中打开门,往里看时却什么都没看到,时钟还在它的位置,但镜子却不在!”

威露斯小姐古怪干涩地说道:“但那怎么可能,奎因先生?那——那太可笑了。”

“没有什么是可笑的,亲爱的小姐,除非已经获得证明。我对我自己说:怎么可能在那一瞬间镜子不在哪里?那显然是墙壁的一部分,这间现代化的房间里内建的一个部分。”

威露斯小姐的眼中有一抹闪光。曼斯菲德太太的眼光直视正前方,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欧文太太以迷蒙的眼睛望着埃勒里,似乎听不见也看不到。

“然后呢,”埃勒里又叹了一口气,“是那些神秘的包裹,降临在我们身上就好像是从天而降的甘露一样。我说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惊奇的事件。毫无疑问,你们也会认为是有人极力想要引起我们注意到这罪行的秘密。”

“引起我们注——”佳德纳开口,皱着眉。

“正是。好了,欧文太太,”埃勒里轻柔地说着,“第一个包裹是寄给你的,里面是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阵令人害怕的寂静。曼斯菲德太太猛地摇摇她,好像她是个孩子一样。她吓了一跳,模糊地笑笑。埃勒里重复问了一次。然后她开口了,几乎是快活地:“一双理查的运动鞋。”

他点点头:“一句话,鞋子。威露斯小姐,”——虽然她很冷静,她还是又挺直了一些——“你是第二个包裹的收件人。里面装的是什么?”

“强纳森的玩具船。”她低声道。

“还是一样,只有一句话——船。曼斯菲德太太,第三个包裹是寄给你的。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没有东西。”她甩甩头,“我还是认为这些纯粹都是胡言乱语。你看不出来你会把我女儿——把我们大家——都逼疯吗?诺顿,你要让这个闹剧继续下去吗?如果你知道理查发生了什么事,看在老天的分上请告诉我们!”

“回答问题。”诺顿不悦地说道。

“好吧,”她不情愿地说,“是一个可笑的信封,空的,而且用我们的蜡封口。”

“再一次一句话,”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封口蜡。再来,佳德纳,你看来是最怪诞的第四个赠与者。那是——”

“甘蓝菜。”佳德纳带着不确定的微笑说道。

“两个甘蓝菜,亲爱的朋友,总共有两个。最后,佳德纳太太,你收到什么?”

“两枚棋子。”她低语。

“不对,不对。不光是两枚棋子,佳德纳太太,两个国王。”埃勒里灰色的眼眸发出光芒,“换句话说,我们依序收到的礼物名称是——”他停下来看看大家,然后温柔地继续,“是鞋是船是封口蜡,是甘蓝菜是国王。”

然后是异乎寻常的宁静。良久,埃米·威露斯喘着气开口说道:“海象和木匠,《爱丽斯梦游仙境》!”

“威露斯小姐,你可否准确告诉我,书中孪生弟弟讲海象这段故事给爱丽斯听,到底出自书里哪个章节?”

一道明显的光芒闪在她的脸庞上。“‘穿过镜子’。”

“穿过镜子,”埃勒里喃喃说着,随后又沉默下来,“那你知不知道‘穿过镜子’的副标题是什么?”

她以敬畏的声音说道:“‘爱丽斯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背诵得很好,威露斯小姐。那么我们就是被指示去穿过镜子,在另一侧找出与理查·欧文失踪有关的东西。很离奇的想法,呃?”他向前靠并率直地说,“让我回到我最原始的推论。我说镜子没有反射出夜光指针的可能理论是镜子不在那里。但是不管怎么说墙壁都是实心的,镜子本身一定是可移动的才可能被移开。这怎么可能?昨天我找了两个小时才找到镜子的秘密。”众人的眼睛惊惧地转向墙上的巨型镜子,回敬他们的则是灯泡的反射光芒,“当我发现秘密之后,我穿过了镜子,你们认为我在那里找到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

埃勒里很快地走向镜子,踮起脚跟,碰了一个东西,然后整个镜子起了变化。它整个向前移动,好像上了铰链。他用手指勾在缝中拉着,那个镜子,像个门一样,整个移开了,露出一个像衣橱的浅洞。

女士们全尖叫出声并捂住眼睛。

帽匠的僵硬身形,不会错,有着理查·欧文的五官,凝视着众人——一种死亡的、恐怖的、灾难的凝视。

保罗·佳德纳无法站立,激动地扯着自己的领子。他的眼睛都快突出来了:

“欧—欧—欧文,”他喘着气说,“欧文。他不可能在这里,我亲自把他埋—埋—埋在屋后树林里的大石头下面。喔,我的天。”然后他展现一个恐怖无比的笑容,跟着他的眼光转回来,随即他就昏倒在地板上了。

埃勒里叹口气:“现在没事了,戴维,”帽匠应声动了,很神奇,他的五官似乎在这一瞬间不再与理查·欧文想像了,“你现在可以出来了,令人敬佩的雕像演员。这推翻了诡计,一如我所预期的。这个人交给你,诺顿先生,而且如果你打算质问佳德纳太太的话,我相信你会发现她成为欧文的情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佳德纳显然是发现此事而杀了他。小心——她也昏倒了!”

“我不明白,”那天深夜,经过了长时间的静默,埃米·威露斯与埃勒里·奎因先生并肩坐在开往宾州车站的快车上。她说道,“是——”她无助地停下来,“我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奎因先生。”

“这够简单了。”埃勒里疲倦地说,一边注视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黑暗乡间景色。

“可是那个人是谁——那个戴维?”

“喔,他!我的一个戏剧界的朋友,目前‘闲着’。他是一个演员——性格演员。你不会认识他的,我想。你知道,当我的推论带领我到镜子去之后,我仔细检查,终于找到了它的秘密并打开它,我发现欧文的尸体躺在里面,穿着帽匠的戏服——”

她颤抖着:“我的胃口无法承受这么真实的一出戏。你为什么不马上宣布你的发现呢?”

“有什么好处?没有丝毫的证据可指认凶手,我需要时间来想出一个计划可让凶手自己走出来。我把尸体留在那里——”

“你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佳德纳干的?”她问道,极为怀疑。

他耸耸肩:“当然。欧文一家住在那幢房子还不到一个月,那夹层的弹簧非常隐秘,它或许永远不会被发现,除非你知道它在那里,而且刻意去找它。不过我想起欧文本人在星期五晚上的时候曾说到是佳德纳设计‘这间住宅’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了。除了建筑师还有谁可能会知道这么一个隐藏的衣橱呢?他为什么要设计并建造这么一个隐秘的隔间我不知道,我猜想可能是符合他的某些建筑奇想。所以这一定是佳德纳。你看,”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布满尘埃的车顶,“我轻易地推演出犯罪的景象。星期五晚上当我们都解散了之后,佳德纳下来与欧文谈判关于佳德纳太太的事。他们起了争执,佳德纳杀了他。这一定是一个没有预谋的犯罪。他的第一个行动是把尸体藏起来。星期五晚上雨势很大,他不可能把尸体弄出去而不在他的睡衣上留下痕迹,于是他想起了镜子后面的隔间。他认为,把尸体藏在那里是相当安全的,等到雨停了,地干了,他再把他弄到一个永久隐藏的地方,挖个墓坑之类……当我打开小书房的门时,他正在收藏尸体,所以我才没看到时钟的投影。然后,等我到图书室后,他关上了镜子门并躲到楼上去。我很快地就出来了,所以他决定硬着头皮干下去,甚至还假装他以为我是‘欧文’要上楼来。

“不管怎样,星期六晚上他把我们迷昏了,把尸体搬出去,掩埋了,然后回来,也自己服药使他的角色看起来尽可能自然。他不知道我在星期六下午就发现尸体在镜子后面了。到星期天早上,我发现尸体不见时,我马上就知道下迷药的原因了。佳德纳把尸体埋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而且就他所知,没有蛛丝马迹显示有谋杀的发生——当然就处理掉谋杀案里最重要的证物……被害者的尸体……好啦,我找了个机会打电话给戴维告诉他该怎么做。他从某个地方找出了帽匠的戏服,设法从戏院办公室里弄到了欧文的照片,然后到这里来……当诺顿的人把你们都留在图书室里的时候,我们把他安置在橱柜里。你知道,我必须要营造悬疑的气氛,让佳德纳自己说出来,突破他的心防。他必须被迫说出他把尸体埋在哪里,而他是唯一能告诉我们的人。这成功了。”

女演员用她聪明的眼睛从侧面注视着他。埃勒里闷闷不乐地叹口气,把眼睛从她修长的双腿上移开。

“可是那最令人困惑的事,”她优雅地皱着眉头,“那些恶魔般又令人惊奇的包裹,谁寄的,老天爷?”

埃勒里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回答。终于他懒懒地,以只比火车稍微大声一点的声音说道:“是你,真的。”

“我?”她惊骇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只是一种说话的方式,”埃勒里说道,闭上他的眼睛,“你提议借用爱丽斯一剧中的‘疯狂下午茶’让强纳森少爷开心过生日——那正是可敬的道格森的整体精神所在——启发了我一连串的灵感,你知道。只是打开橱柜说欧文的尸体在那里,或甚至找戴维来扮演欧文,那都不够。我必须和佳德纳玩心理战,先让他心里充满了疑惑,让他过一阵子之后才了解到礼物的涵义及其指示的方向……一定得先折磨他,我想。这虽是我的弱点,但打电话给我的警官父亲很容易。他派了维利警官来,我则设法把我从屋子里偷来的东西带到屋后的树林中交给维利警官……他负责其他部分,包装和后续一切。”

她坐起来并用严厉的眼神看他:“奎因先生!在最好的侦探圈里可以这样做吗?”

他疲倦地笑笑:“我不得不,你知道,戏剧,威露斯小姐。你应该能够了解这一点,用凶手所不明白的东西把他包围起来,迷惑他,使他在心智上混乱,然后挥出致命的一拳,让他应声倒地……呃,那是我邪恶一面的聪明智慧,这我承认。”

她注视着他这么久,这么静,且轻轻摇摆着她柔软的身躯,那使他感到相当不自在,他感到红晕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脸颊。

“我可不可以请问,”他轻声地说,“是什么把那么淫荡的表情带到你那彼得·潘的脸孔上,亲爱的?没事吧?有没有什么不对?老天,你到底觉得怎么了?”

“正如爱丽斯会说的,”她温柔地说,并向他靠过来一点,“奇怪奇怪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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