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还没有进过解剖室的学弟、学妹总会问我:“如何才能摆脱尸体带来的恐惧?”

客观地说,当我第一次走进解剖室的时候,我的内心也是复杂且惶恐的,不仅仅因为那种环境散发出来的死亡的味道,还因为我很清楚我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无论你多么崇尚科学,学过多少知识,但是当你的面前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时,法医内心深处所能感受到的绝不是科学本身能够解释的。当一具皮肤没有光泽、肌肉没有弹性的尸体躺在你面前时,你所学过的知识可能都会被抛诸脑后。

而当我第一次见到真正要解剖的尸体时,我早就把站在一旁认真讲解每一个解剖细节的导师遗忘了,那时我更加关心的是躺在解剖台上的这个人为什么会死,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去凝视一个逝去的同类,而这种凝视在日后的工作中变成了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我已经对恐怖的尸体免疫了。

即便面对大卸八块的残肢,或是丑陋难看的骷髅,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我曾经多次用手术刀划开尸体的胸膛,检验死者肺部和胃部的情况。我知道人类内脏的样子远比他们的外表要难以让人接受,人的内脏中残留了各种令人恶心的物质残渣,那些东西,不用闻,只是看一看就能让普通人三天吃不下饭,但即便如此,现在我见到这些秽物我也不会感觉到恶心或心惊。这是要经过至少百次的亲身实践才能达到的水平,但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我为此做出过多大的牺牲,又有谁会知道呢?正是这些尸体把一个本该开朗的我,变成了一个面容冷峻的法医。

但是,这次不同了,因为躺在我面前的,不再是跟我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而是他!那个我曾经的恋人!虽然未曾见面,却早已想要以身相许的恋人!

我拿着手术刀的手在战抖,刀头随着我的战抖在微微颤动着,就像是经过了一场小型地震。

“张敏,尸体体积较大,用STRYKER(品牌名称)专用解剖电锯更好!”扩音器中又传来了石秀美的声音,客观地说她的指导一向非常专业,让人不得不遵从。

STRYKER专用解剖电锯是从美国进口的一种专用解剖的电锯,这种电锯的特点就是用它切断骨头时,不会给尸体其他部分造成较大的创伤面,也不会溅出过多的骨屑。这种电锯比起一般的手术刀来,确实简单易用了很多,由于其轻便的特点,也适于力量单薄的女性法医操作。

助手立即端来了电锯,并通了电。但我依旧迟疑着,眼前的尸体实在让我难以下手。

“张敏,小心点,电锯虽然方便,却也容易伤及尸体的内脏。”石秀美似乎把我的犹豫看成了是一种小心翼翼。

我看着他,觉得他正在向我重复着那句话:

我真想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你的面前,那样就能跟你见面了!

也许他的预言真的就像是一个魔咒,也许我们真的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殷寻,为了找出杀害你的凶手,我只能这么做了!对不起!

我挥动起了电锯,伴随着锯头与尸骨间的摩擦声,他的胸腔被打开了,然后我用双手把尸体胸前的皮肉朝着左右往外翻开——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是闭着眼完成的。

尸体胸腔里瞬间喷出了一股气体。我知道这是他的胸腔内积聚的大量腐蚀气体,受到其侵害的人会影响到健康。我没有闪避,因为我戴着全套的护具,但是我知道,让我最难以接受的并非这些气体,而是要真正地“看穿他”,这是这次解剖中最痛苦的环节。

往里看,一切便一目了然。即便我再不情愿,但任何的鉴定工作,都必须睁开眼睛才能完成。

此时无论如何痛苦,我都必须完成这项工作!这是法医的责任,也是我对他的责任。

“请记录!”我说话的语气已经有些迟钝,大学生助手仍然忠实地执行着我的命令。

“内脏已经有了腐烂的征兆,肺部有烟尘沉积,说明死者有吸烟史。胃部食物已经排空,十二指肠有未消化的食物残渣,说明死者已经死亡八小时以上,和我之前推测的一样,死亡时间是在凌晨两点半左右。死者的心脏是骤停的,这是典型的因为压迫神经引起的反射性心跳停止现象,是勒死的主要症状。左肋的第二根肋骨有明显骨折,是死者生前受到外部伤害所致。但脾脏并未因此受到伤害,也就是说外部的击打和死者的死亡并无直接关系。”

“很好,张敏,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大家以后也要多向你们的学姐学习!”石秀美听到我的判断后,做出了她最为满意的评价,但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钢针刺痛着我的心。随后,解剖室里便响起了掌声。掌声并不清脆,因为大家都是戴着胶皮手套拍的。而这种声音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摧残,因为我刚刚因为剖开了自己恋人的胸膛而受到了褒奖,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下面的工作更让我痛彻心扉,我必须将他的内脏摘除。

在以往的解剖中,往往不用去摘除死者的内脏,除非是特殊情况,但是石秀美却告诉我,这名死者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在尸体解剖的过程中,一定要顺带把他身体的器官一并摘除。石秀美对我说虽然这些器官已经不可能做任何的移植手术了,但它们却可以做成标本,供医科大学进行研究。

石秀美并不知道,捐赠器官也是他对我的一项承诺,因为我曾经告诉过他,由于中国人传统观念的影响,很少有人愿意捐赠他们的器官为医学研究所用,他当时就爽快地告诉我他已经捐赠了自己的器官,还跟我说,希望实施摘除手术的人是我。

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因为他和我说话的态度一直不太正经。但没有想到的是,他真的签署了那个协议,而且也真的是由我摘除他的内脏。

身体器官的严密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内脏间互相依存,摘除工作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工作。他的内脏很干净,除了那已经被烟熏黑的肺,其他器官没有什么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石秀美只要求我将他的心脏摘除。当我“下手”的时候,周围的学弟、学妹们都围了上来,他们都好奇这个最重要的人体器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的心对我而言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当我完成了切割将它取出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他的心是否为我悸动过呢?

但不管怎样,他的心此刻就在我的手上,他真的实现了他的诺言,让我见识到了他的“真心”。我把它捧在手上,心中百感交集。

解剖工作最后的步骤,是把他刚刚被我剖开的胸膛,再一针一线地缝合上。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却是最漫长的。每一针扎在了他的身上,却都像是扎在了我的心里。虽然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但是我能!我的心在滴着血。

解剖手术进行了将近三个小时,我总算完成了解剖。周围的助手和学弟们都对我投来了钦佩的目光,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面对。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迅速地退下了口罩,跑向了洗手间。

呕吐!这是我四年前在第一次解剖后做的事情,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呕吐,把胃肠里的未消化的食物一样不少地吐出来。跟那次不同的是,这次呕吐还伴随着我伤心的泪水。

在呕吐后,我好像迅速恢复了理智,用清水洗刷了我嘴中的污秽,然后便朝着太平间的方向跑去,助手们正推着他的尸体,向前走着。

“等一等!”

助手们听到我的喊声后大吃一惊,在这样的地方听到如此大声的喊叫声,谁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让我来吧,你们今天辛苦了!”我代替了助手,一个人接过了摆放他的床车。

“学姐!”助手们似乎很奇怪我的举动。

“我还想去看看其他的尸体,你们没事就先走吧!”

助手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再跟来,这条通往太平间的死亡通道,即便是天天要推放死尸的人,也不会想多走一遍的,助手们果然没有跟来。

在太平间里,暗沉的灯光再次照在他的面孔上,他的面容真的很英俊!

但为什么,他会死去?殷寻,我一定要找到事件的真相!请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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