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地狱门闭关大典第三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听内中圣主子从里震开密封洞口,凄惶地喊着:“萧茗……萧茗……”

水运寒与其余两堂堂主,风子轩、雷诺然,都震惊地起身,看着兀自落泪不止的绯夕烟。

还未待水运寒问及什么,风子轩已然张口说道:“门主怎么了?”

“萧茗……他走火入魔,已然先登极乐……”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然水运寒立刻醒悟过来,先行转身持出门主令,对着犹自不太清楚状况的门人们喊道:“余人听令,先行回门中自处事宜,任何情况不许对外透露,若有违者,斩无赦!”

使了个眼色让风子轩稳住绯夕烟情绪,他又立刻下令让雷诺然前往前山门堂处,负责管住门人及下属们的口,若当真有胡乱猜疑及肆意谣言者,必须杀鸡儆猴。

待洞外只剩下他与风子轩、绯夕烟三人之时,他才长出一口气问:“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二人入洞这两日其实并无异样,然则却在今日,萧茗坐下阵中却忽然出现了木长雪堂主的天蚕丝,此天蚕丝为至阴至寒之物,与萧茗所习‘冥心大法’本是相克之物,阴寒攻心之下,他……他就……”

水运寒拂了下摆,待要进去察看,却被绯夕烟拦住。

她摇着头说:“非是我不允许你进去,而是这火焰洞,未做好完全准备,进去也是受不住那火焰熏天,终至死无葬身之地的后果。”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任门主一人在内,是生是死总要有个定论。”水运寒不待阻挠,硬是要拼死进入察看究竟。

风子轩忽然站在他面前,手中的扇子顶住水运寒的胸口,向来嬉笑无常的面色居然冷然起来,“你向来与门主情同手足,但也不能枉自丢了性命。方才你的冷静去哪里了?”

水运寒微微一颤,只听风子轩继续说着:“代门主之位,眼下除了圣主子还有一人能进去。”

“谁?”绯夕烟的嗓子豁然抬高。

而水运寒则猛烈地摇着头,“不行,她重伤在身,如何可以冒这个险。”

“圣主已经这般了,你还要她受第二次折磨吗?除了她,再没有别的办法。行也行,不行也得行。”

风子轩凑到水运寒耳畔,声音更冷,“我知你爱她之深,但此番不能心软。眼下你是代门主,不是水运寒。”

水运寒那俊朗无双的面上终于是松动了,松开的手瞬间握紧了拳头,咬牙说道:“我去接她。”

苏袖好似做了很长时间的梦,梦里头她的父皇健在,王朝犹在,盛世繁华皆在这长公主手下,浮云之上任其戏耍。

可是一会又是战火纷飞,少年凤帝携着万千大军挥师北上,天下大乱,王朝崩塌,父皇仓皇下携皇室子孙偏安一隅。那一日,是大元清里年,她正在殿中与五弟抱着小兔儿玩耍,走的时候,连最喜爱的小兔儿都没能带上。

一会儿又是水中沉浮,是生是死早不能定论,累到极处只想起了身后的大船已然烧毁成灰,家族亡故再无大元后裔,索性想着,走吧,一起都走吧……放了那双坚持的手,却被命运扼住喉咙,留了她一人与世搏挣。

一会儿还是她与萧茗携手走在山野之中,繁花尽开,千树摇动,幽香满鼻,笑语嫣然。树下他吻着她,说着爱她,怜她一辈子,或许这才是她至终追求,当真坚持到最后,终于有一场好梦。

耳畔传来一声温柔的呼唤,“袖儿,醒醒。”

三千繁华三千梦,三千宏愿三千重,莫问生死三般若,黄粱梦醒总是空。

睁开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水运寒,他面色凄苦,却坚定地将自己搂在怀中,不知何故,只是虚弱地笑了笑,“运寒大哥,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醒了,见到我,心情可好一些?”听见大哥二字,水运寒苦笑了下。

“嗯。”苏袖看水运寒转身将自己向外抱去,惊讶地挑眉问,“不对……我想起来了,闭关大典……”

她晃了晃脑袋,始终觉着有什么不对。

水运寒一路不理他人惊讶目光,提步快速向火焰洞的峰顶掠去,直到近了那里,才放缓了脚步,怀中的人一时被风吹得昏昏沉沉,一时又清醒地瞧着自己,忽然自己胸口的衣襟被紧紧揪住。

她颤颤地问:“若是没事,我就是散播谣言的那人,不应该被放出来;若是有事……那……”

她转头,挪向水运寒,那双秋水无波的眸子,涟漪泛起,情绪转苦,不觉喉头一紧,一口血吐了出来,鲜红得刺眼。眼前是天旋地转几欲晕倒,喊着:“门主……门主……”

“袖儿,坚持住。”水运寒捉住她的手,度了些真力给她,促使她再度回转了清醒,“眼下只有你能入那火焰洞,探查门主究竟是……”生死二字未出,眼看着苏袖的眼睛再度蒙眬起来,知其已是悲伤尽头,忙转换了话题,真力不断度过,边往火焰洞赶边问:“你若是不愿意进去,我绝不勉强,然则眼下圣主已是强弩之末,无法再予以证实,像我等未曾前期浸泡过寒泉之人,根本不能踏入火焰洞。”

她为何情绪比自己还要激烈,她难道……

水运寒摒弃思绪中那最可能的一条,强迫自己回复眼前事实。

“我去,我一定进去……”苏袖缓缓抬手拭去唇角残余的血迹,笑着说,“我无妨了,谢谢运寒大哥……”

她挣扎了下,让水运寒将自己放下,一步一趔趄地朝着火焰洞的方向走着。

心中的悲苦愈加,若萧茗去了,她还有何挂念?水运寒几次想要扶着她,却被苏袖挣开,她惨白着脸却微笑地说:“若此时还要运寒大哥你扶着,进了火焰洞又要怎么办?”

水运寒叹,“若是坚持不住,一定要出来。”

“嗯,你放心。”

走到洞口,风子轩的怀中正躺着犹自哭泣的绯夕烟,四目相对,苏袖仿若能瞧见那泪眼婆娑间最深的凉意,不觉冷冷地说:“圣主你为何而哭?”

绯夕烟一愣,眸光收缩,却未及回答,那抹消瘦的背影就投入了洞中。

水运寒忽觉,那自己心念的女子,此刻却像是飞蛾扑火,恰如死之前最后的挣扎,悲怆至极。

他顿了顿足,不忍再看,返身瞧向崖顶最高那处建筑,地狱门藏书阁,阁顶就供着阎罗判官地狱众鬼,森罗可怖。

忽然有些后悔,水运寒,不应送她进去。

刚一进入,就觉热浪扑天,苏袖几日来滴水未进,也是粒米未食,如今全靠着一股子寻到萧茗的毅力坚持着。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她松动了下身子骨,感觉火焰对自己并无多大震慑,便扶着墙探路进去。

好怕,好怕看见自己不敢看见的那一幕,但事实是什么,其实只有那几步之遥。火焰洞并不大,目光及处便已是能看见洞壁四处,脚下是先辈所画的巨大阵符,刚一落脚,火焰顿时转盛。

寻寻觅觅,终于在中心处看见一件黑色外袍的袍角,心惊肉跳,一咬牙一跺脚用尽力量凌空飞过,落在了萧茗身边。

不觉泪如雨下。

他闭着双目躺在地上,声息全无。

苏袖一声轻喊:“门主……”便跪在了他的旁边,单手颤颤巍巍触及到他的鼻息之下,整颗心已是吊到了嗓子眼,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的身子已经是腹水行舟,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残船,在确认的那一刻,终于被那大浪滔天打至水底,伏倒在萧茗身上。

此生便是将你做了生存的目标,想要与你在一起,想要能被青眼相看。坚持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一线转机,却在此刻突然遏止。

孰以能活?

哭得断了肠子,苏袖已觉意识有些模糊,她轻声说,“门主……你等我……”

十八层地狱之下,是哪里,苏袖也去。

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何生出的心愿,仿佛在此刻,什么都不再重要。

原来,这短短数年,就让她情根深种至斯。

原来,萧茗居然在她心坎上那么重要的位置,他去了,便心死了。

她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心里便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单手便朝着自己的天灵盖砸去。

忽然,腕部只觉刺痛,被捂住嘴赫然拥进一人怀中,滚至洞中最边缘地带。

背后的温暖依旧,身体也被勒得生疼,但是她却喜极而泣,两行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滑落,他,他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功力更胜以往。

哭着哭着便有些喘不过气,体力一时不支,险些晕厥了过去。这时萧茗终于放开了手,凑到她耳畔轻声说:“别出声,听我说。”

苏袖点着头,却因着身子埋在萧茗怀中而有些发软,半晌都提不上气来。

萧茗索性扳过她的脸,让二人四目相对,他唇角忽而浮笑,问:“怎么?你这是要殉情?”

顿时苏袖那张美艳动人的面庞便浮上了淡淡的红晕,不知如何回答,双唇嗫嚅了下,却还是将千丝万缕的柔情给藏了回去。

知晓他心中有谁,做个倒贴的货色便也是自己作践自己,何苦再去讨那无趣。

见其不言语,萧茗也不追问,而是将她抱得紧紧的,近乎要揉进自己血肉中去的感觉,直到她痛得轻呼一声后才缓缓松开。

“一会儿你出去,便说我已经死了,尸骨全无。”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扔进了火焰之中,顿时燃烧殆尽只留一些余灰。

苏袖眨着眼,还是好奇地问了句:“门主,你当真无事?”

萧茗颔首,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狂热,兴许是这四野大火将他燃烧得有些不同往日,这苏袖本就美不胜收,如今柔软无骨的身子躺在自己怀中乖巧无二,那番同生共死的行径让他瞧着被这番事端折磨得相当憔悴凌乱不堪的女子,居然越看越喜爱,按着那双唇便自亲了亲。

苏袖一声嘤咛,脑子中糊里糊涂,只是面色越发涨红。

萧茗说:“闭关大典之上,九天门不会没有动作,所以我早就藏了后手,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揉了揉她的发,萧茗继续说:“拿着这些灰出去就好。然后……”

他附在她耳边,细细地说着自己的计划。

原本是打算自己藏在暗处,端掉所有地狱门中的细作,如今有苏袖在,倒也没什么大碍。

水运寒、风子轩、绯夕烟依旧守在洞外。

他们还在等着进入洞中的苏袖,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水运寒已然等不急了,想要自行进入的时候,耳听一声低泣。

众人提在嗓子眼的心,刚一放下,却又再度提上。

苏袖捧着一把灰,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在洞口,却因为身体虚弱,整个身子向前扑倒,幸好水运寒及时上前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她眼圈泛红,声音嘶哑,整个人颤抖得缩成一团,“门主……门主已经……尸骨全无……”

手中的灰攥之不住,被风子轩接过,而她与绯夕烟对望一眼,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说实话,让她像绯夕烟那么演戏,有些难度,总归她是刚从定玉楼中出来的人,此刻晕过去倒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不用面对接下去的诸多事宜。

耳听绯夕烟一声痛呼,撕心裂肺的。

她心道,这场戏,还需陪圣主子演一把,当真辛苦啊。

一觉睡到夜间,杨眉儿来看望过她,此刻天色已有些晚,那伶俐丫头带了些吃食给她,想来也是饿得够呛,苏袖倒也不推辞,没了形象地吃个干净。

杨眉儿在一旁很是心疼地替她拢了拢发,软声说:“早前听说你被关在定玉楼里,我几次求风哥哥让我进去瞧瞧你,都不许我,眼下你能活着出来,当真是个好事儿。”

看她明显消瘦了,也真是着紧关心自己的人,苏袖心中微暖,上去抱了抱她,说道:“我没事儿了,不用担心我。不过门内……现在如何……”

她的问话自然是有来由。

萧茗假装离世,而后话如何,才是他想要看见的。

“现在十分乱。”杨眉儿咬了咬唇,皱眉收拾了五瓣花型精致食盒,口中也应着,“不瞒你说,我现在只想着你身子赶紧好,尽快离开地狱门。”

“咦?”

“代门主水运寒与圣主绯夕烟,目前分成两派,但圣主子有前门主的地狱令,反倒是势大一头,恐怕若是她对你出手,水运寒也不能保你周全。”

苏袖自然知晓,绯夕烟现在还在休整,待她气力恢复,恐怕真不会放过自己。只是目前她还不太担心,毕竟萧茗不是真的死。

“那阮齐呢?”她所问自然是有因由的,此人便是偷了木长雪天蚕丝的人,怎么也不该站在运寒大哥这边。

“他?他倒是奇怪得很,道理上应该帮衬着水运寒才对,结果联合了一批副帮主,说是望圣主子代门主之位,毕竟她才是前门主的亲生女儿。”杨眉儿好生不解,所以皱了双眉。

果然。

苏袖托腮,陷入了沉思。

“也罢,我这两天再去偷些哥哥的灵药,把你早些养回元气,然后速速送你离开。”杨眉儿似乎下定决心,提起食盒与苏袖道了个别,便离开了她这简陋的房间。

苏袖却一时没有回神。

江湖纷争本是常理,只是若是真正拔除门内细作,想来地狱门也会元气大伤。而武林大会迫在眉睫,若是地狱门没有行动,而名门正派联合再来次清剿,只怕是覆水难收了。

她却总觉着自己忽视了什么事儿。

忽然,她轻声“啊”了下,木堂木长雪、土堂言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这回全是木长雪的天蚕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么木长雪其人,又是正是邪,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无故失踪还是有意藏匿了自己的消息?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解决的。苏袖缓缓移开目光,投到窗外。

黄昏日落,无限凄美。晚霞万里,烟云朵朵。

赫然心酸,她干脆不再多想,将自己盖在厚厚的被中。

深夜时分,忽然听见门微微响了下。

苏袖警惕心起,微微睁开眼,果不其然,只见自己床畔伫立着个高大身影,月光之下,倒影罩满了整个屋子。

她张了张口,刚要尖叫,却又觉出这气息不对,明显是自己极为熟悉的那人。

豁然起身,掩住自己生怕春华外泄,紧张地轻声说:“门主!你怎么来了!”

眼下她只着了件蔽体兜肚,下身也只是件轻绸短裤,几乎与光裸没了区别,臊红了脸,忽然感觉身子一凉,被褥都被掀了开去。

咦!她刚要说话,却见萧茗往自己身边一躺,瞬间石化。

萧茗倒也没什么作为,借着月光打量了下这溢满房间的好风景。不愧是前朝长公主的身份,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瑕疵。虽然自己这般明目张胆,她却也没有惊声尖叫或者是慌张逃离,而是在自己目光下,紧张得一寸寸红了那白嫩光洁惹人遐想连篇的肌肤。

娇颜低垂,长发掩住了面上情绪。

一时之间心潮澎湃,他直起上身,温柔地抚进那柔顺长发中,一点点地下滑,滑至裸肩之上。

她浑身一颤,却周身软绵,呼吸急促,不知如何是好。

单手锁住自己尚可蔽体的兜肚,却豁然被按在床上,直视着俯瞰自己的男人,那可怖的半张残颜,此刻全数释放在自己面前。

眸光微凝,穿过那双黑色瞳仁,似乎能听见他心底最苦痛的角落,喧嚣四起。

苏袖浑身一颤,生怕其瞧见自己兜肚内藏着的玄天八卦,吓得僵直了身子,羞红了脸道:“门主!”

“嗯?”萧茗心不在焉地答了她一声。

苏袖双手护着身子,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非礼勿视!”

萧茗眸内一沉,“你胆子是越发大了。”

对于萧茗来说,做他的侍婢,就要有承欢身下的准备,若非是那些年查出苏袖身份,他早就不会客气,留她清白至现在。

如今到此,不过是忽然想起火焰洞中这女子的种种行为,又不愿在别处屈就,还不若来此闻香。

萧茗也捉摸不清自己对苏袖是何心态,惯不得,宠不得,也摔不得,明知道水运寒喜爱她,却又想沾她两手。这等矛盾的心理让他明知道会对不起水运寒,却也欲罢不能。

苏袖抵着萧茗的胸,他是越靠越近。

气息扑在面上,她脑子嗡的一声,就丧失了理智。

“牡丹花下死……”她低喃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

萧茗见她模糊地说着什么,“嗯?”

苏袖捂着脸,哪里还敢看他,轻轻喘了口气,听着他渐渐脱去自己的外衣的声音,扔在地上。终于不舍地拿开手,对方已经精赤了上身,宽肩窄腰,十分耐看。

萧茗缓缓俯下,从耳垂一直亲吻,吻到脖颈处。

气息相接,酥麻难当,她闭上眼轻轻哼了声,却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兜肚,把持着最后一份底线,不敢松手。

以为她是怕了,萧茗倒也不着急。那双粗糙的唇,从上而下,一寸寸的,从她的肩、吻至胸,在那绸布盖着的相思红豆处,细细品尝,惹得她银牙咬碎也不敢让娇吟出口。直到吻到小腹处时,苏袖已然难耐轻摇,月华之下,美轮美奂。

她心道,今夜若能成了他的人,便是立时死了,也值了千秋。苏袖紧张地蹙眉,低声连续道:“停,停……门主……”萧茗不悦起来,沙哑了声音问:“怎么,你是有心上人了?那火焰洞中是在与我做戏?”苏袖噎住,哪里敢说只要揭下自己的这一层薄衫,自己最大的底牌就要显露于世,而并非她不信任萧茗,只是这是她唯一的依仗,如何都不想做情感的献媚。渐渐委屈地撅了嘴,露出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这表情看在萧茗的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番计较。他冷哼了声,翻了个身,独自睡了过去。

这般也好。

得知不过如此,却甜至心头,不过她还是长出口气,放下心头大石。暗暗放了锁着上身衣裳的手,脖子里,便挂着事关生死存亡的玄天八卦,幸好……没被发现。

所过五日,每日夜里,萧茗都会来她的房间就寝,每到清晨便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自行离去。

好在他也就是第一个夜里有些失了准心,其他几日却也没有什么后续,把个如花似玉的苏袖扔在身畔,再也不提那日的是是非非。闲适时候会将她搂在怀里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劳累时却是半句话也不说地倒头就睡。

苏袖身子恢复极快,恐怕与心情很好有关。白日里她也不到处乱走,以免被绯夕烟看个正着寻了麻烦,到了夜里却还是有些想问如今的进展,却又怕逾越身份,憋回腹中堵着自己甚是难受。

直到第六日夜里,萧茗如往常一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了。

苏袖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来了,向里挪了挪。

忽然觉着有些好笑,他二人何时有些像偷情的,这般念着唇角也挽出个令人心醉的笑。

萧茗将她抱在怀里,顺手抄过她正看着的书,见是本前朝书生所写小令,问:“不是不识字吗?”

“奴婢等着无趣,所以附庸风雅一下。”她倒是不隐瞒,将书收进枕头下。这几日穿的倒是齐整了些,怕日后被揪出个勾引门主之罪过。

这时辰的确有些晚了,已过子时,算了算,萧茗每夜也不过就只能休息两个时辰,到五更天时候就必须离开了。

她打了个呵欠,伏在萧茗怀中舒服至极,当真催人入睡,不过还是惦记着起身从小桌上拿过几块白日留的点心端了过去。

一杯寥寥热气的碧茶,一盘萧茗最爱吃的点心。

他眉头微挑,似乎不论何时,只有眼前这个柔软的女子,从未变过。他挑起一块甜糕放入口中,轻声说了句:“就快结束了。”

绯夕烟这几日着紧了收罗权力,水运寒虽有集结门人之能,终究是在气焰上输了对方一阵。靠着无上魔功,他日察夜察,便是将那些个家伙一个个揪出水面。

以绯夕烟为首,水堂副堂主阮齐、金堂副堂主敬西丰为副手,滨海分舵、南城分舵、苏阳分舵,目前已然被这几人把控在手中,闹了出内鬼做大的笑话。

萧茗抚着苏袖的长发,他细细把思路整理了一遍,想起绯夕烟,不觉怒从心头起,原本抚摸着那浑圆肩头的手赫然收紧,引来苏袖的一声低呼。

抬头看萧茗的眸中,藏着的诸多情绪,她也知晓他定是想起了绯夕烟,那个青梅竹马得享宠爱却又狠狠背叛了他的女子,不觉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句,“莫要伤怀,并非缘尽,说不定尚是缘起之时。”

话刚说完自己的心却有些疼,跟着皱起眉头,泪颜更苦。到底苏袖是什么命数,居然要这般窝囊。

萧茗终究不可能为所谓的逝水感情而伤太久,背叛自己的女人,即便是再爱其怜其,也不会再原谅她。拍了拍苏袖的背,他环视四周,这房内除了一床一桌一个破落的柜子可谓是身无长物,松开她起身,柜中也是两件简单的衣裳。

苏袖吓了一跳,下床跟上,以为他是要寻找什么,结结巴巴地说:“门主。真的没有玄天八卦……那图待我思量清楚了一定双手奉上……”

玄天八卦?萧茗这才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眼前这个女子除却是自己忠诚的侍婢外,还是前大元的长公主,掌握着天下最让凤帝不安的秘密。而经过这系列的事情后,她居然肯将那幅图画与自己,不觉心情转好。

返身将她抱至怀中,轻声问:“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这是萧茗第二次问自己了,但是真正想要的,苏袖却难以启齿。或者说即便是萧茗也不会相信,面前这女人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原本心已近了,在触碰到另一桩事儿后,倏然分离。

终归他始终待自己好,只是想要那幅图罢了。

她要的,他给不了。他要的,她却随时能给。

这便是他二人之间的差别。即便是在这单方付出的感情之中,她也要保留一分属于自己的尊严。让她不再被动,也让他能够觉出她存在的尊严。

看那原本柔软的性子忽然倔犟起来,萧茗大概理解出她是在犯小别扭了。只好拿出杀手锏,在她耳缘处舔了又舔,亲了再亲,只将她逗弄得没了思路,浑身酥软,才下了决定,“以后你想要的,我全部都给你。”

真的可以吗?苏袖浮在他给的这一切梦幻之中,只觉自己那颗心又如同水中漂舟,没了方向,只是揪住了萧茗的衣裳,泫然欲泣,忽然她轻轻扣住萧茗的衣襟,柔肠万千地说:“袖儿什么都不要。”

忽然他停下了手,再又亲了亲她的唇,道:“歇息吧。明日便会结束这一切,我让你做个新娘子,再不是我的侍婢,享门中最高的待遇,绝不亚于夕烟。”

苏袖的心漏了一拍,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萧茗。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萧茗所说,没有骗自己吗?她却看萧茗的眉头轻轻皱起,这却是心情不好的征兆,不觉那颗飞上树梢的心情再度沉了下来。

他怕是哄自己的吧,终究他并非想真的娶了自己。

前朝余孽,谁敢要……

“若是勉强,不需这样的。”苏袖轻声道。

“你情我愿之事儿,我看也不勉强。”

萧茗揉了揉她的发,留下一句话后,便自消失在夜幕之中。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而苏袖撑在窗口处,怔怔发愣。

她……是在做梦吧?

未及寅时,地狱门内忽然晨钟敲响,是来自倾烟阁外的广场。

出乎意料的是绯夕烟居然这么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开始召集门众。苏袖着紧了梳洗干净,便随着人潮向倾烟阁走去。

忽然胳膊被轻轻拽住,回头看,正是那不变的风轻云淡,在阳光照拂下格外耀眼。

“运寒大哥!”她不觉心情微微松下,只觉一会儿不管有什么事情,好歹水运寒在自己身边。

“这些日子没能去看眼你,总算是好了,其实这个大会你不需要去的。”水运寒略感歉意地说道,他还能记得苏袖听说萧茗离世后的痛苦,委实也怕有什么事情刺激到她。

苏袖忙慌摇头,这些年若非水运寒,自己怎么能如此安生;又若非有他最后定玉楼那次照看,自己又如何坚持的住,总归都是因为他,她怎么可能责怪他不去看自己。

这几天想来他作为代门主压力几何,忙碌几何,她都知晓的,连萧茗夜间来房中安歇都说了,苦了水运寒,一直在勉力支撑。

想起萧茗,她面上还是微微一热。

见她情绪似乎转好,水运寒也松了口气,二人朝着倾烟阁方向走去。

绯夕烟这么早便召集门众,定是已经有了最大助力,水运寒思忖着究竟是何让其有如此大的把握。

微微蹙眉,青衫流动,这位地狱门内最不招蜂引蝶的男人,因着那忽然浮现的愁面,惹来众多女子侧目。想来若是要门众做选择,这些女人都会果断地站在水运寒身后吧。

广场已然集合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绯夕烟一袭白衫缟素站在楼上,俯瞰场中。

水运寒、风子轩、雷诺然纷纷闻讯赶到,她才缓缓开口,“我父亡故前,因怜我年幼,不欲担任门中大任,才将其位传于养子萧茗。”

场中门众都在窃窃私语着,不知绯夕烟所为何故。

阮齐居于其右,眼神掠过场中时,在水运寒面上微微凝滞,却不敢再看那双忽然冷森的眸子,移开了目光。

“而今,萧茗于火焰洞中因木长雪所用天蚕丝,致阴寒攻心,功法不继,尸骨无存,此为地狱门最痛心的时候。”

声音低沉下去,在“尸骨无存”四字时候微微一颤,似乎悲伤过度,两旁侍女上前扶住身子摇摇欲坠的绯夕烟,她才勉力继续大声说道:“虽萧茗走前,将门内事务寄于水堂主水运寒,然则也并非正式门主,所以我将继我父遗愿,重新选择地狱门新任门主。”

重新选择?而不是自己?苏袖与水运寒对望一眼,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从怀中缓缓掏出一个泛黄的卷轴,言辞激昂,“为何木长雪木堂主这些年一直藏而不出?你们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因由吗?”

众人哗然,说老实话,金木水火土五堂堂主,包括门主萧茗,都是绯夕烟的父亲一手提拔。而木堂木长雪自从他去世后,就仿若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踪影,萧茗感恩,也就留着木长雪一位,直到今日。

而绯夕烟此话,却让众人不知所措,难道就在地狱门门主之位上,还有何秘闻所言?

“因萧茗的意外亡故,我才得以在他房中寻见了这样东西。我父当年原意是将门主之位传于亲传弟子木长雪,而非义子萧茗。其因缘也在木长雪对我父有过救命之恩。”她的声音低落下去,不久却又高昂,侃侃而谈,“然则萧茗知晓此事后,却对木长雪暗下狠手,迫其离开地狱门,致我父在临终之时,只能将门中事务托于萧茗之手。”

“混账!”话刚落音,不待水运寒说些什么,却是风子轩抢先发难。

他本就风流倜傥,一身玩世不恭的气质,在地狱门内可谓是无人可敌,平日里苏袖对其的感觉是,可相处却并非是至交之辈,恐怕是那一身难以令人信任的轻浮气。

然当此人收了眉宇间的玩味,转而正经起来,也教苏袖有些意外。

他立于场中,大声说道:“如今我风子轩还尊你为一声圣主,如今门主尸骨未寒,你却在此捏造编排。”

“风子轩,你知道我说的根本不是捏造!”绯夕烟跺脚,咬牙回答。

风子轩狂笑,轻摇折扇,这肆意妄为的劲儿倒真是让绯夕烟相当意外。她有想过在说出这番话后,不说五分人动摇,至少有三成的人会倒向自己这边,而几个堂主,恐怕最难对付的是水运寒,但其性情向来温和,待到事情定论之时,也非他所能掌控的了。

雷诺然与水运寒皆是未料,今日发威之人,会是风子轩。

他直白地问:“我只问你一句,地狱门缘何有如今声威?”

因为萧茗。

其行事狠厉,做事斩钉截铁,不心慈手软,才使得如今的地狱门在江湖中占得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

“若只是翻此旧账就想灭去门主威风,当真差矣。”萧茗虽此刻不在,但其威犹存。

绯夕烟冷冷地问:“那你待如何?我父留下地狱门,若你追随萧茗,大可离开此处,另辟天地。”

“那我先听听圣主你的后话。”扇子收在掌心,风子轩倒是洒脱得紧。

“早前我离开地狱门,便是去寻找木长雪的下落,不过月余,他便会回到地狱门,执掌门主之位!”话锋一转,绯夕烟毫不留情,“至于若还想随水运寒水堂主的人,便可自谋出路。地狱门终归是我父所留,当由我来成全其未完成的心愿。”

一石激起千层浪。

水运寒苦笑,今日他一言未发,却被分明对待。

他长叹一声,身子就如回风飘雪,落于广场当中玉带桥上,“既然圣主已经明示,在下也无所不从,木堂主虽有恩于老门主,却并未在门内有任何作为,恕水运寒无法接受。”

一时间,广场之中安静异常。

不知是谁说了句:“我觉着还是跟着水堂主的好。”广场之中顿时骚乱不已,玉带桥便如同是泾渭分明的界限般,将所有门人分成了两派。

苏袖自然不可能随了绯夕烟,她当先就跟到了水运寒身边。

这时外围忽然传来声惨叫,血光顿起,有人喊道:“是九天门的人!”

玉带桥随了水运寒这方的人,被一群白衣人围在了中间,这些人穿着的是九天门门人的衣裳。

水运寒目光如炬,射向楼上的绯夕烟,“原来你早有此预谋。”

苏袖心中在想,到底萧茗要在何时出现。

整个广场巨变频生,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而第三波巨变,便自到来。

九天门门人之外,从地底忽然蹿起一群好手,手起刀落,个个狠辣,将猝不及防的白衣人被纷纷斩于刀下。

苏袖捂着眼睛不忍去看,却听见水运寒口中呢喃了句,显然亦是十分意外,“土堂……言凉?”

金木水火土五堂,除却木堂木长雪没有在大典前赶回,土堂堂主言凉也一直未曾出现,原来他一直藏于暗处,受萧茗调遣,便是在这一刻,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整个广场之上,随了绯夕烟那派的人,又被后来赶上的土堂门众及言凉控制在圈内。

情势逆转直上,绯夕烟还未有所反应,萧茗便若地狱来者般从后方出现,一掌勒住她的脖子,低声说:“不好意思,我从地狱回来了。”

怎么会!云连邀的这番连环计,居然会输!

绯夕烟不敢置信,看着广场之中一面倒的局势,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萧茗若再世天神一般,掐着绯夕烟的脖子,站在阁楼之上,俯瞰着楼下的门众。

谁也没能想到,萧茗居然活着回来了。

就连水运寒这般亲近的人也未曾料到,萧茗会将计就计,彻底拔除地狱门中的不安分子。

苏袖抿唇笑了,她的门主,终于是拿回这一城,自己也再无后顾之忧,相当爽利。而就在她情不自禁地乐出声的时候,整个广场,再度爆发,身周的人们豁然都跪下,大声喊着:“恭迎门主!恭迎门主!”

随着人潮,她也跪了下来,瞧着水运寒及风子轩一众忠心堂主心领神会地翩然起身,飞至倾烟阁二楼听候差遣。

萧茗冷冷地说:“言凉。”

土堂言凉尚在广场之中,他立时领命。

苏袖偷偷抬眼,看向那位久不露面与自己关系一般的言凉堂主,但见其形容冷漠,比之雷诺然还显话少的感觉,整个人处于一种近乎无情的苍白,让苏袖这种善于揣测人心的人看了,也只觉此人是一片空白,毫无可说。

但就是这样的人,居然藏匿于黑暗之中,让人不着行迹。萧茗夜间与自己多次交谈也没有提到言凉这个后招,心中陡然惊醒,总归自己还只是他的棋子,切莫得意忘形的好。

“下手。”

萧茗的话方一落音,言凉的手一挥,方才那派投奔绯夕烟的人便被围在了中间,犹如待宰的羔羊,屠刀拔出,满场的惨烈。

苏袖捂着唇,再不敢看这凄惨一幕。

她明知,萧茗是绝对不允许有人背叛自己。而他也是万分清楚,此刻更是建立自己在门中不可动摇的威名的时候,杀、杀、杀!绝不姑息。竟连水堂那副堂主阮齐,也是在瞬间便被言凉制住,一刀殒命。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胆寒一幕,更是难受,那些人里还有往日与自己交好的。

终于,她忍受不住地扑了出去,跪在广场中央,大声说道:“门主,你答应过袖儿,能应允一件事儿。”

萧茗不答话,水运寒却在对她使眼色,让她别在这中间掺和。

苏袖亦是后悔此刻的冲动行径,她算什么,不过是个婢女,她根本就不应该出来自讨没趣,可是她若是坐视不理,那和那些持刀的人有何区别?

言凉在萧茗示意下暂且停手,他回身看着跪在地上犹自有些哆嗦的女子,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那双含水的眸子里,意外坚定,不觉好奇万分,这便是萧茗与自己提过的性情极好的贴身女婢?

萧茗知晓苏袖在下方,虽与众生蝼蚁相像,却的确有着和自己平等交谈的筹码,“你想要什么?”

“门主英明,请听苏袖一言。其一我们地狱门自创建,便收容世间可怜可恨无处容身之人,地狱门便相当于我等的家一般,从未有过异心。而今他们也并非是反叛您,只是选择留在地狱门呀,门主之于地狱门,便是家主,如何能说家人守家,而背叛家主的呢?其二则是若是此事与九天门有关,奴婢担心此事过后,门内元气大伤,他们便是想借门主之手自相残杀,往后占取渔翁之利。”苏袖心中给自己擦了把汗,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恳请门主给他们一次机会……方是大途。”

萧茗没回答,她也不敢起来,只跪在那里任凉风吹过,冷飕飕的寒意。明知道这是忤逆他心中原意,却也不愿今日地狱门血流成河。

在外人,地狱门都是灾劫,在她,却真是家。

向来寡言的雷诺然正站在萧茗身旁,难得地说了句公道话,“其一不可取,其二有道理。”

此举倒是给了萧茗一个台阶下,他淡淡地睨了眼忽然默不做声的水运寒,对着言凉说:“也罢,便这样吧。”

苏袖舒了口气,顿时瘫软在了地上,还是杨眉儿壮着胆子上前扶起了她。口中念念有词,“就你心善,后背都吓湿了。”

她心道,我这已经够坚强了,其实都快吓晕过去了。

只是好运不长久,萧茗那道凛冽寒江的眸子终于落在她身上,冷然地说:“你随我来。”

水运寒着紧了问:“那圣主呢?”

萧茗又看了眼此刻呆愣着的绯夕烟,从她手中拿过那个泛黄卷轴,声音愈加森然,“送去定玉楼。我倒想看看云连邀还能做点什么。”

在听见云连邀的名字后,两行泪终于从绯夕烟的眼中,缓缓落下。

三十三座高塔,三十三个愿望。我愿替你受罪,却原来是噩梦一场。

苏袖眼睁睁瞧着萧茗凌空而下,从自己身旁走过,心中暗暗叫苦。但也不敢有违,对杨眉儿道了声谢后,匆匆忙忙地就跟了上去。

到了左右居前,苏袖紧张得不敢上前,站在门外左右为难,只听里面沉闷的一声响起,“方才胆子不是挺大的?”

她咽了口气,闭着眼睛推开房门,直直地走了进去,忽然后领被狠狠揪住,整个人就倒卧在萧茗腿上。

“门主我错了!”她着急忙慌地承认错误,丝毫不掩饰此刻心中的悔意。

依着原本萧茗的意思,言凉所杀之人都是原先探查过的确有问题的,而之后会有一个人出来解救众人,那个人就是风子轩,用来平衡水运寒如今声望,只是苏袖这一跑,跑出个大麻烦,你说她在门内什么也不是,受了这么多恩惠是要做什么?

他简单地说了下原本的用意,这回苏袖就更加后悔了,不过她也没马上便问缘由,却也理解了此番萧茗一石二鸟的苦心。

大抵做一门之主与一国之君的差别便在江山大小,手底下五堂堂主也就与朝中大臣一般,偏倚了谁都不好,凡事儿都需有个平衡。前段日子萧茗太过依仗水运寒,自然想在这次事件中,提拔一下风子轩,未料被苏袖抢先搅了个黄。

屁股被抽了一巴掌,她痛呼了声,只好龇牙咧嘴地喊道:“门主我要如何挽救,别打了,好疼……”

其实萧茗也并非着恼,只是想让其知道点分寸。

他松开手,让她直视着自己,“原先我答应你的依旧会应许了你。”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萧茗将一枚令牌放在她手心之中,“我的令牌,以后还可答应你一桩事儿,绝不反悔。”

苏袖讶异地看着手中之物,实在不明了萧茗忽然转了心情,下如此血本是为了什么。

“你须得记住,我给你的考虑时间不会太久,别逼我用强。”

恍悟,自己答应给他画玄天八卦的地图,还没有开始。

暗暗蹙眉,苏袖回答得倒是坚定得很,“很快,不会太久的,我只是要回忆清楚些,不想遗漏了细节。”

此一战,所有门派安插在地狱门内的内鬼被拔之一空,伤亡惨重。

然地狱门本身也是如此,损失大批好手,颇有些人丁凋零之感,全仗萧茗一人回归,四堂俱在,一时间除了些宵小之辈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上门来讨伐被打得屁滚尿流后,再也没有人敢上山挑衅。

未过几天,有人来报,说绯夕烟不知为何,居然不在定玉楼中,被人救了去。

何人有如此大的本领,居然在地狱门中来去自如。自不必说,定是九天门云连邀无疑。

萧茗正捧着杯碧茶,眼都未抬,轻轻挥了挥手说:“任他救了吧。”

他更在乎的,此一战,似乎是自己赢了,只不过云连邀如入无人之境地救走绯夕烟此事儿还是有些薄了面子,暗自内火。到底还是连云连邀的真面目都未曾见到,原本以为,他应该会出现在此地的……

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名字。

苏袖正擦着桌子,这一下微微一愣,凑眼过去,却觉这三个字呈现了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状态,不觉好奇地看向萧茗。

委实二人感情倒是亲近了些,招了招手让她到自己旁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搂过她的肩,问:“认识这三个字吗?”

苏袖自然不识得,不过聪明如她,却也猜得是什么,“虽不认得,不过能猜到一二。”

“你说。”

不过想起那日里不知分寸最后被打了一顿的事情,她撇了撇嘴,也不敢多说,直到萧茗黑了脸,她才犹豫着开了口。

“我想门主如今挂心的应该是木堂主吧。”

这一番折腾,倒是揪出了那陈年故事儿,木长雪与萧茗的门主之争,而木长雪虽没出现,他的天蚕丝险些让萧茗送命,他更是险些坐上门主之位的唯一一人。

萧茗并未反对,却也不发一言,沉默在原处。

“若木长雪……便是云连邀……”他皱眉自言。

苏袖倒觉着没什么不可能,照绯夕烟所说那段过往,木长雪恨不恨萧茗便两说,其创立九天门与地狱门作对,也是极有可能。

不过她想说之话还未出口,便看水运寒已然站在门外,目光及处,却看萧茗与苏袖坐得如此亲密之时,眸光微敛。

萧茗对苏袖说:“你先去忙些别的,我与运寒说些话儿。”

苏袖乖巧地点点头,收拾了手中的物事,端出了左右居。

一路回了房间,却看房外聚集了很多人,不觉大惊,几步跑过连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哎哟,恭喜袖儿姑娘啊,门主说今次袖儿姑娘立了大功,说是不用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特准了左右居旁的小厢房给姑娘你哟。”

苏袖愣住,人流穿梭,有恭喜的,也有道谢她往日帮忙的,还有话中带刺说她真要当凤凰了的,当然也有帮其搬东西的。

说实在的,苏袖的东西少得可怜,也没什么需要搬的。

她忽然想起门主所谓,做新娘子此话。难道……他真的要兑现诺言了吗?心头小鹿乱撞,径自跟着别人来到小厢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厢房比之原来的房间,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前后两堂,进门处是一处极为精致的小厅,摆放着紫檀木架、花梨木的小圆桌,后进小屋应就是安寝的地方了,用白色棉纱隔开,当先便是两张古红色的大竹椅,靠着菱花小窗,对窗的自然就一张挂着紫色纱帘的精致小床。床畔立着一个斗大的精致花囊,插着一囊的琉璃水丁香。或者与整屋子的紫檀木有关,走到哪处也能闻见淡淡的香气。

墙上挂着一幅当代大家林丹青的“凤还巢”名画,夕阳晚照,天光渐暗,流光溢彩的火凤渐渐收了双翅,朝着苍天大梧飞去。

苏袖虽不认得上书对联,却是能识得此画含义,不觉站在画前愣住。

凤还巢,也要凤有巢可归。

这些年虽则地狱门行事不端,却是将她保护得很好。未曾体会人间疾苦,世间离落,在这方寸小地,便是能心有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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