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搁下瓷碗的罗闻佩抬起头来, “何事?”

“皇上还朝了。”

罗闻佩还扶着瓷碗的手一动,险些将放在桌上的药碗打落, “什么?何时的事?”

看罗闻佩这样慌张,那回禀的人一时也心有惴惴起来, “就是方才。”

罗闻佩已经站了起来,“国师没有阻拦?”

回禀的摇了摇头,“宣王率朝中众臣,连何将军也去了,国师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罗闻佩大步往门外走去,他惊诧道,“大人, 你去哪?”

罗闻佩这段时日都在府中休养, 宣王仿若无事一样,没有再追究他,“进宫!”

“这个时候……”

罗闻佩已经走到门口,跟在他身后的人只听他咬牙骂了一声, “何朝炎那个没脑子的武夫!”

罗闻佩走的太快, 抬脚跨过门槛时,扯到身上未痊愈的伤口,那痛楚叫他顿了一瞬,而后疾声吩咐,“备轿——”

“是。”

罗闻佩已经走到府邸门口,他正弯腰要上软轿的时候,一旁的石狮后面, 忽然扑来一个身着银丝罩袍的人,他还未退步,身旁的奴才已经上前一步,将那过来的人挡下。

“大胆!何人敢冲撞大人——”

遮在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张绝色的脸来。

“罗大人——”几日前,才赶回到皇都来的妙音已然听闻皇上还朝的消息,她以为自己离去之后,百里安就已经决定回到从前的日子,她虽走的决绝,心里还是千万种的牵挂。

罗闻佩并不认识妙音。

妙音此番前来,正是下定决心还断了与百里安的情分,她将抱在怀中的丝帛掀开,露出藏在里面的完好画卷来,“还请罗大人,将此画还给安公子。”

罗闻佩怎么会不认识这幅画,他先是一懵,等妙音将画递到他面前,他才记起伸手去接。

“罗大人妙笔丹青,妙音一直仰慕至极,得安公子所赠,又承蒙他错爱,实在是……”妙音抬起头来,她眼泪忍着没有淌下来,反倒挤出几个笑容来,“此画如今物归原主,妙音与安公子,再不会相见。”

罗闻佩将画展开,那上面的海棠依旧艳艳如当日。

但他却听不懂妙音说的什么。

“你说什么?”

妙音看着罗闻佩微蹙的眉宇,一时竟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这画,是谁给你的?”此画是他倾心所绘,还记得收画的人,当时百般珍视。他也记得,当时因为那人喜欢,他是何等的欢欣。

“安公子。”

罗闻佩听清了她的每一句话,却一句都不愿相信,“姑娘是从哪里来?”

“宛城。”妙音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罗闻佩手中展开的画里滑出一张信笺来,那是百里安题诗的一张画,诗曰: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罗闻佩这样才华斐然的人,哪里不知道此诗写的是什么。

他想问妙音,但在此刻,他又觉得没必要问的。

早在百里安,抛下他去宛城的时候,他就该知道了。自己深情是枉付,那人并不知晓,也永远不会回应。

就在此刻,罗闻佩竟生出了一种将手中的画撕烂的冲动,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将画轴卷好,径自转身回了府邸里。

站在轿子旁的奴才跟在后面道,“大人,您不是要进宫吗?”

罗闻佩并不言语。

妙音看着他一身青衣隐没在紧闭的大门后,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去,没入人潮中。

……

昌宁宫。

百里安被掼倒床榻上,宣王与离王,好好的将他迎进来,但看到他怀中写给柳青芜的信时,便忍不住那忍耐许久的怒火。

昌宁宫的宫人都退出去了,昌宁宫门窗紧闭,显得寝宫之中,昏暗的很。即便百里安许久没有回来这昌宁宫,这里日日有人打扫,桌案上批阅到一半的奏折,还堆放在那里。

宣王手上捏着百里安的那封信,“你还要跑到哪里去?”他本想好好待百里安,但看到那封信之后,想到百里安还要离自己而去,那积压的担忧就一下化作了无法平复的怒火。

百里安从床榻上爬起来,宣王与离王站在窗边,投下的暗影将他笼罩起来。

“你只要不走,皇兄会好好待你,但是你怎么就是——”宣王压下来,按住百里安的肩膀,“这宫里,哪一处不合你心意?”

百里安被那只虫子吓到现在还两股战战,看到宣王压过来,下意识的就侧身去躲。

宣王知道百里安现在身体无碍,却还是将动作放的很轻,“你不想看奏折,皇兄替你看,你想要后宫,皇兄替你选——别再想着离开我了好吗?”后一句已带了恳切的意味。

百里安转过脸来,正看到宣王极力压抑着什么的神情。

“皇兄,父皇当初立的是你,你何必,何必如此。”百里安说完,就感到肩膀一阵疼痛。

宣王捏着他的肩膀,“你到底想要什么?”

百里安知道眼下已经到了与宣王无可转圜的时候了,“我要出宫。”

站在一旁的离王忽然轻笑一声。

宣王仿佛叫他的笑激怒,“你笑什么?”

“笑皇兄真是傻,这宫里,想要的,不都是要靠自己去伸手抓吗。你当初一掷江山的魄力,去了哪里?你退让再多,皇弟对你,也只是厌弃。”离王道。

百里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面前的宣王好似没有被他煽动,但目光已经阴鸷下来。

百里安就是记吃不记打,现在也该是怕痛了,“皇兄——”

宣王目光里的阴云终于散去了一些。

百里安抓着他的胳膊,用从前最叫百里明华喜欢的语气同他说话,“我还是住在皇都,哪里也不去,我把皇位还给你,我们好好的做一对兄弟——”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百里安语塞。

“我真的没法放心——”宣王想起了当初百里安带兵硬闯宫廷的事,他还当百里安是个不经世事的兔子,却已经不知道他生出了獠牙和利齿,“我真的不敢想,你若再离开宫里,我能去哪里找你——你已经长大了,你也很聪明,皇兄想要你,便不敢只用双臂抱着你。”

百里安急了,“皇兄……”

离王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伸手去摸百里安的落发,百里安偏头看他,见到了那张与玉真相似,却又极是不同的面容来。

“皇弟好好的呆在宫里吧,你可知道,你险些死在外面。”离王道。

百里安扭过头不愿看他。

当初他见到的离王,可不是这个模样。

宣王又想到那个蛊来,他伸手去摸百里安的臀。百里安被他这忽然的一下,吓的蜷缩起双腿来。

离王道,“那日只差一点,没想到却被国师打断。”

宣王也知道百里安这条命是那连心蛊捡回来的,他翻阅古籍,也知道了有关连心蛊的事。那连心蛊非要养在心口,才能替人续一生一世的命,离心越远,越容易叫有心人发觉。而一旦被发觉,挖了出来,那百里安还会死。

百里安见两人神色凝重,就知道又是那该死的虫子惹的事。

“让皇兄看一看。”宣王道。

百里安抓着他的胳膊,正要说什么,那宣王已经跪坐起来,捏着他的腰肢按在了床榻上。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一点也不好,百里安被宣王压着,连身子也翻不过来,他感到一只手掌覆到他臀上,上一次刻骨铭心的印象,令他不顾形象的嚎啕起来。

离王感到宣王犹疑,道,“那连心蛊必须及早种进去。”

百里安揪着床单,挣扎不了,只能拼命哭。

宣王听离王的话,为了百里安的安危,他也是要将蛊虫种进去的,但看百里安哭的那样凄惨,又动摇起来。

离王沾了油膏的手指探了进去,“国师将连心蛊又封回了原处。”

那虫子还没张开肉刺,百里安就感觉到了那异物动起来的折磨,埋在被褥中,哭的几乎要断过气。他也是个成年的男子,即便被宣王压着,这样拼命的挣扎,也险些挣脱开。

宣王倾身抱住他,贴在他鬓间,“别哭了,今日不弄了就是了。”

离王却不愿,“皇兄!”那是关系百里安性命的事,岂容心软犹豫。

宣王却见不得百里安这样哭,他看着怀里面颊沾泪的百里安,“皇弟今日才回来,过几日再说吧。”

离王还想再说什么,但一看百里安淌到下颌的眼泪,就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宣王将那泪珠一颗一颗的吻掉,“不弄了不弄了,别哭了好不好?”

百里安止不住眼泪,是因知道这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宣王哄的他止住眼泪,就嘱咐他在宫中休息了,百里安哪里睡得着,闭着眼听到退出去的宣王与离王在争执。他缩在床榻上,看着那扇掉到他面前的面具,想将它从床榻上踹下去,但又怕再将那两人招惹进来。只能瑟瑟的将被褥摊开,将自己包裹进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国师会将自己交出来,眼下前后都是绝路,不如最后再……

……

宣王与离王又是不欢而散,在门口时,离王道,“皇兄若是觉得给他自由,还能让他栖息在你的怀里,那我们就不妨看看结果。”

闻言的宣王回过头来。

离王望着他,眸子里泛着几分奇怪的笑意。

宣王眯起眼来,他觉得离王好似笃定了什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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