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的别墅群,每一幢都建筑得十分开放,门锁什么的基本形同虛设。

西田家的别墅也是如此。正面有个极高的水泥门廊,门廊右侧,有一排用油漆涂过的低矮木栅栏,里面停着一辆自行车,大概那里就是自行车的停放处。

在自行车停放处的左边,也就是进入门廊后,正面就是一扇木门,那里便是玄关了。

但是,木门左边,就是两扇玻璃门组成的拉门,即便木门上了锁,只要一把螺丝刀,就可以打破玻璃,拉开门闩。进入房间可谓轻而易举。

玻璃拉门内侧挂着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夫人,我把客人领过来了。”

穿着夏威夷衫男子走上门廊,拧动着门把说道。屋里没人应答,四周一片死寂。

门似乎上了锁。

男子等了一会儿,见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就又咔嚓咔嚓地拧动门把喊:“夫人、夫人,客人到了……”

说着,还从玻璃拉门的窗帘缝隙处,向屋内看过去,但什么也看不到。

“夫人、夫人!……”男子连呼着夫人的时候,金田一耕助站在门廊上环顾四周。

西田家的别墅里亮着灯,虽然灯光模模糊糊的,但是,还是可以在黑暗中,勉强看到方圆几米内的景象。四周好像长满了赤松和落叶松,每棵树的树龄都有五十年左右,树干差不多有一米粗。抬头望去,树梢融进黑夜和雾气之中,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

树梢上不时有水滴落下,想必是雾气挂在树梢上凝结成的。金田一耕助突然对支撑门廊的柱子中,最外面的那一根产生了兴趣。柱子用天然原木制成,表面有好几个直径大约两、三厘米的研钵状圆洞。

金田一耕助起初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通。直到他忽然想起,下午江马容子所说的话时,脸上才露出了微笑。

那根木头应该是被虫蛀了。当别墅里没有人的时候,啄木鸟就会来这里啄虫子吃。

江马容子的确这样说过:“门廊的柱子上,全都是咏木鸟啄出的洞……”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其他的几根柱子,发现还有两、三根原木制成的柱子,但那几根柱子上面,没有啄木鸟啄过的痕迹,而且柱子底部,还积了一堆不知是木屑、还是虫粪的黄色粉未。

大概这几根柱子太靠门廊内侧,啄木鸟不敢靠近吧。金田一耕助正准备数出,有多少个啄木鸟啄出的洞时,只听得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了,到底怎么回事?”金田一耕助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看着正门。

就在他悠闲地,观察着柱子的时候,穿着夏威夷衫男子一直在不停地,咔嚓咔嚓地拧着门把,嘴里还喊着“夫人”、“西田夫人”。但是,房间内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窗帘上的灯影,静默地映在那里。

“西田夫人是一个人住吗?”金田一耕助看着停放处的自行车问道。

因为他觉得,不管西田照子看上去多么年轻,但是,一位五十岁的女士,也不大可能骑自行车。

“嗯……嗯,是的,是的。”

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着,一边跨过栅栏进入自行车停放处。那里有一扇玻璃窗,也用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

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从窗帘缝隙里向内看去,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整个身子都贴向窗户。

“怎么了?”金田一耕助应声问道。

“好像有点不对劲……”

说着,他不停地变换位置,从缝隙里仔细观察屋内,突然大叫一声:“啊!……这、这是……”

说着,身子如同被弹出来一样,他猛然回头,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怎么了?有什么……”金田一耕助好奇地问。

“先生,您……您来看看,有点不对劲。”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的声音微微发颤。

金田一耕助也进入自行车停放处。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把位罝让开,比他从窗帘缝隙里看进去。

眼前是餐厅,餐桌上铺着塑料桌布,上面摆着一个青瓷花瓶,里面插着黄花龙芽。

餐厅和左侧的客厅相连,客厅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墙边的架子上,也什么都没有放。想必是主人准备回东京,所以,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但除此之外,并无特异之处。

“喂,喂,我什么都看不见啊……”金田一耕助说道。

“先生,你把头再往右挪一点,从那个缝隙处,往客厅左侧看。”

金田一耕助依言,把脑袋调整了几下。看着看着,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窗帘的缝隙并不大,只有把头尽量挪到右边,才能够看到客厅左侧,那里有一张折叠式的藤躺椅,一个女人斜斜瘫软在椅子上。

女人的脸正好冲着窗户,金田一耕助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默片时代的巨星——红叶照子。当然,与当年相比,她的容貌变了不少。但最近她常常上电视,金田一耕助便记得她的长相。

正如江马容子所说,虽然红叶照子今年已经虚岁五十,但看上去十分年轻。容子说,她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此言的确不虚。

她曾是清纯的玉女形象,现在看上去,虽然体态有些发福,但是,浑身散发的女人味和婀娜姿态,使她风韵犹存。

但是,红叶照子现在这是怎么了?

她的脖子向后,沉沉地垂了下来,友禅印花的浴衣胸口处敞开着。光是敞开着还好,但胸口上,还有一摊红黑色的东两。那红黑色的东西,还在沿着藤椅滴落,在地上积成了一摊不祥的污渍。

“金田一先生,您看那个椅子旁边!……”穿着夏威夷衫男子,急促地在金田一耕助耳旁说。

金田一耕助将视线挪到躺椅下方,地上倒着一张当地特产的木制小桌,葡萄和梨散落在地板上,旁边有一把沾满了红黑色液体的刀。

“金田一先生,响们进去看看吧!……”

说着,男子摇晃起玻璃窗,但是,里面似乎插着插销,怎么也打不开。

“喂,你别晃了。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进去。”

“那我去找找,您在这里等着!……”男子跑开了,绕到了房子的侧面。

金田一耕助仔细观察着藤椅上的女人,想起江马容子今天说过的话,不由得感到一阵悸动不安:难道这就是三十年前,发生的那起悬案,带来的后果吗?

其实,金田一耕助对今天,江马容子所说的话相当怀疑。他只是出于礼貌,决定走这一趟,心里却半信半疑。

但是,如果这里发生了杀人案……如果声称知道悬案的凶手是谁的西田照子被杀,那么,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由于自己之前,一直半信半疑的,金田一耕助觉得,这起案件的发生,仿佛自己也有过错。

穿夏威夷衫的男子,绕着房子走了一圈,试着拉了所有的门窗,最后从另一侧转回来说:“先生,不行。所有地方都从里面上了锁,打不开,连木板套窗都是关着的。凶手一定是从正面的玄关逃走,然后从外面把门锁上了。先生,怎么办?”

穿夏威夷衫的男子一边急速地说着,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但他还是没有摘下墨镜。

“先报警吧。这一带有装电话的人家吧?”

“有是有,但是大家都已经回去了……那我去一趟吧。”

“去哪儿?”

“去M高原的入口处。这些别墅的管理员住在那儿,那里一定有电话。”

“好,那你去吧。”

“那么,您呢?……”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疑惑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我在这里等着。”

“这儿有点危险吧,先生?”

“怎么了?”

“说不定凶手还在附近啊……”

穿着夏威夷衫男子看了看四周,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声音也有些干涩。

“没事的,你刚才不也说了嘛。”

“我?……”穿夏威夷衫的男子吃了一惊。

“你说凶手一定是从正门逃走,从外面锁上了门。那么,凶手不会一直在这里磨磨蹭蹭不走的。”

“嘿嘿,没想到您胆子很大啊!”

男子感佩地说着,又从头到脚打良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赶紧去吧。不过要尽快回来,别看我现在强撑着,心里还是直打鼓的。”

“好的,这就去!……”

男子从门廊跳下,沿着石子小路跑了十来米。在小路拐弯处,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啊”地叫了一声,随后便蹲在了地上。

“怎……怎么了?什么事?”金田一耕助小跑过来问道。

“没事,没事。刚才绊到石头,趾甲掀起来了……”穿夏威夷衫的男子疼得直咬牙。

从他按着的脚趾处,流淌出红黑色的液体。他的脚下有块A火山的山石,上面沾着红黑色的血污。

他光脚穿着凉鞋,就是绊到这块石头,弄坏了趾甲。

“疼吗?……”金田一耕助问完,才觉得多此一举,谁这样都会觉得很疼。

“嗯……浑蛋!谁在这儿放了块石头……”男子从手帕上面,撕下一块布条,缠在脚上。但看来还是疼痛难忍,他走了两、三步,就又蹲在地上。

“别动了,你在这儿待着。我去一趟吧。路怎么走?”

“呃,可是,先生……”男子害怕地看了看西田照子的别墅。

“哈哈,原来你害怕啊?”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了出来。

男子正色挺胸,逞强一般说道:“谁说的。先生,麻烦您扶我一下,我把您领到好找的地方。”

天上的雾依然很浓。两人在雾里搭着肩膀相互搀扶,走着走着,听到汽笛声在M高原附近响起。

金田一耕助抬头看了看手表,显示时间是八点二十七分。等等力警官乘坐的八点三十分到达N站的列车,刚刚通过了与M高原入口处,交叉的铁路道口。

“金田一先生,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连接县里的大道,到了县道往左一直走,就能到M高原的入口。铁路道口的旁边,有个姓藤原的人家就是。”

“好,那就是管理员家吧?”

“是的……”

“县道好找吗?”

“好找。比这一带的路宽多了,而且修得很平整。”

“好。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别靠近别墅。”

“好的。金田一先生,您也快点回来啊。”

“嗯,没有问题。那我走了。”

金田一耕助在不时有水滴落下的森林中一路小跑。跑开几步之后,匆匆回头望去,只能看到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手中拿着的手电筒,发出的灯光,在雾气里略微显得凄凉。

金田一耕助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去告诉他:要他关上手电筒,但又觉得多此一举,便继续在雾中小跑起来。

那是金田一耕助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穿着夏威夷衫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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