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谈笑着,潘云从局领导那里汇报回来了。

“协查通报张贴出去了吗?”潘云问董建国。

“贴出去了。大街小巷都贴着,邻近的兄弟单位也给邮寄了!”董建国说。

“现场物品的来源情况查得怎样?”

“裤子很普通,那种品牌销售很广,无法着手!皮带和鞋子也是一样!”

“失踪人员信息呢?”

“半年来,共接到失踪报告九起,但没有符合死者特点的人!”

“不管是否符合特征,都进行一下DNA检验!”潘云不敢有任何疏漏,“这样让人踏实点!”

“我总觉得调查的范围过窄,而且肯配合的人不多,干起来事倍功半!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董建国说,“不如登报或在电视台播放寻尸启事,可能效果要好很多!”

“我也考虑到了,刚才在局领导那里,跟他们请示了一下。领导同意了!”潘云说,“可我们的工作绝不能停下来,一切按原安排进行!”

“送来的血液都做了DNA检验,没有比对上的!”我向潘云报告道。

“师兄,这件案子你先放一放,手头上有什么要做的移交给李智林。”潘云对我说,“刚接到领导的通知,你被抽调到城郊分局,跟进三年前的一件命案!”

“我们这件也是命案呀!”我有些不甘心就此停下自己的工作。

说实话,我不愿再欠下“人命”,那样不知会让我歉疚到什么时候!

“领导也知道我们的情况,但是没办法,城郊分局的那件案子有了线索,急需你过去帮忙!”潘云解释道,“再说,我们的案子还需要先确定死者身份,下一步工作才能继续。如果需要,到时会调你回来!”

“那边是件什么案子?非要我过去不可?”我问。

“他们的案子,你曾经参与过前期调查工作。”潘云说道,“母子俩被杀。母亲叫陈秀,小男孩叫张颖!”

我一下就想起欠下的那两条人命,于是小男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叔叔,妈妈在哪里?……”

“什么时候报到?”我心情一下子急切起来。

欠下的债,一定得自己去还!

“随时可以去,他们正等着你呢!”

我把白骨案要做的一些事情,向李智林嘱咐了一番,然后就动身去了城郊分局。

分局换了很多新面孔,认识的人不多,大家忙来忙去,没人答理我。好在那个张法医还在,他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里,和几个技术员交谈着什么。

“什么情况?”打了声招呼后,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我也是刚到,不太清楚事情原委。听说是查到了死者陈秀的真实身份,以及她的死亡时间,案件的调查有一定进展。”

“这可确实是重大的线索!”我心里高兴起来。

老张点点头:“前段时间,分局换了新领导,组织侦查员重新梳理了一遍案情,发现女死者曾经给自己买过意外人身保险。看样子她早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我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保险推销员是案发当天去的陈秀家。——保险合同已经一个月前定了下来,就缺她签名确认了。本来推销员已经同她电话约好,下午去她家里签字。但到她家时,听到家里有电视声,却怎么敲门也没有人答应。打电话时又关了机。……后来,保险公司通过邮寄的方式,将合同寄到了她家大门外的邮件箱里。但那时已经是案发后一个月的事了,因为房子一直没有人居住,所以没有被人发现。前不久,屋主准备翻新房子时,才发现了在邮件箱里呆了三年的保险合同。”

“这样看来,当时的案情分析是出了偏差的!”我说。

“是的,仅从案发时间来看,当时的结论就有很大的问题!”张法医说,“根据保险公司推销员反映的情况分析,应该是在推销员去她家之前出了事!你后来的推断是正确的,陈秀应该死于白天!”

“我记得,你们到现场时,陈秀家的电视是开着的是吗?”

“是的。”

“这倒跟保险推销员说的很相符!”

“没错!”

“这样说来,其他的结论也被彻底推翻了!”我说,“记得当时,案发时间是整个案件分析的依据。”

“是的,当时认为是熟人作案,而事后根本查不出这个人是谁!现在想想,是把凶手的范围划定得过小了!”

“现在再来分析这一点,不怕为时已晚吗?”我笑着说。

“这就是这次领导把你请过来的原因!”张法医也笑了,“当时没听你的,现在来个亡羊补牢吧!我知道,你们辖区刚出了个命案,而且是起白骨案,再怎么说,也不会比白骨案难办吧?”

“这可不好比较,白骨案虽然有难度,但是只要找到尸源,可就什么都解决了!”

“看起来你信心很足嘛!”

“你提到的陈秀的真实身份,是从保险合同上得来的信息吗?”

“合同显示,死者的真实姓名叫陈林秀,身份证号码也有。相关的调查工作正在继续,如找到了她生前的活动轨迹,破案就指日可待了!”

“我没有这样乐观!”我感到不是那样简单,“很多谜团仍未解开!”

“这可不太像你!”张法医笑道。

“那是因为,案件也不像我们平常遇到的!”我说完,接着又问:“查到陈林秀的同居男人了吗?”

“还没有。这确实是件很蹊跷的事!”

正说着,主管这件案子的领导通知大家,所有办案人员到会议室集中。

“我算不算在内?”想到没有人理会我,我笑着问张法医。

“不算在内怎么叫你过来?”张法医笑道,“走吧,别谦虚了,连我都算了呢!”

“你是办案单位的,不算你还会算谁!对了,你说你也是刚到这里,都在忙些什么呢?”我想起他刚开始时所说的,觉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可忙的!忘记跟你说,我已经退休了!”他笑笑。

“您到退休年龄了吗?”我有些意外。

“还差几岁呢!我和你师父钟任之同年,不过人事部门有政策,像我这种情况可以提前退休。跟你师父不一样,他还可以躲到学校里去教书,我没那个水平,干得太累了,想想就只能退了!几天前,案子有了线索,领导才把我叫过来帮忙。——谁叫我以前参与过这件案子呢!”

“像您这种老而弥坚的专家级法医,领导怎会舍得让你走呢?”

“是我坚持要退下来的!”张法医有些落寞,“说实话,内心对这个岗位还是有些感情,但有些事情总是由不得自己!”

“又没有人逼你!”我笑着说。

“是自己逼的自己!”他说,“人有时就这样,不得不强迫自己做一些本不想做的事!”

“你说的是强迫症吧?”我说。

“看来你对这方面也很专业!”

“久病成医。”

“怎么这样说?”

“我也是!”我笑着说,“这年头得点强迫症什么的似乎很常见!”

“但像我这种因为洁癖引起的,不怎么常见!”他苦笑道。

“洁癖?!你是说……”我有些吃惊。

如果一个法医患上洁癖,那将会是怎样的痛苦感受!

“是的。”他说,“当你解剖完尸体,老觉得手洗不干净,或者身上老是有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尸臭!你会有怎么样的感觉?”

“法医好像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心理吧?”

“偶尔如此很正常。但如果过分在意这件事,那就是洁癖!”

那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从我当上法医开始,这种情况就存在,老觉得有什么东西粘在手上,洗不干净,每次从尸体现场回去,需要洗几次手,还把外衣脱下单独洗几遍。不过那时候还很轻微,我有意识地锻炼自己,尽量减少洗手的次数,甚至检查尸体时有意不戴手套。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有一次,搞完尸体检验,晚上跟你嫂子亲热时,她嫌我的呼吸里有股怪味,怎么也不肯靠近!当时还以为是她疑心太重。后来才知道,如果在腐败尸体现场呆的时间过长,人的肺部粘膜会就会粘附那种异味,长时间难以消除。当与人相处时,异味会随呼吸散发出来,别人嗅得到,自己却感觉不到!得知原因以后,我每次解剖完尸体,就会长时间地刷牙,反复洗澡,反复搓洗双手,反复嗅自己的全身!甚至用到了消毒水!久而久之,就是没尸检,也总觉得身上有股异味。

“人有时越想远离一种东西,越是挥之不去!这样,我完全失去了判断,人云亦云!你知道吗?不断地勉强自己是很痛苦的事,尤其当这种痛苦终于从内心表现到了外在时,什么都无法进行下去了!……”

为了克服这类心理障碍,师父钟任之曾对我们这些学生进行过特别训练:组织观看人体解剖!他在课堂上对我们说:“那些所谓肮脏的东西,不过是从一种很常见的物质变成另一种让别人排斥的物质而已,‘脏’只是在人的心里!而排斥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别惧怕死亡,死不过是生的未来,也是新的开始!”

我把师父的话说给张法医听时,他笑着对我说:“别信他的,说服别人比说服自己容易!”

“现在好些吧?”我问。

“现在好了很多,对什么都释然了。人处的环境不同,心境也就会不一样。虽然偶尔还会洗上几次手,犯上以前的小毛病,但我已经渐渐豁然了!”

“我们还是别说了,像在比咱俩谁病得更厉害似的!”我笑道。

他也笑了。

参与办案的人员到齐后,会议就正式开始,由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主持。

“把大家聚在一起,是想重新整理一下这件案子的线索。……”那个中年男子说道。

“这是新来的局长,姓吕,人称吕不韦!”张法医笑着悄声说道。

我也笑了:“怎么得来的称号?”

“像吕氏一样,对权力有着很强烈的触感!”

“……三年前,这件案子曾轰动全市,但到现在还没有破,这是欠下北江人民的一笔债!一笔血债!这笔债得我们自己去还!否则,在座的各位良心难安!据我所知,以前的案件分析出现了偏差,正确的意见没有得到采纳。”吕局长说,“为此,我们特意请来了市局的邓法医,配合大队长彭帅开展工作。邓法医,你不归我管,只能给你口头设个虚职——专案组特别顾问!结案之前,这个职务有效,除了大队长,其他人都得听你的!”

“这顶帽子有点大,怕戴着不合适!”我笑着说。

“我说你可以戴,你就可以戴着,案件以外的事还是我说了算!”吕局长笑道,“我提议,所有的线索都要重新梳理,所有的证据都要重新论证!”

“吕不韦给了你尚方宝剑啊!”张法医悄悄说道。

“是个紧箍咒!让我不得不尽心尽力!”我笑道。

接下来,由大队长彭帅介绍案情。

“具体案情,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啰嗦了。以前的侦破工作走了很多弯路,是因为信息太少。现在,信箱里的合同给了我们很多信息,我有预感,打破僵局的时机来了!”彭帅说道,“经过查询,死者陈林秀是北江市人,父母早年去世,户籍登记信息上很多年没有更新了,没有固定住址,没有其他家庭成员资料。”

“不是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孩和她住在一起吗?”吕局长问。

“是的。小孩叫张颖,那个男人身份不明,没有查到俩人的具体信息资料。”

“还有什么情况?”

“陈林秀的户籍曾往南山市迁出过,出事的几年前才迁回来的。我们到她的迁出地调查过,她在那里当过知青,曾与当地人结了婚。因丈夫出了车祸去世,她又回到了北江。”

“她在南山市还有什么人吗?”

“还有一个女儿,叫杨月珍,是陈林秀夫妇抱养的,按时间推算,现在大约二十六、七岁。但我们没找到这个女孩!”

“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了。”

我听到彭帅说出来的名字,不禁大吃一惊。——世上的事不会如何凑巧吧!

我之前提到的那个叫姗姗的女孩,也叫杨月珍!

“陈林秀人身意外保险的受益人是谁?”我忍不住问道。

“就是那个叫杨月珍的女孩。除了一个名字,保险合同上没有其他任何信息。我们查询了一下,还真是奇怪,这样的名字居然有十二个人!——受益人如果不确定,就算陈林秀签了字,那份合同也不是有效的!”

“找到这些人了吗?”吕局长问。

“找到了其中一部分,都不是合同上的人。还有几个没找着!”

“能看看这些人的资料吗?”我问。

“当然可以!”彭帅把一叠附着照片的户籍资料递给了我。

那都是些年龄相仿的女子,仅从基本信息来看,还真难判断到底谁是保险合同上的杨月珍!我细看了一遍,姗姗的照片果然也在里面!

“怎么会如此蹊跷!”吕局长说道,“明明感觉到了的线索,到最后竟无法查下去!尤其是陈林秀的同居男子,到现在还没弄清楚!”

“同居男人是一定要找到的!”彭帅说,“他的失踪,说明了两种可能性,要么已经被害,要么是本案的知情人。所以找到他是案件侦破的关键!”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你们马上找到他。我可不能为此再等三年!”吕局长有些按捺不住。

“局长放心,这次势必要把他找出来!”

“其实要找的人还很多!”张法医轻声对我说,“还记得给陈秀写信的那个人吗?——那个从你们辖区邮局投递信件的人!”

“‘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本就是孤单的一个,只不过是借了你的身子而已!’”我念着信里的一句话,“我当然记得,那是一个女人写给死者的!”

“你的记忆力真好!”张法医挺佩服地说道。

“印象太深刻,没法忘记!”我笑了笑。

他不知道,这些细节一直在我脑海里,稍有空闲就会鲜活地浮现出来,并没有因为时间太久而逐渐褪色的意思。

“彭帅他们之前一直在查找那个写信的人,也一直没有找到!”

“邓法医,你把案卷看一下,熟悉一下情况,帮我们梳理一下尸检和现场情况。”彭帅对我说道,“张法医配合你的工作,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案卷拿到手后,我才第一次真正得以查看原始的材料。

很多东西是以前所不知道的,这次细细看来,发现了很多可疑之处!有些情况,足以改变案件的侦查方向,比如死者的损伤和现场物品的变动。

死者陈林秀的手臂上有很多砍痕,这是在遭受攻击时的防卫行为,属于典型的应激反应!——每个人对于陌生人都会有戒备心理,当遭到侵害时,这种心理瞬间转化为肢体上的抵抗动作,如果侵害人手持凶器,这种抵抗常常会表现在伤势上,死者的几处伤痕位置告诉我,那是在做出防卫动作时形成的!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张法医有些不解。

“说明攻击死者的是一个陌生人!”

“不管认不认识,受到侵害时,被侵害者都该会有应激反应吧!”张法医对我的观点表示了疑虑,“如果要把这种反应区分成熟人或陌生者,是不是太悬了点?!”

他的意思是,在受害人的应激反应上,侵害人是熟人或陌生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二者是有区别的!两人的相隔距离是区别的关键!”我说。

“怎么说?”

“从现场足迹来看,受害人当时刚进家门,且没有进入里面的大厅。当她发现家里有人,情况不对时,便转身往外逃,而凶手持刀追至门口,杀害了他们。这个过程中,凶手与受害人的距离由远及近的,如不是陌生人,受害人不会提前有那么大的反应!而且,通过对本案的行为分析我们可以得知,凶手是趁受害人不在家时进入的现场!”

“你说得很有道理!”张法医笑着说,“可是,从死者熟人着手,都还没能查出一个人的信息,你突然说出凶手是个陌生人,不知道彭帅会是怎样的绝望!”

“从绝处逢生嘛!”我说,“既然从死者角度一无所获,我们不妨换个角度,直接从凶手入手!”

“从凶手从手?!”张法医惊道,“你的想法真够大胆!有多大把握?死者的基本情况尚未弄清呢!”

“其实一些细节已经反映了凶手的特征!”

“说来听听。”

“从死者的伤势情况来看,死者的伤口都集中在右前侧,凶手应该是个左撇子。而且死者的反抗迹象强烈,似乎经历了长时间的搏斗。在死者的手掌上,有主动性抵抗伤,她敢于主动抵抗,说明凶手的对抗能力并不强!”

“按照你分析的特征,满大街都是嫌疑人!”

“当然,就凭这些照片,谁也无法肯定哪一个是凶手。”我说,“这是因为有些信息还没有收集完全,我们还需要去一趟现场,也许从那里可以找到能确定凶手的证据。”

“是不是该带个罗盘,还有卦什么的,叫个算命的去看看?”张法医开玩笑说,“这可是三年前的案子,现场还能有什么证据!”

“时间并不能掩盖真相。”我笑着说。

“看来你有些新的发现!”

“在现场地面的血迹中,有一个圆形的空白区域。——当时在那个地方还摆放了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现场有什么没被找到?”

“是的。如果我没猜错,那东西应该留下了凶手的信息!”

“说实话,领导最喜欢你这样的思路,谁不想直接就认定犯罪嫌疑人呢?吕局长听了绝对高兴!可你要心理准备,那样就意味着没有了退路,得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没有那么严重!”我笑着说,“不过是因事而为罢了。错了再更正,没什么大不了!”

“你确定要另辟蹊径?”张法医笑着问我,“吕局长把侦查方向都定好了。——必须得找到陈林秀的家里人。你这样反其道而行,彭帅恐怕很难听你的!”

“试试也无妨!我不是有尚方宝剑嘛!”我笑着说。

当我们把去现场的想法说给彭帅听时,他果然表示无法理解。

“能给我说说,为什么要去现场吗?”彭帅笑着问,“开会时你也听到了,吕局长要求把工作重点放在寻找陈林秀的同居男子上,如果我们过多纠缠于现场细节,把时间浪费在细枝末叶上,回头很难交待啊!”

“有时候,细节恰恰是破案的关键!”我说。

“做点实用的工作是不是更好一点?如果能直接从凶手着手,我们早就不用花那么大力气绕弯路了!——我们现在对凶手一无所知啊!”

“不是一无所知,而是有的线索被疏忽了!”我说。

“什么线索?”

“看看这里。”我把现场照片拿出来给他看,“现场四周墙壁上,涂满了血液,从形状看是手掌留下的。这些血印迹有不同大小的三种,而身处现场的只有三个人,两个死者,一个凶手!……”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凶手的手粘过血液!经过如此激烈的伤害过程,凶手不会不在其他物品上留下印迹,以前没找到这样的物品,是因为我们没有留意,或者有一些东西被凶手移开了!”

“凶手事后清理过现场,即使留下什么也被破坏了!”

“虽然如此,但现场的血迹还是给了我们某些提示——有些东西当时是确实存在的。找到它,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问题是,现在还有可能找得着吗?”

“有些东西,本质是无法改变的,只要还有存在的条件,就自然会找得到!”

“但愿如你所说!”

彭帅的情绪被我带动了起来,于是决定亲自和我们去一趟现场。

“彭队长为什么怕去现场?”去现场时,我调侃着笑问彭帅。

“三年没有破案,没脸去别人家里啊!”彭帅坦承道,“再说,所有的事物都已变动,再去那里感觉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途中,我把凶手为陌生人的推断跟他说了。

“可是,那个小男孩说凶手是‘恐龙叔叔’,而且那个邻居司机说自己听到了男子争吵的声音,这些是不能忽视的!”彭帅说道,“如果不是熟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对于司机的证言,我还是坚持自己三年前的观点——对别人持有偏见的人未必可信!当然,对此我们得做一个侦查实验来论证,才能让人信服!而对于小男孩的来说,‘恐龙叔叔’的称谓并不代表就有多熟识!”

“那你能解释凶手是怎样进入现场的吗?要知道,现场的门窗可没遭破坏!”

“现在还无法解释。但对于这一点,我倒是没感觉有什么奇怪,只要不是铜墙铁壁,总会有进去的办法。——千万别低估了一个人进入封闭空间的能力!”

“这样的观点很难让人理解!”

“那是因为还没找到印证这样观点的客观事实。”

去到现场,发现房子已经被重新装修过,很多东西已经不复存在,连墙面都被重新粉刷过了!

“这样的现场,还有什么用吗?”彭帅指指房子问道。

“当然有用。”我四处观察着现场的地面。

在刚进门不远的地方,我找到了照片里那个曾经淌着血迹的可疑位置。先用尺子测量了一下,我得出了区域的大概尺寸,然后开始查看摆放在屋内外的东西,寻找大小一致的物品。

在门外阳台的墙角里,摆放着一个花瓶,底座是圆状的。我用尺子测量了一下花瓶底座,感觉非常高兴:“原来在这里!”

“什么情况?”彭帅问。

“这个花瓶发案时是摆放在这里的!”我翻出案卷里的照片,指着血迹中的白色区域说道,“二者的尺寸、形状一致!”

“这说明什么问题?”彭帅有些不解地问。

“按当时的行为分析,死者拿着这个花瓶,带着儿子回家。打开门后,把花瓶先放在地板上换鞋。之后便发现了凶手,还未及逃走,就遭到了凶手的杀害。从房门位置来看,花瓶当时挡住了大门的开合,于是清理现场时,凶手就把它移到了外面,一直没有被人注意!”

“可是,花瓶还能有什么作用?”彭帅解释道。

“现场留下了受害人和凶手三种血手印,说明凶手的手上是粘着鲜血的,只要他动了花瓶,在那上面就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血手印!”说完,我把花瓶小心地拎了起来,放在光亮处仔细察看着。

“花瓶不知被多少人动过,就算有手印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了!”

“但是,带血的恐怕就只有凶手的手印!”我说,“得把这个东西拿回去处理一下,看看有没有血指纹!”

“开玩笑吧!”彭帅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事情已经历了这么久,经过了三年的风吹雨打,还能处理出指纹来?怕是连神仙都没有办法了!”

“血指印里的有机成分很稳定,留在花瓶上长时间都不会消失的!用药品处理一下,只要存在自然会显出来的!”

“但愿如你所说!”虽然将信将疑,彭帅还是有了很大的希望。

随后,他叫人把花瓶送到实验室,指令技术人员进行化学处理,寻找可能存在的手印。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

张法医拿着一把柳叶刀的刀片,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地刮着自己的手掌。

“你可真够勇气!”张法医说,“三年前的案子,还敢重新分析现场!”

一般说来,久侦未破的案子,回头再展开分析,现场很多东西已经不在了,要想找到线索的确难度很大!

“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彼路不通,换条道再试试不失为一种变通方式!”我笑着说。

“年轻就是好,什么都不怕!”

“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可能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顾虑慢慢积累多了,约束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我明白他所谓的“怕”,指的是害怕分析错误,没法给自己台阶下。而事实上,这恰恰是我从不考虑的!

“您患洁癖最严重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看着他用刀片把手掌上的角质层削下来,再吹落到地上,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把自己脱光洗了个把钟头,抹了十几次洗洁液!就差喝消毒液了!”他笑着说。

“如果说唯恐自己出错,处处要求完美,算不算精神洁癖呢?”我笑问。

“像我这种,只能算是害怕授人以柄,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老油条,还没到精神洁癖这个层次!”他笑道,“倒是你师父钟任之,对自己要求苛刻,无法容忍犯错,几近洁癖!”

我心想,就算师父是这样,似乎倒值得赞扬才是!

“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去大学教书吗?”他又问我。

我摇摇头。

“他太要求完美了,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心,常爱问的问题就是,人到底能不能战胜自己!我想,你一定听过他那句‘一切都会过去的’。在我看来,那其实是他宽慰自己的口头语!”

师父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课程里教的是事物一般规律,而现实却往往是千差万别的,很难用规律去解释。因此,去大学教书,用不着印证什么,也不用担心出错!”

说实话,在这些方面,我还真不太了解师父,因此不敢妄加评论,唯恐亵渎了他的尊严。姑且听听便罢!

当晚,我和张法医都没有回住处,俩人各自拼了几张椅子,躺在上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之所以这样耗着时间,是因为还有下一步工作需要我们去做!

我们得通过侦查实验,论证那个司机证人所说的真实性,这是必须解开的谜团,也是印证推断的关键!而只有在那个司机所说的相同时间内,才能逼真地还原当时的现场条件,得出较为客观的结论。

就这样,一直等到凌晨四点钟,我们才重新开车去了一趟现场。

现场与那个司机的房子中间相隔了几栋建筑物。我们在受害人的客厅里,调放着电视机的音量,让人站在司机的房子旁边听。那边的人能否听见电视里的声音,直接关系到证人证词的真实性,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最后,实验的结果是,不管我们把声音开到多大,那边的人就是听不清楚电视里的声音内容。

家用音响设备的最大音量在一百分贝左右,而人与人之间正常交谈的声音只有六十分贝,就是吵架,一般也不超过八十分贝!这也就说明,那个邻居证人根本无法听清死者家里的对话声,他之前听到的争吵并不可信!

解开了这个谜团之后,我倍觉轻松,所有的情况都表明,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然而这样的结论对于彭帅他们来说,无异于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此前,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死者的熟人展开,他们认为,凶手如果不是受害人熟识的人,那么满腔热情地寻找就成了无用之功!

回到城郊分局安排的临时宿舍,我解下衣服倒在床上,合眼便睡得很沉,之后整个人轻飘飘的。我很奇怪,按常理来说人有排斥新环境的本能,因此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总会有紧张感,而为什么自己居然能睡得特别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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