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姗姗的联系方式,仅限于手机号码,我们很有默契地不问或尽量少问对方的私人情况,甚至连对方住在哪里或者经常会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往往接通电话之后就这样说:“有没有空?我们在某某地方见面吧!”姗姗很偶然地说过她来自农村,但没说什么地方,我也没有问下去。因而,对于我们来说,随时就有可能像擦身而过的两个路人,因为手机关机或更改而再也无法联系。

姗姗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次她这样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没能再相见,你会不会想我?”

“会吧!”我说,“但得先记起你才行。我怕到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男人真是种没有良心的动物!”姗姗假嗔道。

“不是没有良心,只是有时心不在焉而已。”

“对一个人心不在焉,只说明他不在乎这个人,或者心里有着其他的人!”

我笑了笑,未予置评。

其实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这样。从没见过她抽烟,却见她经常习惯性地拿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在手里把玩,还放在鼻子下面嗅着。——那打火机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我说的对不对呀!”姗姗对我置身事外的态度表示了不满。

“我也不确定。”我说,“这重要吗?”

“当然!”她显露出生气的神情,“前者说明别人在你心里不够份量,后者只是一种先来后到相见恨晚的遗憾。我得知道,自己在你的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位置!”

“属于后者吧!”我说。

“这个答案至少让我不会有挫折感!”她笑了。

“你心里到底装着谁?”有一次姗姗笑着问,“我应该变成一只小虫,钻到你的心里,看看那里装着些什么!”

我心里苦苦地笑了一下,很想说那里装着苦苦的滋味,还有想见不能见的痛!

那段时间,有一种失望的情绪压抑着我,让我无法安稳地入睡,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梦里出现一张模糊的面孔。

“你好!”那张面孔对我说。

“你好。”我这样回应。

“我是谁?”它问我。

“你是谁?”我反问。

“你快乐吗?”

“我快乐吗?”

我们只是这样相互问着,绕口令一般,谁也没能回答谁。

“河里的水绿了,你注意到了吗?山上的杜鹃花开了,你去看过吗?”它在问。

“你到底是谁!”我没来由地有些愤怒。

“我是你!”它终于说道。

……

这种变了形似的梦境硬生生地把我揪回了现实,醒来后头痛欲裂,久久不能睡着。

“你快乐吗?”那个声音仍然还在耳边回响。

我突然觉得某些感官功能较之以往迟钝了许多,这种迟钝,消磨了喜怒哀乐之间的界限,让人无法准确去表达内心的情绪。比如往往是很喜欢,却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明明很愤怒,反而笑出了声……诸如此类,种种里外不一的矛盾纠缠着内心,发出尖厉的声音。这是件很让人痛苦的事情!

说到快乐,以前的快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于是,我不得不努力去搜索以前的那种回忆,搜索的过程缓慢而艰辛。

终于,有一副画面从脑海里慢慢浮现了出来。刘嫣的身影在那画面里。

那场景,细腻而具体,绝无凭空捏造的可能!只是,我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了。

“快看快看,杜鹃花!”刘嫣指着远处的一抹艳丽的颜色喊道。

“看到了,很漂亮!”我说。

“你闻到香味了吗?”刘嫣站在草丛里兴奋地问。

“闻到了!”我说,“空气的香味!”

“大自然是最好的调香师!”刘嫣扬着眉说道,“温润得当,淡浓相宜,沁人心脾,香得恰到好处!”

我从没见她那样开心过,于是心里也跟着无比快乐起来!

“不光清香逼人,还有音乐呢!你听!”刘嫣微闭双眸,扬着脸微笑着说。

于是我们躺在草地上,静静地听着。小草被微风拨弄得“沙沙”轻响,远处的小溪柔声浅唱,我的心也跟着吟唱起来。

温暖的阳光下,我们第一次接了吻。那是很纯净的吻,我们用自己的嘴唇轻抚着彼此,然后两人仰面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得让人沉醉的天空,踏实得像两块石头。

那里的杜鹃花应该开了吧?每当记起这个场景时,我心里就会这样想。

“最幸福的回忆,是撒在不幸伤口上的毒盐,逾长久不化逾感痛苦!”当心理医生张德生听完我的讲述时,他这样说,“最快乐的时光,最让人留恋。但是却无法再回到过去,于是便有了一种欲求不能的痛苦!”

“别刻意去追求已无法触及的东西,别把自己束缚在虚无中。人们都说,越简单越快乐!幸福存在于每个人心里最真实的那个部分,只不过最容易被人忽视!”

我也不想如此复杂。可问题是,现在已无法简单,无妄的过去如同荆棘一般,早已将我约束得无法呼吸!

于是,我开始想念那种简单的生活,想念简单生活中的那个快乐女孩。想得撕心裂肺!

此前,为了寻找刘嫣,我回过禅市几次,去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但让人失望的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她母亲早已不在了精神病院,叔叔家的人也很久没见着她们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在那些与刘嫣有关的场所中,有一个地方是必须要去的,那就是刘嫣外公乡下的老房子!——外公去世前留给了她的母亲。

我去过那里一次,记得是一个四周被小湖环绕着的地方,老房子就在湖中间的小岛上。在那个地方,我第一次见到刘嫣的母亲。当时她的精神状况好转了一些,医生说找一个清静的环境对她的恢复有好处,于是刘嫣就把她接了回来,安顿在那里。

刘嫣把我带过去见她母亲时,她斜靠在一张椅子上,看着正在地上觅食的一群大大小小的鸡鸭。医生说要尽量让她过得简单,过得踏实,感受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于是刘嫣就买了一些鸡鸭回来,让她养着。

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眶、无神的双眸、干枯苍白的头发,以及从脸上曲折延伸至嘴唇的凹陷褶皱,这是我第一眼见到刘嫣母亲时的印象,她根本不像一个才五十几岁的妇女!如果这还是她精神状况好转时的样子,我不敢想象她精神状况不好时会是怎样的!

刘嫣把我向她母亲做介绍时,她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也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我们根本就不存在。这让我有些尴尬。

“走,我带你去四周看看!”或许为了打破这种窘境,刘嫣挽住我的胳膊,转身欲走。

“你真的爱她吗?”刘嫣的母亲在背后毫无征兆地说出一句。

“嗯?”我有些意外,转回身去看她。那个快枯竭了似的女人头也没有抬,盯着那些不停啄着地面的鸡群。

“是的!”我明白她的意思后,这样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一定会对她好,一辈子!”

“死鸡仔,又跑过来!”那个女人没有理会我的承诺,拿着一把扫帚对着前面小鸡挥了几下。

“阿姨放心……”我还想说点什么。

“整天抬头挺胸,耀武扬威的样子,像是有多了不起!”她拿扫帚朝一只公鸡戳了戳,吓得那只羽毛动物三步并两步地跳开了。

“妈,邓哲跟你说话呢!”刘嫣有些不高兴,于是对母亲说道。

“咯咯咯咯,生了多少蛋?整天在自己男人面前扭来扭去,显摆什么!”刘嫣的妈妈骂完了公鸡又骂母鸡。

“我们走吧!”刘嫣准备和我离开那里,“她就这样,别理她!”

“邓哲!……”刘嫣的母亲突然在后面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但她又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嘴巴蠕动了好一阵,还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刘嫣拉了拉我,示意离开那里。但我没听她的,站在那里等她母亲把话说完。

“好好待她!”刘嫣的母亲终于说出一句,然后又调过头去看地上的那些鸡,没再搭理我们。

听完那句话,刘嫣忽然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嚎什么?又没死人!跟你男人好好过,不然还不如去死!……”她母亲突然就骂了起来,但还没骂完,又把扫帚往地上敲了敲,忙着赶鸡去了,“又来!找死是不?……”

我还站在那里发呆,刘嫣拉着我就走开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她的母亲,后来我们要去见她,她都不让。甚至我和刘嫣订婚的那天,她也没有出现。我父亲说一定要把她接过去,刘嫣的母亲托信说自己身体不好,说什么也不肯来,还说她祝我们幸福!

刘嫣后来说,每次和母亲见面,两个人都会吵起来。母亲会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她。我们去见她的那次,她还算是好的了。

“死娼妇,不去找男人,整天缠着我干嘛?守灵啊!”

“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见着心烦,还不如去死了!”

……

刘嫣在学母亲骂她的话时,脸上写满了悲苦。

当我再次站到那个小岛上时,刘嫣的表情又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此时,那座老房子已是摇摇欲倒,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四周还长出了杂草,已经分不出门前的那条小道了。我取出一张残破不已的凳子,静静地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看着眼前的夕阳西下。

因为房子跟外界几乎隔绝,附近的居民对这里的情况不是很了解,除了知道这里之前住过一个疯女人,其他的一无所知,更别说房子里的人去了哪里。

看着眼前的事物,我的心里忽然宁静了下来。虽然没有找到刘嫣,但我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气息,于是就有了在那里住几天的冲动!

简单打扫了一下后,我带着生活用品就在那里住了下来。

一连几个晚上,在那种简单的环境下,我居然睡得特别踏实,连一个梦也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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