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那份清单——难以置信的清单——现在需要补充一些刺激性的内容了:你毁了婚礼,杰瑞,你把婚礼给毁了,不过你一直在计划这样做,不是吗?你这是自证预言,婚礼被毁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包括你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认定你要毁掉婚礼。真的,你应该做的是拟定“坚信不疑的清单”,并把这一条置顶。

这是毁掉婚礼的当天。这一天,你的家人历经了多种情感的混合:他们怜悯你、担忧你、被你逗乐,再到最终他们坦言恨你。“恨”是一个情感强烈的词语,但还不够强烈。感谢老天,桑德拉并不知道枪的事情,否则现在你早就被打成马蜂窝了。此刻,你正在写作房里冬眠,你害怕面对她。你像其他几百个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看今天的录像,这都是因为瑞克的伴郎(让我们叫他普瑞克)把它贴到了网上。所有以前恨你的博主现在都表示非常爱你,因为你给了他们更多恨你的理由。视频发布到网上还不到一小时,点击量就已经过千。婚礼本身进行得很顺利,这都得益于“站在这里,不要站在这里,要这样走”的练习,才帮你渡过这一关。然而在招待会上,事情急转直下。用“急转直下”这个词还是有意地轻描淡写,老兄,是否把此事写进书里是个艰难的决定,因为等到将来你大脑还没有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你还是别知道发生了什么为好。这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真的,它是一种防御机制,让你不知道事情会变得多糟,或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了。至于你呢,杰瑞,你只会变得更糟。

但是,你知道吗?日记是诚实的,最好能记下所有的细节,不过如果你想看到当时的那一刻,如果你想看到你的家人惊恐地看你有损尊严,你可以随时上网,搜索“杰瑞·格雷的婚礼致辞”。

你需要知道情境如何。好消息是婚礼仪式本身没出什么乱子,所以让我们从这里开始说起,好吗?你妻子上午离开家去陪伊娃和伴娘,在她们做头发时表示赞叹,喝杯香槟放松放松,看着她们驾轻就熟地化妆,享受这个上午。汉斯过来看你,你们像往常一样出去坐在露台上,你喝着啤酒,因为旁边没有其他人,他则像以往一样点燃一支大麻。虽然还没到夏天,但上午就很热了。如果今天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这座城市将会爆裂、燃烧。

婚礼定于下午两点举行。大约中午十二点你穿上新礼服,显得你斯文得体。你这一生穿过多少次礼服,一只手也可以数得清。其实你很喜欢这种看上去成熟稳重的感觉。这些年来,在家里整天穿着一件短袖短裤始终让你觉得自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穿上西装,你就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大人。你一直觉得没有人把你当回事,为什么呢?你只是一个犯罪小说家而已。你还记得那次飞回新西兰遭到扣留的事件吗?因为你在移民表格里填写了“编造”。入境检验处的女工作人员认为这没什么好笑的,你就被扣留了,但只有十五分钟,在这期间他们给予你严厉的警告。移民不是笑话,但从技术层面来说,你就是一个擅长编造的艺术家啊。或者说,曾经是,因为你现在已经被一个擅长编造的幽灵艺术家鸠占鹊巢了。

汉斯开车送你去教堂,你们提前三十分钟到达那里,现场还在布置当中。贝琳达和她的助手也在那里,他们从厢式货车上卸下鲜花,并把它们摆放在教堂中。你和她聊了一小会儿,她便起身去酒庄了,那里距此有半小时的路程,而且还要卸下布置更多的花。

客人陆陆续续地来了。阳光下,他们在停车场上闲逛、抽烟、欢笑、闲聊,在凉爽的教堂度过这美好的一天真是太美好了。瑞克和普瑞克乘坐着黑色豪华轿车来了,很明显,他们都已经喝了几杯让自己镇定下来,也有几个人只是纯粹为了好玩。瑞克的神情就跟百米短跑运动员等待发令枪响时的神情一样。他走了过来,你把他介绍给汉斯,汉斯和他握手时故意用了点力,说:“如果你敢伤害她,如果你敢骗她,杰瑞可能不会过来保护他的女儿,但我会。你要是不守规矩,伙计,我就会教训你。”他说话的样子表明他可不是在虚张声势,这一点瑞克心里肯定很清楚。

“我永远不会伤害她,先生。”瑞克说。

“这样我们就不存在问题了,不是吗?”

没有,没有问题。

但问题还是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到了。瑞克一行走进教堂,你和汉斯则留在了外面。有些亲戚你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大多是桑德拉的娘家人,她妹妹是个爱说长道短的八婆,结过三次婚。她还有两个表兄弟,一个姑妈和一个叔叔,你都不记得他们了;还有瑞克的家人和朋友,你从来没见过他们;还有伊娃的朋友,有些是她小时候你就认识的。你和他们一一握手,说了几十次“您好”,几十次“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其中有很多人你从来没见过,还有很多人你记不起来了,站在这里的是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杰瑞,值得被同情的杰瑞,大家都担心会把事情搞砸的杰瑞,这是不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吗?人们去看赛车就是为了看车祸的好戏,不是吗?

当新娘一行乘坐的汽车出现时,教堂里瞬间鸦雀无声。在一片稀稀落落的长凳碰撞声中,大家都转身看向门口。伊娃从那辆深蓝色五十年捷豹车上下来,她看起来那么像你们婚礼当日的桑德拉,你愣住了,感到自己的心静止不动。那一瞬间你很恐惧,害怕出现史密斯太太所说的“插曲”,但那不是插曲。此时的伊娃明艳动人,脸上荡漾着灿烂的笑容,仿佛拥有整个世界。你的心脏融化了,你变了,但这是你必须做的。你抚育了这位女孩,不管未来是怎么安排的,没有人可以把她从你身边夺走。

你牵着她的手,拥抱了她,告诉她她现在很美丽。她的笑容加深了,也拥抱了你。她很开心,脸上洋溢着喜悦,你有点儿想哭。你拥抱了桑德拉,她脸上的笑容和伊娃一样灿烂,她看上去也想要哭。那一刻,杰瑞,你原谅了她的一切。桑德拉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交付给你,但她仍然有她的未来。她温暖的身体让他觉得很惬意,她周身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她的头发也很好闻,拥有她的感觉太神奇、太美妙了。那一刻,你已经抵达未来,来到了忧伤的金字塔的顶端。你的名字是阿尔茨海默杰瑞,你打算让桑德拉全职陪护你,如果这也是她的期望的话。

桑德拉走了进去,坐在前排。教堂里已经奏响音乐,但现在换了一首不同的曲目,这在暗示你行动开始了。花童(她们都是瑞克的家人或亲戚)首先走过甬道,教堂中在座的每一个人无不交口赞叹:“她们太可爱了,她们太可爱了,她们真可爱。”的确,她们非常可爱,这些女童没有阿尔茨海默病。接下来出场的是伴娘,她们两人从小学起就是伊娃的朋友。接着是你领着伊娃走了过来,人群中有人为了看得更清楚都差点儿伸断了脖子。伊娃光彩照人,冲着人群中的某些人点头、微笑。你顺利完成了规定的动作,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恰到好处。忽然,杰瑞摔倒啦!教堂里顿时沸腾起来,叫喊之声不绝于耳!不,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只是他们期望的罢了。你把伊娃领到前面,给了她一个拥抱,然后和瑞克握了握手。你说:“孩子,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了。”你看了一眼汉斯,瑞克也看了一眼汉斯,你们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

你在桑德拉旁边坐了下来,并握住她的手,仪式正式开始了。你们见证伊娃的婚礼。有欢笑也有泪水,但肯定没有僵尸出现。人们向新郎和新娘身上抛撒稻米,幸福的新人又走回甬道,手臂相挽,心意相连,生命交织。人们在热烈鼓掌。

外面,摄影师开始为新娘派对照相:“站在这里,微笑。现在,现在,现在你们是家人了。”如果只有这些,那么这将会是完美的一天了。但是,“阿尔茨船长”心中肯定会有别的想法,不是吗?他要捉弄你了,这就是他所拥有的魔法。

大家准备到别的地方去拍更多的照片了,中间将有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人们渐渐离去,三三两两地开车驶往酒庄。雅各布神父站在门外一一与人握手攀谈,你看见他在所有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下塞名片,觉得无比怪异,名片上印有“下次忏悔,九折优惠;免除罪孽,买一送一”的字样。

汉斯开车送你到酒庄,桑德拉陪着她的父母亲一道前往。你和汉斯坐在遮阳伞下的一张桌子旁聊天,其他人陆续地来了,一切都和在教堂一样,大家在外面闲谈、消磨时间,唯一的不同是人们都端着杯葡萄酒或啤酒。你在喝水,尽管汉斯偷偷给你带来两瓶加了奎宁水的杜松子酒,你对他说:“谢谢,不了,谢谢。”后来又说,“谢谢。”喝了点酒,神经就不用绷得那么紧了,剩下要做的只是听听致辞、吃吃饭,兴许还能跳跳舞。

你只喝了一杯酒,就又开始喝水了。这时致辞开始了,你恨自己,因为你想不起来说什么;你也恨桑德拉,因为遇到这种情况她通常会叫你闭嘴。你在想……你是这样想的:“那是我的女儿,别人都在讲话,为什么我不能讲话?”

为什么不能呢?

一段致辞结束了,司仪准备介绍下一位发言者,这时你打断了他,因为你也有话要说,有一些智慧箴言要说。

人群沸腾起来了。

现在,网上视频的点击量为3981次了,传播速度惊人。看啊,你走上舞台。杰瑞·格雷穿着婚礼服,穿着葬礼服,但此刻掌舵杰瑞·格雷身体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魔术师好友“阿尔茨船长”。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全世界都能看到了,点击量已经到达4112次。人类啊,人类都希望看一出免费的好戏,不是吗?

让我为你介绍吧,杰瑞·格雷站在舞台上,他的右边是婚礼桌,桌旁坐着瑞克、普瑞克和伴郎以及伊娃和她的伴娘,桌上摆着几杯葡萄酒、盘子和鲜花。杰瑞的左侧是乐队,他身旁是笑容可掬的司仪,他是那种随大流的人,是那种即使船沉下去也要继续主持下去的人。这就是所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这就是现场。杰瑞站在舞台上,酒庄里一片沉寂。他会说什么?他会做什么?继续吧,未来的杰瑞,我要讲述自己的故事了。

“各位亲朋,各位来宾,大家好!我是杰瑞·格雷,可能有人不认识我,我是新娘的父亲。”杰瑞说着转向婚礼桌,朝他女儿微微一笑,她也笑了笑,站在一旁的人想让杰瑞坐下,这是为了控制他,他们希望能有最好的收场。

但杰瑞不希望被控制。

“作为新娘的父亲,首先我要感谢各位光临小女的婚礼,而我敢肯定,我可爱的妻子会支持我。今天是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看到我们的小女儿长大成人,成长为美丽迷人、善良体贴的女人,她是我们今生的荣耀和希望。还有瑞克,”杰瑞说,他将视线转向新郎,“我们期待了解你,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家庭。”

鼓掌。

“但是,拜托,到家里来时能不能不要播放嘻哈音乐?会吓到街坊的。”

欢笑。不失礼貌的风趣让杰瑞自信一些。

“嗯,有些人可能知道,我是个犯罪小说家,和喜剧小说作家不同,我可能是一只与众不同的野兽,这意味着我不能让每个人都开怀大笑,但是,伊娃,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欢笑。这一次笑声更加响亮。杰瑞感觉良好,感觉良好,他在舞台上看上去很惬意。

你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呢?你没有,因为“阿尔茨船长”正在操纵着你的身体,他有话要说。

“作为新娘的父亲,二十五年前我就坐在你们现在坐着的位置,这让我想起我爸爸当时对我说的话。他给了我一些忠告,我真希望我当时听从了。他说,杰瑞,快跑!”

欢笑,发自内心的欢笑。特别是人群中的老人们,他们都能理解杰瑞说的意思。

“但说真的,朋友们,为人父母在看到自己的孩子结婚时都会这么做,你会想起这个孩子只属于你的时候。你会纳闷,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一生中,总会有些潮起潮落,你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越多,给孩子们的忠告就越多。当然,每个人都会有忠告,我们很多人会说:‘我的忠告就是不要听从他人的忠告,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幸运的是,朋友们,这不是我要给你们的智慧箴言。瑞克,希望我能把你当作儿子来看待,我想告诉你,娶了我的女儿你就是天底下最最幸运的男人。”

“哇!啊!”人们发出赞许之声。

“我羡慕你。你没有犯我犯过的错误:我娶了一个婊子。”

人们都在想怎么解读杰瑞刚才说的话。他们听到了那些话,至少他们认为他们听到了,因为他肯定不会称他的妻子为婊子的,对吧?要是他真这么叫了,那肯定是个玩笑,对吧?

杰瑞继续说:“我刚才是不是说我可爱的妻子是个婊子?”

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座的人们同时吸气,酒庄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但

杰瑞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还在微笑地看着瑞克。

“我娶她时,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知道了,难道事情不总是这样吗?”

欢笑呢?没有人笑,杰瑞有点儿困惑了。

“难道不是吗?”

汉斯走上舞台,伸手去拉杰瑞,杰瑞却耸耸肩躲开了。“桑德拉一直跟人乱搞,跟很多很多人,包括我的好朋友汉斯。没错,他现在在这里,所有人。”杰瑞指着他的朋友说,“她想把我送进疗养院,她好跟面包师私奔。她是一个……”

杰瑞说到这儿就停住了,因为汉斯已经在把他往舞台下拖,他拽着他礼服的衣领,杰瑞的脚在地板上滑动,人们都站了起来,有人高声叫嚷着:“狗屁,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桑德拉猛地冲了过来,瑞克拥抱着他的新婚妻子,杰瑞仍然在咆哮,嘴里不停地叫嚷着:“荡妇!淫娃!婊子!”

点击量已达6000了,还在迅速增长。

好消息:至少仪式进行得还顺利。

坏消息:所有都是坏消息,老兄。

收音机里的报道是杰瑞不想听到的新闻。他凝视着警局,在周围的建筑中,警局大厦的顶层若隐若现。他能想象得到警察正在透过窗户举着望远镜盯着他看,狙击步枪正瞄准他的头部,一个武装警队正乘电梯赶往一楼。

“他们很快就会把刀和犯罪现场联系起来。”汉斯说,“我猜测证据已经在来警局的路上了,他们会在十五分钟内进行指纹识别,十五分钟后他们将知道你的名字。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他点点头,他犯罪小说家的内心已经同意了。

“他们会调看商场监控录像,会发现你走进厕所,他们会查看两个方向的画面,弄清楚你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他们会发现你买了帽子和电话卡,由此,他们可以得知这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很清楚他们的办案方法。他们会知道杰瑞·格雷犯了谋杀罪,头脑清晰,并且试图逃脱法律的制裁,这意味着他们会来逮捕你,甚至很有可能会乱枪打死你。如果我带你去警局,就可以避免这一切。”

杰瑞说:“你之前说还有另一条明路,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汉斯说:“无论你杀没杀人,你都有重大的嫌疑,但没有人会觉得那有什么区别。即使是我,也没有看到任何区别。如果他们抓到你,就算不打死你,也会对你进行审讯,伊娃会备受煎熬,去听审讯,知晓你所做的那些可怕的事情,然后他们会公开处决你。后果不堪设想,杰瑞。”

“处决?你他妈的在说什么?”

“死刑啊,杰瑞。去年经过公投又恢复了,就在去年举行了公投。”

“什么?”

“这是件大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国家的犯罪率。人们希望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在大选年这就成了人们谈论的焦点,结果就是人们投票要求恢复死刑,政府顺从民意,不过还没有强制执行过。但是,今天你明显是想逃避法律的制裁,人们会认为你心智健全,因此,你会被执行绞刑。人们最终看到他们的投票结果付诸行动。”

“但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杰瑞说。

“我把你看作我的哥哥,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但这就是你的命。所以,你有三种选择。”

“我们跑。”杰瑞说。

“这个不算。”汉斯说,“你不能跑,我也不会让你跑的。所以,第一条路是让我送你到警局,你不会像条疯狗一样被撂在大街上;第二条路是我带你到脱衣舞俱乐部,给你一千块钱去找个脱衣舞娘,纵情喝酒,度过你最后的美好自由日,然后我打电话报警。”

“第三条呢?”

“第三条就是为你自己而死。我们浪迹天涯,寻找夕阳,喝几杯酒,怀念往昔,醉眼蒙眬,然后你拿出一些药片,你——”

“不行。”

“你会带着尊严死去的,最好的朋友就守候在你身边。”

“天啊,你怎么能——”

“因为你杀了那些女孩,杰瑞。你杀了贝琳达·穆雷、劳拉·亨特和今天早上的那个女人,你还杀了桑德拉。这就是我的建议。如果你还有理智,你会提出同样的建议。”

“但是我是无辜的。”

汉斯问:“你真的这么想?你觉得有人栽赃诬陷你?有人栽赃诬陷你吗?”

“有可能。”杰瑞说。

“是吗?是亨利·卡特还是杰瑞·格雷说的?”

“两个人都说了。”

“你看,杰瑞,上个星期你可以飞到火星的,你甚至不知道。要是有人栽赃诬陷你,你能有什么方法?是他们让你患上阿尔茨海默病的吗?”

“我没有杀人。”杰瑞说。

“我知道你没有。是阿尔茨船长。”

杰瑞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种疾病,不是我。是有人栽赃诬陷我。”

“就像你书中所写的。”

“没错!”

“你不觉得更有可能是你偷偷溜出疗养院,走到了这个女人的家里?”汉斯问。

杰瑞感觉自己想嘶吼,想在地球上戳个大洞,为什么他的朋友不听他的?“拜托,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你跟我说说苏姗。”汉斯说。

杰瑞没有回答他。

“跟我说说她。”

“她不一样。”杰瑞说。

“怎么不一样?”

“因为我能记得杀死了她。我很抱歉,我希望——”

汉斯挥手制止了他:“她不一样,杰瑞,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存在,她根本就不存在。”

杰瑞没有回答他,至少没有马上回答,但随后大脑化学物质又开始起了一些小化学反应,它冲洗并清除另一段记忆,他想知道这个代价是什么,他到底还忘记了哪些事、什么人。“她是书中的人物,对吗?”

“是的。难道你不认为要是你能记得杀死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那么你可能会记不得杀死一个现实存在过的女人?”

这说得通,完全合理。

“我们需要找到那本日记。”杰瑞说。

“什么日记?”

“我昨天去找了,但没有找到。”

“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杰瑞问。

“知道什么?”汉斯问。

“我的‘狂人日记’。”

“你到底在说什么,杰瑞?”

“自从我被诊断出患有阿尔茨海默病,我一直在写日记。我称它为‘狂人日记’,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沉默。杰瑞可以看到他的朋友的脑子里的齿轮在飞转。

“里面写的什么?”汉斯问。

“所有的事情。”杰瑞说,“所有我当时能记得而现在不记得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写,但我写了很多。这可以提醒未来的我,过去的我曾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未来的我当然是我,但没有它,我连写过什么都不知道了。”

“桑德拉死的时候你还在写?”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会。”

“你怎么知道警方没有发现呢?”

杰瑞摇了摇头。“他们没有。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杰瑞说,“我的房子里有个密室——”

“那不再是你的房子了,杰瑞。”

“我知道,老天,我知道,行了吧?”杰瑞说着,双手举过头顶,“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在想,我需要找到那本日记,所以我必须找到逃出疗养院的方法,这样我就可以去找它了。”

汉斯用双手搓着头顶:“啊,天啊,杰瑞,是真的吗?”

“日记可能会证明我是无辜的。”

“或者,也可能得到相反的证明。”

“那么,至少我会知道的,对不对?但是,有一个问题。”

“因为那座房子有了新主人。”汉斯说。

“我们昨天去了那里——”

“我们?”

“我和汉密尔顿护士,加里让我们——”

“加里?”

“就是新主人。他让我们进入房子,我发现了暗格,但那里什么也没有。然而,我认为它就在那里,只是加里发现了并藏了起来,包括日记和枪。”

汉斯皱皱眉,说:“枪?”

“是啊。”他说,因为汉斯老是打断他的话感到很沮丧,“警察也没有发现,但也许根本就不在那里,因为我没有打死桑德拉,不是吗?”

“你的护士也是这样想的吗?新主人把日记藏了起来?”

杰瑞说:“我不知道,但我记得当时他们都在。”

“所有人?”

汉斯的问话方式使杰瑞意识到自己疯到什么地步了。“他们都在。”这句话同样也出自亨利·卡特的一个剧本。“还有一个护理员,他们得让我镇静下来。不过,日记应该还在那里,对不对?也许——”

“他们得让你镇静下来?”

“天哪,你可不可以让我把话说完?”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杰瑞。”

“他们必须让我保持镇静,因为我的衬衫让他们想到了最糟糕的情景,他们不会相信我说的那些日记,而日记却是解决所有事情的关键。这就是为什么——”

“什么衬衫?”

“地板下面有一件衬衫。”杰瑞说,希望他的朋友能听明白。

“是不是蓝色的?上面满是血迹?”

“是的。”

“那是你穿去参加婚礼的衬衫。那天晚上我去接你时,你就是穿着那件衬衫。”

“你难道不明白吗?”杰瑞问。他第一次觉得他离题了。“我们必须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我们需要说服加里把日记给我们,日记是我离开疗养院的原因,那儿一定是我想要去的地方。如果我能找到那本日记,证明我没有杀人,那么伊娃就会回到我的生活中来。她会来看我的,她会叫我‘爸爸’。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想和你脱离关系是种什么感觉?”

“你确定它存在吗,一本记录你这段时间的思想和行为的日记?”

“确定。”

“好吧。”汉斯说,“那么,咱们就先认定它存在吧。你的计划是什么?咱们先去找加里,让他说出它在哪里?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藏起来了,我不愿打破你的幻想,杰瑞。但依我看,他好像根本没拿。要么是别人发现了,要么是你藏在了别处。你还有可能把它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我需要你的帮助。拜托,帮帮我,好吗?”

一时间,汉斯陷入了沉默,只是盯着杰瑞,杰瑞可以看到汉斯的大脑正在层层拨开这个谜团,他总有办法的。

汉斯说:“好吧,咱们先到我家去,制订一个计划。”

“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我原来的家?”

“因为我们要思考思考,杰瑞。没有计划,莽撞行事是愚蠢的。”

“但是——”

“相信我,不制订计划难以做到万无一失。我倒是希望你能选择脱衣舞娘选项。”他说,并看了看路上的车辆,把车掉了个头,“肯定会很有趣的。”

今天是星期天。现在是凌晨一点。这意味着搞砸婚礼的那天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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