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生。至今我依旧常常在梦里,见着自己回到故乡。它的雨水倒影和樟树的浓郁芳香。陈旧的建筑,青砖街面,腐朽的木门窗,院子里种着的大簇月季和金银花。蔷薇和玉兰已经开败了。栀子的花期也许还未到来。青石板上依附的苔藓,湿气,纵横交错的河道,淡至隐约的微光,风中有海水的腥味…………镜头一格一格地凝固,像在药液中中逐渐浮凸的黑白底片。

每年八月,从东边海洋席卷过来的大风,来势迅猛。大街上的梧桐,一夜之间就会给风雨刮倒许多枝垭,黝黑潮湿的树枝掉落在路面中央。第二天一早,会有人先来清理零乱的断裂树枝。略粗一些的树干,被隔壁的居民拖走。用刀劈开,收集起来晒干,可以用来烧煤炉。梧桐的叶片很大,表面摸起来很粗糙,颜色青翠。空气中弥漫着树和叶片的汁液清香。

如果在深夜的时候,爬到窗口边看天空。厚重密云被台风吹得迅疾移动,夜空因此显得更加深蓝。蓝,清澈如水,浓郁不可分解。如同幻觉,却又是这样真实。夏天非常闷热。没有空调。电风扇使用的也不频繁。人们利用蒲扇,冰块,穿堂风,凉席等一切天然的因素来使自己降温。人们在幽长阴凉的弄堂里午睡。青石板的缝隙里长出羊齿植物及小朵野花。穿堂风非常有力,贯穿到底,会听到呼啸的声音。有一股苔藓及尘土的气味。柔和清凉。让肌肤产生飞翔之感。

风仿佛使身边的现实产生开放性,无限延长,具备了一切可能。

天气总是一会雨一会晴,有时候阳光剧烈的时候,有云飘过,就开始下起淅沥雨丝。琢磨不定的气候。大雨滂沱是经常的事情。时下时停。有时候阳光还是剧烈的,粗大的雨点却雹子一样砸下来。雷雨天的下午,闪电和轰雷袭击城市的上空。孩子们在家里午睡,凉席因为气候降低而变得清凉,裹着小薄棉被,房间关严了门窗,依然有雨水的湿气从墙体缝隙渗透进来。

雨水的声音有许多分别分辨。哗拉拉的狂暴。淅淅沥沥的细碎轻盈。以及雨水流过不同物体表面接触不同质感的声音共振。雨水使整个时间和空间发生改变。因此在台风天气的暴雨天,人会觉得与自然无限靠近。

在南方,雨,台风,炎热,潮湿。是一个人出生,长大的印记。我们在一种变幻无常,充满翻覆的空间里接受细微的声音及气味的变更。我记得常常会故意让自己淋湿。骑着单车在大雨中,眼睛被雨抽打着生疼。或者爬上屋顶,与雨水浑然一体。敏感缘自于一种生命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就像大自然一样,反复无常,但非常坚定。

也许人只有在颠沛流离之后,才能重新印证时间在内心留下的痕迹。当我们开始对回忆着迷的时候,也许只是开始对时间着迷。站在一条河流之中,时间是水,回忆是水波中的容颜。看到的不是当时。而总是当时之前,或者当时之后。

这细微的距离之间,有无法探测的极其静默的秘密。

这秘密的寓意,属于此时此地。总是有一种心碎之感。因为所有的一切,在发生的同时即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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