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达明坐在西岸酒吧的那个角落里,看着今天的《赤板晚报》,他没有发现凯来娱乐城三陪女王莹分尸案进展的报道,却看到了宝成公园门口花店劫案的消息。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太多,他不以为然,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关心王莹分尸案。想起王莹分尸案,他就心神不宁。那个叫王莹的女子在他的脑海已经面目模糊了,但是他还可以记起她的歌声,甜美而动人,有种特殊的磁感。

王莹已经香消玉殒,再也唱不出动人的歌了。

是谁杀死了她呢?

方达明的目光迷离。

他点燃了一根烟,故作镇静地抽着。

西岸酒吧今天又走了一个伙计,他是不辞而别的,这已经是西岸酒吧走掉的第三个员工了。这个不辞而别的伙计肯定和王莹分尸案没有关系,方达明心里十分清楚他为什么要走。

凌晨三点过后,方达明还没有睡,半躺在沙发上,眼睛一直注视着电视屏幕,电视上在重播一个无聊的选秀节目,那些红男绿女在舞台上拿腔作态。方达明根本就没有认真看电视,他的心境异常纷乱,不停地抽着香烟,烟灰缸里堆满了香烟屁股。

方达明想,自己的生命迟早会被香烟焚烧掉。这个晚上,他没有出去赌钱,又无法入睡,仿佛在等待什么的来临。他隐隐地有一种担心,这种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西岸酒吧打来的。挂了电话后,方达明神经又绷紧了,呼吸沉重起来,手脚冰冷。方达明没有办法,只好离开了家,来到了七夕街上。他的那辆银灰色的马自达轿车静静地停在街边,显得无辜和落寞。方达明的心莫名其妙地柔软了一下,打开了车门。方达明把自己塞进车里之后,看到了那个环卫工人,他的手上拿着一片枯叶,出神地凝视着。那片枯叶上有什么秘密?这个世界上隐秘的东西太多,每个人心底、每样东西上都有说不尽的秘密,就像他一样。方达明开着车前往西岸酒吧的路上,担心着车上的音响会突然响起那首诡异的名叫《卡萨布兰卡》的英文歌。

那个伙计站在西岸酒吧的门口,等待着方达明的到来。伙计浑身瑟瑟发抖,像寒风中即将被冻死的麻雀。伙计看到方达明下了车,仿佛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迎了上去:“老板,你可来了,吓死我了。”

方达明沉静地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样慌张?”

伙计战战兢兢地说:“我没有想到他们说的事情是真的。”

方达明说:“他们是谁?他们说了些什么?”

伙计稍微缓了一口气说:“他们就是酒吧里的同事呀,他们说酒吧里经常在打烊后闹鬼。”

方达明的心颤动了一下,但还是显得十分镇静,他有这个本事,在任何情况下都临危不乱:“别瞎说,哪有什么鬼!”

方达明走进了西岸酒吧,酒吧里只开了一些昏暗的灯,阴沉沉的。伙计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方达明找到了酒吧电灯的总开关,把酒吧里的灯全部打开了。方达明对站在门口的伙计说:“进来吧,进来看看,哪有什么鬼呀!”

伙计迟疑着慢吞吞地走进来,他的脸色煞白,显然是受了很大的惊吓,他的目光朝方达明经常坐的那个角落掠过去,那个角落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方达明从伙计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些什么,他说:“你究竟碰到了什么事情?”

伙计说话的声音结巴了:“我……我……我听到有人在那个角落里唱……唱歌——”

方达明取了一瓶啤酒,对伙计说:“来,坐着说,不要紧张,把你看到的什么都告诉我,不要怕,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伙计坐了下来,惊魂未定的样子。

方达明给他倒了杯啤酒说:“喝点啤酒,放轻松些。”

伙计口干舌燥,端起那杯啤酒一饮而尽。伙计抹了抹嘴巴,讲起了他在酒吧打烊后发生的事情:“今天轮到我留在酒吧里值班,大伙走了后,我就把门关上了,洗洗准备把行军床搬出来睡觉,睡觉前,我还检查了一遍门窗,看看关好没有,我知道,如果酒吧里丢了什么东西,我赔不起。因为老是听说这里闹鬼,我心里有点害怕,睡觉没有把灯全部关掉,其实我在有灯光的情况下是睡不着觉的。躺下后,我一直提心吊胆,老板你知道我是个胆小的人,平常顾客朝我瞪一下眼睛,我浑身都会哆嗦,不要说晚上一个人守着这个酒吧了。我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怕一睁开眼就会看到我不愿意看到的东西。越是这样,我就越紧张,越是紧张,我就越难于入眠。不久,我就听到了声音,是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刚开始,那声音很细,好像是从酒吧外面的河里飘来的歌声。歌声慢慢地清晰起来,而且离我越来越近,就像有人在酒吧里唱歌。那是一首英文歌,我听过的,是《卡萨布兰卡》。听到这样的歌声,我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我用被子蒙住了头,我希望这是因为我紧张害怕而产生的幻觉。可是,这绝对不是幻觉,那歌声离我越来越近,最后到了我的跟前。歌声渐渐地颤抖起来,仿佛这个唱歌的女人在哭着唱。我吓坏了,我没想到我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以前我值班也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别人说有这样的事情我还半信半疑。现在,事情落到了我的头上,我该怎么办?我偷偷地把被子从我头上拉了下来,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就站在我面前,她的脸白得像张纸,还流着泪。我颤抖地说:‘你是谁?’她没有理我,继续唱着歌,唱着唱着,她的脸变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有一个眼珠子还挂在眼角上,我大叫一声,掀掉被子,冲到门边,打开门就狂奔出去。然后,我就用手机给你打电话。打完电话,我想离开这里,实在太害怕了!想到你会过来,我就斗胆留在这里,等你过来。在等待你来的过程中,我不敢再踏入酒吧半步,我只是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偷偷地往里面张望,歌声已经消失了,我看到在你经常坐的那个角落里,那个穿红色吊带裙的女人,独自地坐在那里,描着眉毛……”

方达明在他说完后,往那个角落瞟了一眼,仿佛真的有个女人坐在那里描眉,他突然记起了往昔里的某个细节,曾经是有个女人当着他的面在那里描过眉。方达明相信伙计看到的不是幻觉,他知道她会在她到过的地方出现,方达明的心口隐隐作痛。方达明掩饰住内心的疼痛,笑着对伙计说:“你说世上哪有什么鬼呀,都是人自己的心理作用,你想想,如果酒吧里真的有鬼,我的酒吧不早就关门了,谁还敢来呀,你一定是听那些人胡说多了,心里有了疙瘩,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自己吓自己。真像你说的那样有个女人坐在那里,为什么我进来就不见了?”

伙计吞吞吐吐地说:“可是——”

方达明心里也没有底,那女人真的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他也没有办法面对,他点燃了一根香烟,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好了,不要可是了,有什么好可是的,你好好睡觉吧,我先回去了,都快天亮了。”

方达明离开了西岸酒吧,把伙计一个人留在了酒吧里,他不清楚在他离开后,伙计脸上有什么表情。他只知道,后来伙计不辞而别了,说不定就在他离开酒吧后,伙计马上就走了,也有可能伙计有看到和听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才离开的,酒吧里的主管告诉方达明,酒吧的门一直开着,但是酒吧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少,方达明开的那瓶啤酒的空酒瓶还放在桌子上……

方达明把报纸放在了桌上,点燃了一根烟,朝一个女服务生打了个手势。那个女服务生走到他面前,毕恭毕敬地对他说:“老板,请问你需要什么?”

方达明说:“把你们的主管叫过来。”

女主管来到方达明面前,目光迷离:“方总,你找我有事?”

方达明说:“坐,有些事情和你说说。”

女主管坐在了他面前,方达明点燃一根烟。

方达明放低声音说:“今天凌晨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在打烊后召集员工开个会,稳定一下军心,告诉大家不要相信谣言。从今天晚上开始,打烊后就不要留人在酒吧里值班了,你注意把门窗锁好,把贵重的东西收好就可以了,我看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还有,如果有造谣的员工,把他开了,再招些新的员工进来。那个不辞而别的伙计你找找看,找到了把这个月的工资结给他,出来打工也不容易。晚上我有事情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女主管说:“方总,你放心,我会按你交代的办!”

方达明吐出了一口烟雾:“对了,你告诉员工,以后酒吧里发生任何事情,先向你汇报,不要什么事情都直接找我!”

女主管点了点头。

方达明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过了不一会儿,方达明站起身,朝西岸酒吧的门外走去。他坐在车上,沉默着,良久,他十分想听听刘若英的歌,可他不敢打开了车内的音响,怕会响起了《卡萨布兰卡》的歌声。方达明启动了汽车,一踩油门,车冲了出去。他想起了市郊公路38公里拐弯处的那片柳树林子。今夜有月光,有月光的夜晚应该是迷人的,冷浸浸的月光会在这个深秋之夜给他带来什么?

陈姨扶着杨子楠来到了卫生间,杨子楠坐在马桶上冷冷地对她说:“你出去!”

陈姨只好走出了卫生间,把门轻轻带上。杨子楠一定是在好转,她以前不会要求陈姨出去的,陈姨也会守着杨子楠,等杨子楠完事后扶她出去。如果杨子楠真的把一切都记忆起来了,她做的那些事情会不会被发现?陈姨心神不宁,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问题是陈姨的确做了亏心事。就在昨天晚上,她又一次偷偷地从杨子楠床头柜的抽屉里取走了500元钱,她想给儿子,她老是怕他回去找张北风要钱,陈姨很清楚,老伴张北风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趁杨子楠在卫生间的空当,陈姨走进了她睡觉的小房间,颤抖地从床上的枕头下取出了那枝塑料玫瑰花,她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睛里闪现出恶毒的色泽,此时,她真的希望杨子楠不要清醒过来,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陈姨为自己罪恶的念头吃惊,眼眶里涌出了泪水:“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一辈子从来没有害过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现在我会这样心黑?我怎么能够害子楠呢?”

她企图把这支塑料玫瑰花塞回枕头底下,但是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不,不能让她清醒过来,她要是知道我偷了她的钱,一切都完了!如果我去坐牢,那么小龙和北风怎么办?”

巨大的现实问题摆在了陈姨的面前,她已经没有退路。

陈姨的脸变得阴森,她抹掉脸上的泪水,走出了小房间。

陈姨回到杨子楠的房间里,杨子楠还在卫生间里。陈姨把那枝塑料玫瑰花放在了杨子楠的床头柜上,杨子楠看到它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她会重新变得癫狂,而把记忆起来的东西重新埋入黑暗之中吗?

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陈姨接到的是老伴张北风的电话,张北风在电话里艰难地说:“丽英,你……你能……能回家,让……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吗?”

听到如此揪心的话,陈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死老头,你胡说什么呀?你究竟怎么啦?”

张北风的呼吸十分急促:“你……你……快……快回来,我……我想……想见你,见你最后……最后一面——”

陈姨的脑袋嗡嗡作响,大事不妙了哇!放下电话,她来不及帮助杨子楠走出卫生间,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杨子楠家,骑着自行车疯狂地往自己家里赶。陈姨也忘记给胡冰心电话,尽管自从确定杨子楠在那天夜里进入过人之后,胡冰心就交代过她,家里不能没有人,如果她有什么要紧事离开杨子楠家,一定要通知胡冰心,胡冰心会过来顶替她的。

陈姨回到家,发现张北风已奄奄一息,口里吐着白沫。

陈姨抱着张北风的头,哽咽地说:“死老头子,你不要吓我,你究竟怎么啦?死老头子?”

张北风睁着眼睛望着陈姨:“我……我不想活了,真……真的不想活了,我活……活着就是累赘,我还是……还是死了好……能……能够在我……我……死前见你……一……一面,我……我死也瞑目了……”

屋里的某个角落里突然响起了老鼠吱吱的叫声。

老鼠的叫声提醒了陈姨,张北风吃了老鼠药?因为家里老鼠都快成灾了,陈姨买过几包老鼠药回家,她记得还有两包老鼠药放在家里的,前几天回来还看到过的,因为老鼠药没有味道,她没有从张北风嘴巴里呼出的气息中闻到药味。陈姨把张北风的头放在了床上,来到了放老鼠药的地方,打开一个柜子最底下的那个抽屉,发现那两包老鼠药都没有了。

陈姨明白了,张北风一定吞食了老鼠药,这可是剧毒的七步倒呀!陈姨流着泪说:“死老头呀,你

怎么能这样忍心呀!……老头子,你不要急,会没事的,你等着,我马上打急救电话,你不要急呀,老头子,你会没有事的……”

陈姨打完急救电话,立即拨儿子张小龙的手机。她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听到的只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张北风的双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痛苦万分,嘴巴里还吐着白沫。

陈姨重新抱起张北风的头,泣不成声:“老头子,你忍忍,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死的,你不能够就这样扔下我不管的,老头子!”

屋里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老鼠窜动着,发出吱吱的叫声,仿佛在嘲讽张北风,没有药死它们,自己却吞下了“七步倒”。屋里沉闷的空气被陈姨的哭喊声以及老鼠的尖叫声搅动着,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陈姨不明白张北风为什么要服老鼠药。

但是,她很快想到了一个人,只有他才能让张北风下如此的狠心自杀。

那人就是他们的儿子张小龙。

陈姨的想法没有错,张北风的确被张小龙气得吞食了致命的“七步倒”。中午时分,张小龙回到了家里,这次回来,他没有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也没有向张北风要钱。张小龙眼睛血红,坐在张北风面前,恶狠狠地对张北风说:“老不死的,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来?为什么!你们自己活得连狗都不如,为什么也要让我和你们一样!我受够了,我的痛苦,我的绝望,都是你们带给我的,你们是魔鬼!贫穷,疾病都应该是你们的,可是,你们却要把它们强加给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的头要爆炸,要爆炸!”张北风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张小龙,张小龙在他的眼中变得十分夸张,那么的怪异,那么的不真实。张北风什么也说不出来,张小龙扭曲的脸像一只巨大的蛆,不停地蠕动着,令他一阵阵地恶心。张北风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紧接着,他趴在床沿上,张开了嘴巴,嗷嗷地吐了起来。张小龙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的光芒:“老不死的,你听了我的话恶心了吧?你才让我恶心,你是我父亲吗?看你这个样子,肮脏,猥琐,浑身上下的穷酸味才让我恶心!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这是命运和我开的一个玩笑!天哪——就是这样,你还总对我吼叫,说你们辛辛苦苦养育了我,我不知道你们辛苦什么了,给我创造什么良好的环境了,就这个破家,给了我什么?给我的只是低人一头的屈辱,我从来不敢把同学带到家里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你一定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呢?你这个老不死的,别呕吐了——”张北风吐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听着儿子恶毒的话语,浑身颤抖着,儿子把他放在一口滚滚的油锅里煎熬!张小龙突然冷笑了一声:“老不死的,我今天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要挺住呀,不要噎死!我现在是个抢劫杀人犯,你听清楚了,我现在是个抢劫杀人犯!我不会如你们的愿出人头地,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了,我会被警察抓住,我会被抓去枪毙!枪毙,你知道吗?……”张小龙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把张北风所有的希望都带走了,带走了……

这些,陈姨都不知道,没有人会告诉她了,因为张北风被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离开了这个世界。

杨子楠走出卫生间,房间里灯光白莹莹的,把她的脸衬托得更加的苍白。杨子楠的目光在房间里搜寻着陈姨的身影,可她没有能够看到陈姨。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对陈姨有了一种依赖感。

杨子楠的目光没有寻找到陈姨,却发现了床头柜上的那枝塑料玫瑰花。

杨子楠愣愣地凝视着它,呼吸渐渐地粗重起来。

她的两只手掌握紧,又慢慢地放松,然后又握紧,又放松……杨子楠没有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只是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杨子楠浑身电击般颤抖了一下,脑海里顿时浮现起这样的情景:一个枯瘦的老人,脸上堆着莫测的笑容,眼睛里燃烧着某种欲火,手中拿着一枝玫瑰花,朝她慢慢地移动过来,他的嘴巴里吐出让她心惊肉跳的话语:“……我的心肝,我的心肝……我想你,真的想你,你到赤板市上大学后,我就一直想着你,盼望着你回来……我每天都会买一枝玫瑰花,放在你的卧室里,让你的卧室永远保留着玫瑰花的香味……我的心肝,我的心肝……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是多么的难熬呀,可我不能够耽误你的前程,我不能不让你上大学呀,我知道我时日无多了,我只是想见到你,亲手给你献上一朵玫瑰花……”杨子楠惊恐地看着他,边说边往后退:“不,不,我不要玫瑰花,我什么也不要,不要——”枯瘦的老头还是在一步一步朝她逼过来:“我的心肝,你不要怕,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从来也没有伤害过你,而且,我是多么的爱你,你难道体会不到我的爱吗,我的心肝……”

杨子楠哆嗦着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那枝塑料玫瑰花,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她没有闻到任何的香味,这是谁放在这里的塑料玫瑰花?难道那个枯瘦的老头来过?

杨子楠突然说:“不,不,不要他来!我不想再看到他,永远也不想见到他,我厌恶他——”

房间里异常的寂静。

杨子楠此时仿佛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某个地方飘来:“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这个女人是谁?难道她也和玫瑰花有关?杨子楠的头痛极了,像是要裂成两半。

女人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朵边萦绕,杨子楠无法控制自己了,她走出了卧室,来到了客厅里,客厅里没有陈姨的影子,在这个深夜里,陈姨会到哪里去呢?杨子楠来到了门边,站在那里楞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打开了门,许多日子以来,她第一次打开自己的家门,门外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仿佛是另外的一个她从来没有到过的世界。

杨子楠走出了家门。

她来到了老光的门口,弄不清楚为什么这里也还有一扇门,这扇门如果突然洞开,又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杨子楠的脑海翻滚着,但是她理不出一个头绪,这是她痛苦狂躁的根源。

女人飘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杨子楠鬼使神差地走向了电梯,她没有按电梯的按键,电梯门就主动开了,电梯里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杨子楠仿佛是被人推进了电梯,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电梯门就关了,快速地下降。电梯里犹如冰窟那样冷,杨子楠听到有呼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杨子楠被那女人的声音牵引着,走出了新月小区的大门。

小区的保安阿狗正趴在收发室的桌子上睡觉,他也许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杨子楠走出新月小区,他一无所知。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新月小区的门口,从出租车上走下一个浑身酒气的光头的男人,此人就是杨子楠的邻居诗人老光。老光借着昏黄的街灯,看到了杨子楠,他心动了一下。他的邻居吗?她怎么和在电梯里遇见时不一样了,少了那份傲气和矜持,整个人显得恍惚飘渺。老光站在那里,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老光分不清胡冰心和杨子楠,在他眼里,她们就是一个人。一阵冷风刮过来,老光打了个寒颤,她在这样的深夜里出来干什么呢?她要往何处去?

杨子楠走出小区的门,往右拐走在街边的人行道上。

借着酒劲,老光悄悄地跟了上去。

杨子楠的脚步很轻,她是飘零在城市夜色中的一片落叶。

杨子楠时而走得很快,时而走得很慢,跟踪着杨子楠的老光有些无所适从,他躲躲藏藏的,像个贼似的,他自己也感觉自己是个贼,跟踪杨子楠的目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走了许久,杨子楠走到了七夕街上。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条小街上?老光百思不得其解,躲在一棵梧桐树后面,鬼鬼祟祟地朝杨子楠探头探脑。此时,静悄悄的七夕街上只有他们两人。老光觉得身上发冷,对他而言,这种情况是不多见的,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体的火力旺,就是在落雪的冬天,他只要喝了酒,身体就会烈火般燃烧,根本就不会感觉到寒冷。这条小街阴森森的,他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老光有些恐惧,酒意渐渐地在恐惧中消退。

一直在杨子楠耳边萦绕的女人的召唤声在她踏进七夕街的那一刻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杨子楠目光迷离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那女人飘缈的声音,又好像在寻找别的什么东西。

老光看到了一只小白狗,不知从何而来的白狗,那只小白狗的眼睛里透出绿莹莹的光,老光看到那只小白狗后,身体越来越寒冷了,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那只小白狗呜咽着朝杨子楠走去,小白狗的身上蕴藏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邪气,这股无来由的邪气逼得老光的心一阵阵抽紧。

杨子楠站在街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嘴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杨子楠也看见了那只小白狗,小白狗走到她面前,她弯下了腰抱起了它。杨子楠觉得这只小白狗似曾相识,可她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只小白狗。她如果能够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只小白狗,或许她记忆的峡门会被猛然打开,记忆的潮水会自然地奔涌而出,她期待着这一刻的出现。

老光看到小白狗温顺地在杨子楠的怀里,仿佛和杨子楠是多年的朋友,认真地听着杨子楠的喃喃细语。他听不清杨子楠在和小白狗说的话,这样的场景在他的眼里显得诡异。老光一棵树一棵树地往前挪动着,最后躲在了离杨子楠只相隔两棵树的地方,企图听到杨子楠的话语。老光没有得逞,他什么也听不见,杨子楠也许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巴在不停地动。

七夕街上又出现了一个人。

那就是环卫工人胡安全,他推着垃圾车走进七夕街后就看到了抱着白猫的杨子楠,他没有马上从垃圾车上拿下扫把,而是远远地站着,注视着杨子楠,在他的眼里,杨子楠就是胡冰心,他想,胡冰心是不是在这里找什么关于她妹妹撞车的线索?胡冰心看到他,一定会过来问他什么的,可是没有,她只是怀抱着白狗,在和它说着什么。

胡安全心里说:“她怎么会抱着这只小白狗呢?这不是和那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在一起的小白狗吗?”

老光害怕被这个扫马路的人看到自己,产生了逃离现场的念头。要是被这个人发现自己跟踪美女邻居,他要喊叫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老光准备离开的时候,一辆出租车飞快地开进了七夕街。

他想从梧桐树后面闪出来,拦住出租车离开。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一件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出租车即将开到杨子楠面前的一刹那间,杨子楠的身体朝出租车扑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老光大喊了一声:“危险——”

老光朝杨子楠飞快地扑了过去,就是那几秒钟的时间,老光把杨子楠扑倒在路边上。出租车飞驶而过,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司机把头伸出了车窗外,回过头大骂了一声:“找死呀——”

老光从杨子楠的身上爬了起来,紧接着,他拉起了杨子楠,因为紧张,他没有发现那只白狗已经无影无踪。老光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杨子楠木讷地看着他:“你是谁?”

老光因为救了杨子楠一命,已经消除了跟踪杨子楠的顾虑:“我是你的邻居,我叫老光。”

杨子楠不解地说:“老光?”

老光肯定地说:“对,我叫老光,是个诗人。”

杨子楠喃喃地说:“诗人?死人?……方达明,方达明,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老光看着杨子楠的目光明亮起来:“你想起什么来了?”

杨子楠突然慌乱起来:“不,不,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记不起来了……”

胡安全吃惊地站在那里,他分明看到那个穿红裙的女人出现在杨子楠的身后,伸出双手在出租车开过来时推了她一把……老光和杨子楠离开七夕街后,七夕街上刮起一阵狂风,狂风呜咽着,夹裹着一个女人的哭声……胡安全在狂风过后,从地上捡起了一片枯叶,枯叶上沾满了鲜血,鲜血很快地褪去,像是被水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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