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多无法忍受从东窗射来的阳光而转醒。他从床上起身时,时钟指在五点。“这什么房间,居然连窗帘也没有。”房内错落着影子和光线,他不悦地扔出枕头,然后看向临床,却不见平贺。

他为祈祷弟弟的平安去了礼拜堂吗?

罗贝多更衣后离开房间,直直走在浸润在静谧中的修道院走廊再下楼梯,接着他穿过拱形屋顶下的回廊抵达礼拜堂。一进礼拜堂,平贺如他所料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向十字架祷告。罗贝多悄然无声走去,坐在青年旁边。过了一会,平贺祷告完抬起头。

罗贝多刻意用明快的口吻揶揄他,“你起得还真早。”

平贺露出少许尴尬的神情,“这是我的习惯,我睡得不久……”

“我知道这是你的习惯。”罗贝多笑着说。平贺点点头后看着四周:

“这座礼拜堂真的很漂亮。”

“虽然规模比较小,但很气派,不会输给梵蒂冈。”罗贝多回答,接着和平贺环视礼拜堂。

全部延伸向圆顶天花板的柱子呈现圆滑曲线,下半部雕刻着葡萄和藤蔓。圆顶天花板中间画着玫瑰,雾玻璃镶嵌其上,只见柔和光辉流泻而下,在礼拜堂罩上一层神秘气息。柱子以外的墙面用彩绘玻璃拼贴出圣者像,昏暗但无比炫丽的光线射进室内。

平贺一个个念出彩绘玻璃上圣者像的名字,“圣司提反、圣阿波罗尼斯、圣安得烈、圣利杰、圣加大肋纳、圣劳伦斯——你知道吗?他们全是天主教的殉教者。”

罗贝多被这么一说才初次留意到这件事,“原来如此,实在是相当难得的组合。”

平贺恍然回应,“是的,但非常美丽。”可是他一副想不透的样子。罗贝多知道对方正试图捕捉闪现在脑海中模糊不清的影像。为了不干扰他,罗贝多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对方的灵感成形。

这时,礼拜堂的门被大力打开。一看是彼得神父,看起来很慌乱。

“又出现不得了的事。没想到会这样,太难以置信了,神啊。”彼得握拳的手颤抖着。

罗贝多赶往他身边,“怎么回事?”

彼得颤抖的嘴唇发青,“散步道上的玛利亚像……”

罗贝多和平贺对看一眼。后者问,“散步道怎么了?”

彼得说,“请跟我过来。”他站稳发抖的身子移动步伐,两人跟在身后。前方就是并列着圣人像的散步道,那里出现炫目的光芒。冲上前一探究竟的两人到散步道尽头的仓库时,看到被耀眼光芒包围的圣母玛利亚出现在空中。她全身散发出白净高洁的光。

这不是幻觉,她的脸、手脚、衣服的形像都相当完整。

玛利亚身上缠绕着轻飘飘的衣服,肌肤是美丽的象牙色,头发是褐色,眼珠是蓝色,而她确实凝视着罗贝多,嘴角像在诉说什么一般漾起满怀慈悲的微笑。这幅情景宛如少数教会异端人士所唱颂过的——当世界重生,圣母会随众多圣人降临此地。

这起发生在白昼的神迹让罗贝多寒毛直竖,膝盖颤抖得站不稳。喘不过气的他跪在地上祈祷,低吟赞颂玛利亚的诗歌。平贺与彼得也屏息注视这幅情景。三人都没发现草丛一阵骚动,不知是谁看到玛利亚显灵,吓得浑身发抖立刻离开现场。

闪烁着光辉的玛利亚出现将近一个小时,最后缓缓地、缓缓地化为光的粒子一般从目瞪口呆的三人前消失。

“怎么回事……这是真正的神迹。”罗贝多起身,他的声音颤抖。

但平贺突然说出令人费解的话,“圣母玛利亚怀中抱着的是法兰斯高神父吧?”

“法兰斯高神父?”

“是的,玛利亚用双手抱着他。”

罗贝多太过震惊,因此没注意到这件事,“真的吗?彼得神父。”他向脸色苍白的彼得问,对方只是无力摇头,“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平贺也摇摇头。

两人因为圣母玛利亚显灵如此超然的现象哑然失语,决定回到住处。不过,彼得神父一定在早上就将难以置信的神迹告诉众人。罗贝多激动地来回走动。平贺双手盘胸地思考着。

“这只能是神迹了。是吧,平贺?”但平贺大力摇头,然后深深叹气,“为什么一副困扰的样子?我们终于体验到神迹,可以亲眼见到主的荣光真是太好了。”罗贝多欣喜若狂,他期待平贺有同样的心情,可是对方反应冷淡。

“是的,的确是这样,不过……”

“不过?”罗贝多因为平贺对神的荣光毫无感应而不快。

“我很担心法兰斯高神父,况且今年不是大合相年,这反而像不祥的征兆。”

结果平贺的话成真了。

圣母显灵事件后,两人一离开房间就时不时在窗外或门后听见窃窃私语,人们说着,“圣母玛利亚像……”的惯重声音不绝于耳。圣母显灵一事果然成为公开的秘密。有人在早餐时间大力敲着平贺的房门。罗贝多打开门,约翰主教紧张地伫立在外。

“怎么了?”罗贝多问。

“法兰斯高神父死在仓库。”

“什么?”平贺与罗贝多愕然。

老旧仓库由石灰岩建成,只有门是木制的。约翰主教一开门顿时飘来一股尸臭味。罗贝多不由得皱起脸。地上留着红白蜡烛融化的痕迹,与克劳斯神父死状相同,法兰斯高神父躺在中央绘制着倒五芒星的圆圈中。他脸色严重发黑,喉咙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更可怕的是法兰斯高的牙齿散落在脸部周遭。

“这、这个是……”罗贝多不由得惊呼出声。

平贺走近尸体,手指伸入尸体嘴里,“没有牙齿呢,这些果然是从神父口中拔下来的。”说完后,他仔细观察法兰斯高,“哦,这里沾到少见的东西,”他指着法兰斯高大腿附近的衣服。

“沾到什么?”

平贺回答,“青苔。和安娜修女和多洛缇亚修女住处墙上一样的青苔。”他回头看着约翰主教,“对了,主教,你为何来仓库?”

“教会的钟有点生锈,我是来拿砂纸的。”约翰主教回答。

“原来如此,主教亲自拿砂纸啊……所以您才会发现尸体吧?”对于平贺的问话,约翰主教不发一语频频点头。盘着手的平贺咕哝着,“青苔是在安娜和多洛缇亚窗户外墙上的……也就表示法兰斯高神父出现在那附近罗?为什么要过去?又为了什么目的呢?”

看到平贺像机器人一般歪着脑袋始终想不通,罗贝多揶揄他,“站在男性的角度,法兰斯高神父出现在那里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私通吧。”

“天主教徒居然做出这种事!”平贺倏地扬声道。

“不论是天主教徒还是什么,会被异性吸引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从古至今关于男女之事,应该也只有当事者才可以体会。以前几位教宗身边也自然地围绕着情人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如果是这样,多洛缇亚修女也是如此吗?她有没有可能私会法兰斯高神父?”

“那正是我好奇的地方。”罗贝多也同意。

“约翰主教,你有多洛缇亚修女房间的钥匙吗?”

“当然。钥匙在我房间,我去拿。”

约翰说完就走出仓库。这段期间,罗贝多与平贺一起确认尸体的状况。

“如果是昨晚被杀的,尸体腐烂得也太快了。他的死因十之八九是勒毙窒息。然后,犯人拔掉法兰斯高神父的牙齿。”

“拔牙齿……这有什么意义吗?”

关于罗贝多的问题,平贺表情严肃但没有回应,他脑海正如玩着天使与恶魔的游戏一般思索各种可能性。平贺从尸体旁起身,然后喃喃自语着什么,接着忽然看向仓库一角的暖炉。暖炉放在仓库中看起来有点怪,平贺用手取出暖炉的灰烬后呢喃着,“还是温的……”

“崇拜恶魔的仪式、殴打致死的尸体、玛利亚像的眼泪、抱着法兰斯高神父的圣母显灵,还有被拔光牙齿的尸体……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意义。”恍若迷失在迷宫中,罗贝多很焦躁。

半晌,约翰主教与汤玛仕神父一起回来。

“死状实在太凄惨了。”汤玛仕看着法兰斯高的尸体流下眼泪,在胸前画十字,“今早我才听说圣母玛利亚显灵,为何……他为何会死?”汤玛仕逼问平贺与罗贝多。

“我也不知道,我们也刚到现场。”

“请你们务必找出原因。”

“是的,我明白。不过您为何会来这里?”

“我来拿香草园的肥料。”汤玛仕神父用肩膀扛起仓库的肥料,单手画十字圣号后离开仓库。

这时罗贝多问,“对了,约翰主教,您拿多洛缇亚修女房门的钥匙来了吗?”约翰拿出大把钥匙串给两人看,从中选出一把,“就是这把。”接着三人一起前往修女院的回廊,他们站在走廊数来第六间的房门前,这就是多洛缇亚修女的房间。

“多洛缇亚修女,我是约翰,你醒了吗?”约翰敲好几次门,可是没人回应,“多洛缇亚,不好意思,我要进去了?”

约翰从大把钥匙中拿出一把插进钥匙孔,紧接着门锵一声打开,只见昏暗日光照在躺在床上的多洛缇亚。房里同样散发异味。平贺嗅闻着,“是法兰斯高神父的体味。”最初到此处闻到如动物般的怪味确实是法兰斯高的。

但多洛缇亚却成了尸体。

她趴在床上,脸转向右侧,满是鲜血,地板还有人的抓痕,证据就是地上残余几片剥落的指甲,立刻让人察觉到这名杀人犯多么异常。三人围绕着尸体,地面用粉笔画着和之前一样的圆形和倒五芒星,红白蜡烛已经融化三分之二,而从多洛缇亚脸上挖下来的眼珠和舌头,血淋淋地掉在蜡烛之间。

罗贝多愤怒地说,“这次是舌头与眼睛,这究竟怎么回事?”另一方面,平贺仔细检查多洛缇亚的床,“罗贝多,正如你所说,法兰斯高与多洛缇亚的确在私通。”他用手捏起淡茶色的鬈发。

“嗯,至少我们知道法兰斯高躺过这张床……”

平贺到罗贝多身边,他专注观察着多洛缇亚的尸体。她颈部和法兰斯高一样有绳子的勒痕。他像说给自己听一般开口,“犯人勒毙多洛缇亚后,特地挖掉她的舌头与眼睛吧?那犯人是从何处逃走?窗户吗?”然后他恍然大悟,双眼兴奋地发着光。

“怎么了,你明白了什么吗?”罗贝多问,平贺点点头。

“我问你,礼拜堂的圣者像依序是圣司提反、圣阿波罗尼斯、圣安得烈、圣利杰、圣加大肋纳以及圣劳伦斯,对吧?”

“我不记得顺序了,但的确有殉教的圣者像。”

“按照我的记忆,圣司提反是被石头砸死,圣阿波罗尼斯因为拷问被拔光牙齿,圣安得烈则是被拔掉舌头、挖掉眼珠。”

“也就是被打死的克劳斯、牙齿被拔掉的法兰斯高,以及挖掉舌头和眼珠的多洛缇亚,死法都是模仿殉教的圣人吗?”

“是的。”平贺用无可动摇的坚定眼神回答。

“可、可是,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这么做?”约翰悲叹。

“我不清楚犯人的身分和动机,但一定有杀人魔在这间圣玫瑰学院,那人像雾一样藏匿在这里,让三名圣职者走向死亡。犯人在我们身边才是,他一定是能在学院来去自如的人。”

听到平贺断言,约翰主教心焦的脸色一瞬间刷白,“这惨剧还会继续下去吧?”

“说不定只会杀掉殉教的人数吧。”平贺机械一般回答。

约翰主教浑身一震,然后画十字圣号,“犯人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是为了制裁罪人,毕竟是模仿圣人死法的杀人方法,表示犯人是某种狂热的信徒吧。”

“罪人?”约翰主教反问。

“法兰斯高和多洛缇亚两人打破在神面前发誓守贞的誓言。我想这就是犯人杀害那两人的动机,但克劳斯神父的死因死就无法立刻回答了。”

约翰主教深深叹口气,“真受不了,又必须向学生报告这种可怕的事……继任的神父也还没找到……唉,头好痛。”

“总之我们尽可能替他们验尸吧,是否通报警方就由主教决定。请避免让人靠近多洛缇亚修女的房间及仓库。”

听到罗贝多的话,约翰垂头丧气回到住处,他住在礼拜堂走廊尽头的房间。现在正是快要用早餐的时刻。

“平贺,我愈来愈不明白,你也看到玛利亚显灵吧?那不是梦,是现实。如果是这样,两人的死是神的制裁吗?又或者玛利亚的显灵是恶魔欺瞒我们的技法,还是那位凶手搞得鬼?我们今后要怎么做?”

罗贝多接连不断向平贺提出问题。对此,平贺回答:

“无论如何,我们能做的就是追查真相。多拍一些现场照片,然后找出杀害两人的凶器。”

贺从随身包取出相机,从各种角度拍摄多洛缇亚的尸体。接着两人搜索房间,但没找到凶器。最后他们离开房间前往仓库,同样拍摄法兰斯高神父尸体的照片。看看周遭后,长长短短、似乎可以作为凶器的麻绳悬挂在仓库横梁上。罗贝多拿着尺寸相当的四条麻绳和法兰斯高颈项的勒痕比对,发现第三条麻绳与尸体瘀青一致。

“是这条绳子。就是这绳子将他们两人勒毙的。”平贺用镊子夹起法兰斯高神父领口附近的麻料纤维,“将这条绳子与纤维拿回去比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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