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藤井又右卫门比平时起床略早些,到长房右侧与自己相隔两个门的藤吉郎门前招呼藤吉郎起床。这时周围还是一片灰暗。

“藤吉郎!起来了吗?我带你到马厩去。虽然稍早点儿,大将一会儿就来看马啦。”

藤井喊了半天,屋内鸦雀无声。

“喂!藤吉郎!今天是奉职的第一天,这么贪睡可不好办。你不是说要干别人三倍五倍的活吗?现在怎么啦?”

藤井又右卫门伸头窥视。

“哎呀,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家伙。”

藤井又右卫门眉头紧锁,啧啧地直咂嘴。

昨晚,藤吉郎拿着沙丁鱼和酒到藤井的房里去过。他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难以自持。

“莫非他喝完庆祝酒睡到别的甚么地方了!混蛋的家伙……”

放任不管吧,信长立刻就要来马厩了。又右卫门取下腰上的毛巾,挂在门上,暗示对方自己会来过这里。然后直奔马厩。

马厩位于城堡中心的西南,靠近樱村马场的右侧。又右卫门从并排的武器库和粮库中间穿出去。这时又右卫门手下的人已经若隐若现地分布在朝雾之中。

“早安!”

“早安。没看见昨天新来的藤吉郎吧?”

“看见啦,藤吉郎早就来了。在给马行见面礼呢!他是个非常奇怪的人。”

“甚么?给马行见面礼?!”

“是的。拿着不知从哪儿采购来的胡萝卜,像对人进行自我介绍一样,从出生地到父亲的姓名向马叙述一遍,然后送上一根胡萝卜。”

“噢!他已经来啦!”

“是的,正在跟最难对付的鬼月说话哪!”

藤井又右卫门毫不客气地走到马厩的篱笆前。

果然,藤吉郎左手拿着两根胡萝卜,似站非站地跟马讲话。又右卫门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鬼月,你存心不良,听说你经常踢你不喜欢的人。”

“嘿嘿嘿……”

“好了,好了。难道就没有合你心意的人吗?你有点误会啦。马首观音说甚么来着。马应该忘记自己的身分,经常踢人在战场上容易失职,是平素不允许的事。懂吗?今后由我木下藤吉郎负责照顾你,给你打扫卫生。哎呀,你的脸长得可真长。别把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睛瞪得太大易被当成悍马,戳你的鼻子。被人戳了鼻子就想发火……所以,应该老老实实地迎接客人。你是奥州马。你的右前蹄受伤了吧?哎呀,好像踩在尖锐的东西上了。我马上给你包扎一下就不痛啦。”

又右卫门一直默默地听着。他喝了酒不但没有昏睡,而且全心全意地埋头马厩的事。

是心心相通,还是语言相通呢?除信长以外,人人望而怯步的鬼月,今天只用前蹄刨两、三下地,乖乖地听任摆布。

“包好啦。名马更应昂首挺胸。对,就这样。鬃毛长得很漂亮,真帅气。马厩的柱子,地板都给你擦得干干净净。还有一根胡萝卜送给你,因为我们是知己。怎么样?好吃吗?好好,明白了吧。今后请多关照。”

藤吉郎正要告别鬼月的时候,信长面带愠怒,从藤吉郎背后走过来。

“藤吉郎,贿赂马,得到谁的许可了?”

又右卫门大吃一惊。

“啊!大将……”

“没跟你说话!藤吉郎!为甚么给我规定以外的饲料,用心何在?”

“早安!”

“已经不早了。”

“嘿嘿嘿,现在正是早上呢!”

“回答我的问题!信长有信长的育马方法。你那种讨好式的饲养方法培养出来的马一旦上战场能发挥战斗作用吗?”

“嘿嘿嘿。”藤吉郎又嘿嘿地笑说:“大将,藤吉郎不是娇惯马。”

“那么,为甚么用胡萝卜取悦于马,难道准备带着胡萝卜上战场吗?”

“这可糟了。因为奉职如愿,为了庆祝一下,昨天晚上分别给前田先生、浅野先生及藤井先生送了沙丁鱼。”

“甚么?我在问你马的事。”

“我是在回答这个问题。人与人之间可以交际,而把这种交际扩大到马身上也未尝不可呀。”

“你说甚么?!”

“我的心中充满喜悦,那是承蒙大将提拔得以奉职的喜悦。我想把这种兴奋的心情诚挚地传给马。……并不是因为分送了一次沙丁鱼就听我的话,若以后不送沙丁鱼,前田先生、浅野先生、藤井先生也就不听取我的意见啦。……不会是这样的。马也如此。只要真心诚意地相互交流,坦诚相待,以后一定会听我的话。何况这里的马都是名马,只要我决心学会理解马的语言,马就会听我指挥。在战场上肯定会舍生忘死的。因为马不懂人语,马和人的思维方法不同,过早地下这种结论,对马来说是最大的遗憾。”

“混小子!”信长厌烦得直咂嘴:“完全站在马的立场上说话。那么,把鬼月牵出来到马场上遛一圈。”

“我谢绝。”

“甚……甚么?!谢绝……?”

“是的。在这里,马的主人是大将,主人当着马的面训斥我,马还能听我的话吗?”

“似乎也有点道理。现在就去牵!看它会不会踢死你!”

“嘿嘿……明明知道,还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如果大将骑上,我就取下马辔,让它老老实实地在马场上遛一圈。”

“甚么?我骑你才去牵……?”

“是的。那时我的心和大将的心才能融为一体……,马理解我们,才不会无理取闹。这就是马的心理。”

“真有意思,我骑,你去牵吧!”

一直从旁静观的藤井又右卫门感到惊惶不安,为藤吉郎捏把汗。

“藤吉,勒住!到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平安地把它牵出来。”

“没问题。鬼月不是那种劣等马。鬼月,骑你的是大将,取下马辔的是我。昂首挺胸,拿出名马的威风来!”

藤吉郎也很固执,说罢便急速地去解拴马的四股缰绳。马是他自己拴的,而且拴得很牢。

马厩的其他人都惊愕地停下手中的活,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藤吉郎去上马鞍。信长仍然威严地观看着藤吉郎和鬼月的这场较量。

“鬼月,让大将骑一会儿没问题吧!举止要文明,千万不能乱来,是关系到你声誉的大事。怎么样?明白了吧?”

藤吉郎从马脖子的两侧一直抚摸到鼻子,终于将鬼月牵到信长面前。

藤吉郎放好马鞍,顺利地牵出鬼月。大家都提心吊胆,为他捏把汗。因为鬼月如此温顺、乖巧尚属首次,可谓史无前例。

信长翻身上马。藤吉郎立即发出脆快的吆喝声。

鬼月摇两下头开始迈步。从藤吉郎竭尽全力紧紧抓住缰绳的架式,可以断定他是不会放手任马随心所欲的。鬼月规规矩矩地以均匀的速度跑着。

信长从马上注视着藤吉郎的背影,心中充满喜悦。这完全不是驯马的技术问题,确确实实是靠感情交流把鬼月感化出来的。或许是马对藤吉郎产生同情心,坦诚地以礼相待的原故。

马走至樱树马场北端。

“我明白了,让马停下吧!”信长说:“把马拴在樱树上,我有话对你说。”

“是。鬼月,来!”

藤吉郎让马停下,并将马拴在樱树上,然后神妙地单腿跪在信长面前。

“你曾说过位于尾张、三河交界的鸣海城的山口左马助父子倾向于今川义元吗?”

“确实这么说的。”

“有甚么对策吗?”

“有。”

“说说看。”

“写封假信,送交今川,山口左马助父子的头就会在今川家落地。”

“假信?”

“对。信中这样写——山口父子携大将的秘令赴骏府……这封信一到,一向多疑的义元,就会替大将杀掉他们父子。”

信长对此没再说甚么。

“你取马辔的方法太危险。驯马、养马的方法需要进一步熟练。”

信长说罢,让藤吉郎牵着马,默默不语地回到以前的马厩。

他们在马场边的谈话,当然人们是不会知道的。

作为马官的藤吉郎,以奉职的第一天起便成为街谈巷议的中心人物。

“他是个懂马语的神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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