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连我自己都为这句话柔弱的语气感到好笑,我根本不是会威胁别人的人,“绑匪”这个身份对于我来说实在太不适合了。我就像个倔强而懦弱的小孩,面对一件束手无策的事乱发着脾气。我说着“要占有你”“要蹂躏你”,可一点劲儿都没法用在她身上。直到她嘶吼的声音快要刺穿我的耳膜,我才从车内找来一块干净的抹布,去堵住她源源不断冒出比我所说的更不堪的话的嘴。

我还想跟她讲道理:“我如果和他们是一伙的,又怎么会把你救出来呢?我千辛万苦地喂你吃饭,这叫忍辱负重,一点点地搜集信息,这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如今你却说我是绑匪?真是太荒唐了!”但我的语气依旧令我感到可笑,她也忍不住“呜呜”地闷笑,这件再真实不过的事在我的叙述下似乎充满了可疑。

我又把她嘴里的抹布取下,期望她这回可以明白过来,可以认识到在她面前的不是想利用她骗取利益的绑匪,而是一个救了她性命的好人。但这女人不仅转不过脑子,而且更是精力无穷,又接着嘶吼起来。还好这里四下无人,即便是她叫上一天一夜也是毫无回应。

这时,我心里泛起了一阵悔意。自己费尽心机把这个陌生人救出魔窟,她不仅不感激我,还认准我是个坏人。现在她倒成了我手里一个烫手的山芋,如果带着她走,迟早有一天会被她从背后捅死,如果就这么“丢”了这个山芋,我又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或许,我还是太心软了吧!我又和她讲道理:“我是想要帮助你,想要把你带回家的。你如果能告诉我你家在哪里,那我马上就送你回去,这样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但当我再次拿掉抹布的时候,我知道我还是说了一通废话。她的口水不停地喷溅到我的脸上,就像冰冷的雨水一样。这次,我把她塞到了后备箱里,我得静一静,仔细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朝阳逐渐升起,空中美丽的星星都离我远去了,过去十多天以来我和她在暗室中的一幕幕也都仿佛逐渐散落,成了并不真实的过去。我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做这些事情了,我为何要加入这帮匪徒?为何又要去反对他们?我为何要救这个女子出来?还似乎一定要对她柔言细语、百依百顺?我只能默默嗤笑着自己,默默嗤笑着我这个“绑匪”。

接着我听见我肚子里发出的叫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了,我感到饥肠辘辘,我得去找些东西来吃。我慢慢向城市开去,终于找到一处郊外的便利店。我把车子停下,看了一眼后面,毫无动静。我买了一个面包,当我拿着它要走出来的时候,心里面又想起了后备箱里的那个姑娘。过去几天,她几乎能把整碗满满的饭都吃完了。我不禁傻笑起来,于是又回去给她买了一个更大的面包。

我把车开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打开了后备箱。我看到她一动不动地倒在里面,心中一慌,手中的面包也掉落在地。可就在那时,当久违的阳光第一次照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居然试图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来,还用一只腿对着我猛踢过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那时心中只是满怀着可以再次去喂她的点滴喜悦,不曾想过她又会下这样的毒脚。

但是,根本看不见周围形势的她一声闷哼,接着跌倒在地。这一下似乎还摔得不轻,支撑在地上的胳膊已经被磨出血了。我想我一点都不会心疼,反而在心里觉得好笑着呢!

“你这叫害人反害己。”我得意地道,还把地上的面包给踢到了一边去,心想看来扮演“阿明”和“阿悦”的角色也还挺有趣的嘛。“就凭你这三脚猫的本事,还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没门!”我把她抱回去,不,简直就是扔回了后备箱。正想盖上,但转念一想,又从地上拾起那只面包,撕开来喂了她几口,然后丢在她边上,恶狠狠地道:“你还是吃几口吧,死了的话可不方便我换钱!”我重重地关上门,重重地踩着油门,心想如今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又开出几公里远,我停下来,又打开后备箱看了看她。只见那只面包已经一点渣都不剩了,我不禁莞尔,把手里吃剩下的半只面包又丢在了她边上,道:“你就知道吃!”但当我把抹布再次移开的时候,她似乎又恢复了力气,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匪徒!这个不得好死的匪徒!”我不想听她这样说我,真想给她几个耳刮子,她继续骂道,“你这个匪徒!妈妈是匪徒!爸爸是匪徒!孩子是匪徒!一辈子、老老小小、上上下下都是没出息的匪徒!”这回我可是真的生气了,感到心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简直要喷出血来。

我揪着她的耳朵,对她大声道:“你敢再说一遍,我就杀了你!”她先是一怔,然后突然大笑起来:“哈哈!你敢杀了我?像你这种下三烂的人也敢杀了我?你是不想活了吗?敢杀了我?哈哈……真是……你一个下贱的匪徒,敢威胁我?!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但我再也不想听她说这些羞辱我的话了,好像在她的心里我就永远只能当一个以威胁别人来牟取利益的下作之人,好像她本身有什么远远胜于我的高尚身份似的。好像她是宝石,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好像她是星星,而我只是肮脏的垃圾。

她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辱骂着我,我这时才明白我和她之间不单单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我们之间的鸿沟根本是不可能跨越的。我真想马上拔了她这条舌头,挖了她这双眼睛,让她这辈子都再骂不出这些伤人的话来,让她这辈子也别想看见蹂躏过他的人是什么样的。“你以为你自己很高高在上吗?”我猛地扇了她一巴掌,她才安静下来,“见鬼去吧!”我想伸出手掐住她的脖子,但刚触到她的皮肤,她就像被冰冷的钢铁戳到,身子蜷曲着一下子退后,头撞到钢板上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回声。

静默中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我身子前倾着,双手笼罩在她的面前,她这回才仿佛真的害怕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也不再想着要趁机来踢我了。她流泪了,在逼仄而黑暗的后备箱里,我看到她脸上两行一闪一闪的泪水。但她嘴里依然在轻声咒骂着我,骂我是个“下三烂的贱货”,骂我是个“没出息的绑匪”。我余气未消,想再次塞住她的嘴,但我身子一动,口袋里那包白粉一下子滑了出来。

那是老庄给我的安眠药,我还剩三分之一没有用。我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心想还好她被蒙住了眼睛,不然看到我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一定会嘲笑我。“欺负?”我脑海里冒出的这个词,使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我这个堂堂正正的绑匪还要被人质欺负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正在我想这些滑稽的事的时候,她似乎是感觉我没了动作,也没了气势,又开始凶起来。不仅声音更大了,骂的也更加难听了。我真想一下子把她掐晕过去,但我又看到她脸上淌下的泪水。我把那包药全倒进了矿泉水里,使劲地摇晃着,然后一滴不剩地灌到了她的肚子里。她拒绝,她想吐,但我用瓶口抵着她的喉咙,手捏着她的嘴巴,我就是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而已。

她似乎感觉到了苦味,一个劲地作势欲呕,但一滴都吐不出来。她那“高贵”的身子这才颤抖起来,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问什么。我得意扬扬地道:“这是烂肚子的药,过不了一儿,你下面就得穿个洞了,哈哈!”她真相信了我的话,在黑暗中猛哭了起来。我轻骂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你……”但是我受不了这个场面,我再次塞住了她的嘴,也塞住了她的抽泣。

不一会儿,她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她的黑发和后备箱里洒落的面包屑、吐出的药水混在一起,我看了一眼,又轻骂道:“你这回再高高在上呀!还不是被我这下三烂的绑匪给轻易地解决了?再叫呀!再横呀!”我想将门关起来,就这么走开,但那一刹那我又瞥见她耷拉着的两只高跟鞋。她听了我的谎话,仿佛真感觉肚子痛起来,两只脚一直在抽搐般的猛蹬,之前锃亮的漆皮已经被蹭得像大象的皮肤,我再也不能从中看到满天的星星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接下来还要照顾她了。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将她的身子轻轻抱起放在后座上。我怕开着开着她会从椅子上摔下来,还把安全带绕过了她的肩和腿,她就仿佛睡在一个吊床上那样舒服。但她好像还觉得别扭,忽然咳嗽了起来。我想大概是胃里的水反流了上来,忙停下车,又给她脑袋下面垫了个东西。我开得很慢很慢,我能从后视镜中看到她微微鼓起的肚子,心中一乐,心想怪不得她这十几天吃了这么多饭,原来是长胖了啊。我一会儿看着前方,一会儿又往上看着镜中她熟睡的身子,心道:“如果她能永远闭上嘴,那该是有多温柔美丽啊!”

不知不觉地,天又暗了下来。我已经开到了都市,这里的天穹都被入云的大楼遮挡了,繁星发出来的光芒也都被灯光遮蔽了。我熄了火,就这么在黑暗中傻傻地坐了好几个小时。我知道我必须等到整个城市的人都在午夜昏昏沉沉地睡去,才能带她去我已经一年多没进过的家——我自己的家。

这是我唯一能安置她的地方了。黑暗中,我只能苦笑。现在,倒有一种我被她绑架的感觉了,是我自己被“麻烦”绑架了吧!阿勇和阿建扛着她进来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去看一眼呢?她这么恶狠狠地踢我,我为什么还要把每一口饭都喂进她的肚子里呢?她这么骂我是个天杀的绑匪,我为什么还能憋着这口怨气将她带到自己家来呢?黑暗中,我只能苦笑。

我抱着她,将她的长发披落在前面,这样就能遮住她眼前白色的布头。我害怕有人路过,连自己也装成一副踉踉跄跄醉酒的样子,这样也好有个说法。我这时倒也希望有人能把我逮住了,就能立马终止这个荒唐的麻烦了,但四周安静得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活人了。

她靠着我,我能感到她温柔的呼吸。我把钥匙插进去,小心翼翼地转动着,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终于,门开了,我忙将她扶了进去。漆黑中,我摸到了墙上的按钮,条件反射般地按了下去,房内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这反而吓了我一跳,要知道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一直在外面当着绑匪、当着小喽啰。

我看着她,这时心里一点儿也不紧张了,抬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因为我知道现在一切都归我了。温柔也好,麻烦也罢,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想丢也丢不开了。

第一时间更新《二律背反的诅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