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一大早,斯科特·温戈操纵着他的轮椅开上坡道,打开这幢四层的19世纪砖楼的大门。他的法律事务所就设在里面。温戈离了婚,孩子也已成年,他在里士满的犯罪辩护的生意十分兴隆。他在这座城市出生,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对他来说,星期六是个能不受打扰呆在办公室的日子。斯科特·温戈及合伙人的法律事务咨询所在里士满开业已近三十年了。三十年前温戈孤身从业,办公室跟壁橱差不多大小,基本上是谁有现钱付给他,他就替谁辩护。现在,他是一家拥有六位合伙人、一位全职调查员和八名职员的法律公司的首脑。作为公司的惟一股东,温戈好年头里能到手七位数,哪怕年成不好也有六位数字进账。他的客户也越来越有分量。多年来他一直不想为毒贩子辩护,可这里面的钱实在太多了,温戈绝不愿意眼看这笔钱流到远比他差的律师手里。他安慰自己,任何人,不管他犯下何等弥天大罪,都有权得到适当的辩护。

温戈是个手段高超的出庭律师。两年前因为不断加重的糖尿病和肾、肝方面的毛病,他被禁锢在轮椅中。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出现在陪审团前。他觉得在某些方面,身体上的残障反而加强了他对陪审团的影响力。

他居住的豪华宅第地处温莎农场,这是里士满一个十分富裕、令人艳羡的地区。他开的美洲豹是为他特别定制的。只要他乐意,随时可以去海外参加豪华旅行。他对他的孩子们很好,待仍住在他们老宅里的前妻很大方,和她保持着良好关系。但工作才是他生活中最主要的东西。很多人预言他会早死,其根据或是他的健康状况,或是来自两种人的威胁:一种是不满意的客户,另一种则是罪犯对立方的人,这些人认为正义没有实现,原因是温戈使出了他的拿手好戏,让与被告地位相当的十二位陪审团成员心中有了合情合理的疑虑。尽管如此,温戈现在已经五十九岁了,活得远比这些预言长久。不过他心里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从他倦怠的器官、恶劣的循环系统和整个机体的疲惫中,他能感觉得到。他估计他会一直工作到死,这种死法倒也不坏。

工作了几个小时、打了更多电话后,他摘下眼镜揉着跟睛。该死的糖尿病把他身体的所有部分几乎都搞垮了,上周他查出自己又得了青光眼。也许上帝很快就会因为他在尘世间的所作所为召他回去。

他好像听见什么地方有一扇门打开了,还以为是他的哪一个挣得过多的合伙人居然逛进来周末加个班。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没有温戈那一代人的敬业态度,哪怕给他们的薪水高得惊人。温戈从业头十五年里,哪有一个周末没有加班?今天的小伙子居然抱怨工作时间过了六点。他的眼睛别这么疼得要命就好了。他喝完这杯咖啡,可马上又跟没喝时一样渴得厉害。他拉开抽屉,拿出搁在里头的一瓶水对着瓶嘴喝起来。他的头一跳一跳地疼,背也疼。他用一根手指搭在腕上数着脉搏,怎么,见鬼,脉搏紊乱。不过这种事几乎天天都有。他已经注射了胰岛素,应该过一阵子再打下一针。他想是不是把间隔时间缩短些。血糖说不定已经降下去了。他总调不准胰岛素那该死的剂量,所以总在调。医生让他戒酒,他知道自己不会戒的。对他来说,波旁威士忌不是奢侈品,而是生活必需品。

这一次他拿不准是不是听见了门响。

“喂,”他喊道,“是你吗,米西?”米西?他寻思着,米西是他那只该死的狗,十年前就死了。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可视线模糊得厉害,身体感觉很哿隆,温戈终于害怕起来。该死,说不定他发了心脏病,可胸口又不疼,左边肩膀胳膊也没有发木的悸痛。

他看看钟,可看不清时间。好吧,他得做点什么。

“喂,”他又喊了一声,“有人帮忙吗?”他觉得听见脚步声走近,却没人过来。好吧,见鬼,他想。

“混账王八蛋。”他叫骂道。他拿起电话,尽力指引手指按一下9,再按两下1。他等着,可电话没人接。拿了我们交的税就是这样办事的。拨了911,得到个屁。

“有人能帮帮我吗?”他对电话里喊道,接着注意到电话没有拨号音。

他挂上电话,又拿起话筒。没有拨号音。妈的。他把话筒向下一砸,却没砸在机座上,话筒滚到了地板上。他扯着衣领,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一直说要用个手机,可总没用。

“有人吗,该死的?”他听见脚步声,他已经呼吸困难了,咽喉像有东西卡着。他汗如雨下,看着门口。雾蒙蒙的视线里,门开了。那个人走了进来。

“妈妈?”那个人真的像他妈妈,可他妈妈已经死了,到11月就满二十年了。

“妈妈,帮帮我,我觉得不舒服。”

自然的,并没有人,只是温戈的幻觉。

温戈在椅子上撑不住身子,他滑到了地板上。他在地板上朝她爬去,哽咽着,呼哧喘气。

“妈妈,”他嘶哑地对幻觉中的人影诉说,“千万救救你的孩子,他不大好啊。”他爬近她,而她却在他面前消失了,一下子无影无踪,就在他最需要她的关头。温戈把头靠在地板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这儿有人吗?请帮帮忙。”他说了最后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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