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风见塔的欧式尖塔,位于宅邸建地的西南端,位置在从静马和美影住宿的西侧别馆,沿着水泥小径走约五十公尺即可抵达之处。这座塔是琴折家最高的一栋建筑物,大概有一般建筑的四层楼高吧。大理石制的露台就在相当于三楼高度的位置,朝村子的方向突出。

塔中各层楼都有好几个房间,当成临时客房使用,平常是没有人住的。主要的客房,就像静马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位于西边的别馆;若遇到西边别馆不够客人住的时候,才会使用塔里的房间。据说昨天举行春菜的告别式时,就睽违十年地使用了塔里的客房。不过平常都有定时清扫,因此除了些许霉味之外,和主屋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行人将窗户朝外打开,走上露台,来自山间的风吹在脸上力道强劲,看来此处正好是风通过的场所。靠在栏杆上眺望远方,可以看见遥远下方的村庄。沿着河川的几许平地上,星散着些许民宅;这样一看,这里果真是个又小又鄙陋的村子啊。

朝更靠近手边一点的地方望去,可以在树丛间窥见龙之首。龙之渊和岩石地都被遮蔽看不见,只有龙之首从暗沉的枝叶之间探出头来。因为有一段距离,从这里望过去,龙之首大概只有食指指尖那么大,但若是将身体倚着栏杆固定住,试着用双手拿着望远镜观看,则连静马之前坐得很舒服的凹陷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这么做的话,别说头颅是否掉落,就算只是翻倒都能确认得了吧!拿着望远镜望向村庄时,就连行驶在村道上的轿车车种都能轻易判别。

“这里除了春菜之外,其他人也能随意进出吗?”

一头长发在落山风中随意飘扬,美影向和生这么询问着。

“因为视野很好,所以我和其他人偶尔也会来,毕竟塔并没有上锁。”

“须轻大人呢?守望村庄原本不是她的工作吗?”

“打从须轻大人卧病以来,就没来过这里了。原本她就不像春菜一样每天来,一个月大概口(会来一到两次吧。”

“这么说来,与其说春菜来这里是出自义务或使命感,倒不如说她自己本来就喜欢来这里望远方啰?”

和生脸上顿时笼上一层阴霾。

“春菜从未离开过这个村子。虽然并没特别禁止,但每当提到这件事,外公就没好脸色,这也是事实。虽说也不是从这里就能看到村外的世界就是了,但她总是……”

从这里眺望出去的景色,就是春菜的全部。至今为止的十五年都是这样,而要是她还活着的话,此生也将永远如此了。

“要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话,倒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美影轻声这么说了之后,也不管风强劲地吹动水干的衣袖与下摆,迳自环顾了周遭好一阵子。

“如果是从这座露台的话,在塔的掩蔽下看不见宅邸和庭院呢。反过来说,从宅邸和庭院也看不见露台。说得更清楚一点,凶手可以从这里眺望龙之首,不必担心被人从宅邸那边瞧见。我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呢,就算当时再怎么早,凶手难道不担心被宅邸里的人看见吗,为何甘冒这样的危险,刻意从这里确认呢?原来如此。只是,进出这座塔时还是有可能被人看见,所以还是可以肯定凶手一定对龙之首有什么执着的原因……和生有没有什么想法?”

和生一脸抱歉地摇摇头。

“关于龙之首的事,我只在小时候听过一点而已……也没什么兴趣。”

“既然凶手都写出那种恐吓信了,一定有什么缘由才是。看来或许有必要针对传说的内容,再调查得更详细一点才行了。”

“可是,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对美影的结论,静马总觉得难以接受,于是提出反驳。

“凶手一方面想嫁祸给我这个外来者,一方面却又将事件和传说扯上缘由,这不是等于直接暴露了凶手是与琴折家有关的人吗?”

“确实,这一点是很大的矛盾,关于这方面我也还没有答案。不只如此,还有那封信的事情也是难以理解呢。或许对凶手来说,比起合理性,信念问题更加重要吧!”

就在此时,露台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戴着猎帽、身穿茶色高领衫和牛仔裤的年轻人。他的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吧,身高很高,脸色苍白,静马总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但却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他。

“唷,你就是传说中的侦探吗?因为刚好看到你们走进塔里,我就猜应该是了。”

年轻人一边露出笑容,一边走近。不管怎么听,他的声音就是让人不舒服。

“您是?”美影连眉毛都不挑一下地反问,青年便以刻意的手势取下帽子说:“呀,久仰大名。我叫岩仓辰彦,三个月前起承蒙琴折家照顾了。”

“人家说的那个在这里疗养的花美男学生,就是你啊?”

“说是花美男什么的实在太过了,我生来就是这副模样,一点也不起眼。”

言语听来谦逊,态度却不是如此。这个男人外表看来既有学识又温柔,确实像是会受女人欢迎的样子。静马不经意地瞥见一旁的和生,正露出恶狠狠的目光望着岩仓。

“和生似乎很讨厌岩仓先生喔。”

美影肆无忌惮地应道。岩仓眯起下垂的双眼,呵呵地笑了起来。

“妹妹们都喜欢亲近我,身为哥哥的他自然很不是滋味啰。”

“春菜才不喜欢亲近你呢!”

平常内向乖巧的和生,面对岩仓时却是难掩敌忾之心。

“那是因为春菜满脑子都是成为须轻大人的事啊。还是说,连你也怀疑把春菜带出去的人是我吗?”

“我只是希望赶快抓住凶手而已。”

“我先把话说清楚,凶手可不是我唷……对了,和生,昌紘先生正在找你呢。”

“真的吗?”和生用怀疑的眼光望着岩仓。他夸张地耸了耸肩膀说,“唉,我没说谎啦。毕竟我可不想让你更讨厌我呢!”

大概是判断岩仓不可能说这种谎,和生虽然不断回头,但总归是叨念着离开了。

“好了,那么,你不是儿手吗?”

将阖起的扇子放在掌心里,不断敲击出充满韵律的节拍,美影注视岩仓的右眼神,如同左边的义眼一般不带感情。

“我是这么认为的呀。虽然许多人都不这么觉得就是了。你怎么看呢,侦探小姐?”

岩仓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就像吹过露台的风,轻浮得让人没一处着力点。

“对这个问题我暂且保留。不过,看起来你就算被怀疑也无所谓嘛,简直就像很有自信,绝对不会查到自己身上一般安然自得呢。”

“我看起来像那种沉浸在完全犯罪喜悦之中的罪犯吗?你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吧。至于就算被怀疑也不慌乱……这个嘛,大概是个性使然吧!因为这种个性,我吃了不少亏呢,不过我也不打算改就是了。”

露出雪白的牙齿,岩仓苦笑着说。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了?”

“可以啊。反正我在这里也是个吃闲饭的,时间多得是。我们别站在这里说话了,要不要坐在那谈?好歹我是以疗养的名目住在这里的嘛。”

岩仓指着门前一张涂上白漆的长椅说道。他自己率先走过去坐了下来,美影跟着在他身边坐下。长椅坐了两个人之后,就没有静马的位子了,不过两人都一副没把这个助手当一回事的样子,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刚才说自己‘好歹是以疗养的名目住在这里’,这么说来,你来这里其实是有其他目的吗?”

“身体弄坏了的确是事实噢,不过我之所以会被叫到这里来,其实是为了整理有关于琴折家的民俗传说资料。我和琴折家也算是有亲戚关系,不过是很远的远亲关系就是了,再加上我在大学里读的又是文学系,所以被选上了。话虽如此,其实我专攻的是英美文学,根本是完全不同的领域;也因为这样,整理文献的工作对我来说相当吃力。说不定穿着水干的小姐你来做这份工作,都还比我适合呢!”

“既然领域不同,为什么会叫你来呢?虽然这里的确很适合疗养啦。”

“呵呵,那是表面上的理由。过去达紘先生和伸生先生也都曾各自被安上某种名目,叫到这块土地上来喔一一我这样讲,你应该知道真正的理由是什么了吧?”

岩仓那彷佛事不关己的眼眸里,露出了一个意有所指的眼色。

“换句话说,你是作为春菜夫婿的人选而被招来的吧?”

“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也还没人正式跟我提过就是了。”

“还真是迂腐的做法啊。这也是传统的一部分吗?”

“从外地迎来人赘女婿,似乎是这里代代相传的习俗。最初的须轻大人,也就是砍下龙之首的那位,便是其母与来自远方的夫婿之间诞生的结晶。”

“从那之后都一直墨守着这条规范吗?对了,我在琴乃温泉见过你好几次,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或许是为了让对方措手不及吧,美影突然切入这个话题。

(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他似曾相识,原来是在琴乃温泉遇过啊……静马心想。

只是,岩仓也懂得四两拨千斤:

“你应该知道琴乃温泉的东边别馆后方,有一间收藏了古文书籍的仓库吧?事实上琴乃温泉也是古文献的收藏仓库之一,在那里沉眠着好些珍贵的文献。本来这些文献应该统一收藏在一个地方比较方便,但战乱带来的灾祸使人们学到教训,因此战后就分开来收藏了。”

也就是说,他到琴乃温泉去,是为了蒐集与“须轻教”相关的文献。

“这么说来,岩仓先生应该对这块土地上的民俗传说知之甚详啰。不知道能不能请你针对这次的事件,站在民俗学的立场发表一下意见呢?”

闻言,岩仓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挑着眉说:

“竟然不是先问我的不在场证明,而是先问关于民俗传说的意见?你这个侦探还真奇特哪!”

“关于那些我稍后自然会好好询问,那是我分内的工作。可是,我认为凶手刻意切下头颅摆放在龙之首上,必然有某种超越现实层面的理由。关于这点,你知道些什么吗?”

美影的话似乎引起了岩仓的兴趣,情不自禁地探身向前问道:

“换句话说,这起事件和琴折家的传说是有关系的啰?”

“至少有恐吓信那件事在,所以我不认为毫无关连。”

“原来如此。那,御陵小姐您听说过琴折家历代相传的须轻传说吗?”

“只知道些断简残编。”

“那我就略为说明一不被称为‘须轻起源’的那个传说吧。不过,只要是村民,像这种程度的内容大家应该都知道的。”

以此为开场白,岩仓便开始叙述起关于须轻由来的传说。姑且不提美影,静马对此是全然一无所知的,所以岩仓愿意从头开始讲述,对他而言实是获益匪浅。

“真有意思。原本还以为那个从温泉里诞生的姑娘应该是女主角了,没想到居然是她的女儿啊。”

“是啊。而且传说中完全没提到母亲的名字,真是对她相当过分啊。我这个外行人是不懂民俗学那方面的事啦,但像这种连名字都没有记述下来的例子,应该是有什么隐情吧?”

“那么初代须轻的母亲诞生的那座温泉,就是琴乃温泉吗?”

“不是的。你今天才来此地,所以或许还不知道,不过这座宅邸浴场里涌出的热水也是温泉喔。从庭院深处继续往山上走约十五分钟,就是温泉的源头所在。古社也建在那附近,很好找的。古社就是过去的御社,据说一直到江户时代为止的历任须轻大人都住在那里。琴乃温泉反而是明治末期才新盖的澡堂,和民俗传说一点关系都没有。顺便说明一下,在这里一般村民是被禁止挖掘温泉的,因为不只是那个从温泉中涌出的女孩,泉源本身也被视为神圣的存在。琴乃温泉因为是琴折家的旁支,所以才获得了特别允许。”

“也就是利用信仰来独占温泉吧……这就姑且不提了,听你这么说,让我发现一个凶手必须藏起凶器的可能性。”

“唰”地一声阖起扇子,美影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

“这话怎么说?”

“传说中,龙是被蓬莱之琴的琴音斩首而死的对吧?虽然这是相当抽象的形容,但凶手的意图若是在于模仿传说,就不能容许实际上的柴刀或琴弦等凶器被人发现。”

“原来如此。可是传说中被斩首的可是龙,不是须轻大人啊。照这样推测的话,春菜不应该被杀吧,毕竟这样一来就和传说相反了啊。”

“这部分或许有什么尚未厘清的原因吧。话说回来,岩仓先生听说过什么是‘凶业之女’吗?”

“不,我第一次听说。”

岩仓摇头否认。美影继续询问过去是否曾有过须轻大人的继承者不适任的例子,他则是这样回答的:“在宽政年间曾发生过一次,不过记录都被抹消了,实际情形并不清楚。”

“真抱歉,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虽说是整理民俗传说文献,但实际上我把重点都放在阅读习俗与祭礼仪式等的相关古籍上了,因为被交代要以这方面的内容为优先。关于传说的事,比起我,或许达紘先生和伸生先生会比较清楚噢。”

“未来的女婿候选人得先从实用知识开始学习是吧……对了,想请问您知道当年被斩下的龙首后来怎样了吗?还有须轻大人演奏的那把篷莱之琴,现在还保存着吗?”

“两者应该都祭祀于御社之中吧。我是还没有亲眼看过,所以不能肯定,毕竟我尚未获得须轻大人足够的信任,还不能进入御社嘛。据伸生先生说,御社最深处有一个被封印的神坛,任何人想要打开来看都是不可能的,就算是须轻大人本人也是如此。”

“毕竟那是琴折家信仰的根源嘛,要是打开之后跑出来的是一颗鰯鱼头,那问题可就大了呢,所以当然是重重叠叠、严密封住最好啦!”

“再说下去就太危险了,恕我不加入讨论喔。”岩仓故意别过头去。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打算得罪人家,毕竟为了调查,琴折家人的协助是不可或缺的。对了,听刚才的对话,和生的妹妹们似乎对你颇有好感?”

“是啊,所以和生才那么讨厌我。不过,就像和生说的,春菜对我确实没有那么亲近。”

“可是,你被招来此地,不就是为了入赘为她的夫婿吗?”

“是这样没错,但她年纪还小,才十五岁,要是我不行的话,随时可以换成别人……说实际点,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现在和从前不同,若是仓促成婚,夫妻相处很可能不顺利……事实上,上上一代的须轻大人和她的夫婿就是这样。算起来应该是和生的曾祖父母吧,听说夫妻感情不好,引发了很多严重的问题。在这块土地上,虽然风调雨顺会被归功于须轻大人的庇护,但相对地,发生灾厄时的责任也会被归咎到须轻大人身上。当时村里就流传着‘都是因为须轻大人婚姻不睦,才会导致村子不幸’的说法。还有一点,须轻大人的夫婿也就等于是将来的琴折家当家,所以也要判断候选人在这方面是否适任。”

“那么,岩仓先生你及格了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岩仓摇摇头。“照目前还没被赶出去这点看来,应该不算不及格吧。但也可能只是还没做出结论而已。”

“如果被正式要求与春菜成亲,你会接受吗?”

岩仓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春菜愿意的话,那当然。只可惜,我还来不及和她培养出这种感情。”

“不过夏菜和你的感情很好吧?”

“是啊,没错……虽然说这种话,说不定会被认为是我为此而杀了春菜。”

岩仓面不改色地说着。美影的右眼凝视着这样的他,似乎想知道这话中有多少是出自真心。“谢谢你诚实的回答。不过你这人似乎有扮黑脸的嗜好……”

“我自己是一点也不觉得啦,但确实是从以前就常被人说我年纪不小却还爱闹别扭。嗳,大概跟我出身的家庭环境不好有关吧!”

“是这样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会回答的。”

岩仓苦笑。“我既不打算告诉别人,自己也不打算再去回想。我的座右铭就是,‘除非过去的记忆能带来欢乐,否则就别再回忆过去’。”

“珍奥斯汀的名言是吗……话说,案发当天晚上九点过后,你在哪里做什么?”

“终于切入主题啦。”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岩仓却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我回到自己房间时大概十点吧。当天吃过晚餐,我就和纱菜子小姐及昌紘先生在起居室休息。回到房间后,又看电视看到一点左右。你知道‘象牙雕刻师之女’这部法国电影吗?”

“我不看电影……你平常到这个时间都醒着吗?”

“每天都不一定耶。那部电影我从以前就很想看,上映时我正好在住院。不过平常我大概也都睡到快中午才起来,虽然我是个吃闲饭的,但日子倒是过得挺惬意的唷。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记得没错的话,岩仓先生的房间和我们一样在西侧别馆对吧?当晚,您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原来是你们住进别馆了啊,难怪这几天二楼有点吵。不过这样也好,一个人住在那么宽敞的别馆,晚上可是怪寂寞的呢。喔对,你说奇怪的声音是吧?如果春菜没有穿过主屋的话,那就是走别馆这边的通道过去了。可是,如我刚才所说,因为当时我正在看电影,所以并没有听见什么。再说,别馆和主屋不同,建筑物相对较新,隔音效果也比较好……不过,建议你们住进来时,还是节制一下音量吧。”

“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吗?”

美影谨慎地再次确认之后,岩仓思考了一下说:

“啊,这么说来,十二点多时,我好像曾听到有人从别馆外侧小径通过的声音。就是那种踩在砂砾上的声音。”

“这件事你告诉警察了吗?”

“没有,因为方向相反,所以我也疏忽了。”

要从小社前往龙之渊,穿过主屋和西侧别馆之间,从西后门走小径过去是最快的,因此可以假设春菜和凶手也是从那里离开的。至于岩仓此时提到的外侧小径,则是比别馆位置更靠西侧的另一条小径,这条小径虽然可通往风见塔,但要回到西后门时,也得先经过风见塔才能到达,换句话说就是绕远路——也正因如此,岩仓才会认为那时听见的声音和事件无关。

“这附近经常有黄鼠狼出没,而且那声音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我一直认为,那应该就只是动物的声音罢了。”

他说的也很有道理,但美影看来却颇为介意,不断追问“想得起听见声音的正确时间吗?”

“那是电影情节正接近高潮的时候,所以大概是刚过十二点半不久吧……没错,我想起来了,因为在看得正精彩时被打断了,所以觉得很扫兴。”

“在那之后还有其他声音吗?”

“不知道。”

岩仓摇头。“那声音和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我也不清楚。根据证词,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那天晚上有谁前往风见塔。换句话说,不能排除其中有人说谎的可能性,而那说谎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至于明明可以走西后门却刻意绕远路,其中或许有什么原因,能成为破案的关键……对了,恕我单刀直人,如果春菜的死和继承人之争相关的话,就表示有人在夏菜当上须轻大人之后可以获得好处,关于这点,你有什么看法?”

“最有可能的不就是我吗?”

岩仓语带自嘲的笑着说。“除了我之外,大概就是美菜子夫人和菜穗小姐了吧。春菜似乎不太会应付那两人。”

到这里为止与和生的证词是一致的,不过岩仓却还有下文。

“尤其是菜穗小姐,差不多从两个月前开始,与其说是不善应付,不如说春菜对她抱持了某种更强烈的情绪——没错,我想可以说是转变为讨厌的情绪了吧。”

“这是真的吗?和生和夏菜她们都没提到这一点。”

美影极为关切地再次确认,只见岩仓有些困扰地搔着头说:

“不过,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印象,因此也可能是误会啦。只是,如果春菜原本是尽可能不去招惹对方的话,后来的表现则给我一种更冷淡、更露骨,像是刻意对她视若无睹的感觉。”

“你能够想到其间可能的理由吗?”

“谁知道呢?毕竟我只是个外人罢了。说不定只是春菜和菜穗吵了架之类的。你可以去问问纱菜子,她和春菜很亲近,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岩仓语带含糊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就像后悔着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唯一的问题是,对于岩仓在表情间透露的讯息,该不该照单全收。

“不过都已经那么明显了,美菜子她们怎么没被本家赶出去呢?”

“你想想看,须轻大人一族是母系家族,因此绝对要避免让女性血缘中断的事发生。尤其是嫁到外面之后事情就麻烦了,所以都尽量让她们留下来。虽然不知道在过去封建时代,这种事要怎么折衷处理,但毕竟须轻大人是村里的神,所以总是有办法的吧!不过,也多亏父系旁支向外分家的习俗,琴折家的势力因此分布到各地,不只这块土地,甚至遍及了整个信州。拜此之赐,四十年前那场小难也才能够得救。”

“四十年前那场小难?”美影立刻反问。“小难”这个名词,静马还是第一次听一说。

“喔喔,还没有人告诉你这个啊。在这块土地上流传着一个说法:被须轻打倒的龙留下了诅咒,每五十年将会发生一场灾难。四十年前,正确来说是四十一年前,也就是一九四四年,当时这个村子遭到空袭,几乎灭村。”

“为什么这么小的村子会遭到空袭呢?”

“大概是误炸吧。隔着两座山头的村庄是当时军方的兵工厂,据说敌军的目标其实是那里。但是这么小的村子遭到地毯式轰炸,根本就抵挡不了,听说死伤惨重。幸亏有须轻大人的庇护,琴折家才能毫发无伤。”

“那么,大家都认为是须轻大人拯救了村子吗?”

“其实不然,一开始并不顺利。传说上上一代的须轻大人神威不振,因此战争结束的隔年便由前任须轻大人即位,代替她挑起复兴大任。不过,我认为达紘先生的功劳更大。达紘先生原本是琴折家的远亲,战后不久便立刻和本家成亲;由于达紘先生的老家在新政府中有稳固的人脉,所以这偏鄙的地域才能优先获得复兴所需的物资。当然,那时候也号召了散布各地的琴折家势力回来协助。这里是本家的村子,说起来就是众人的故乡。也就是在那件事之后,村人更将须轻大人视为天神一般崇拜了。”

“原来如此,不光是宗教传说,还有贡献实绩啰。只是,若灾难是五十年降临一次,那么再下一次就是九年后了吧?”

“是啊,而且很不巧的是……”

岩仓脸色一沉,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次降临的还是两百年一度的大难,相形之下,小难根本是小巫见大巫。在过去历史中,小难是确实发生过的。再往前推五十年,也就是明治二十七年,村里就发生了寒害。据说当时就是靠着须轻大人的力量,灾情才没有扩大,这件事也传颂至今。总之,连遭到空袭、村子烧毁这种事情都只算是‘小难’的话,大难临头时,真不知道会发生多么严重的事态;为此,村民们也从现在就开始战战兢兢了呢!根据琴折家的纪录,两百年前那场大难是饥荒与疾病,导致村中人口减半。刚才提到宽政年间出现不适任的继承者一事,也被认为是大难的影响。须轻大人之所以会将地位襌让给还年轻的春菜,就是担心当大难来临时,体弱的自己将无法顺利庇护村庄。九年后春菜是二十四岁,在过去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但在现代就还不是那么可靠啊。”

“怎么听起来像是诺斯德达拉姆斯的大预言啊。”

“和诺斯德拉达姆斯不一样的是,这里过去确实是发生过灾难的。村中的老人对空袭时的情景都还记得一清二楚,相形之下可信度高多了。”

“可是就算这样,灾难也还有将近十年才会发生啊。”

静马不由得插嘴。拿活着的人当神明信仰也就算了,连那神明本身都畏惧灾难的发生,这对现代人静马来说真是难以理解。

“十年一转眼就过了,尤其对老人来说更是如此。”

“那,岩仓先生你也相信会发生什么事吗?”

美影故意坏心眼地抛出问题。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毕竟我不是这里的人。当然,一旦我成为琴折家的一分子,心境自然会随之调整。为了顺利治理村子,度过这场大难是绝对必要的。”

岩仓贯彻着不涉入宗教信仰根源的立场。

“确实如此。那么村民,或者说琴折家的人,有没有谁是全然不信,或是正好相反,对此绝对深信不疑的人呢?”

“这并不是闲聊时会提起的话题,所以我也不敢肯定。不过愈是年轻的人,愈无法实际体会吧。就算住在这种乡下地方,年轻人还是年轻人啊。”

刚从都会来此的年轻人如此评论着。

“不过,距离大难降临之日愈近,当周围陷入歇斯底里状态时,感觉或许也会因此被诱发吧!现在的琴折家,身为继承者的春菜是深信此事的,看得出来她也认为自己必须肩负拯救村子的任务,不过

妹妹们及和生就没那么相信了吧。至于纱菜子小姐,她根本就是恨不得能离开这个村子。”

“须轻大人的妹妹想离开村子?”

美影对此似乎感到相当惊认。

“她是一位好奇心旺盛的女性。从过去的例子来看,身为女性,又是须轻大人的妹妹,应该要像美菜子夫人那样留在村里才是。虽然前面提到很多旧习俗,但现在就连须轻大人的妹妹,在思想上都不再受到拘束。当然,村里的大人们是持反对意见的。”

“纱菜子小姐的想法倒是很自由呢。”

一样是继承着母亲名讳的美影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说不上是讽刺或是羡慕,至少静马分辨不出来。也不知道岩仓是否理解,只见他自豪地这么说:

“自由这种事啊,有时候也挺不方便的呢。”

“谢谢你的各种意见。”美影从长椅上站起来,压住被风吹起的头发离开了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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