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后来,没怎么见潘云跟鬼旺碰头了。

我们所说的线人,大都从生活在阴暗区边缘的人中挑选,这些人交际广泛,具有一定的活动能力,熟悉当地的社会环境,但能够掌控。记得警务培训时,教官对我们说过,线人是一类特殊的朋友,需要他们,但不可交心,而且得掌控有度!在他们面前,我们必须亦正亦邪,距离恰当!因此实际挑选的线人,大多数是混社会的!

每个线人都有一个价码,这个价码对于他们来说是出卖的义,对于我们来说是工作的价值,难听点说,就是利用价值!看一个线人是否值码,不光是钱,还得看他归服的程度!我心里明白,鬼旺并不是那种能够控制得了的线人。这个人已是几进宫,滑头得很,而且因为吸毒,平日靠偷蒙拐骗来获得毒资。砍人的那次其实已不是第一次和我们打交道了,经过多次“来往”,我们早对他的为人有所了解。我有时很想知道,潘云为什么还会选他!

在一次缉毒的行动中,我们曾经被线人摆了一道,闹出了一次笑话,还差点跟兄弟公安局的人交上火。事后虽然没有提及线人是谁,但我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鬼旺!

一天下午,潘云收到线人举报,说是在一个居民小区内有人聚众吸毒。那个小区因为多次有人聚众吸毒,在我们这里算是名声在外了。所以接到举报后,没有人怀疑案情的真实性,马上组织人员实施抓捕。

抓捕人员身着便装,埋伏到线人所说的具体地点后,果然发现了异常。——在一栋居民楼的墙角下,站着几个可疑人员,他们警惕地四处观察着,每当有人经过时,这些人会拿出手机拨弄,或装出不停地看手表的焦急样子,让人觉得他们正在等人!

看样子这伙人还没有开始!我们的埋伏人员紧盯着这伙行迹可疑者,准备等他们有所举动时再实施抓捕。

正在这时,我们一个人的手机不慎响了起来,惊动了那伙可疑人员。有人往这边看了一下,随后几个人低语了几句,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看来被他们发现了!为了防止被调虎离山,我们的埋伏人员商量了一下,马上分成了两组,一组跟踪离开的那些人,一组留下继续看守那栋房子。

可疑人员在前面急匆匆地走着。负责跟踪的那个组只好急匆匆地跟着!两旁的居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看着这伙行色匆匆的人。

可疑人员带着跟踪组绕了一个大圈后,又回到了那栋居民楼。不过这次那些可疑人员没有去原来站着的地方,而是蹲在了围墙的另一个角落。跟踪组没弄明白他们的用意,所以没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盯着。

这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跟了大约半个小时,跟踪组终于看明白了,那伙人正盯着我们的埋伏组!

而埋伏组此时换了一个位置,居然没有发觉被人反跟踪!

看来这伙人胆大之极!跟踪组把讯息发给了埋伏组,两个组商量了一下,决定实施抓捕,将那伙人带回审查。

那些人此时也发现了情况不对。

当跟踪组慢慢靠近,准备和埋伏组的人员来个里外包围时,那些人突然起身。……

双方人员都掏出了枪。

我们的人大喊:“不准动!”

“不准动!”对方也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我们是公安局的,别乱来啊!”对方有人说。

“我们也是公安局的!”我们的人说。于是仔细打量了一下,终于认出对方是城郊公安分局的人!

大家收起枪,哈哈大笑起来。

一问才知道,原来城郊分局的同志也是接到线人举报,说城郊的一个毒贩正在这里聚众吸毒,来这里埋伏抓捕的!

有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后来告诉我们,当时确实有人吸毒,但不是线人所说的地方,他们事先知道了风声,已经转移到了旁边不远的另一栋居民楼里。在我们公安人员掏枪相对的时候,那伙真正的吸毒人员正站在楼顶上看笑话!而当时鬼旺也在那伙人中,听说是鬼旺事前知道了风声,告诉了毒贩,为的是换取免费的白粉。

这件事潘云知道后,脸色铁青。

在我看来,鬼旺就是用这种两头通吃的手段,骗取好处。这个人太过于狡猾,潘云三番四次地放纵他,不应该不清楚这样下去的后果!

根据潘云的字条,我们找到了鬼旺的家。这是处于市郊小巷子里的一处砖瓦屋,屋外刷着青白相间的墙灰,墙头上还长有青草,从外表看破旧不堪。墙面正中还被红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屋前是一扇灰色的木门,推开时,发出恐怖电影里的那种“咯吱”声。

我和李智林走了进去。那是一个空荡荡的大厅,竟然还是农村房屋里常见的那种泥土地面!除了一张脱落了油漆的四方桌,再也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那方桌上摆着两个瓷碗,一碗青菜,一碗冷饭,用一个防蝇罩盖着。看来有人在屋里!

我朝桌上的饭菜呶了呶嘴向李智林示意。李智林会意地点点头。

大厅两侧各有一个偏房,我们准备进去看看。

“谁呀?”左侧的房里传出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我立刻疾步走到那房里,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前面放着一张板凳,正拿着针线低头缝补着一件破旧的衣服。

见有人来,那老人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了过来。那眼神很吃力,显然眼睛有问题。

“你们是谁?”她又问了一句。

房里的灯光很昏暗,但我依然能看到她脸上的皱纹,有如穿久了的粗布衣服上的褶子,粗糙深邃。

“我们是……”李智林说。

我抬手拦住李智林的话头,说道:“我们是鬼旺的朋友,来找他有点事。”这时才意识到居然不知道鬼旺叫什么名字!

“鬼旺?谁是鬼旺?”老人问道,“你们是不是找才旺?”

之前听过鬼旺叫什么旺,想必这就是他的名字了,我忙答:“是的!他在不在家?”

“不在,这几天不知又跑到那里去了!”老人叹了口气,起身搬了两张椅子过来,让我们坐。

我和李智林坐了下去。只听“吱呀”一声响,李智林坐的那张椅子晃了几晃,发出一声怪叫。吓得李智林连忙站了起来。

“没事。”老人对李智林说,“这椅子旧了点,我已经用铁丝绑好了的,不会倒。”接着又问我们:“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住在市区。”我回答。

“别和那坏小子混在一起了!”老人说,“你们都很面善,别跟着他学坏,让你们爸妈操心!”

“您老人家是他什么人?”我问。

“我是他奶奶。”老人叹气说道,“我这年纪大了,教不好他了!以后死了,见到他爸爸,都不知道怎么对他说!”说着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孩子不学好,家里人要操多少心啊!你瞧我这眼泪都流干净了,伤心了想哭一哭都不行。”老人继续说道,“我这孤老婆子,前世不知作了什么孽!儿子死得早,辛辛苦苦把孙子养长,却是这么不成器!还不如早死了的好!”

“你老人家身子骨还这么硬朗,怎么就说死了?”我笑着劝慰她。

“不死做什么?活着受罪啊!”老人说,“看你们两个不像坏孩子,以后别跟才旺在一起了,会害了你们!也会害了你们家里的人!”

也许是很难碰到像我们这样的倾听者,老人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般嗦叨起来。

通过她的讲述,得知“鬼旺”叫李才旺。小时候,他父亲是一个小建筑包头,母亲是一所学校的教师,本来家庭条件不错。但天有不测风云,在“鬼旺”十来岁时,他父亲在工地的一次施工中,被一块从楼顶掉下的水泥砖砸中,一只腿被砸断。按说这样的伤势不会致命,他也被马上送到了医院治疗,接受了接肢手术。没曾想在输血过程出现了意外!医院血库里的存量不多,用血紧张,从血站送血过来的救护车偏偏在途中不慎遭遇了车祸,输血不及,造成“鬼旺”的父亲失血死亡!事故发生后,老人和“鬼旺”的母亲四处上访,最后获得了一笔赔偿款,相关责任人也受到了相应的处理。本来这样的遭遇对他们家来说已经够不幸了,没想到事后不久,“鬼旺”的母亲留下赔偿款中的一部分,带着其他的钱离家出走,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老人终日以泪洗面。但孙子还小,日子终究还得过下去。老人擦干眼泪,含辛茹苦把“鬼旺”养大,没想到他却又沾上了吸毒的恶习!家里能卖的统统被他卖掉了,得了钱就去买毒品,最后连父母留下来的房子也卖掉了!没了卖钱的东西就去外面偷。坐了两次牢,出来后还改不了,被拘留的时间比他在外面的时间还多!幸好居委会干部了解到他们的情况,给老人办了低保,现在婆孙俩靠一个人的低保过日子,坐的房子还是一个远房亲戚借给他们暂住的,可这房子不久就要被拆迁了!

“到时候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老人又抹了抹眼睛,叹一口气说道,“我今年七十六岁了,这把老骨头什么时候埋都无所谓了。不知道那坏小子以后怎么办!”

我和李智林都沉默着,不知怎么去安慰她。

李智林从身上掏出几百元钱。我本来想制止他,想了想没有制止,也从身上取出两百元钱,一起放在了老人前面的板凳上。

老人看到放在前面的钱,愣住了片刻,然后说道:“你们不是才旺的朋友,对吧?你们是来抓他的?”

“不是来抓他。”我安慰她,“只是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

“你们用不着这样安慰我。”老人说,“我看那坏小子被抓了更好,有国家教育他我放心!之前有个姓潘的警官来找个他几次,我每次都请他抓了那小子!可人家潘警官说他没犯罪就不能抓他。唉!……”

我知道她说的是潘云,安慰她道:“您放心吧,以后我们见到才旺,我们帮你教育他!”

“那就谢谢你们了!”老人说,“你们把钱拿回去吧,我老婆子有低保,日子还过得过去。你们年轻,还正是用钱的时候!”

“这是才旺的钱!他上次帮我们做了一点事,这钱本来是要给他的,但给他不知会被他花到什么地方去!今天来了就给你吧,给您老用在过日子上我们也放心点!”我骗她。

“是这样?”老人脸上有了一丝难得的笑意,“你是说才旺帮你们做事?那太好了!有你们管他,让我这老婆子今天死了都行!”说着还弯腰作势要鞠躬。

“这怎么使得!”我忙扶住她,“怎么能让您老人家给我们鞠躬?反正我答应你教育他就是了!”

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后,我对她说单位还有事得先回去了,以后有空还会来看她。还要她别跟鬼旺说我们来过。老人点头答应着。

我和李智林走出屋子,老人在后面颤颤巍巍一直送到门口。

回单位的途中,我们坐在车上,很久没有说话。

到办公室后,我把情况对潘云说了。他沉默了一阵,然后对我说:“先这样吧!刚才市局领导打电话来,说你到过这件案子的现场,比较了解案情,决定抽调你去分局的专案组。专心搞这起案子!你把手头上比较急的事情交给李智林,明天去分局报到吧!”

第二天赶到市区分局,分局的刑警大队已在会议室开会分工了。

那个在现场碰到的杨副队长坐在那里,招手要我坐在他旁边,并向正在发言的领导作了介绍。那位领导微笑着向我点头,然后继续安排工作。

我因为到过现场,被分到物证分析鉴定组,负责对收集到的物证进行处理,组长恰好是杨副队长。他悄声对我说:“没想到吧?是我要求领导抽调你来专案组的。我把你的分析过程说了,领导很是欣赏,马上就拍板同意了!”

会议时间很短,在明确了各自的分工后,整个专案组就像一部开足了马达的机器,日夜不停地开动了起来。负责分析材料的人整天坐在办公室研究案情,负责开展侦查的侦查员进进出出,汇报这样那样的情况,看起来很是热闹。

因为我是市区分局的,对郊区的情况不是很熟悉,而需要做的法医技术工作也已经完成,所以几乎整个星期都呆在分局办公室里,像编外的侦查员,时而参与分析案情,时而给外出侦查员找来的证人询问材料。

这样一直忙到星期六,该寻找的证人已经找了,该进行的物证检验也已经做了。那张门诊部登记本的拓印痕迹被复原了出来,上面写的是“张力,男,41岁,住址:黄花路,患者自述:发热症状,既往病史:淋巴肿瘤”。叫张力这个名字的人在整个北江市有23个,经侦查人员一个星期的调查,这些人不是年龄不对就是没有作案的时间,更没有家住黄花路的,因此一一排除了他们的作案嫌疑,真正的凶手报的显然是假姓名!

除了还没有找到鬼

旺外,其他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做完,需要的信息也浮现了出来,就是还没有找到将这些信息连在一起的线索。就像一副被人拆散了的拼图,凌乱地堆在一起,尚不能找到能拼在一起的方法!

我对自己亲手提取的那张就诊登记很感兴趣,感觉仿佛隐藏着什么东西在悄声招唤着我,只是一时没有发现罢了!于是没事就盯着那张薄薄的纸张,一寸一寸地看着,试图找到那个呼唤我的东西。

“医院的癌症病人查得怎么样?”我问杨队长。

“已经查过了。”杨队长对我说道,“没有符合登记信息的!”

“不能仅局限于叫张力的人!”我说,“凡是癌症病人,尤其是淋巴肿瘤的人都要细查!”

“这项工作是否有意义?”杨队长显得有些迟疑,“要知道,上面登记的信息可都是虚假的!”

“但病史的这一项应该是真的。”我说,“首先,一个医生不会在没有确诊的情况下,把病症写得这样清楚;其次,凶手撕掉了登记,正说明上面有他的真实情况,而温度计上面的体温,说明了这一点。”

“怎么确定是死者这家医院的病人呢?”

“凶手没有掠夺财物,在墙上写字,都是一种泄愤的表现!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凶手以前显然与死者有过接触,至少在死者的医院就诊过。”

“如果死者认识凶手,那么就不会写错名字吧?”

“那倒不一定,医生见过的病人太多,认识人,甚至记得住病症,倒未必能记得住姓名!”

杨队长见我说得有理,马上派人着手细查医院的病人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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