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

乖戾的蓝精灵,你怎么样,乖戾的蓝精灵?

还好吗?是的,是的,你很好!

天啊,你还觉得很好,天——啊!

过去这几个星期,病情发展到了第四阶段。第四阶段啊!你居然真的在经历第四阶段了,你能想象吗,你参加了互助小组,那里的人们像是在竞赛一样,一个说:“我比你先感受到压抑。”另一个说:“我比你更愤怒。”或者说:“我是最先接受的,而你一直在抗拒。”

桑德拉昨天回家后,带了些蓝色药丸,说是能让你感觉好受一些,稳定你的情绪。老实说,你并不想吃,然后你又想,你知道个什么?你得一次性把药全吃了。你想这么做,但桑德拉又不会一下子都给你,她按时让你服药,每四个小时两片,她会监督着你,甚至叫你张开嘴说“啊——”,好知道你没有把药积攒起来一次性吞掉。今天上午你感觉好了一些,下午更好一些,晚上还要好!你在好转!你真的在好转!看来阿尔茨海默病是可以治愈的,不然那些患了老年痴呆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是时候快速发布好消息和坏消息了。好消息:您非常确定诊断有误,你什么事也没有。这不是个好消息,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喜讯!这是你能给自己最好的消息了,而它正在发生。你不再是乖张暴戾的蓝精灵了,不再是嗜酒如命的蓝精灵了。

坏消息:没有坏消息。

伊娃今天过来了。

她把嘻哈瑞克一人丢在了家里。

她是一个人过来的。

她过来时带着几本婚纱杂志和从网上下载打印的礼服照片。她像打开话匣子似的不停地说着好消息——是的,更多的好消息——她问的地方都没有人取消预订,不过有一个教堂有一天无人预订,所以结果就是:他们将在六个星期以后结婚!这件事要写在“狂人日记”的第七十天。你、我、我们都翘首以待。尽管你的礼服才穿过六年,但你也会置办一套新的。伊娃是这么说的,桑德拉也是这么说的。

你今天又开始修订《燃烧的男人》了。就你一个人在家,桑德拉这个星期工作很忙,她在替一个老师打官司,因为他吻了另一个男人,这男人是他的同事。照片被传到网上后,他就被解雇了。很多家长投诉一个同性恋老师正在教他们孩子科学课,所以学校终止了与他的合同。在这个国家,同性恋并没有那么遍及,但总会时不时地露出丑陋的一面。你无法理解同性恋者,他们往往比我们更注重外表,衣着考究、久经世故。要是他们是异性恋,所有的女人都会拜倒在他们的牛仔裤下,你就永远娶不到桑德拉了。桑德拉忙于事业,你的病情日渐好转,日子又恍如回到了过去,只有你的音响发出更嘹亮的音乐。你修订稿件的感觉像是被施展了魔法,若不是你战胜了病魔,你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很有可能,你只是被误诊了。

好消息:另外两瓶杜松子酒出现了。你把它们藏在车库里,今天上午被你找到了。你待会儿会庆祝一番,大醉一场。不过你在吃药,本不该喝酒的,但如果你想喝就喝吧。还有个好消息,如果你不能战胜、战胜、战胜阿尔茨海默病,那么婚礼的账单也不会让你如此焦虑了。

坏消息:你领悟到了桑德拉的真实想法:为你置办一套考究的礼服不只是为了婚礼,每个垂死的人最终都需要一套寿衣,不是吗?

“你不记得昨天的事了吗?”艾瑞克问他。

户外,他们俩身边走过一群人,正由一个艺人带领着唱歌。艺人每个星期会来疗养院两次,他弹着吉他,演奏着一组校园老歌,杰瑞很喜欢,但他更愿意听音响播放,因为歌词会唱得更加婉转嘹亮,鼓点震撼,电吉他和萨克斯的伴奏高亢而激进。他喜欢这种演奏的方式,可以让灵感不断迸溅出来。至于那人的演奏,好像这首歌是一艘悠悠的百年老船似的。前门附近停着一辆面包车,一个维修工在修理外灯。杰瑞心想,这辆车的副驾上坐着一只狗,所以躲在后座上偷偷溜出去的话不太可能。太阳刚露出脸,还不太热,但很快就会热起来的,多数人都只穿着短袖。上午十点,他刚刚起床,还没有吃早饭。艾瑞克的问题让他忽然意识到他从未回想过昨天,他应该记住一些东西。每当有人对他说他忘记了某段时间时,茫然失措感就会袭来。他们继续走着,他看到了一本备忘录,他之前用过,觉得挺有用。他在哪儿?对了,酒店。不不,这儿不是,他没在旅行,这里是疗养院。他的名字叫杰瑞·格雷,他没有未来,过去也即将消逝。他的妻子不来探视他,她提出了离婚,和他在一起生活简直度日如年。

杰瑞点点头。“当然记得。”他说,随后他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记得,“是不是有什么难忘的事?”

“前天呢?”

这次他摇了摇头。

“贝琳达·穆雷。”艾瑞克说,“这个名字对你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贝琳达·穆雷?”杰瑞思索着,让这个名字在他的记忆里一层一层过滤,但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

“应该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艾瑞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也许没有。今天上午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好。”他知道这是标准答案,意味着他至少还记得怎么在社会中为人处世。他还知道,半小时前他睡醒了,觉得有点儿糊涂。他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问候艾瑞克,倒显得他忘记了最起码的社交礼仪。于是,他马上问候他。

“我很好,伙伴。”艾瑞克答道。

这时杰瑞记起了其他事情:“创作方面呢?”

“还好。”艾瑞克说,杰瑞这样问他,让他显得很兴奋。杰瑞也很兴奋,因为他记起了以前的事情。“我受到一些事情的启发。其实我真该好好谢谢你,谢谢你在创作方面给我的建议。”

杰瑞心中纳闷,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建议:“你在写护理员的故事吗?”

“哈。”艾瑞克拍拍他的后背说,“有点儿接近了。我得去工作了,你也去吃早餐,准备一下,因为你有客人要来。”

“桑德拉和伊娃吗?”

“很抱歉,不是的,伙伴。”

临近中午时,客人终于来了,原来是两个警察,这让他有点儿失望。他想,不过总比会计来要好些。为首的警察做了自我介绍,他叫丹尼斯·梅厄,不过一点儿也不像杰瑞认识的丹尼斯;另一个人叫克里斯·雅各布森,反倒是他更像是丹尼斯而不是克里斯。他们告诉杰瑞昨天他们过来看过他,他差一点儿脱口而出说他们是骗子,因为昨天他们根本没有来过,再三思量,又觉得他们可能到过这儿,现在他觉得他们越来越眼熟了。谈话是在一间空着的卧室里进行的,以前住着的病人死了。杰瑞猜,也不可能有人在这里好起来。卧室里有五个人:两个警察、艾瑞克、汉密尔顿护士,还有他——杰瑞·格雷,一名犯罪小说家。

他们都坐了下来,他觉得这里不单是一间无人居住的卧室,倒更像是间审讯室。两个警察坐在他正对面,他左边是艾瑞克,右边是汉密尔顿护士。他觉得焦虑起来,觉得应该让律师来的。

还没等他问这是干什么,梅厄就探过身子,开始问话:“贝琳达·穆雷这个名字跟你有关系吗?”

贝琳达·穆雷。杰瑞把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面孔连接起来,像电视节目中对指纹进行扫描那样对这些面孔进行扫描,一张一张的面孔闪过,他没有得到任何配对的信息。然而,他又觉得有一丝熟悉:“我知道这个名字。”

“你能跟我们说说她吗?”梅厄问。

他想,但是又说:“我……不能。”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是谁。”

“你刚刚才说你知道这个名字的呀?”雅各布森说。

“我知道,但是……”他又把这个名字和记忆中的面孔做了配对,“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这可能是我的错。”艾瑞克说。大家都看向他,除了杰瑞,他正盯着两个警察,两个警察又恼火地看着艾瑞克。艾瑞克接着说:“我今天上午早些时候问他是不是知道这个名字。对不起,可能……”

“你难道不应该问吗?”梅厄问。

艾瑞克耸了耸肩:“他的记忆可能是从那时开始的。”

“你说得没错,你真不应该这样做。”梅厄说。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汉密尔顿护士瞪大眼睛看着梅厄,“是杰瑞告诉了我们这个名字,然后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你们。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揭开真相,结果你们坐在那里,摆出一副像是我们做错了事情的姿态。”

“你说得对。”梅厄说,“对不起,感谢你们的帮助。然而,正是因为他前两天对你们提及她的名字,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他的记忆是从哪里开始的?”

杰瑞不喜欢被人议论,就像他不存在这个房间里,或者是个毫无灵魂的物品。“谁是贝琳达·穆雷?”他问。

他们看着他。

“我不知道她是谁。”他说。

“也许该让他看看照片。”汉密尔顿护士说。

雅各布森点点头,打开放在膝头的文件夹,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杰瑞。这是一张八英寸宽、十英寸长的照片,上面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脸上挂着美丽的笑容,仿佛邻家女孩一般。她二十五六岁的光景,会成天幻想着形形色色的男人排起长队约她幽会。杰瑞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知道了。

“你们以为我杀了她?”他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梅厄问。

“侦探先生,我也许是真的神志不清,但还不至于对这么明显的东西无动于衷。这是……”说着,他伸开双臂,向他们示意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这是在审讯。这个女孩死了,所以你们找到这里来。对于她的死,我很遗憾,真的很遗憾。但我不认识她,更没有伤害她。”

“这是因为——”梅厄说了一半,看见汉密尔顿护士冲他摆了摆手,便没再作声。

“我来跟他解释一下。”她说。

梅厄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他耸耸肩,意思是说“为什么不呢”。

汉密尔顿护士挪了挪椅子,好让自己面对着杰瑞,她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身体向前倾。她的呼吸扑面而来,带着咖啡味。她用的香水和他小姨子的一样,不过他不记得他小姨子的名字了,也不记得他上一次想起她是什么时候,但他能记得她的模样,并且下意识地觉得她也出谋划策让桑德拉离开他。他能想象出这幅画面:她们俩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饮酒听歌。桑德拉说,真是太难了。她的妹妹说,桑德拉还年轻,完全可以重新再来,把杰瑞一脚踢开,找个比她年纪小一半的男人。突然,他巴不得他们给他看的是他小姨子的照片,而不是一个陌生人。

“杰瑞,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

“你心不在焉的。”汉密尔顿护士说。

“我很好。”他告诉她。

“你确定?”

他犹豫了几秒钟:“我已经好多了。”

“要是你感觉太紧张了,就告诉我,好吗?”她说。

“你能继续说了吗?”梅厄问。

她没有理会他。“好吗,杰瑞?”

“要是我感觉太紧张了,就告诉你。我会的。”他说。桑德拉和她妹妹的形象淡出了他的脑海。

“你还记得你在哪儿吗?”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他无须多想。他们一定以为他太笨了所以才问他这个问题。但他转念又想,说不定只是为了检验一下。“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我是谁,我知道我在哪里。我在一家疗养院,因为我有老年痴呆症。我被丢在这儿,因为我妻子决定和我离婚,不让我留在家里。我来这里是因为‘阿尔茨船长’接管了我的身体,有时候我会溜出去。”

“‘阿尔茨船长’又他妈的是谁?”梅厄问。

“他是这样称呼阿尔茨海默病的。”汉密尔顿护士说。她转过身面朝着杰瑞,双手依旧握着他的手:“你还记得你是做什么的吗?”

他点点头。

“告诉我。”

“我以前是写书的。”他说,“我写了十本书。”

“你写了十三本。你还记得两天前的事吗?当时你坐在花园里。”

“十三本?你确定?”

“花园,杰瑞。”

他曾在花园里逗留过不少时间。今天他去过,昨天和前天也去过。如果每一天都在相互复制,那么要如何将它们区分开来?

“记不清了。”他说。

汉密尔顿护士看也不看两个警察,她把一只手收到身后,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做出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你在花园里采玫瑰花,你还记得吗?你说你在帮忙,你说你以前就这样帮邻居的。”

“是吗?”他问。他不记得邻居,不记得两天前发生的事,不记得他写了十三本书,他只记得写了十本。

“我拉着你的手,坐在树荫下。我喂你喝水,然后聊了一会儿。你还记得我们都聊什么了吗?”

“玫瑰?”他问,这是他猜的。接着他回味着她所说的话,想着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是有关书的事。”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梅厄说着,伸手松了松领带,语气很是懊恼。杰瑞心想,他在小说里可能塑造过很多暴躁的警察,他们会喝很多咖啡,老婆换了又换,最终落了个骨折的下场。房间在逐渐回暖,这得归功于他们五个人的体温。他想离开这儿,不只是离开这间屋子,而是离开疗养院。他想回家。

汉密尔顿护士恼火地瞪了一眼梅厄,又看看杰瑞。杰瑞一点儿也不想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杰瑞,你还记得苏姗吗?”

杰瑞歪着脑袋皱起眉,用力咬了咬牙。当然,他记得苏姗,她是第一个。他发现她的门没有上锁,记得自己走进她家,轻轻地不发出一丝声音。“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没事的,杰瑞。”她说着,攥紧了手,“给我们讲讲苏姗吧。”

他摇了摇头。

“相信我,杰瑞,你应该相信我。”

“是‘珊’。”他说。

“这就对了。”

他压低声音,悄声说:“在警察面前讲?”

“他们是来帮助你的。”

他看看他们,这两个男子也回望着他。一个领带歪歪斜斜的,另一个没有系领带。两个人都胡子拉碴的,丝毫没有想帮助他的意思。“我一定得讲吗?”

“是的。”既然这样说了,这就是命令。汉密尔顿护士就是这样,哪怕他完全忘了她,他也会对她言听计从的。

他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小时候就认识苏姗了,她总是把‘珊’写成‘姗’。她以前住在我们街道上,我——”他转头看看汉密尔顿护士,“我一定要继续说下去吗?”

“不用,杰瑞,你不用了。因为苏姗根本不存在,她是你书中虚构的一个人物。”

“她是——”他说不下去了。把“珊”写成“姗”的苏姗只活在书里。杰瑞脑子里的神经短路了,现在,他就坐在电脑前,绞尽脑汁地为人物取名,他既想标新立异,又不想让它闻所未闻。给主角确定名字太难了,因为名字必须和人物严丝合缝地贴合起来,一个好名字会使人物感觉更加真实。

他记得写过的情节,写到结尾,又返回去重新批阅增删。他记得每一个细节,仿佛就是在昨天辛辛苦苦地在电脑上敲出来一样。他记得借苏姗的视角描绘过一个场景,接着又将它删除了。之后,他接着往下写,经过了编辑校对、封面设计,最后在一个黄道吉日里出版。那时,他已经在创作下一本书了。他明白汉密尔顿护士的意思了,他虚构了苏姗,她只不过是用文字堆积起来的形象。她的存在只是出于创作的需要,出于娱乐的需要,出于支付抵押贷款的需要。

“杰瑞?”

他转头看着汉密尔顿护士,她也回望着他。“她是书里的人物。”他说,“有时我以为她活在现实世界里。”他向警察指明了这一点,又适宜地笑了笑,好像这里的人都是朋友,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一个误会罢了。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用,若说有什么用的话,那就是他更像个疯子了。他知道疯子是什么样的,看到他们的表现就知道了。

“但贝琳达·穆雷是现实世界中的人。”梅厄说。

“杰瑞。”汉密尔顿护士说,她的手仍然握着杰瑞的手,“前两天我们坐在花园里时,你对我说起过贝琳达,你还记得吗?”

“是书中的贝琳达。”他装得信心十足,她肯定也是书里虚构的人物,只是自己记不住了。

“我刚刚才说——”梅厄说,但又看到汉密尔顿护士看了他一眼,就不作声了。

“不,不是书里虚构的人物。”她对杰瑞说,“贝琳达是一个真实的人,你跟我谈到过她。”

他在杰瑞·格雷的记忆库里搜寻了一遍,没有找到匹配的人:“你确定吗?”

“这样没有用。”梅厄说,“依我说,干脆把他带到警局,在那里问话,我们有资深的审讯人员。”汉密尔顿护士看了看他,这一次他没有退缩。“好了,连你都能看出来了,这只是在浪费时间。”他说。

“发生了什么事?”杰瑞问。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杰瑞,苏姗并不存在,这一点你可以明白,对吧?”

“当然。”他说。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发誓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不是唯一一个。”汉密尔顿护士说,“在你来到这儿的一年中,你——”

“等等,等等,等一下。”杰瑞摇了摇头,“你说错了,我来这里还没满一年。我来这里——”他看着艾瑞克,冲他耸起肩膀,“多长来着?顶多两个月!”

“有一年了,”艾瑞克说,“准确地说是十一个月。”

“不。”杰瑞想站起来,但汉密尔顿护士还握着他的手,他只好又坐回去。“你骗我。”他说。

“好了,杰瑞,冷静一下。”

“冷静?你们都在糊弄我,叫我怎么冷静?”

“你在这里已经一年了,杰瑞。”她铿锵有力地说。

“但是——”

你是杰瑞·格雷,你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这病就像你的老朋友一般了。你怎么可以争辩?你怎么能和汉密尔顿护士争辩?她的话就是圣旨。

“你确定?”他问。

“是的。”她说,“在这过去的十一个月里,你始终在这里,你已经坦承了很多罪行。”

“老兄,你第一次说那些话时,每个人都大吃一惊。”艾瑞克说,“汉密尔顿护士要打电话报警,但你说的故事很耳熟。我很喜欢你的书,是你的书迷,很快我就明白了,你是在复述书中的情节。”

“你来到这里以后,坦承了很多虚构的罪行。”汉密尔顿护士说。

“它们对你来说太真实了。”艾瑞克说。

“前两天我们在花园里,你讲了一个故事。”汉密尔顿护士扫了一眼照片,杰瑞知道她要说什么了,通常电视剧和电影刚演到四分之一时他就能猜出结局了。所以现在他神志不清才经历了四分之一的阶段吗?还有,他的“狂人日记”究竟在哪儿?

“你对我说你杀了一个女孩,你说你认识她,但你没说是怎样认识她的。你还记得吗?”

他完全不记得了,他努力回想,但很难。他隐约知道有什么人告诉过他,他努力回想着,试图想抓住一些片段,好像能绷紧他的大脑肌肉一样。但是什么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我记得花园,”他说,“还有……还有一只兔子,沃利。”

“你刺死了她。”梅厄说。

“那只兔子?”

“贝琳达·穆雷,你残忍地杀死了她。”

杰瑞站了起来,汉密尔顿护士把手搭在他的膝上。“等一下,杰瑞,就算梅厄警官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可这是你告诉我的呀。你说你半夜敲她的门,她给你开了门……你打她,然后你……”她说着,把视线移到别处。他知道她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但他还是想知道她要怎样说出口,“强奸了她,然后刺死了她。你把这些都告诉了我。”

“但是,要是过去一年我一直待在这里——”

“你只是在这里等着被判刑。”梅厄说,“过几天就要被枪决。”

“什么枪决?”

“够了,警察先生。”汉密尔顿护士说,回头看着杰瑞:“想想那个女孩吧,杰瑞。”

但他不想想那个女孩,因为根本就没有女孩。这个叫贝琳达·穆雷的女孩只不过是他笔下的人物,和其他人物一样栩栩如生。“什么枪决?”

“没有枪决,杰瑞。”汉密尔顿护士平静地说,“你还记得那个女孩吗,贝琳达?你还记得来这里之前见到过她吗?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再看看照片。”

他没有看照片。“你们肯定隐瞒了我一些事情。”他说,这话显然是冲着房间里的所有人说的。

“拜托了,杰瑞,回答这些问题,这两个人就可以走了。”

他又看着照片,这个金发的女孩、迷人的女孩、死去的女孩、陌生的女孩。可是……“当我想到苏姗时,就好像我认识她,但这个女孩……”他的话音逐渐低了下去,“问题是她看起来似曾相识,却觉得很陌生,但我确实认识她。名叫——我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我是什么时候听到的来着?”

两个警察都在盯着他看。他在回想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真希望自己什么也没有说。他希望桑德拉在这里,她会支持他的。

“我们认为他有必要跟我们走一趟。”梅厄对汉密尔顿护士说。

“有这个必要吗?”她问。

“到了这一步,我觉得很有必要。”梅厄说,但杰瑞并没有显得害怕。

他们俩都站了起来。“我要不要戴手铐?”杰瑞问。

“那倒不必。”梅厄说。

“我可以玩警笛吗?”

“不行。”梅厄说。

他们走出房间。“你和我一起去吗?”杰瑞问汉密尔顿护士。

“我会到那儿找你的。”她说,“我会打电话叫上你的律师。”

他犹豫了片刻:“你可不可以跟警察说说,让我玩警笛?”

“不要逼我们给你戴手铐。”梅厄说。

“警察先生——”汉密尔顿护士说。

梅厄耸耸肩:“我不过是开开玩笑。走吧,咱们离开这里,这地方真叫我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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