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欢迎,远道而来辛苦了。

从东京到这么个山区工作,真是辛苦你啦。这儿是不是很冷啊?因为前天下了点雪,不久后会越来越冷。

你那边应该还很暖和吧?啊呀,外套里面直接穿无袖的衣服呀?真厉害!今年多少岁啦?

真是的!是“才”三十岁,不是“已经”三十岁!你都嫌自个儿老了,我可怎么活啊?我比你大了整整两轮呢……开玩笑的啦,你别紧张!我啊,好久没跟年轻人说话了,有些兴奋过头了。你可千万不要拘谨啊。

这边请!喝喝我特制的茶吧!看上去挺像红茶,但和红茶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没味道也没香味。你猜猜看,这是什么茶?

没错,这是洋葱茶。好厉害哦,一猜就中!不过我用的不是洋葱里头的肉,而是外面那层茶色的皮,放在锅里煮一下就是了。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病叫“飞蚊症”?就是总感觉眼睛前面有东西飞来飞去的那个毛病。听说洋葱茶对这种病特别有效,干我这行的,眼睛可得保护好。

嗯……刚才收到你的名片了……对,对,你叫野岛久美子。那我就称呼你为久美子小姐吧?你也别管我叫“老师”啦,搞得我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结城先生平时都管我叫阿姨。多没礼貌!我又不是他的亲阿姨,真是的!

没错,就是彗星庄画廊的结城先生。他的脸长成那样,所以看不出他到底多少岁。其实他跟你差不多岁数,比你稍微大那么一点点。

我跟结城先生是老交情了,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孩子呢。那时他长得很漂亮,当时还没受伤。那些伤口是他上高中时留下的。唉!那是一起不幸的事故。

对了对了,结城先生总夸你!说这年头已经很少有像你这样热心工作的人了。

“她对工作非常有热情,绝对不会做有损阿姨你的事。你就帮帮忙吧……”他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不好再推脱了。只要是能答得上来的,我一定知无不言,你就尽管问吧。

不过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所谓的自由撰稿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是给报刊杂志写文章的吗?我们的对话会上报吗?

原来如此,还没定最后登在哪儿啊?不过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说的话怎么能上美术杂志呢?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妈呀……啊呀,那是什么?

哦,是我办的个人画展的剪报啊!收藏得那么好!哎呀,我好开心啊!我完全不看这种东西,不是我不想看,是我看不了。因为平时一直在家,我们这儿是乡下地方,根本买不到那种美术杂志。

我瞧瞧……蒙着神秘面纱的女画家·鼎凛子……鼎凛子以画“变成物体的肉体”而闻名,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却没人知晓她的身世……众多爱好者为她的异端艺术世界所倾倒,但真正见过她的人并不多,而这一点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什么嘛!把我说得跟妖怪似的,真没礼貌!

我的确不喜欢抛头露面,可也不是故意躲着他们呀。实在是懒得离开这个家,因为我真是太喜欢这儿了。

住在深山老林里也不错哦!能收到电视台的卫星频道,也能用电话和传真,而且我囤了很多颜料,多到足够开画具店啦……所以没什么不方便。而且结城先生每十天会来这儿看一下,有什么缺的,他都会帮我捎来。

我很欢迎你这样大老远跑来的人。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不过……结城先生这关一定不好过吧?他算是我的经纪人,琐碎的小事都是他在帮我办,我只要一门心思画画就好了。

之前也有电视台和杂志社提出过采访的要求,但结城先生全帮我推了。要是他觉得来采访的人帮不上我的忙,他就不会把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人家。所以说,他特别喜欢你。

咦?还要拍照片啊?

我还纳闷你带这么大个包干吗呢!敢情里面装的是这么高级的相机啊!连照片都要自己拍吗?自由撰稿人这活还真辛苦,换作我肯定不行。我本来就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但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啦。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很容易沟通的人,这就是所谓的“波长合拍”吧。

既然你要拍照,那还是去画室拍吧,好歹也让我涂个口红。我虽然不如你漂亮,可终究是个女人嘛。

那就去画室吧。

是不是很冷?要是不关门,里头的温度很快就会降下来,就跟冷柜似的。我这就去开空调。

这地方,一年四季都用得上暖炉。尤其是这个房间,窗户都被堵上了,夏天也很凉快。没错,西面和东面原来是有窗户的,但我让结城先生用木板把窗户封掉了。要是不开灯,大白天也跟晚上一样黑呢。

为什么?因为我想保证光线一直是一样的。太阳光里可大有文章,就算颜色一样,如果时间、角度不同,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所以,这个房间无论在白天还是黑夜,都是这种感觉。呵呵呵,我终于说了句有点画家风范的话,是吧?

所以我有时也会想……我的画里,大概永远都不会出现太阳光吧。彗星庄画廊也在大楼的地下,买走我的画的人也不会把画挂在客厅和大门口吧。

话说回来,结城先生以前说过:“阿姨,你的画有很多人买,但他们八成都不会把画挂在房间里。我的意思不是他们会把画锁起来,等画作升值什么的,其实是因为他们害怕,才不敢把画挂在很显眼的地方。我每天都在看阿姨的画,不会说错。”

也是,谁会把画有尸体的画挂在会客厅呢。被射杀的大象,死掉的小鸟……一点儿也不像装饰品啊。

但他也说过这么一句话:“可是,谁都会有‘特别想看一看那幅画’的冲动。想看得不得了!所以,他们会在四下无人的夜晚偷偷拿出那些画来观赏。看了一会儿,他们就满足了,然后把画放回原处,装作他们从来没观赏过鼎凛子的画一样。他们表面冷淡,却绝不会把阿姨的画卖掉。阿姨的画,就是这么特别。”

也许他说得没错,我就当他在夸我好了。

对了对了,还得拍照呢!呃,口红,口红……怎么样?不是很怪吧?我好久没涂口红了。不如站在这幅画到一半的作品前面吧?在死狮子的画前面莞尔一笑,会不会很奇怪?

拍得怎么样?可爱不?年过五十的大妈,可爱是可爱不起来了,至少能拍得美一点吧。啊?你说我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岁?哎哟,你的嘴可真甜……看来怎么说我都得拿洋葱茶来招待你呀。

话说回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部叫《魅影天堂》的片子啊?那是三十年前的片子,相当于摇滚版的《歌剧魅影》吧。电影的主人公魅影……好像叫“文斯洛”。他平时戴着银色的头盔,结城先生老说我长得很像那个人。

你瞧,我的眼珠子很大,却是吊眼,鼻子也很尖,还留了个波波头,而刘海是M字形的,怎么看都是《魅影天堂》的主人公。这样的女人专画尸体,岂不是很吓人吗?

所以Y奖的评委也讨论了很久才决定把这个奖颁给我。有些评委觉得,这个奖项历史悠久,不能败在我手上……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得奖,也不打算扬名立万。真的,我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你问我为什么要画尸体?啊呀,你开始采访了啊?呵呵呵,你果然很厉害呢。

也是,那就全告诉你好了。真不可思议!直觉告诉我,你一定能理解我的。

在正式开始采访之前,我先去拿点热饮给你吧。别喝洋葱茶了,喝点掺了威士忌的咖啡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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