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师父钟任之打电话时,他已经在赶回学校的途中了。我对自己没有及时跟他见面表示了歉意。师父笑了,他说来日方长,不需要这样客气,还对我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赞扬了一番。我说:“你不会怪我上法庭作证吧?”他笑着说:“怎么会呢?就像你在法庭上所说的,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得凭着良心说话!”

当天晚上,高原喝得醉熏熏地回来,在客厅里兴奋地比划着。

“老邓,我能预料,咱们这次翻案的把握很大!”

“这么有把握?”

“还在我们申斥的过程中,检察机关就对案子表示了关注,并派人进行了详细调查,光跟我的会谈就进行了四次。既然如此重视,为什么开庭的时候派出的公诉员资历不高,还像完全没有准备好一样?”高原推断道,“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们已经有了判断,做好了翻案的准备,过堂不过是履行程序!”

“那么先祝贺你了!”我笑着说。

“等判决下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庆祝一下,就咱们俩!”

“联系上陈娟了吗?”我问他,“庆祝可不能少了她呀,她可是你背后的女人!”

“没有!”高原说了一句,“我现在也顾不上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吧!”

我想了想,觉得无话可说,于是就没有再说。

正跟高原谈着白天的庭审,潘云来了电话,语气很急,让我马上赶去局长办公室。听到这么晚上还召我去局长办公室,我有些发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去局长办公室时,意外看到市里的领导也在,正脸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我心里暗暗吃惊,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才使市领导亲自出了马!

“邓法医,听说你在出租屋杀人案的现场中提取到了指纹,跟城郊分局彭帅他们的案子是同一人所留?”局长马自行见我进来,开门见山地问。

“是。”我如实回答。心想,莫不是要追究我知情不报?

马自行看了看市领导,几个人半晌没有出声。

“知情不报,贻误战机可是要承担责任的,你知道吗?”市领导问了一句,脸上诡异地笑了一笑,看不出生气还是高兴。

“我知道。”我想到彭帅曾经说过的,于是没有说出原委。

“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我想了想。

“我看可以!”市领导笑着朝马局长点点头,“开始吧。”

“事情是这样的!……”马局长开始说道,“我们那件出租屋杀人案有了线索,女死者的身份得到了落实,现在需要抓住战机。而张宝山杀人案,案件重审后改判的可能性很大,也需要重新侦查!从现有的线索来看,两起案子可以并案侦查,而且可以给彭帅他们的案子可以串连起来,市里决定成立联合专案组,协调指挥破案。因为你对这几起案子都很熟悉,局里决定抽调你参加,具体情况潘队长会跟你说,你执行他的指令就行了!”

潘云向我详细通报了案情。

“我们那件出租屋杀人案,女死者是外市的,失踪了两个月,家里一直找不到。直到昨天,她家属来我们市为一个亲戚奔丧,无意中在殡仪馆里发现了无名尸的信息,觉得跟失踪者很相似,于是找到了我们。”

为了配合我们的工作,市殡仪馆通常会在办公室的通告栏上,把一些无法查明身份的尸体信息写在上面,以备知情人联系死者家属。

“经过核实,死者正是他们要找的失踪者,名叫王晓兰,你可能怎么都不会想到,她是一宗十年前张宝山杀人案中,失踪者王秀珍的侄女!目前来看,应该跟王秀珍被杀案有关!我们知道你这几件案子都参与了,很熟悉情况,有利于这个系列案件的侦破,于是把你定为专案组成员。因为牵扯到我们局的干部,所以虽然叫专案组,其实成员就只有我、你,还有彭帅,对外要绝对保密!”

……

第二天,检验中心传来了消息,张德生(或者叫他张德贵)的DNA检验结果出来了,经比对,跟在刘安心家外面灯杆上留下毛发者不是同一人。虽然不是预料中的结果,但却并没有让我感到有些失望,反而还有些欣慰!

按照专案组的分工,我和潘云拿着张德生和林显著的照片,四处寻找目击证人进行辨认。途中我问潘云有何感想,他苦笑着说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侦查办案,嫌疑对象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所以并没有什么触动,可这次调查的却是多年的战友,一直很尊敬的老上司!

“如果调查属实,往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工作?我们还能大义凛然地斥责别人吗?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警察’吗?”

“为什么不能?”我笑着问,“难道有什么让你无法原谅自己吗?”

“那倒不是!”他也笑了。

“这不就结了!”

他看了看我,笑道:“好像有蛮深的体会!”

“上次你说到鬼旺父亲的事,好像跟别人说的不一样!”我想起高原在法庭上所说的——救护车是因为避让行人出的事,而不是被什么弹弓射中的,于是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你故意刺激他才那样说的吗?”

“有些事,一定要问出真相来吗?”他笑了笑说,“你猜猜看!”

“我只能猜出你不愿意说!”我笑着说了一句,没再追问。

一路这样交谈着,不觉间已到了公共汽车站。我们找到曾经了解过情况的那名老司机,把张德生和林显著的照片给他看。我记得,他曾经在自己的车里见到一对男女吵架,那男子还说当天是他们的结婚记念日,我们想知道,那个男子是不是照片里的人。老司机认真看了一下照片,说不是乘车的那个男子。随后,我们又去了出租屋杀人案的现场附近进行调查,还是没有人认出他们,这让我们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彭帅那边也传来了消息,经过走访,陈林秀住处附近的人也有没认出张德生和林显著来!

从照片没有调查出什么结果来,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出租屋里的那名女死者身上。通过潘云的前期调查,不仅得知她叫王晓兰,是失踪者王秀珍(自从开庭重审之后我们就这样称呼)的侄女,还了解到她曾经在张贵生的公司里上过班。要想知道她的社会交往情况,就得从她上班的地方开始调查!

我想到张贝贝也在那家公司里,于是问高原要了她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想先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刚说到王晓兰的名字,张贝贝就一口否认认识这个人!虽然她说得斩钉截铁,但我还是听出了她在撒谎。——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不可能还没听清所说的是哪一个人,就矢口否认认识对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不过既然她不想说,我也不好追问,只是这样反而让我们确认了一件事:王晓兰的确在张贵生的公司里上过班!

随后,我们去了一趟张贵生的新世纪公司。

在弄清了我们的来意后,办公室的一名女子接待了我们。

“你是说王晓兰?”当听到潘云说出这个名字时,那女子脸上显出了些许鄙夷的神情,“早就不在这里做了!”

“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你们可能很难找得到她!听她自己说过,从来不固定在一个地方呆多久的!”看来她还不知道王晓兰已经死亡的事。

“那知不知道,她还在其他什么地方上过班?”

“上班?她用得着上班吗?”她用酸溜溜的语气说道,“自从傍上咱们张总这棵大树,她就再也不用上班了!”

“你说的张总,是指张贵生吗?”

“可不是,除了他还有哪一个张总?”

“我不太明白……”潘云有些迷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指她跟张总的关系不一般?”

“你在装糊涂是吧?”女子咯咯地笑着说,“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张总并不喜欢张晓兰,不过是她死缠着张总罢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潘云笑着问,“这话可乱说不得!”

“要是没有证据,谁敢八卦自己的老总?”女子笑着说,“我以前做过财务,往王晓兰的银行帐户上打过几次款,每次都是张总亲自交待的,而且每次的数额都不小!”

“那么她在这里的时候,跟谁交往得多一些?”

“这个就不清楚了,你得问问张总!”她暧昧地笑了。

我们当然得问问张贵生了!不过,当那名女子拨通他的电话,向他报告了我们的到访时,得到的回答是他此时正在外地参加一个商务会议,只能等他回来后再约时间见面。

从新世纪公司出来后,我们拿着从那里查来王晓兰的手机号码和银行帐号,分别进行了查询。银行帐号里的钱数额巨大,共有两百多万,但却没怎么动用过,凶手显然不是图财!而王晓兰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她平常联系的人非常少,除了叫人送水送汽,剩下的就是跟张贵生的几次通话。

下班后回家,意外看到张贵生的奔驰车停在楼下,旁边还停着一辆崭新的本田。我想:“张贵生不是在外地开会吗,怎么会把车停在这里?”

走上楼,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听到屋里似乎有人争执的声音。打开门,高原和张贵生站在客厅的窗户旁,两人脸色阴沉。

看到我走进来,张贵生笑了一下说道:“邓法医,今天是专程来感谢你们的。晚上一起吃个饭怎么样?”看样子,他并不知道我去公司找过他!

“不用同我客气什么。你只需要感谢高律师就行了!”我笑着说,“我只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

高原站在那里没出声。

“当然!我当然感谢高律师!”张贵生看着高原笑道,语气却不太对劲,“该做的,我都会做!”

沙发上放着一本《百年孤独》,那是我阅读时摆放在那里的。张贵生拿起来翻了翻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百年孤独》里的霍·阿·布恩蒂亚,埋头鼓捣一些外人看到来似乎不靠谱的事情,到头来却被人用绳索绑在一棵大栗树下。那种孤独,只有自己才能知道!”

“但霍·阿·布恩蒂亚最后却得到了大家的尊重!”我说,“死后,大家给他办了一个厚重的葬礼,还被称作‘我们的国王’。——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被人遗忘的!”

“邓法医也很热爱文学?”张贵生笑着问。

“不敢说热爱,只是心静不下来时看一看,我当它是镇静剂!”我说。

追本穷源,我其实是受刘嫣的影响,才开始喜欢上小说的。

“邓法医太过于谦虚,我倒是见你很有见底!”张贵生笑着说,“不过,别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事物吓倒,那没有什么了不起,做人可不能沦落到谦卑的程度。”

“恰恰相反,我倒是认为人应该有敬畏之心!”我笑了笑说道。

“敬畏是卑微的表现。”张贵生看看高原说,“卑微在高贵面前必然会有敬畏之心!”

“我承认生命的卑微,但不赞同用贵贱来评判。人不应该有贵贱之别!”我说。

“当然会有!”张贵生说,“优秀的当然高贵!卑劣的当然低贱!”

“品质跟品格是两码事,不能混同比较,您是生物学的高材生,试问哪种生命不是生来平等的呢?比如说,有的生物种类的存在比人类历史还长,能说比人类低贱吗?”

“优秀的可并不一定需要先出场!”

“但品质优秀并不能代表品格高尚!”

“这我同意!”张贵生看着高原说道。

“我也同意。”高原也不卑不亢地看着他,搭了腔说道。

张贵生神情古怪地用手指了指他,哈哈大笑起来。

“邓法医,哲学上的事情我们下次再讨论吧。我先请你们吃饭!”说着,张贵生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穿了起来。

“谢小婷刚打了电话,说她下班回来做饭!”高原对我说,“我们不用出去吃。张总请自便吧!”语气里含着逐客的意味。

张贵生看了看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了一声:“再见!”转身走了出去。

“等等!”我想到王晓兰的事,急忙叫住他,“如果张总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了解一点情况。”

张贵生站住后,疑惑地看着我:“什么情况?”

“想了解你们公司里的一个人!”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今天上午是你到我公司?”

“我和一个同事。”我点点头。

“公事吗?”

“是的。”

“那么明天来我办公室谈吧!”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我看了看张贵生的背影问高原。

“没事!”高原说,“有钱就牛叉罢!”

“我看着有点不对劲。”

“哪有什么不对劲?是你的职

业病!”高原说,“走,我请你吃饭!”

“不是说小婷回来做饭吗?”

“小婷叫我跟你说,她在加班做手术。我们两个外面去吃!”

“那你刚才……”

“不那么说那个张贵生能走吗?”

“看来你似乎不太喜欢你的当事人!”

“难道你喜欢?”

“憎恶我倒说不出。”我说,“从他个人能力上说,我是佩服他。对于他的个性,我不是了解很多!所以不好说。”

“这不就是?”高原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走下楼去。

我跟在后面。

“说实话老邓,你认为我这个人怎么样?”高原笑着问。

“你?”我笑着说,“还真是了解不多!”

“不怪你,我自己都不怎么了解自己!”高原转了转手中的钥匙,笑着说。

我笑着说:“不过还是挺喜欢你!——这下满足了吧?”

“我也爱你!”高原说。

“呕!”我作呕吐状。

于是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走到楼下,高原把手里的钥匙按了一下。那辆新本田车发出“嘟嘟”的解锁声。

“你的车?”我惊讶地问。

“刚买的!”高原有些得意地说,“正在搞优惠活动,二十来万,我就买下来了!还买了个新手机。”

“喂,说实话。你小子打这个官司捞了多少钱?”我摸着那辆新车问他。

“也没多少。不过还是够花一阵了!”高原说着,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室。

“肯定不少!买手机买车的,瞧这暴发样!”我拉开门坐在他旁边。

“以前钱是我大爷,现在钱是我孙子!”高原说。

“看把你得意的,忘了形吧!”我笑了。

“放心兄弟,我记着你帮的忙呢!少不了你的。”高原拍拍我的肩膀说。

“你以为我问你要钱?”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有些东西是你应得的。”

“我应得的都在工资卡上呢!领的是国家的钱,只给党和人民打工。”我笑着说。

“别以为就你高尚,我的钱也是劳动所得呢!”高原发动马达,开动了车子。

“所以我更不能占了你的劳动果实呀!跟你小子后面有酒喝就得了,我很容易满足的。”我说。

“看得出来!在物质方面确实容易满足。”高原揶揄道,“就是感情上的事脚踏两只船!”

“你小子说什么呢?”

“不是吗?你上了我妹妹,心里却还想着刘嫣!”

“其实我跟你妹妹真没那什么!”

“是吗?我妹妹可不那么想,她是很传统的女孩。要是你对不起她,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无言以对。

高原开车在街上选了一个酒店,把车停下。然后俩人走了进去。

他跟服务员要了一个包间,俩人在里面坐了下来。

“知道吗,陈娟离开了我。”刚坐下来,高原就这样对我说了一句,让我很是吃惊。在我眼里,陈娟是多么在乎他!

我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那个女人,有时很不可理喻,神经质似的!偶尔热情似火,甚至有些疯狂,让人窒息,偶尔却冷淡得怕人,仿佛是你根本就没见过面的陌生人。”高原坐在背离灯光的阴影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让我说,是你们俩缺乏沟通!”

“缺乏沟通?何来的缺乏沟通!我们可是一个月要‘沟通’好几次呢!”

“对待感情要正经一些!你这样玩世不恭,跟着你谁心里踏实呢?”我说,“不过你说陈娟离开你,我不太相信!如果你们俩出现问题,一定是你的责任!”

“你不明白,当一个曾经爱你的女人突然变得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不再激情四溢,自己变得可有可无,甚至于睡在床上都是背对着背的那种感觉,满房子里都是冷漠,可以把人的心都掏空!”

我静静地听着,这时候的高原,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倾听者。

“后来,她告诉我怀孕了,问我怎么办。——这事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的!你说我能怎么办?两个人的日子都还没准备好,三个人怎么过?所以我当然说堕胎了。她听完我的话,突然就笑了,说早预料到我会这样,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要为我怀孕,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我听到这里,有了所有男人都会有的反应,抓住她的头发揍了一顿。她没有还手,也没有反抗,只是这样看着我。……一直看着我!”高原的眼神变得迷离空洞起来,似乎没有了焦点。他的神情让我感觉一阵寒意。那种瞳孔放大式的表情,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无数次见到过的那些眼睛。不同的是,那些眼睛不会再转动,不会再流露出什么神情!

“你别想多了,我很了解陈娟。她心里容不下其他男人,之所以这样说,可能有什么用意,比如说故意激怒你,让你多在乎她。一个女人在外面不容易,一定有她的苦衷!”我想到陈娟那晚让我猜,如果她离开,最想念的人会是谁的事!

“我后来也这样想过,但你不知道,她的那种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应该与往常不同,以前是吵吵过后就好了。但那次,应该是准备好决裂了!”

“再怎么说,你动手打她是不对的。”我说,“后来打过电话给她吗?向她道个歉什么的!”

“那段时间我在忙张贵生的案子,心想过一阵她又不会消失,于是半个多月没打电话给她。后来打电话,已经打不通了。那时,你也问过我为什么联系不上她。”

我点点头。还记得是南山市闹洪灾的那段时间,我曾经打电话给陈娟,但没有打通。

“我想她是换了手机号码。”高原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我的杯子,然后一口干了杯里的酒,“看来女人绝情时,比男人更不留余地!——你老邓也领教过女人的绝情,是吧?这个女人,她跟了我十年,现在说走就走,一点机会都没留给我!”

高原的脸被酒精刺激得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伤心,居然连眼眶也红了起来,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去找过她吗?”我问。

“去过,但没找着。单位说她请了一个月假,但再没有回去过。”高原说他后来又去了陈娟住的地方,发现她已经搬走了,就像当年刘嫣离开我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唯一不同的,是陈娟寄了一封信给高原。高原跟我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他说想不到写信这种古老的联系方法,现在居然成了不留余地的离开方式!

“她居然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高原自己又喝了一杯酒,表情痛苦地说,“你不知道这让我有多痛苦!多羞耻!他妈的,我居然还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我没有作声,将他的酒杯添满,然后举杯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高原看了看我,也将自己杯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我再添了酒,两人一言不发地再喝了一杯。

我不知道自己该讲些什么。我能体会他的感受,这就像当年刘嫣离开我的时候,我感到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平常高原看起来蛮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内心是深爱着那个女人的!

“也许陈娟会留下什么给你吧,她毕竟曾经那么爱过你。”我突然想起那次他们在饭店里吵架后,我送陈娟回去,她在路上对我说:“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就一定会留下什么”。

“留下了两条内裤,还是我自己的!这种女人,爱的时候爱得很深,恨的时候也会恨得很深!”

“我想你应该去找找,不能轻易放弃。”我说。

“顺其自然吧!女人是什么?女人就是我他妈当年吐在她头上的痰!含在嘴里时想试一下咸淡,吐出来了才觉得恶心!”沉默一阵,高原高声说了一句,差点没把我嘴里的菜恶心出来。

“你小子从来都是嘴硬心软,女人恰恰不吃这一套。她们就是喜欢听甜言蜜言,这比什么都强,让她们觉得你在乎她,有安全感!”我说。

“十年啊!”高原叹了一口气,“算起来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以前是条件不好,不敢说爱她,不敢说要和她结婚。现在我有钱了,我能说和她结婚了,可她走了!……这是为什么?!”

他终于落下了泪:“回头想想,我从来还没有对她说过我爱她!”

那一夜,我和高原俩人喝了很多酒。

喝得醉熏熏的时候,高原又讲到表妹谢小婷,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表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我不知道珍惜!

我没有答话,只是端起酒杯邀他:“喝酒!喝酒!”

“你小子可别玩我妹妹!”高原讲,“不管怎么样,我可认定你这个妹夫了!”

我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后来,高原说他特别想去旅行,邀请我一起驾车自助游:“所有的费用我包了,你只负责玩就行了,咱们想停在什么地方就停在什么地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说的虽然让我神往,但却是去不了,最近太忙!”我说。

“又忙什么案子!你不是调到巡警队了吗?”

“调到巡警队就不用忙了吗?最近又跟上了案子!”

“什么案子?”

“说来还和你有关!”我笑道,“帮张宝山翻了案,让我们有了事做,又得重新立案侦查了!”

“这不能怪我,是你们之前没有找出真相!”他笑着说。

“说真的,张宝山现在在哪里?你替他翻了案,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当然知道了,我还跟他会过几次面了解情况。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减了几次刑,上次开庭也到了场的!”

“如果他没有杀害自己的老婆,那么王秀珍去了哪里?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所谓的真相,其实到最后就是没有真相!”高原说,“对于有的人来说,人生被改变了轨迹,这两个字早已失去了意义!你想想,对于张宝山来说,有没有真相有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必须得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我说。

高原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酒,想了一阵才抬头说道:“老邓,我推荐你看一本书,是侦探推理小说,很有意思,里面的人物和情节描述得很真实,有些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也许对你以后的工作会有所帮助!”

“我不喜欢看推理小说!”我说,“看起来好像天衣无缝,实际上却漏洞百出,没什么意思!”

“可是这一本还真的值得你看一看!”他又强调了一次,“整部小说以第一人称的写实手法,详细介绍了男主角的杀人过程,真实得让人战栗!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一本日记!”

“那得是怎样的书,才能让高大律师如此感兴趣!”我笑道,“还真得好好看看!书名叫什么?”

“《怨海》,作者叫问天!”

“书跟人的名字都挺怪的!”我笑着说。

“我上次买了一本,快看完了,到时送给你。”

“好啊,我看看书里到底有什么让你这样着迷!”

“看了这部书,会让人禁不住自我叩问,自我反思!其实想来,我们的生活无不像一部写实小说,平平淡淡絮絮不休,喜怒哀乐都流露在不经意间,其实剔肉见骨,深刻得让人害怕!有些东西就像你解剖尸体一样,表面看起来很奇妙,可当袒露在解剖刀下时,见到的却是那样的难堪入目!”

“没见你如此矫情过!你不是不在意喜怒哀乐的吗?”我笑着说。

“我也希望自己不在意!”他说,“可是,不在意是假的!只是越在意会越感觉累,于是就骗一骗自己!”

我知道,高原的话和他此时的心境有关,一时也不知怎样接下去,于是绕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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