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美国司法部效力的又一个漫长的工作日结束了,弗雷德·沃特金斯钻出他的轿车。每天他得花一个半小时才能从弗吉尼亚北郊他的家里赶到华盛顿,回家也差不多需要这么长时间。十英里开九十分钟,想起这个他就摇头。他的工作还没做完,尽管凌晨四点就起床,今天已经操劳了十个钟头,可家里那间用做办公室的小书房里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工作等着他。一顿简单的晚饭,再和妻子还有十几岁的孩子们度过一段短短的快乐时光,他就又得点灯熬夜了。沃特金斯从前是里士满一位普普通通的州检察官,在那个位置上千了很长时间,起诉撞在他手里的随便哪一种坏蛋。后来他到了华盛顿的司法部,专门处理重大诈骗案。他喜爱他的工作,感到自己真正为国家出了一份力,为此也得到了很好的报酬。工作时间有时是长了点,可他觉得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关上车门,从人行道朝自己家走去,路上向一位驶出她家车道的邻居挥挥手。另有一家邻居正在隔壁烧烤,他吸了一鼻孔的烤肉味儿。也许今晚他也该架上火来顿烧烤野餐。

跟华盛顿地区大多数人一样,沃特金斯也以既关注又沉痛的心情读到了营救队一支小队遭伏击的事。以前在一个案子里他和一些营救队员一起工作过,对这些人,除了赞美他们的勇气和职业技能外他没有别的可说。这些人是最棒的,至少他这么想,他们做的那种工作真是没有别人愿做。

他笑着朝正门走去,正开门时他的手机响起来。又是什么事?他想。这个号码几乎没人知道,他妻子?可她这会儿不会给他打电话,他开上车道时她肯定看见了。准是办公室。要真是办公室的话,那就是出了什么事,今天晚上他剩下的时间多半就会用在这件事上了,说不定还要他掉头驶回城里呢。

他拿出电话,见打入的号码不可显示,他本想不接这个电话,可弗雷德·沃特金斯做事不是这个做法。也许很重要,可也许只不过是打错了。没啦,今晚的烧烤野餐吹啦,他一面想一面按下通话键,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不管什么事。

他们后来在街对面邻居家的灌木丛里发现了弗雷德·沃特金斯的残存躯体,爆炸把他的家炸了个粉碎,把他炸飞到这里。就在他按下通话键的那一瞬间,他的电话里一个小小的电火花点燃了灌满他家里的煤气。因为隔壁家飘过来的烧烤味儿,沃特金斯开门时根本没机会闻到煤气味。他的公文包不知怎的逃过了这一劫,还紧紧攥在一只没剩什么肉、几乎全是骨头的手里。里面的宝贵文件没烧着,另一位检察官可以很方便地从这位已逝律师手里接管。一片残骸中还发现了他妻子孩子的尸体,尸检将表明他们早在爆炸前便已窒息而死。火势四个钟头后才被扑灭,大火熄灭前还吞没了另外两家,幸好没有笤其他人受什么重伤,只有沃特金斯一家不复存在,随之而逝的还有他们辛苦工作一生后如何消磨退体年月的计划。发现沃特金斯的手机没费什么功夫,它熔在了他的手上。

差不多就在弗雷德·沃特金斯的生命结束时,往南九十英里的里士满,在一位美国联邦执法官警惕的目光注视下,路易斯·利德贝特法官钻进一辆政府轿车。利德贝特是一位联邦预审法官,被提升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有两年时间了,之前他是里士满地区巡回法庭的主审法官。相对而言他还很年轻——只有四十六岁,加上出众的法律才干,引起了许多身居要职的人的注意。总有一天他会当上第四巡回上诉法庭的候选法官之一,甚至说不定哪天还会坐上美国最高法院的高位。作为一名战斗在司法领域的法官,利德贝特主持审理过许多案子,其复杂程度、情绪和潜在的暴烈程度各不相同。有几个被他判决监禁的人威胁要他的命。有一次他差点成了邮件炸弹的牺牲品,那是一个白人至上主义组织寄给他的。利德贝特坚信不分种族肤色信仰,在上帝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个组织却对这种信仰不以为然。这种种情形都要求利德贝特接受特别的保卫,尤其是最近又出现了新情况,更加深了人们对他的安全的担心。

有个曾发誓要向利德贝特复仇的囚犯大胆越狱。尽管那人逃离的监狱距这里很远,而且他的威胁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有关当局还是明智地决定对这位好法官大意不得。利德贝特自己只想像平时一样过安生日子,严加戒备对他没什么吸引力,不过有了一次侥幸逃生的经历后他现实多了,认识到别人的担心大约也是合理合法的。再说他也不愿意在某个活该一辈子烂在监狱里的肮脏家伙手里横死,他不想给那个家伙那种满足感。

“那个‘自由’没什么新消息吗?”他问那位联邦执法官。

越狱逃跑的那个人居然叫做“自由”,利德贝特对此总是耿耿于怀。欧内斯特·B·“自由”。中间那个B和自由自然不是他原来的名字。他加入一个新保守主义组织后依照法律程序改了名字,那个组织所有成员都以“自由”为名,以此象征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由正受到威胁,事实上,这个组织就自称为自由社团。

“自由”和他组织里其他几个成员闯进一所学校,开枪打死了两名教师,挟持了大批孩子和教师做人质。当地执法部门包围了学校,调来一支突击队,可“自由”和他的人全都用自动武器、防弹衣武装到了牙齿,因为这个缘故,从匡蒂科召来了专门从事人质救援的联邦执法人员。起初看来事情还可以太太平平结束,可学校里面突然开起枪来,于是人质营救队终于进去了,紧接着是一场可怕的枪战。利德贝特至今仍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小男孩躺在人行道上死去,还有两位教师。受了伤的欧内斯特·B·“自由”在同伙被射杀后最终投降。

“还没他的消息,法官。”执法官的回答打断了利德贝特的回忆。这位执法官保卫利德贝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之间很快便建立起了一种友好关系。

“要我说,那个人准是打算朝墨西哥逃,然后再逃到南美去,跟纳粹分子勾搭上,那些人跟他是一路货。”

“嗯,我希望他们抓住他,把他送回他该去的地方。”利德贝特答道。

“哦,他们多半能抓住他,调查局的人在管这件事儿,他们准有线索。”

“当时我想给那杂种判个死刑,他真该被判个死刑。”这是利德贝特当巡回法庭法官时的一件憾事。

自然喽,“自由”的辩护律师提出了其当事人神志不清的问题,还试探着提出他被他的“教派”——他这么称呼“自由”所属的组织——洗了脑。律师做了他的分内工作。他使控方产生了疑问,怀疑自己是否必定会赢得判决。这种怀疑不多不少,刚好够让他们在陪审团重回法庭之前与“自由”的律师达成协议。

“自由”不用面对可能的死刑裁决,只被判终身监禁,二十年后才有机会获得假释——不管这种机会多么渺茫。利德贝特不同意这项协议,可他别无选择只能签字。媒体后来对陪审团成员做了一次非正式的调查,结果表明“自由”是真正笑到最后的人。

所有陪审团成员都会投票支持罪名成立,而且他们都会建议法庭对被告处以死刑。这下子新闻界得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所有当事者都落了个丢人现眼的下场。出于一系列考虑,“自由”被移送中西部一所最大限度防范的监狱,他就是从那里越狱逃亡的。

利德贝特看看他的公文包,折得整整齐齐放在里面的是一份他钟爱的《纽约时报》。利德贝特生在纽约,在纽约上学,后来才往南在里士满安顿下来。这个远离故土的北方佬喜爱他的新家,可每天晚上回到家,他都要花不多不少一个钟头读《纽约时报》。当法官的这么多年里,这一直是他的习惯,他那一份报纸专门在每天他下班离开前送到法院大楼。他还能享受的消遣不多了,这就是其中之一。

执法官刚把车驶离法院车库,他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

“什么?是,法官大人。好的,大人,我会告诉他的。”他放下电话说道,“是麦凯法官。他要我告诉您,要是您想看点真正惊人的事儿,看看《时报》正栏内页的最后一页。”

“他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大人。只说让您看,看完马上给他回个电话。”

利德贝特瞅了一眼报纸,他好奇极了。麦凯是他的好朋友,思想趣味和利德贝特相近。如果麦凯觉得什么事有意思,多半他也会这么想。他们在一处红灯停下来,这很好,利德贝特在开着的车里没法读东西,一读就非常难受。他拿出报纸,可车里太黑看不见。他伸手打开阅读灯的开关,摊开报纸。

执法官回头恼火地说:“法官,我告诉过您别开那盏灯,那样就成了个活靶子——”

玻璃的碎裂声让执法官住了嘴,声音加上景象令他如堕冰窟:路易斯·利德贝特法官脸朝下倒在他珍爱的《纽约时报》上,鲜血浸透了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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