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着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其他一些可能在这个深夜里出现的细微声音。窗帘把杨子楠的房间捂得严严实实,房间里白荧荧的灯光也很难漏出。自从杨子楠看到电脑屏幕上的玫瑰花发狂后,陈姨每天晚上都开着灯让杨子楠睡觉。杨子楠从沉睡中醒来,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她沉重地呼吸了一口气,猛地坐起来,缓缓地转过脸,目光落在了床头柜花瓶的玫瑰花上。杨子楠注视着那束散发出芬芳的玫瑰花,眼睛里变幻着迷离的色泽。她伸出颤抖的手,抓住了一朵玫瑰花。杨子楠的脸上似笑非笑,胸脯起伏着,她把那朵玫瑰花放在两个手掌之间,使劲地揉搓着,杨子楠的两个手掌间渗出了鲜红的汁液。杨子楠把那些玫瑰花一朵一朵地揉碎,脸部肌肉抽搐着,眼神也慌乱起来,仿佛内心里有一场暴风雨正在来临。杨子楠突然大叫一声,把床头柜上的花瓶举过头顶,狠狠地砸在地上。玻璃花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沉睡中的陈姨……

这个星期六的清晨,赤板市还是笼罩在阴霾之中。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胡冰心听到了女儿常婷婷的尖叫。

胡冰心推开了常婷婷小房间的门,变了脸色。

常婷婷坐在床上,泪眼迷濛,浑身悉悉发抖,一副凄惨恐惧的样子。

胡冰心走过去,抱住了常婷婷,她替女儿擦着泪水心疼地说:“可怜的女儿,你怎么啦?”

常婷婷趴在胡冰心怀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妈妈,小姨死了!”

胡冰心悚然一惊,女儿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杨子楠没出事的时候,一直对常婷婷很好,也许是那天常代远带婷婷去杨子楠家,看到杨子楠现在的样子受了惊吓。

胡冰心抚摸着女儿的背部,轻柔地说:“乖婷婷,别怕,你小姨好好的,怎么会死呢!”

常婷婷哽咽着说:“小姨死了,小姨真的死了,我看见她从窗口跳下去摔死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使劲叫她,她也听不见了……”

胡冰心继续安慰着女儿:“婷婷,别怕,你小姨不会死的,你是做梦,知道吗?梦是假的,小姨怎么会死呢!”

常婷婷不说话了,她像一只小乖猫趴在妈妈的怀里,有了一种安全感,颤抖的身子渐渐平息下来。

常代远也穿着睡衣来到了常婷婷的房间,关切地问:“婷婷怎么啦?”

胡冰心瞪了常代远一眼,心想,要不是你带常婷婷去杨子楠家,她也不会如此惊吓,简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胡冰心没有理会常代远,常代远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他从胡冰心怨恨的目光中领悟到了什么。

胡冰心安慰着女儿,心里却在想着杨子楠,她会不会真的从窗口跳出去……

胡冰心的眼前一片血光,她害怕极了。

胡冰心必须打个电话给陈姨,这样她才放心。胡冰心把女儿交给了常代远,然后走出了常婷婷的房间。胡冰心拨通了杨子楠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陈姨。胡冰心的声音有些颤抖:“陈姨,子楠没事吧?”

陈姨说:“胡小姐,子楠现在没事了,还在睡呢。”

胡冰心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没事就好,你可一定要看好子楠呀,我很担心她的。”

陈姨说:“我知道,你放心好了,昨天夜里,子楠把花瓶摔了,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我看太晚了,就没打电话给你。后半夜我一直坐在她床边守着她。”

胡冰心说:“辛苦你了,陈姨,对了,以后无论什么时间,只要子楠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陈姨说:“胡小姐,我明白了。”

胡冰心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魂不守舍,杨子楠的出事,彻底打破了她平静的幸福生活。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现在她的宝贝女儿已经受到影响了,她和丈夫的关系也受到了影响!

常代远走到了客厅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脸色灰灰的,胡冰心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不留在房里陪婷婷,出来干什么!”

常代远也低声说:“婷婷又睡了。”

胡冰心听出他的语气里包含着某种情绪。

胡冰心站起来,把常代远拉进了他们的卧室,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阴沉着脸对常代远说:“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带婷婷去看子楠,你偏不听,你看现在,婷婷做这么可怕的噩梦,都怪你!”

常代远说:“这能怪我吗?婷婷想他小姨,我带她去看看有什么不妥!难道看一次,婷婷就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胡冰心咬着牙说:“常代远,你的脑袋就是一个榆木疙瘩,根本就不是用来思考问题的。子楠现在这个样子,婷婷看了能不害怕吗?”

常代远说:“害怕什么,做个噩梦就不正常了?婷婷和子楠那么要好,她担心子楠是正常的,我看应该多带婷婷去子楠那里,这样才能让婷婷心里没有什么牵挂。”

胡冰心推了常代远一下:“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你这套理论是站不住脚的,总而言之,你不能够再带婷婷上子楠家去了,要是婷婷出了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

常代远叹了一口气。

胡冰心不依不饶地说:“你叹什么气!你除了懂计划生育,你还知道什么!”

常代远听了老婆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胡冰心说:“难道我说错了吗?子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帮过什么忙?”

常代远说:“你别忘了,要不是我和李天珍大夫有交情,你能让她天天上门给子楠治疗吗?况且,这家里的事,还不是落在我一个人的头上?你就连花店里请个小工,也要我才能办到!”

胡冰心说:“你能,你实在太能了,这个家离开你就不行了,地球离开你也不转了,是不是?”

常代远说:“胡冰心,你也太不讲理了,子楠出事难道是我的责任吗?你不能因为子楠,连家也不要了吧?你心里只装着你妹妹,我和婷婷在你眼中又算什么?”

胡冰心气急败坏地说:“常代远,子楠都这样了,你还说这话!你还算是男人吗?子楠是我亲妹妹呀,难道我这个当姐姐的就不应该管她的死话吗?你是我丈夫,你不替我分担一些事情,却说出这样的话!子楠死了你开心是吧?没良心的东西!”

胡冰心说着,泪水就情不自禁地涌出了眼眶。

女人的眼泪是锐利的武器,它让常代远的心柔软起来,他把一块纸巾递到胡冰心面前。胡冰心气呼呼地一掌拍掉常代远递过来的纸巾,坐在床沿上抽泣。这时,常婷婷尖利的叫声又响起来,传入他们的耳朵。常代远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宿舍里只有张小龙一个人。他的室友袁明昨天晚上就回家去了,周末回家也成了他的惯例。张小龙不想回家,他厌恶那个一穷二白的家庭,只要看到父亲那张永远舒展不开的苦瓜脸,张小龙的内心就会产生极度烦闷的情绪。

张小龙躺在床上,手中握着手机,窗外的雨好像停了,已经听不到沙沙的落雨之声。手机被他的手温捂热,仿佛也拥有了生命。张小龙一直在等宋文娴的消息。

昨天晚上,他等得焦躁了,给宋文娴打了电话,可她的手机已经关机。早上醒来,张小龙第一件事就拿起手机查看宋文娴的信息,可是他根本看不到宋文娴的任何信息。他又给宋文娴打了个电话,宋文娴的手机还是关机。宋文娴到哪里去了?她怎么能连续几天对张小龙不理不睬呢?难道她失踪了或者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

男人女人的事情难道真的像中文系的厉凌云教授说的那样无趣?按他的话说,那是一件自寻烦恼的事情!因此,他的独身有了借口。想到厉凌云,张小龙自然地想起了同样是中文系教授的张文波。张文波教授在一次上现代文学课的时候,说爱情是有毒的花朵!他说完这话不久就死了。张小龙很喜欢张文波的课,他死后,张小龙十分的悲伤。张教授是顾公馆的少主人,他死在顾公馆的那场大火中。张小龙不清楚顾公馆为什么会在半夜里燃烧起来,传闻是张教授的妻子李莉放的火,李莉放火的原因是因为张教授有了外遇,和自己的一个叫曼丽的学生好上了。张小龙有些不相信,因为曼丽告张教授剽窃她的文章。无论怎么样,张教授死了是让张小龙悲伤的事情。

顾公馆大火后,传说经常在深夜里那里会传出女人的哭声,据说还有些影子在顾公馆的废墟上飘进飘出。张小龙不相信这些,可他也没有在晚上的时候去顾公馆。他只是在一个露水味浓郁的初秋的清晨走进了顾公馆。张小龙进入顾公馆时,路人都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张小龙拿着一束白菊花,凭吊张教授来了。顾公馆里一片肃杀,花园里的那棵香樟树上挂满了蜘蛛网,张小龙觉得有什么东西压迫得他抬不起眼皮。把那束白菊花放在那堆废墟上后,他就开始寻找什么。那时他没有感觉到害怕。他站在顾公馆原来是杂物间的那个位置时,莫名其妙地跺了一下脚,发现水泥地板上传来了咚咚的声音,这底下是空的?他看到地面上有一把铁锹,拿起了它。把杂物间地面上的东西清理干净后,他就使劲用铁锹砸着水泥地板,水泥薄薄的一层,很快就被他砸掉了,露出了一块木板,掀开木板,张小龙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情,这里是个地下室,不知被尘封了多久的地下室,也许死去的张文波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下室。张小龙感觉到背后有人推了他一下,就落到了地下室里。

地下室里一片漆黑。一股霉烂潮湿的味道冲进他的鼻孔。张小龙捂住了鼻子。老鼠吱吱的叫声在撕咬着张小龙的心脏,他受不了这个声音,他家里就老鼠成灾,睡觉的时候,那些老鼠还肆无忌惮地爬到他身上,有时还在他的被子上撒下骚哄哄的老鼠尿。想到这些,张小龙一阵恶心。他想马上离开这里。这黑暗的地下室里藏着什么秘密?这个问题吸引着他。他身上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此时他像个瞎子一样,无法发现如何东西。就在这时,张小龙听到了哭声,是的,哭声,一个小女孩的哭声,飘飘缈缈,十分凄凉。地下室里不可能有人,可这哭声……张小龙的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而且觉得地下室里阴风习习的宛若地狱……

张小龙不敢往下想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到窗边,推开了窗门,一股清新的风灌了进来,他看到了乌云密布的天空和湿漉漉的校园。

张小龙想,如果宋文娴在上午没有消息,他就到她的住处去找她。

张小龙坐在了电脑前面,这是袁明的电脑,但一直是他们共用。张小龙启动了电脑,当桌面上的图标一个一个地显示出来,他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自己新浪的邮箱。邮箱里只有一封邮件,却不是宋文娴发给他的。

张小龙不知道这是谁发来的邮件,他本想删除这封邮件,可想了想,还是打开了。

邮件里只有一个附件,张小龙迟疑了一下,打开了那个附件,他听到嗞的一声,电脑屏幕马上漆黑一片,他想,完了,中毒了。

张小龙正手足无措时,又听到滋的一声,电脑屏幕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些光影,慢慢地,一朵硕大的鲜艳的玫瑰花朵占据了整个电脑屏幕。玫瑰花朵上存留着晶莹透亮的水珠。

小龙的眼中闪现出奇妙的色泽,他伸出手,在电脑屏幕上轻轻地摸了一下,仿佛指尖触到了玫瑰花瓣上的水珠,看着这朵娇妍的玫瑰花,张小龙突然想起了宝成公园门口那个花店,还有卖花的那个美丽少妇,她嘴角那两个迷人的酒窝让人难忘。张小龙甚至想,那美丽少妇的酒窝其实就是一朵花儿。

宋文娴没有那迷人的酒窝,一想到宋文娴,张小龙浑身燥热极了。

张小龙萌生了去花店看看的念头,并不完全是去看那个美丽少妇的酒窝,而是希望在宝成公园能够碰到宋文娴。宋文娴喜欢在宝成公园里写生。

张小龙要把电脑关机,可怎么也关不了,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骷髅……张小龙逃也似的离开了宿舍。

张小龙来到了宝成公园门口,他站在那里,一边往宝成公园里张望,一边又不住地把目光投向花店。

花店的门开着,他看不清里面的人。

张小龙考虑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花店。

一个顾客买好了花刚刚离开,王秀兰在那里数着钱,然后把钱放进了一个小木箱子里。

张小龙没有看到那个美丽少妇,心中不禁有些遗憾,但他看到了这个胖乎乎的乡下姑娘手中的钱,钱让他的眼睛亮了一下。王秀兰抬起头,发现了站立在那里的张小龙,她问道:“请问买花吗?”

张小龙想,自己口袋里已经没多少钱了,买什么花呀,他摇了摇头,失望地转身离去。

张小龙在宝成公园里转悠了几圈,没有发现宋文娴的踪影。

他坐在那棵巨大的雪松下,望着碧绿的草地,他希望有一只白色的蝴蝶闯入眼帘。这让他十分奇怪,他每

次坐在这里,都希望草地上有一只蝴蝶在飞徊。那蝴蝶代表什么?张小龙并不明白。他只清楚,此时的他很落寞,心情一如这乌云翻滚的天空。雨会在什么时候不再绵绵不绝地落下?他一无所知。

认识宋文娴不是在赤板大学的校园里,而是在宝成公园,记得那是个晴朗的日子,他正在赤板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想起童年的一个细节。那应该也是个晴朗的日子,母亲带他到宝成公园去玩耍,他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追逐一只纷飞的蝴蝶……记忆温暖而充满了诗意,让他在残酷的现实中有了某种向往。

张小龙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宝成公园,宝成公园里那棵巨大的雪松还是那样巨伞般张开,草地还是那么的碧绿,只是比记忆中小了许多,记忆中的草地是那么的宽广。他没能在草地上寻找到那只童年的白蝴蝶,却看到了宋文娴。

宋文娴正坐在雪松下的那块光滑的石头上,在画夹上描绘着速写。

宋文娴穿着白色的T恤,露出雪白的胳膊,张小龙被宋文娴吸引住了。

他朝宋文娴走过去,那时的宋文娴就是他心中的那只白蝴蝶。

张小龙站在宋文娴的旁边,看着她画画,有一缕小风吹拂过来,拂起了宋文娴额前的一绺头发,张小龙被那绺头发撩拨得心痒痒的,他对宋文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宋文娴好像当旁边站立着的张小龙根本就不存在,只是自顾自地画着速写。她的那份定力让张小龙吃惊。

宋文娴画完一幅速写之后,收起了画夹,站起身,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朝公园外面走去。

宋文娴的步履轻盈而有韵味,张小龙竟然跟在了她的身后。

宋文娴身上散发出某种奇异的香味,一直吸引着张小龙,张小龙从来没有这样对一个女孩子痴迷过,或许他碰到宋文娴是冥冥中的一种注定。

宋文娴走出了宝成公园,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张文龙也上了那辆公共汽车,他离宋文娴有一段距离,不停地用目光扫描着宋文娴那张似笑非笑的神气的脸。那时的宋文娴在张小龙的眼中是一个完美的女孩,他找不出她一点缺点。

宋文娴似乎没有注意跟着她的张小龙,或许,张小龙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张小龙觉得宋文娴身上有种傲气,这种傲气激发着他内心的某种情绪。

宋文娴在赤板大学门口下了车,张小龙也下了车。

当宋文娴朝赤板大学走去时,张小龙心中窃喜了起来,敢情她也是赤板大学的学生。正在张小龙窃喜时,宋文娴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回转身,面对着迎面走来的张小龙。

张小龙站在那里,脸上滚烫滚烫的,不敢用眼睛正视宋文娴。

宋文娴的脸色十分严肃,她冷冷地对张小龙说:“你为什么跟着我?”

张小龙结巴地说:“谁……谁跟着你了!”

宋文娴冷笑了一声:“嘿嘿,没跟着我?瞧你那傻样,做贼心虚了吧!”

张小龙觉得脸烫得要燃烧起来:“我回……回学校,怎么是跟着你呢?”

宋文娴哈哈笑了起来,她脸上从阴天变成了晴天:“你是哪个系的?是学弟吧?”

张小龙略微放松了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我是中文系的。”

宋文娴璨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中文系的,哈,赤板大学中文系可是出才子的地方呀!我是美术系的,我叫宋文娴。”

……张小龙想起了和宋文娴初识时她那璨然的笑容,心里有了些温暖,可这些许的温暖并不能驱散他心中的愁绪和焦虑。宋文娴真的是那只纯真的白蝴蝶吗?他不能确定。

张小龙以前一直认为恋爱是美好幸福的事情,可现在他没有感觉到那种滋味。相反的,是一种沉重的压力,有时,他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压垮。

宋文娴此时在哪里?

张小龙从兜里掏出手机,还是没有宋文娴的消息,他又一次拨出了宋文娴的手机号码,他听到的是这样一个声音:“你拔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这个模式化的声音几乎让他崩溃。

此时,张小龙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脆弱,他张扬的个性已荡然无存,在宋文娴面前,他只是一只怯弱卑微的老鼠。

方达明显得疲惫不堪,他开着车往七夕街的方向驶去。方达明车开得很慢,他担心困倦的自己会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或者有个疯癫的女人会突然拦在他的车前。一切都应该小心翼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开着车缓缓地经过陈山路时,看到了被一场大火烧毁的顾公馆,此时的顾公馆像一块疮疤粘在城市的一角。方达明不敢多看这块疮疤,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自己的神经。

车开出一段后,他停了下来,下了车,往顾公馆的方向张望。

打了一宿的麻将,输了几千块钱,心里很是不爽,这些日子,只要他坐在赌桌上,就没有赢的时候,越是输就越心烦意乱。他总是输钱,赌友们就打趣地对他说:“你是赌场失意情场得意呀!”一听这话,方达明心头就会燃起一股无名火,什么情场,什么赌场,都见鬼去吧!他想,如果这样输下去,把西岸酒吧输出去是迟早的事情,至于情场,他不敢去想,那些曾经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只要一出现在脑海,他的头就像要爆炸。

那些黑暗中的事情,毒蛇般缠绕着他,他会不会因此而窒息?阴沉的天空什么时候能够透出灿烂的阳光?

方达明心中已被阴霾笼罩太久,整个的心身已经发霉,散发出腐烂的气息,有时,他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充满了有毒的臭味。他只需在某一朵花面前呵出一口气,那朵鲜花就会枯萎。方达明在污泥浊水里沉浮着,感觉到自己将要被淹没,直至沉入万劫不复的黑暗。

阴沉了一天的天空,入夜后又落起了雨。

老光从新月小区里走出来,收发室里那个长得獐头鼠目的保安阿狗探出一个头对老光说:“老光,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打伞呀?”

老光瞄了瞄阿狗,不屑地说:“打伞?打伞干什么?这么好的雨水淋在身上,多舒服呀!你知道吗,雨水是天水,有特殊的意味,是上天对众生的恩赐。”

阿狗咧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哈哈,那你就好好享受这天水吧!”

老光的牙缝里蹦出一个字:“俗!”

老光冒雨走出了新月小区,阿狗轻轻说了声:“有病!”

老光并没有在雨中继续行走下去,而是站在街边等出租车。

夜色中的行人匆匆而过,不时向他尖尖的光头投来古怪的一瞥。

老光在等待出租车的过程中,想起了杨子楠,如果和她一起在雨中散步,那会有怎样的滋味?他不清楚那个美女邻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昨天夜里,他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后,就想伸手去按她家的门铃,但他没有下手。

终于等来了一辆出租车,老光坐进车里,让的士司机到滨江路的西岸酒吧,他在那里约了另外一个诗人默默。

老光走入西岸酒吧,找了个靠河边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到赤板河对岸的夜景,秋雨中的夜色有种冷艳的味道,犹如一个结满愁绪的女人。

老光先要了一杯柠檬水,坐在那里等待默默。

此时的西岸酒吧还十分冷清,柔缓的音乐和昏红的灯光催眠着老光的神经,酒吧要在10点以后才会有许多人。那些空落的座位上到时会填满一些什么样的人?老光这个想法现在无从印证。

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抽烟的男子,老光斜着眼睛就可以看到那个角落,一明一灭的烟火让那个男子的脸变得扑朔迷离。那人就是西岸酒吧的老板方达明。

方达明注视着老光,老光尖尖的光头似乎给西岸酒吧增加了某些亮度,如果老光这样的光头坐满了酒吧,酒吧是不是可以不用开灯?这是方达明许久以来第一次产生的幽默念头。方达明好像对老光似曾相识,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也许就在这西岸酒吧里,也许不是。

老光好不容易看到身材高大的默默走进了酒吧,他朝默默招了一下手,默默就朝他走了过来,默默在老光对面坐下,笑着说:“老光,你把我约到酒吧里来有什么事情?”

老光也笑笑:“难道没事就不能把你约出来喝两杯?”

默默捏了捏自己的大鼻子说:“你这小子做事情总是鬼鬼祟祟的,我看不懂。”

老光说:“喝点什么?”

默默说:“啤酒吧!”

于是,老光就叫了一匝啤酒,老光和默默碰了一下杯,一仰脖子把一杯啤酒灌了下去,然后抹了一下嘴巴说:“默默,我想让你给我开一个诗歌讨论会。”

默默说:“这不是很简单的事,以你在国内诗歌界的影响,谁都会来的。”

老光叹了一口气:“此言差矣,我现在算什么,还是你老兄有号召力,我想让你给我谋划一下。”

默默喝了口啤酒说:“没问题,你想什么时候开?我给你组织。”

老光说:“时间你来定,最好是越快越好!”

默默笑笑:“就这鸟事,打电话给我不就行了,还要到酒吧里郑重其事地谈。”

老光说:“不郑重其事,那是对你不敬!”

默默说:“屁话,别和我假模假式的,你小子总是改不了装逼的习惯,不就是搞个诗歌研讨会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老光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我最近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默默问道:“什么奇怪的感觉?”

老光继续低声说:“具体什么说不上,但总觉得要出事!”

默默说:“我看你是性压抑吧!”

老光说:“性压抑是很长时间以来不能解决的问题,但我认为这和性压抑没有关系。”

默默笑笑:“你这小子就是神鬼兮兮的,多少次你说过要出事,可哪一次出事了?哈哈。”

老光喝了口啤酒:“这次不一样,可能真的要出事。”

默默说:“这就是你要我帮你组织你诗歌研讨会的原因?”

老光点点头:“不瞒你说,我还真的这么想的,要真出了什么大事,我这个愿望不就落空了?”

默默说:“你别逗了,我看你应该去找个女朋友了,实在不行,找个野鸡打两炮,你就正常了,别成天疑神疑鬼的。”

老光黯然地说:“到哪里去找呀,真找心里也有障碍……”

张小龙进入西岸酒吧之前,去过宋文娴的住处。宋文娴生日的那个晚上,带他去过的。宋文娴不在,张小龙冒着雨来到了西岸酒吧,他希望在西岸酒吧能够找到宋文娴。

张小龙进入西岸酒吧之后,在西岸酒吧里转悠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宋文娴。这时,西岸酒吧里已经有了些人气了。张小龙没有找到宋文娴,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他想等一会儿,看能不能等到她。

一个女服务生走了过来,问他要喝点什么。

他说:“一会儿再说吧,我在等一个人。”

女服务生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方达明在那个阴暗角落里注意到了张小龙。

张小龙望着窗外的河水和彼岸的灯火,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恐惧感。他越来越看不清这个世界,内心一片迷茫。这种莫名的恐惧感不一定是宋文娴带给他的,但他又摸不清到底是什么。

他在那里约摸坐了半个小时,服务生又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他:“先生,请问喝点什么?”

张小龙把脸转到一边,继续望着外面缓缓流动的浑厚的河水,没有理会女服务生。

赤板河上好像聚集起一团黑雾,要朝西岸酒吧冲撞过来。

女服务生又问了一句:“先生,你要喝点什么?”

张小龙无奈地转过脸来说:“我什么也不要,行吗?”

女服务生听出了张小龙话中蕴含的火气,微笑着轻言轻语:“先生,对不起,在我们店里不消费是不行的,如果你不要点什么,你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张小龙双眼瞪着女服务生,心脏被压迫着,浑身滚烫而又不自在,他嘴里憋出一句话:“走就走,势利眼!”

张小龙“嚯”地站起来。就在他气势汹汹地站起来的一刹那间,听到了哗啦的一声巨响,整个酒吧里的人都听到了那声巨响。女服务生睁大眼睛看着张小龙身后的那块落地玻璃破碎地塌了下来。玻璃碴子落在了张小龙的身上,也溅在了女服务生的身上。

方达明站起来,朝张小龙那边走去。

老光和默默也站起来,朝张小龙那边张望。

张小龙呆了,像是被冰冻般僵在那里,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女服务生说:“你怎么能这样?”

张小龙喃喃地说:“我没有碰它,它怎么会塌

下来呢?”

方达明来到张小龙面前,厉声说:“怎么搞的!”

张小龙不知所措。

女服务生说:“老板,这位先生来店里坐了很久,我过来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没想到他火气很大……”

张小龙的眼中有火辣辣滚烫的液体在流动,大脑混沌一片,他只是喃喃地说:“我根本没有碰到它,它怎么会塌下来呢?”

张小龙仿佛听到叽叽的女人阴森的笑声和风一起从外面灌进他的耳朵。

他觉得自己很虚弱,几乎要瘫倒在地。

方达明的眼前仿佛出现这样一个情景,一个女人气急败坏地拿起一个花瓶,用力地朝玻璃墙砸过去,她的嘴巴里愤怒地说着什么,他走到她的面前说:“对不起,是我惹你生气了,我发誓,再不去赌了!”女人的泪水流了出了,扭头走出了西岸酒吧,一阵风从江面上灌进来,方达明倒抽了一口凉气……方达明眨了眨眼睛,眼前出现的情景消失了,他冷静地对张小龙说:“你没碰玻璃,它怎么会碎呢?这里就你一个人。”

张小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逃离这个地方。可张小龙无法脱身,他面前一下子站满了人,那些陌生的面孔充满了奇怪的表情,那些人的嘴皮翻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张小龙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希望在这些陌生的人中找到宋文娴的脸,只有宋文娴才能使他解脱困境,但宋文娴并不在场,张小龙此时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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