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龙想必多少能听懂一些人言了, 嘶嘶吐了吐蛇信,脑袋往前一伸, 在谢灵涯的手指节上又蹭了蹭。蛇皮凉凉的,谢灵涯动了动手指。

商五也是没想到, 谢灵涯把玩起蛇来就没玩了,还对着那蛇自语些什么,看得他头皮发麻,不住地往后看, 就怕谢灵涯一个没抓住, 这蛇就溜下去了。

谢灵涯从后视镜里看到商五一个劲地看这里, 说道:“商先生, 开车要看路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商五讪讪收回视线,老实地道, “我只是怕这蛇跑了。”

谢灵涯不要, 但是他怕蛇啊,更何况这蛇还那么能作妖。

乖龙哪有想跑的样子, 它轻轻在谢灵涯手腕上绕圈游动。随着动作,身上的鳞片反射着车内光鲜, 又增添了几种变化,泛着淡淡的光彩,细细的尾巴一勾一勾。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只特别的手镯。

谢灵涯把缠着乖龙的那只手伸向施长悬,试探着拉了拉他的手。

乖龙从谢灵涯的手上游到了施长悬掌心,盘着待了几秒, 便立刻游了回去,复又缠住谢灵涯的手腕。

这时恰好遇到红绿灯,商五见乖龙对施长悬也比较友好,好奇地说:“它不凶的啊?”

谢灵涯若有所思地道:“你要摸摸看吗?”

他也想知道,乖龙对每个陌生人都这样么。

商五瑟缩一下,“不了不了。”

商五把他们送到了汽车站,充满敬意地告别,目送他们离开。

谢灵涯的手放下来时,衣袖耷拉下去一些,便将乖龙给遮住了,寻常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大巴车开上三个多小时,抵达杻阳,这时还有末班公交车,搭车去步行街,到站后再走一段距离回道观。

谢灵涯把大门打开,只见院内还亮着灯,方辙等人站在院内,其他人围着方辙大眼瞪小眼,看他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匣子上方被安了一个罗盘,好像还装了什么现代的系统,正在发出像闹钟一样“叮、叮”的声音。

这原是方辙和其他《鲁班经》传人一起研制开发的,目标是检测出某一范围内是否有幽都气息存在,以判断幽都之子所在。

只是此前一直还在试验期,谢灵涯一打开门就听到这动静,奇怪地道:“你这声音太容易混淆了,谁知道是这个还是闹钟在响,对了,试验进度怎么样了?”

方辙怔怔抬起头,“我刚想告诉你,成功了。”

“什么?!”谢灵涯差点没蹦起来,而且下一个念头就是:卧槽,那它响了?

脑子轰一下炸开,没想到幽都之子来得如此突然,谢灵涯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叠符,“不要怕!我来对付!”

门没关,路边还有晚归的人经过,差点被谢灵涯吓得摔倒,看他拿着符说什么对付之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踉跄后直接跑了。

谢灵涯气势不改,一脚踩着地上的扫帚,踢起来抓住,打算要是来不及拿三宝剑就先用这个代替。

方辙弱弱地道:“我还没说感应范围呢……”

谢灵涯想想也是,“那你的感应范围是多大?是不是我反应过度了,可能还在远处?”

方辙点头,“感应范围是,九百五十万平方公里。”

谢灵涯:“…………”

谢灵涯:“你知道我们华夏国土面积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吧?”

方辙老实地道:“我知道,只差一点就囊括全华夏了。”

谢灵涯默默把符纸收了起来,又将门关上,免得又有人路过以为他疯了。

方辙汗道:“我正想和你说,成功指的是理念实现了。这是初步的,下一步我们计划把范围缩小到省,再缩小到市……越来越精准。”

谢灵涯乍喜之后有点提不起兴致,“行,加油吧,早日成功。”

其他围观者也嘿嘿一笑,难得看到谢老师翻车。

“谢老师,你们待的有点久啊,不是说小事吗?”张道霆问道。

“发生了一点意外,我们发现了这个……”谢灵涯把手一抬起来。

张道霆原本是泰然自若地看着,一度还在想谢灵涯手上环着一个什么装饰吗?结果定睛一看,他袖子里钻出一条小蛇,脑袋对着他这个方向探了探首。

“我去!”张道霆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摔坐在院内的藤椅上,惊呼未定,“蛇,蛇啊!”

没想到谢老师出门一趟,回来还带了个宠物。

张道霆倒也不是特别怕蛇,只是冷血动物总是有些吓人的,而且猝不及防被吓到了,他扶着椅子站起来,战战兢兢地道:“谢老师,以前没听说蛇你也喜欢啊。”

撸狐狸也就算了,蛇是什么情况?

“蛇是小龙,行云布雨,我是崇恩、隆恩二真君门下,学得是雷符,这蛇是旺我的。”谢灵涯颇带几分得意,“而且是祖师爷指点,叫我去小坝村一趟。”

崇恩真君是萨祖,隆恩真君是灵祖,乖龙听到二位大神的名号,也似有所感,躬身蹭了蹭谢灵涯。

施长悬也把手伸过去,捻着乖龙的脑袋摸了摸,“这蛇古称乖龙,抱阳观一位师祖也养过。”

乖龙被施长悬摸着,只几秒就挣脱出来,但并未伤人,十分乖顺。

海观潮看得出奇,走过来道:“乖乖龙?这么温顺的吗?”

他把手伸出去,也想在乖龙身上摸一摸,只是这蛇瞬间高昂起上身,冲着他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声音,身体微微摇摆,像是随时要弹出去咬人。

海观潮也给吓到了,退开几步,“我不摸你,我不摸你。”

谢灵涯又解释:“不是乖乖龙,是乖龙,而且是乖张、乖僻的乖。”

虽然在他手里,好像是乖巧的乖。

这是小量也小心翼翼的上来,觉得这小蛇颇为亲近,他伸出手来,正面慢慢靠近乖龙,乖龙却放松了身体,不再是一副防备的样子,甚至用尾巴卷了卷小量的手。

如此一来,谢灵涯算是看清楚喜好了。乖龙愿意接触同是灵祖门下的人,施长悬是弟子也可算在里面,但如果是其他人,比如海观潮,它就毫不留情了。

……

谢灵涯要把乖龙养起来,便按照抱阳笔记上的记载,让方辙帮自己把拿回来的牛角做成一个粗陋的牛角杯,手放在杯子旁边,见乖龙不动,就扣了扣桌面,乖龙才一下溜下去,盘在了牛角杯中。

谢灵涯拿了灯放在牛角杯旁边,因为现在是冬天,气温太低了蛇是受不了的。也亏得现在有了电灯泡,看笔记里说那位师祖养的乖龙,就会把油灯弄倒,一倒了就跑去他被子里睡觉,有一次灯倒到一半,还被蛇用尾巴给缠住了。

与此同时,谢灵涯把柳灵童也拿起来,放在供桌上。他自去查了一下,该给乖龙喂什么吃的。

道家除了部分日期或者守某些戒之外,是不用茹素的,自己不杀生就好。

按理说,乖龙要觅食的话也属于自然规律,但它当时跟着那位师祖,又不好随意出去,师祖就设法找一些自然死亡的小动物来给它食用。

今晚是来不及了,于是谢灵涯只放了些清水在一旁,不过蛇吃一顿是能撑挺久的,倒没什么。

接着就是准备给柳灵童的新鲜食物,还需要洁净,谢灵涯洗了些水果出来,就发现乖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牛角杯里爬出来了,还游到了供桌上,围着柳灵童绕圈。

谢灵涯一惊,走过去想把乖龙捡起来。

乖龙动作迅捷,一下就爬到柳灵童身上去了,盘着它的身体,看着就像柳灵童身上多了皮饰。

谢灵涯一下捏住乖龙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乱跑什么,吓到人家了。”

他低头一听,果然,柳灵童被调戏得正在啜泣呢,“呜哇——比东方鬼王还可怕——”

谢灵涯看着才手指粗的小蛇,“……”

这个话,东方鬼王要是知道了,大概也不知道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好吧……

谢灵涯把乖龙塞了回去,警告几句,又将柳灵童的床放进抽屉里,今晚它还是睡这里比较安全,他也不知道乖龙到底有多听话。

此前为了查资料本来就熬了一夜,第二天补睡眠也没补很久,今晚也已是凌晨了,谢灵涯收拾好后就睡觉了。

第二天,谢灵涯只觉得手掌痒痒的,醒来一看,是乖龙正把脑袋搁在它掌心,一下一下吐蛇信碰着掌心。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谢灵涯费力地爬起来,在他手离床的一刹那,乖龙也迅速探身圈了上来。

谢灵涯把柳灵童放出来,放在另一边肩膀,打着哈欠洗漱起床。

今天是没有课的,谢灵涯将牛角杯也带上,去吃了早餐后,就到了灵祖殿中。他把小蛇放进牛角杯,又置于供桌上,上香禀告此事。

乖龙在灵祖殿内不敢放肆,安安静静地盘在牛角杯里,只把脑袋搭在杯沿。

谢灵涯告完之后,就将经书拿出来。

根据抱阳观先祖所言,乖龙属于妖类,也不像柳灵童他们,更需要开启指挥,以道经灌输,使其明白道与道理。

谢灵涯鲜少在观内讲经,或者说基本没有,他有限的时间都用来学习道法了,反倒是去别的道观时还讲过一些感悟。

此时还是清早的时候,不是什么大日子,没有信众前来,抱阳观虽开了门,在里头的基本都是来打水的茶客。因为抱阳观限定了打水名额,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们要想继续打抱阳泉,也就只能早点来了。

谢灵涯说道:“你既然跟着我,也算是入抱阳观了,先和你细说灵祖。灵祖是太乙雷神应化天尊,从萨守坚萨祖门下受法,是我道门第一大护法……”

吹完灵祖之后,就开始说《太上老君说了心经》,“老君曰:吾从无量劫来,观心得道,乃至虚无。有何所得?为诸众生,强名得道。”

乖龙自然是有悟性才能成为乖龙,知道这是大大的好处,脑袋不再搭着,而是抬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倾听。

那句话的意思是,老君经历了数不尽的时间,无量劫是一个世界归元复始的时间了,他以观心得道,但又像是什么也没得到云云。这经便是在教人修道的基础,不了其心,怎么修都是徒然。

谢灵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十分悠然。

而道观中那些茶客,却是发现了今早小谢在这里讲经。他们比较熟的只知道小谢是张道霆的师兄,抱阳观的实际负责人,但是谢灵涯顶多在法会上露个面,讲经真是稀奇,好多人都觉得他是不是大多只管理俗务。可后来往上那一出风波他们也知道了,听说小谢在省道协、龙虎山都有面子,可能是真人不露相!

听到那隐隐传来的讲经声,再听无聊过去看了后,说是小谢在讲,茶客们都好奇起来,别的道士也就罢了,这是小谢在讲,他们还真想过去看看。

茶客们来往道观久了,也知道规矩,安安静静地站在殿外围观。

有人心中奇怪,说是讲经,谢灵涯面前一个人也没有,但他又的确是把经念过一遍后,又开始讲解,这是讲给谁听啊?

乖龙在茶杯中听得一动不动,因此好一会儿了,才有茶客发现,桌上的牛角杯里,还有一条蛇,这蛇露出了手指那么长一截的身体,挺直着面朝谢灵涯,很少动弹,看着竟似在听谢灵涯讲课一般!

这蛇还有个地方呆着,看起来不像别处溜进来的,那难道,小谢讲经就是给它听的?

茶客们都被自己的念头给震惊了,想完又觉得不大可能吧,这也太诡异了。

下一刻,有个忽然叹了声气,大家都看向他,他却兀自摇了摇头,“说得好,心为本祸,心为道宗啊!”

说罢,他就一步跨进了殿门,一下跪在谢灵涯旁边的跪凳上,就近听起经来。

后头的人嘴巴都要张开了,有人想叫他,又闭上嘴了。

不信教的自然在外面围观就够,这人一下进去听经,意思不就是有所领悟,想向道了?

他们心中猛然一震:是了,小谢几乎从不讲经,今天在这里讲经,不是没事做,也不是讲给那条小蛇听,而是要讲给有缘人听啊!

看看,这不就是个有缘人,说不定小谢等的就是他,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而且如此看来,小谢的水平确实很高。

大家低声交流一番,都叹服自己的猜测,多么玄妙,多么有意境的一件事,这个早晨真是不枉此行了。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见证了一番道门妙事,决定今天打完水也不要那么快走,和其他人交流、传播一下,还有问问那个进去的茶客什么感觉。

……

茶客们自觉不好在门口讨论,就去前院了,有的还现场发起了朋友圈。

张道霆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也肃然起敬,去灵祖殿一看,果然谢老师在和人讲经,这时已经是尾声了。

门口还有几个茶客有耐心地等着看结局,此时见谢灵涯讲完了一起身,那个所谓有缘的茶客也起来,对谢灵涯一礼道谢,便出去了。

茶客们围着有缘人,张道霆则是进去问谢灵涯:“谢老师,你真的……在这里等有缘人啊?”

什么有缘人,他才在殿里多少分钟,就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新故事了?

谢灵涯说:“缘什么缘。”

他就是在这里给乖龙讲一下课而已,引导它的天性。那个茶客要进来,难道他还能赶出去?

张道霆弱弱道:“听人说的啊,您要是不等有缘人,念经就行了,为什么还在殿内讲经,讲给谁听啊……”

谢灵涯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给灵祖汇报学习成果不行吗?”

张道霆:“…………”

张道霆哑口无言,看看灵官像再看看谢灵涯,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是哦,谁说一定要给人讲解,也许是讲给灵祖听的汇报演讲啊。

谢灵涯看张道霆这样子,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是被谁传染的啊,怎么傻不愣登的,我当然是在给乖龙讲经啊!”

张道霆捂着脑门:“……”

他一时还真忽略那个小家伙了!

转头看去,可不是么,乖龙还在牛角杯里扭动了一下,依谢老师护短的性格,给他养的蛇讲经有什么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没想到,都是因为……

张道霆猛然想起来,黑线地道:“因为那些茶客都在外面讨论,说谢老师你在等一个有缘人。”

谢灵涯一步踏出配殿,恰好看到施长悬走来,他哼哼唧唧道:“老师的有缘人在那里呢。”

张道霆:“哈?”

谢灵涯:“听不清算了。”

张道霆郁闷地想,他好像听到谢老师说有缘人是施道长,他只是搞不懂这什么意思,是兄弟缘吗?

……

转过天去,抱阳观小谢老师大清早在灵官殿内讲经钓有缘人的消息,就传遍信众之间了,还隐隐有向外扩散的趋势。因为此前抱阳观的水平就被专业人士认可过,大家对这个故事接受度十分良好。

至于故事里的小蛇,在转过两道手后,就从一个引发误会的配角彻底消失不见了,完全神隐。那名茶客的名字也没有传扬,都用某茶客来代替而已,还有人擅自加上一些细节,什么茶客一瞬间如同被当头棒喝,进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不知不觉走入大殿内……

“什么鬼,当头棒喝是佛教禅宗的典故啊。”谢灵涯看到朋友圈有个加了自己微信的信众在分享这个故事,极为黑线,“他要没写这个当头棒喝,我就给他点赞了。”

海观潮差点喷了,“大师,这么捧场的吗?”

“人家免费给做宣传,我为什么要拒绝啊。”谢灵涯无意识地捏了捏蛇尾巴。

海观潮看他像玩弄手机挂饰一样对乖龙,想到自己碰都没碰到就被凶,讪讪避远了一点,“对了,之前你说乖龙可以给你加buff?到底怎么加的你还没说呢?”

那天晚上大家看他们挺累了,也不忍心过多打扰。

说到这个,谢灵涯也有点疑惑,“我看笔记上只说,我们师祖用雷法,乖龙就会助力,但没具体描写。我也在想到底是怎么个助力法,难道是行云布雨吗?”

海观潮饶有兴味地道:“那么牛?能试试吗?”

在这里用雷符,怕是立马派出所就来人了,谢灵涯想想把乖龙从手腕抽下来,托在掌心,“我现在不便用雷符,小乖你展示一下,给海师爷看看,我们灵祖到底安排了怎样一个外挂。”

那祖师爷指引的,还能有差吗?

小乖好似不懂一般,在他掌心大眼瞪小眼。

谢灵涯在它身体中间捏了捏,“来,下个雨!”

小乖便弓起身体,作发力状,朝着天空猛然一张嘴——

喷出了几滴口水,有一滴还掉在谢灵涯手掌上。

……

谢灵涯:“???”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有点不敢相信!

小乖摇头晃脑,好似十分满意。

“唔,”海观潮扶了扶眼镜,语气微妙地道:“无毒蛇的口水也有细菌,谢总洗个手再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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