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说过,每一次重逢,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分离。这句的潜在意思是,重逢并不一定都是好事。

对林辰来说,他无法定命运的安排到底是好是坏,他只知道,等待重逢,是件难熬的事。

阳光悄然无声洒下,食堂里很宁静。

休息站工作人员拿来棕色毛毯,第一批到来的女警正在给乘客倒茶,见女警不紧不慢的动作,林辰知道,刑从连果然是发现他了。

“你们什么时候才做笔录啊,我们赶时间回家呢!”有乘客捧着纸杯,语气略微的不耐烦。

“就是,留两个人下来说说就好了!”一旁的乘客附和道。

“您稍等一会儿。”女警笑得十分温柔,“前面鉴证科的同事还没清理完现场,高速公路限速通行,客运处新调来的车,也被堵在半路呢。”

“还要鉴证科,像拍电视一样!”

“这都快两个小时,还没弄完啊?”

“搞这么打阵仗干嘛啦,我们人又没事,小朋友恶作剧而已!”

几位年长的妇女三三两两发表意见,林辰依旧坐在很角落的地方,角落里有些冷,但也因此非常安静,他很认真观察每一人的表情,心中渐渐升腾起奇异怪的感觉。

再次提起劫案,所有人脸上都很轻松很无所谓,他们不仅没有任何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反而责怪警方大惊小怪。他的目光,最后落到女警脸上,女警轻轻将长发拨至耳后,很可惜的是,他也并没有在女警美丽的脸庞上,找到任何属于紧张或者凝重一类的情绪。

那么,所有人现在之所以还留在这里,除了刑从连的命令,大约就真的是因为后方堵车。

林辰渐渐觉得事态有些严重。

他向窗外望去,那里是延伸至天地尽头的青绿色芦苇,风一吹,便漾起海一般的涟漪,他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空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又渐渐变得太过安静。

忽然,有脚步声由下而上渐次响起,那是警用皮靴敲击大理石台阶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密集,楼下像是来了很多人。

应该是警方大队人马赶到。

意识到这点,林辰忽然觉得紧张,这种紧张不至于让双手出汗身体颤抖,但足以瞬间打断所有思路,他很明显感到心跳很快、大脑很空白,所学的任何心理调节法,甚至在这一刻,都不会被回忆起。

他在紧张,他因为即将到来的某一人而紧张。

啪嗒一声。

皮靴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林辰下意识抬起头。

如果说,紧张感到来,是毫无缘由的条件反射,那么那么紧张的褪去,也便如潮水褪去般,瞬间就不见踪影。

楼梯口的身影很挺拔,如同岩石堆砌的孤峰,也很料峭,仿佛降霜的冬夜。

那人警服笔挺,肩膀上银星闪耀,那人姓黄,周吴陈黄的黄。

———

接到王朝电话时,刑从连刚走入枫景学校。

“卧槽头不好了,黄督查要带专家去去休息站做笔录了,你赶紧去,晚了我怕我家阿辰惨遭毒手啊!”

电话那头,王朝连珠炮似地吐了一堆词,因为他发音太快,刑从连并没有听得太清:“你说哪个督查?”

“黄泽黄泽黄泽啊!”王朝简直要急死,“高速堵车最佳行车路线我已经发你手机了不谢么么哒!”

王朝话音未落,刑从连就听见手机响起新消息提醒,他低头一看,是封新邮件。

“是出了什么事吗,刑队长?”杨典峰似乎隐约感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紧急,忍不住很关心地问道。

刑从连皱了皱眉,然后迅速转身,向路边的吉普跑去。

校外的春风带着年轻人的喧嚣,食堂里的喧嚣,则全是因为数名警察的到来

大厅一角的旅客们纷纷站起,日光从落地窗和高出的透明顶棚散落进来,黄泽站在楼梯口,却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

阳光太明亮,米色大理石反射了大部分光,黄泽感觉被什么东西刺到双眼,一阵恍惚。

他好像看到了林辰,那也确实是林辰。

但林辰的尸体明明该在滚滚江水里,林辰的魂魄明明该在花街墓地边……

可林辰就站在旅客中间,眼神清亮,头发因阳光而显得微微湿润。

黄泽忽然很想笑。

他看见林辰放下手里的纸杯,转身替身边的老人披好围巾,说了些好像是安抚情绪的话,然后才慢慢走过来。

果然是林辰,哪怕撒下弥天大谎,哪怕被人当场撞破,也依旧波澜不惊、毫无歉意。

林辰越走越近,黄泽的拳头也越捏越紧。

最后,林辰终于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黄泽居高临下,看着林的眼睛,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猛地挥拳,冲林辰脸颊打去。

黄泽军队出身手劲极大,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把林辰打得猛一踉跄。但他似乎还没解恨,见林辰捂脸退了两步,他再次捏紧拳头,向前挥去。

周围的警察从未见黄督查发过这么大火,全都吓傻了,忘记上前劝阻。

眼见黄泽的拳头又要再次击中林辰时,突然在半空中变换方向,紧紧抓住了林辰肩。

林辰有那么数秒时间,被打得失去意识,等他反应过来时,耳鸣很厉害,脸火辣辣的疼,嘴里满是血腥味道。

他感到自己的脸被按在什么硬质布料上,直到心跳声传来,他才意识到,他正被黄泽紧紧抱住。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他听见黄泽在他耳边说。

他能明显感觉到,黄泽声音有些哽咽,可是又哽咽什么呢?

林辰觉得奇怪,也很尴尬,他双手不知该放哪里,然而黄泽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最后,还是一句疑问句,解救了他:“你就是林辰?”

说话的,是跟在黄泽身边的一人,那人顶着满头蓬松杂乱的卷发,那些头发几乎要遮住眼睛

黄泽如梦初醒,像扔垃圾一样,将他猛地推开。

林辰捂着脸抬头,看到了一头蓬松杂乱的卷发。

“你果然没死啊,黄督查还伤心很久呢?”那人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早就料到此事般胸有成竹。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姜哲。”见林辰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姜哲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宏景市局新任心理学顾问。”

哦,原来是刑从连同事。

林辰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

然而姜哲却没有伸手:“1111特大杀人案,你的嫌疑还没洗清,我不和杀人凶手握手。”

姜哲的声音很大,大厅内的所有目光,齐刷刷向林辰聚来。

哦,果然是黄泽的朋友。

林辰收回手,很礼貌地欠了欠身,既然打过招呼,又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他就向自己的坐位走去。

“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次劫车案和你有关吗,你还是那么想出名!”

身后传来姜哲连珠炮似的发问,林辰只好再次停下、转身,看着姜哲微挑的眉和嘲讽的唇,林辰很认真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回答:“不是,我只是刚巧路过,不那么走运的一名受害者。”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安静平稳,这种语气,有时能让人平静缓和,有时却更容易火上浇油。

“是,受害者,上次冯沛林的案子你也是受害者,我看过卷宗,你还和受害者一起搂着跳江!你这么直觉敏锐,会不知道有人观察你三年?你根本就是在帮冯沛林逃命,也只是那个白痴警察不会怀疑你!”

姜哲语速很快,声音很冷,整得玻璃窗似乎都在抖动,因为声音太大,他也说得很累,于是他顿了顿。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很轻飘很随意的声音:“诶诶,姜专家,在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吧。”

姜哲猛地一怔。

林辰,也猛地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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