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仲每天依靠皮下注射吗啡来缓解疼痛。体重再次跌入40公斤以下,手臂细到用大拇指和食指合起来就能握住,但他依然能用耳机欣赏保存在电脑里的各种乐曲。

3月2日,星期六。这天小仲从一早起就觉得昏昏沉沉,直到傍晚才稍许清醒些。这是吗啡造成的蒙咙状态留下的影响,倒是精神还可以。星期六值班的护士长临下班前又来病房看了一下。

“小仲先生,你终于醒了。晚饭想吃什么?”

“嗯,给我个溏心蛋吧。”

护士长从冰箱里取出溏心蛋,在碗里切碎。

“谢谢。就放那里吧,我等一会吃。”

“还是趁着冷却的时候吃一口吧。”

护士长准备离开时,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啊,对了,今晚7点半有个癌症医疗节目,好像有介绍患者之会的活动。”

“有赫拉克勒斯之会的吗?”

“那倒不清楚了。”

小仲用耳机听着音乐,脑子渐渐又昏沉起来。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他支起身子,吃了溏心蛋,享受着味觉醇厚的蛋黄滋味。

右侧腹部的疼痛暂时停息了,呼吸也比较轻松,不觉已过了8点。之前护士长说的节目不知怎么样了。小仲转而将耳塞接线接在了电视机上,然后调出了频道。

屏幕上,四位嘉宾正在讨论,小仲脸色平静地看着节目。由三排座席构成的听众席上分坐着患者一方和医生一方的听众。镜头在扫视听众席时,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映入了小仲的眼帘。

咦?

小仲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凝视着电视屏幕。

我有没有看错?

他还想再仔细辨认时,镜头便一直停留在台上的嘉宾身上,再不转到听众席了。嘉宾讨论结束后,主持人终于开始让台下听众发表意见了。

第一个发言的是被医生突然告知生了肺癌的年轻女子。在医生一方的坐席中排,确实坐着那个人——三鹰医疗中心最可恶的医生。

受吗啡的影响,小仲的情绪就像被丝绵包裹着难有波澜;而此时,他却无法抑制住内心起伏的波涛。他紧盯着电视屏幕,似乎要将电视机一口吞下。

中年女子开始讲述她送别患晚期癌症的丈夫的往事。

“当医生说已无法治疗时,那种打击……”

感同身受。小仲的表情僵硬、凝住了。在三鹰医疗中心的诊室,那个医生说的话又回响在耳旁。那种充满恶意的宣告,伤得我有多深啊。

小仲的胸中翻腾起激愤的怒涛。与梅野一席交谈后,他还以为自己变了,而实际上,过去的一切并没被彻底净化。他想抑制住感情,但却无法做到。似乎重又回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在炼狱的黑暗中痛苦得打滚的自己。

屏幕上,中年女子说完后,主持人语调沉重地作了回应。此时有医生举手。得到同意后,他用低沉的声音说了起来。

“去年,我曾对一位已无法治疗的胃癌病人说,你已经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了。因为他这种情况,放弃治疗可能比继续治疗更能延长生存期。那位病人52岁,精神还很好。所以我想,如果他还有想做的事没做的话,现在抓紧去完成,对他更有好处。此前,我见过许多晚期病人受治疗的副作用影响,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最后走向了死亡。所以,对这个病人,我希望他不要荒废时间,真诚地劝他趁精神还好的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把余下的日子过得有意义些。可那病人却回我这样一句话:你说治不了,让我听起来,就等于在说,你可以去死了……这真让人受不了。我一直忘不了这个病人,到底应该怎样对他说才好呢?到现在我还在为此苦恼不已。”

耳机里传来那个医生熟悉的声音。小仲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力塞了一下耳中的耳塞。这个医生没有忘记我,还记着我说过的话。原以为他早忘了那天发生的事,过着自己轻松快乐的日子,没想到他一直在为此苦恼着。

主持人有些不解地问医生:“当然你这是为病人好。但是,已无法治疗这一事实,对病人来说毕竟是件很绝望的事,再怎么样,你总得继续给他治疗吧?”

“癌症治疗有副作用,有的时候反而是什么都不做,对延长病人的生存期更为有利。而无视这一点继续进行治疗,作为医师,这是不诚实的表现。”

“森川先生是怀着诚意对病人这么说,可病人却不这么理解。也就是说,医患双方存在着感觉上的差异问题。”

主持人话音刚落,医生立即用不满的口吻说:“当然会有感觉的差异。你让并没生病的医生如何去理解病人真实的感觉?就算医生努力去理解,又能理解到怎样的程度呢?悲伤、恐怖、不安、痛苦,每个病人的心情各不相同,你不可能都去准确地把握住。而明明心里不明白却装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这不是对病人的欺骗吗?”

对意想不到的反驳,主持人一脸尴尬,用一句“这确实是个难题啊”搪塞了过去。

医生畅所欲言,大概是忘了正面对着镜头。虽已轮到下一个发言者发表意见了,但他似乎还是意犹未尽,一脸严峻地盯着主持人。从侧面看去,他脸上露出了以前没见到过的苦恼表情,而身上则有一种与常见的年轻医生不一样的独特气息。

听众的发言涉及到各种各样的话题,但最后都是没有定论。临结束时,主持人按套路进行归纳总结,小仲几乎没听进去一句。他的视线一直停留茌那个将紧握的双拳搁在膝盖上看似心情抑郁的年轻医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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