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熄灭了。

就像原野中幽暗的鬼火, 来时悄无声息, 去时也随风而灭。

无数正在窥看暗网的人们共同见证这一瞬间。

有人认为这是网络故障,有人认为是政府采取突然网络限制措施,也有人觉得这是幕后者为下一轮行动蓄势,每个人对于同一现象都有不同理解, 所以这件实际上的大事并没有溅起什么水花。

而同样的,一直在等待下一轮投毒行动布置的组织成员们,也以为这是正常调整, 没什么意外。

唯一对此有反应的,只是失去对网站掌控权的那个人。

大半夜的时候,开在商业区的牛肉面馆灯还亮着。

某些通宵加班的上班族还在吃东西, 老板还在忙碌。

店里有三四个刚下班的程序员, 一脸衰弱地在等餐。

老板围着围裙,像店里还高朋满座,满脸愉悦地煮着一锅汤面。

他身边是一大锅还煨在煤炉上的红油,白色面汤咕噜咕噜冒泡, 和碗底的翠绿葱花相得益彰。

面条浮起, 老板迅速捞起面,浇上熬了很久的汤底和一勺红油, 动作行云流水, 颇有意趣。

他解下围裙、拿了双筷子,端着面碗送到客人桌上。

程序员们交头接耳在说着昨天的投票,关于网站构建交换了意见,顺带还提了句暗网投票网站熄灭的事情。

电视机上早些时候被浇的红油已经被擦干净, 但东西已经坏了,所以不再亮起,店里只有盏白炽灯默默亮着。

老店主收了桌上一个空碗,回到厨房,把炉子上的火熄灭,顺手把碗洗了。

这一过程非常平静,没有愤怒。

店堂中,几位程序员的面很快要吃光了,碗里只有层薄薄的汤底。

老店主放好碗,用口袋里的手绢轻轻擦手,另一只手从掏出手机,打了个简单电话,并向门口走去。

“开始吧。”他说。

那声音在漆黑夜里幽暗响起,几位程序员们下意识向门口看去,迎接他们的确实骤然降落的卷帘门。

钢铁摩擦声在空旷街道中骤然响起,令人牙酸胆寒,在铁门降落的最后时刻,一枚手机被随手抛了进来。

程序员们瞬间冲到门边,门口响起轻微落锁声。

恐惧和求生意志令他们拼命敲打铁门,高喊救命,然而所有求救都如石沉大海。

在他们身边地面上,手机屏幕突然闪过一丝亮光。

有人弯腰想捡起电话,可时间已经到了。

牛肉面店里的定时装置归零,附近居民听到了一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大半夜空。

整间店铺在火中熊熊燃烧。

……

刑从连接到看守所来电时,人已经从刑警队办公室回到指挥中心。

刚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他内心就涌起强烈的不良预感。

他接通电话,那头的警员向他汇报了审讯室里的事情。

之后内容刑从连听不大清了,他感觉自己如同沉进了水底,警员的声音从水面传来,带着空洞而模糊的回响。

三十秒后,他挂掉电话,随即开始翻找车钥匙,那玩意明明就在他的手上,可他还是摸了半天口袋才发现这点。

他耳边不断不断在回响那位警员说的最后一句话:沈恋已被送往医院抢救,林顾问正陪在她身边。

就因为这句话,他四肢冰凉,心跳却又重又疼,快要窜出嗓子眼。

他坐进驾驶室,花了极大的意志告诉自己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开车。

所以他握着钥匙,注视停车场前方横杆,平复一会儿,才勉强将钥匙□□了孔里。

刑从连把手机扔在仪表盘上,戴上蓝牙耳机,拨出林辰电话,随后踩下油门猛打方向盘。

车如离弦之箭,向停车场外窜去。

路灯迅疾掠过,耳机内的等候音却始终如一,刑从连觉得自己几乎要把方向盘捏碎。

三分四十秒,电话被三次超时挂断,刑从连用力将油门踩到底端。

就在他拨出第四次电话前,通话被接通,刑从连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即刻喊了句:“林辰。”

然而他没听见林辰说话,反而是王朝的声音响起:“老大,你能来烂尾楼吗,有些东西你必须看看。”

王朝话语中的焦虑紧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片刻,他们同时开口:“出什么事了。”

未等他回答,王朝强先开口:“老大你嗓子怎么这么哑,阿辰哥哥怎么了?”

“沈恋在看守所里自杀,在林辰面前。”

刑从连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声音听上去很像雨刮器刮过大片泥浆水,粗粝骇人。

但令他意外的并不是他的声音,而是电话那头的竟然陷入沉默,王朝甚至连惯用的“卧槽”都没有说。

刑从连心跳也跟着空了一拍,坏事必接踵而至,自古如是。

“说话。”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沙哑。

“老大,我知道你现在要去医院。”王朝艰难地道,“但你不能去,我们在麦林控制住的暗网服务器里,有些东西,行动组把东西传了一些给我,你……必须来看看老大。”

王朝说完,迅速挂断电话,一秒都没浪费,很明显为了给他和林辰留时间打电话。

但这态度也非常明确:老大,你必须过来。

前方信号灯转换,刑从连猛踩了脚刹车。

就在这时,他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那正好是一个红灯,在夜色中殷红如血,刑从连打了个激灵,低头看去,是来自林辰号码的回电。

如果林辰回电先于王朝,无论天塌下来他都会继续往医院走,但,这是就冥冥之中的安排。

他接通电话,红灯转绿,他咬牙猛转方向盘,掉头向反方向驶去。

就在这一空档,电话中传来医院手术室门口乱七八糟的交谈声,但这里没林辰的声音,刑从连很确定。

“喂……刑队长是吗?”那头试探着问道

声音唯唯诺诺,却在嘈杂背景中格外突兀,刑从连的心都冷了下来。

“林辰呢?”他就问了三个字。

电话被另一人接了过去。

听声音应该是看守所某位领导。

“刑队是吧,我是看守所楚卫。”

刑从连冷峻注视前方道路,没有说话。

“刑队,真的特别不好意思,刚小陈给你汇报了吧,都是我们看守过程中的问题,送东西进去没注意……”

对方还要再说,刑从连打断他:“林辰呢。”

“林顾问,刚还在呢,但不知怎么手机忘手术室门口了,我看手机响了太多次,就让小同事接了下。”

“找到他。”

刑从连很冷静,声音又很浅淡,楚卫听在耳朵里,觉得那仿佛是一条被绷到极点的钢线,因为又浅又薄,所以才杀起人来,比枪利落得多

“我,我知道了……“

楚卫本来还在和别人说话,但他听见刑从连的要求后,就下意识先把手术室门口的人过滤了一遍,他记得林辰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但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手术室门口越来越挤,各部门都派了点人过来,还有上级医院下来的专家。楚卫艰难挤出人群,这才意识到可以去翻监控录像。

他向楼梯口派去,就在这时,一个冷淡身影从走廊尽头厕所里缓缓出来。

那是林辰。

楚卫松了口气,赶忙冲过去,想要把手机递给林辰。

可是当跑到林辰面前时,却猛地刹住车,因为他缓缓抬起的眼神不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漆黑、麻木,如死亡阴翳覆盖之地。

他张了张嘴,第一反应是无论他说什么林辰都听不见。

“给在他后面找一个蓝牙耳机,把电话挂在他耳朵上,手机没电的话用充电宝连上,一起放他口袋里。”

电话没有挂断,刑从连像就在现场,冷静地吩咐他。

就在这时,林辰仿佛有所感知,他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波动,然后冲他缓缓地伸出了手。

楚卫松了口气,想把手机递回去。

可刑从连却很坚持:“照我说的办。”

楚卫赶忙按照刑从连的说法,给林顾问把“套装”配备齐全。

而在这一过程中,林辰就像提线木偶,在厕所门口的椅子坐着,任他摆弄。

楚卫这才惊出一身冷汗,他毫不怀疑,如果他刚才把手机给林辰,一定会直接从林辰手里掉在地上。

刑从连驾车在黑夜城市道路中疾驰。

他听着手机里传出耳机和耳廓摩擦声、林辰的呼吸音,还有楚卫是不是呼唤林辰的声音,心如刀绞。

明明只有几个呼吸间隔,刑从连却觉得时间长到令人无法忍耐。

终于,楚卫离开,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宝贝”。

“是我做错了。”

林辰这么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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