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老客手里捧着一只黄鼠狼干尸,龇牙咧嘴,显然死后风干多时了。这黄皮干尸不稀奇,稀奇就稀奇在这黄皮干尸嘴里,还叼着一枝水灵灵的小白花,花下十片绿叶都绿油油的,花瓣晶莹剔透,花瓣中间中心处是一个小红点。

王刚王强变了脸色,王刚颤声道:“客人这东西从哪里来的?这可看不得啊!赶紧收起来吧,我们兄弟就当没看过。”胡子老客一直盯着王刚王强脸上的表情,见王刚转身要走,一把拍住王刚肩头:“兄弟,明人不说暗话,看来我们今天算找对人了。实不相瞒,老哥我们手里是有花无果,有市无货,还请两位念在黑山白水一家人,把知道的跟老哥我说说。”

王强推开了老客搭在王刚肩头的手:“这位客人,我看你们也不像长白山上的采参客,你们个个腰里藏枪,食指肚上有老茧,身上的煞气一看就知道是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莫非你们是胡子?”

老客哈哈大笑:“大兄弟快人快语。不过这次你走眼了,老哥我不但不是胡子,还是专门抓胡子的。”胡子老客看王强脸上表情不信,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两位王兄弟,我不兜圈子了,我只要你们帮我找到这十品花的果,也就是十品参,价随便你们开。要是不要钱,你们要什么说一声,东北地头上,没有老哥满足不了的。”

王强冷冷一笑:“现在这东北半边是日本人说了算,难道你们是替日本人办事的?如果这样……”

胡子老客摇头笑道:“王兄弟你想多了,你看老哥我像给日本人捧臭脚的吗?明白说,只要你帮我们找到这十品人参,日本人在东北就翻不了天去,倒是找不到的话,唉……千里山河一日休。”

胡子老客面浮愁云,一声长叹,满腔愤懑不平之气,王刚、王强脸色一正:“这位大哥说的可是当真?要说这十品参虽然稀罕,但也不至于和东北三省千八万人口扯上关系,大哥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胡子老客摇摇头:“贵兄弟就相信老哥一次吧,老哥实在是有难言之隐,腹里有话嘴上有针,还请两位兄弟不要见怪。”王刚、王强对望一眼,王刚说:“好吧,既然这位大哥把这十品人参说得这么重要,我们兄弟不帮不行。不过还请这位大哥先把这金枝玉叶十品花的来历和我们说说,看看山里的东西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如果错了岂不是耽误了时间?”

胡子老客一拍大腿:“王二哥就是细心,来来来,坐下坐下,我们说叨说叨,对对准。要说世上人参按开花的叶子分,一叶一品,品级越高就越珍贵,入药的效果也越好,一般常人最多见到八品参,传说到了九品,人参就会变成人参娃娃,满山游走,没个定脚的地方。有经验的老参客知道山上有九品叶,可不敢随地就挖,越挖人参娃娃越往地下跑,你挖通了山也逮不着。那怎么办,老参客会不动声色地在参叶上系个红绳,掉头就走,然后算准一天中人参娃娃要睡觉的时辰,再上山挖参,才能抓住九品参。但天外有天,参外有参,就像一品丞相上面还有皇帝一样,参里还有常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十品参。十品参就是参里的皇帝,十品参里品相最高的就叫金枝玉叶十品参,开出来的参花就是金枝玉叶十品花。那为什么这十品参没什么人知道呢?因为没有参客敢采十品参。因为九品以下是人参,到了十品,就不是滋阴壮阳的人参了,而是祸害人间的鬼参。”

王刚王强听到这里,对望一眼,王刚说:“不知道客人说的这鬼参,和我们兄弟知道的十品参是不是一码事?不瞒您说,这十品参我们知道,金枝玉叶十品花我们也听过,但鬼参这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十品参之所以外面人不知道,是有原因的。九品以下的人参一般长在土里,而这十品参,它是长在人身上,死了的人身上。生长期还特别缓慢,没有个几百年是成不了形的,据说每五十年开一次花但就是不结参,从一品花开到十品花,十品花成后才真正能结出参果来……”

胡子老客激动得一拍大腿:“对对,就是它,王二哥你继续说,继续说。”王刚看看激动的胡子老客:“十品参是不是也叫鬼参我不知道,但它却还有一个名字,叫尸参。”

“有说法是只有大富大贵人家,活着拿参汤当茶吃那种,整个人身体都被人参精华灌溉了,到死的时候,有些人家习惯在死人嘴中含一枝老山人参下葬,用来保尸。这老参有灵性,被含在灌溉了人参精华的尸体嘴里,慢慢地会又生长起来,产下参子后才又渐渐腐烂,将自身的人参精华和尸体一起来培养这粒参子,长大后便是十品参。而这十品参在死人墓里,一世见不到光,其性极阴……”

胡子老客插嘴说:“是啊是啊,差不离了。王兄弟可知尸参里金枝玉叶十品花的详细?”王刚点点头:“有一个满族老医经常上山采药,和我很谈得来,时间长了,我对满族话也能听能说。他曾经对我说过:尸参其性最阴,尤其是一种能开出金枝玉叶花的,据说养参本体必须是皇族公主、娘娘那样的尸体,又选在午夜下葬,同时必须满足结出尸参的条件,几百年期满后,结出的尸参就是金枝玉叶十品参,是天下最阴性的药材。”

“但一般从没有人打过这种药材的主意。为什么呢?因为这种参正常都带毒。不是参性毒,而是人毒。一般这种早逝的金枝玉叶,死因都掺点皇室里不可告人的秘密,服药死的多,这样培体本身就有毒,而且死得不忿,心里都有一口怨气,这些毒怨都结在心里。尸参一出,全转在了尸参上,所以尸参成形后不易腐烂,但也绝对没有正常人参那种滋阴补阳的效果,反而阴毒无比,最多只能拿去做以毒攻毒的药物。”

“倒是这尸参成形时开的参花,尤其是金枝玉叶十品花,真正是一种妇科良药,千金难买,通脉连淤,对女人不孕不育尤其有奇效,但再值钱还是没人敢去打它的主意,因为这东西有灵性后,会招一样东西。”

“有人说满仓粮米养鼠,金银珠宝招蛇,这金枝玉叶十品参,特招黄皮仙。更有说从这十品参开一品花起,就能招来一窝黄皮驻墓。每到月圆之夜,黄皮们会轮流叼花出墓吸收圆月精华,和尸参分享这点阴性,等到了十品花成,参花结果,黄皮成精,神通广大。不知道客人说过的祸害人间的说法是不是就指这个?不过都是传说,谁也没见过。”

“要不是今天看到客人手里的黄皮子叼十品花,我们兄弟还真的不敢相信世间真有此事。不过看来这死去的黄皮身形还小,道行不高,想必是在叼花出墓吸收月华的时候被打死的,我说的可对?”

胡子老客摇头笑道:“这次兄弟你倒猜错了,我们能得到这十品花和这小黄皮子,是因为我们捉住了真正的千年黄皮仙。”王刚王强跳了起来:“什么?客人你再说一遍?你们抓住了黄皮仙?”

胡子老客哈哈大笑:“两位受惊了吧,淡定淡定。各位弟兄,把黄皮仙请出来给两位兄弟掌掌眼。”后面有老客答应一声,不一会儿从临时搭的帐篷里抬出来一个半人高的铁笼子,铁笼子四周用黄布盖得严严实实,里面传来轻轻的咀嚼声。王刚、王强同时后退一步,互相握住了彼此的手,觉得彼此满手都是汗。

透过太阳下的黄布,王刚、王强隐约见到铁笼子里一个矮小的身影弯着在笼子的角落,似乎在咀嚼着什么。胡子老客不动声色地看着两兄弟,来回踱了几步,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蒙在笼子上的黄布要扯,王刚、王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住了枪把。

但胡子老客的手徐徐地放了下来,哈哈一笑:“算了,两位兄弟也知道黄皮仙记仇,谁这时候看了都落不了好去,我就不拉开这层布了。就是不知道两位兄弟相信我说的话不?”

王刚还没说话,忽然一只死鸡被从笼子里黄布一角扔了出来,鸡头被咬断了,血被吸了干净,接着又有一只鸡头被扔了出来。王刚、王强对看一眼,点点头:“我们信了,就是不知道客人是怎么抓住它的。”

胡子老客摇摇头:“这黄皮子确实有勾魂夺魄的本事,要不是机缘巧合,老哥我也逮不住他。再说要不是这金枝玉叶十品参关系太大,兄弟我也不愿意招惹这邪门玩意儿。不知两位兄弟可愿帮个手,和老哥说说这座山上的事情。”

王强要说话,王刚一把拉住了他:“不瞒客人,这山上是有座古墓,但挖坟掘墓是有损阴德的事情,何况客人您对要尸参的目的含糊其辞,我们兄弟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既然客人你有本事抓住黄皮仙,绝非常人,我们兄弟本事有限,也就不献丑了。客人还请自便。”

胡子老客沉默不语,突然哈哈大笑:“好汉子好汉子,不取不明之财,不为不义之事,好好好,不管贵兄弟帮不帮忙,两位朋友我交定了。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了,这批皮毛我买了,天色已晚,不知两位兄弟可否行个方便,带我们走趟山上的夜路?”

王刚回道:“好,那就请各位客人上山到我兄弟的小屋一聚,让我们兄弟做回东,明日天亮,还请自便。”胡子老客连声称好,一众老客连忙收拾东西,两个老客用木杠抬起铁笼,一行人沿着崎岖的山路上山而去。

王刚王强走在前面,王强埋怨道:“刚子,我们要么帮人家,要么就各走各地,干吗还带他们去我们住所,做这种不尴不尬的事情?”王刚愣愣地看着前方走路不说话,王强大惊:“刚子,你不是被黄皮仙吸了魂去吧?”

王刚摇摇头:“不是,哥,你觉得这胡子老客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王强一愣:“没有,绝对没有。”王刚疑惑地说:“不对,这个人我们肯定见过,而且还应该非常熟悉,怎么就是想不起来?”王强也想了一想,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没有,不过我看他倒不像个坏人,那种气度一般人是装不出来的。”

王刚说:“奇怪就在这里,这样的人物,如果见过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后面胡子老客跟了上来,两兄弟不说话了,怀着心事默默走路。

星星刚上山顶的时候,一帮人到了山腰间王家兄弟的屋子里。屋子里待不下这么多人,老客们在屋子外扎起了帐篷,夜里,老客们露天燃起了篝火,斟满了自己带来的酒,热情地劝王家兄弟共饮。秀花也是好客的人,赶出来一桌好菜,王强和胡子老客拼酒,喝到最后酒红上脸,舌头都大了,胡子老客只是面上略有红潮。正好秀花端菜经过胡子老客身边,火光下胡子老客略看秀花一眼,忽然眉头一皱,一把握住了秀花的右腕。

不喝酒的王刚大惊,以为老客酒后乱性,别有所图,一把抢起了篝火里烧红的铁钳向胡子老客握住秀花的手腕挥去。众人纷纷惊呼,还来不及阻止,眼看胡子老客的手腕就要被烧红的铁钳抽上,胡子老客不慌不忙,左手挥出隔开铁钳,发出砰的一声,右手双指跷起,在秀花脉门略略一搭,随即放开,摇头说:“不好,弟媳有风寒委顿之症,不及时治疗时间长了恐怕会风蜒入髓,有半身不遂的危险。”

王强酒醒了一半,听老客一说急道:“那怎么办?客人你说得有把握不?”王刚站在一旁看着手里的铁钳出神,胡子老客哈哈大笑:“莫怕莫怕,眼下有现成的灵药在此,还怕治不好这小病?来啊,把那十品花拿出来,算我给弟媳的见面礼。”

王强手足无措:“这,这怎么使得,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们怎么受得起?”胡子老客微微一笑:“花是死的,人是活的,死花还能比活人珍贵了去?再说我张某人送出的东西,哪里有再收回的道理?”

王强搓着手讷讷的不知说什么好,身后王刚一把扔掉火钳,拉着王强倒头便拜:“哥,我们兄弟是小雀子不识大鹏鸟,家猫认错金钱豹,这位就是传说里当年十八壮士桥上,断臂灭火线的带头大哥张三彪彪爷,是彪爷来了。”

胡子老客连忙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王家兄弟:“起来起来,谈不上什么彪爷,有幸二位叫我一声三哥就好。”王强还没回过神来,站起来愣愣地看着胡子老客,突然跳起来:“张三彪?彪爷,您是张三爷?您还活着?十八壮士桥一场仗,满东北传了您的影神,没想到今天能亲眼看到您。难怪我兄弟说您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王刚一拉王强的袖子,胡子老客微微一笑,轻撸左边衣袖,露出一截木制的假臂:“惭愧惭愧,那次日本人的炸药没炸死我,苟活人间又几年,死后无颜面对发过血誓,同生共死的十七位兄弟啊!”

王家兄弟接过老客们递来的十品花,又感激又惭愧,连忙嘱咐秀花进屋把这珍贵东西收好,重新坐下陪胡子老客喝酒,方知道当年张三彪被爆炸的气浪冲下了河,醒来时已经被部队救下,只是一班兄弟全部被炸死。因为手废了自此上不了战场,于是他在张作霖大帅的府上领个闲职养老。正说到这里,周围的老客们都有了八九分醉意,不知谁带头,唱起了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歌声高昂入云,压住了山间秋虫的唧唧声,更与山风起处

阵阵松涛相应和,远远地传了开去,惊起了夜里不知哪里一声虎啸,当时在东北军部队里这首《满江红》流传极广,就是老百姓也能耳熟成诵,王刚看看敲碗和着节拍的王强,低声对胡子老客说:“三爷,我看您这帮兄弟只怕不是普通的商客,分明都是职业军人。这十品参真的那么重要,要让三爷您亲自出手,还带来这么一帮弟兄?”

胡子老客张三彪默默点头:“事到如今,我信得过两位大兄弟,也没瞒你们的必要了。你们随我来。”王刚、王强随张三彪来到帐篷中,张三彪点燃一盏油灯,长叹一声:“二位兄弟,我对你们说过这金枝玉叶十品参关系到东北三省的命运,绝无虚言,你们听后千万不可传出去,听好了……”

两位兄弟也知道,我张三彪是给张作霖张大帅办事的。我也不怕别人说我在背后对东家不恭,这张大帅吧,女人多了点,手黑了点,可他对日本人不含糊,算是寸土必争哪。张大帅善于写虎字,逢写必留名:张作霖手墨。可有次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来求字,张大帅写完虎字,在字下留:张作霖手黑。底下人提醒他墨字错了,张大帅眼一瞪:“妈拉个巴子,咱能不知道黑字底下加土才读墨吗?可你看看咱是给谁写的?那是日本人,写个老虎震震它还得捎点土地去?门都没有。日本人心黑,我张作霖就手黑,一丁点土都不给它。”

就冲张大帅这气魄,当年我张三彪出了北洋军就归了东北军,到后来虽然残废了,张大帅也对我客气,没拿我当外人,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留我在府上当个参谋,家事外事都不瞒我。三个月前的一天,张大帅灰着脸把我喊到书房里,兜了几个圈子,突然停下来低声对我说:“彪子,我琢磨小六子让日本人给害了。”

我吓了一跳,小六子这个号是只有张大帅能叫的,其实就是张府大公子张汉卿。小六子是汉卿公子从小出家还愿顶回来的名字,别人万万喊不得。家有长子,国有储君,汉卿公子就是现在的少帅。未来的大帅,被日本人害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我都不知道,这张府参谋我算是白当了。

但想想不能吧,早上我还看见大公子被一圈姨娘围着有说有笑地走出里院门,这才多大会儿的事情,要出事情外面还不飞奔进府里来报信?我一直在府里,没看见什么动静啊!张大帅看我有点疑惑,摇摇头:“不是说小六子中了埋伏,我说的是阴手。彪子,你有没有觉得,小六子出国留洋回来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我笑了笑:“大帅,我来府上时间不算长啊,来的时候大公子都出国了,他以前什么样子,我不熟悉啊。其实我看大公子就是人风流点,年轻人爱玩点,喜欢抽口啥的,和大帅也挺像的。”

我意思在那,大帅,您也检点检点自己的德行,别光揪着你儿子玩女人抽大烟,还不是你放了样子,他有样学样?没想到张大帅一拍大腿:“妈拉个巴子,作相(人名)他们白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没你一个才进门的人看得清。彪子你说得对,我张作霖是玩女人抽大烟没放好样子,不过老子是一杆枪一条命打出天下的枭雄,玩物不会丧志。可小六子从小我就请正规先生给他开的堂讲的课,规规矩矩的一孩子,怎么出国留洋一圈回来也变成了这副德行?没道理啊。最近日本人从我身上占不到便宜,你说,他们会不会从小六子身上下手,做了手脚?”

我哑然失笑:“大帅多虑了,有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公子二十出头的人,爱玩点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想这么多吧?”张大帅摇摇头:“彪子啊,你是不知道啊,这个人哪,一爱玩就变软了,就没志气了,到了关键时候,就怕会不由自主掉链子。我现在是日本人的肉中刺,眼中钉,没准哪天一不小心就被他们拔了去,到时候东北就是小六子来罩。万一他要是软了下来,丢的可不是他小六子的人,丢的是我张家祖宗十八代的脸!”

“不行不行,彪子,你是营里出来的,跟底下那些文绉绉的书生见的东西不一样,何况你跟日本人有仇,这点我绝对信得过你。你去找个先生,或者婆子来,帮我算算掐掐,会不会是真的懂道的日本人在小六子身上下了东西。当回事,赶紧帮我办了。”

我摇摇头,答应一声就去找神婆。本来以为是张大帅事多心焦,疑神疑鬼,可底下的事情邪门了,找来一个都说大公子身上不对劲,准给什么人做了手脚,可一说到破法,找来的人个个摇头,让我另请高明,拿点酬金就走路。这就让人郁闷了,张大帅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可又不敢公开找人。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关系到日后大公子的威信哪!老帅最疼、最器重的就是大公子,帅位是肯定要传给他的。万一让人知道大公子身上有猫腻不可信,老帅哪天驾鹤西归,大公子继位之时,就是东北风云再变之时啊!没准日本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所以这个消息万万不能传出去。

听到这里,王刚一惊:“那彪爷您找的那些先生神婆不是知道了吗?”张三彪脸色一阴,嘿然一笑:“张大帅的钱,就怕是有命拿,没命享啊。”

王家兄弟对望一眼,齐齐站起:“我们兄弟既蒙彪爷信任,说了这件天大干系的事情,说不得也脱不了身。三爷一句话,我们是火里火里去,汤里汤里来。不为彪爷的信任,就为了东三省的老百姓,我们兄弟陪彪爷走这一趟。”

张三彪沉默不语,半晌叹了口气:“两位兄弟,不是我张三彪对两位威逼利诱,污了好汉的手段,实在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看我带来的这班东北军弟兄。”张三彪掀开帐篷的帘门,篝火旁众老客已喝得东倒西歪,不倒的兀自哼着“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张三彪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对王家兄弟说:“这班弟兄,在平地上打鬼子逮胡子是没得话说,可要是在这山沟里,飞上走下,捕兽射禽,实在没办法和两位弟兄比啊。今天,我张三彪替东北三省千万万老百姓给两位兄弟下个跪,求你们帮忙了!”说完张三彪一拂膝,推金山,倒玉柱,低头便跪。王家兄弟二人慌忙一把抱住张三彪:“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两兄弟的寿要给彪爷你折光了,王家两条命,今天起就是你彪爷的了。”

张三彪就势而起,哈哈大笑:“既然如此,我们三人对山神爷发誓,结为异姓兄弟,日后有难同当,有福共享,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以后就称二位,刚子,强子了。”王家兄弟热血沸腾,齐声叫一声:“三哥”。

张三彪微笑点头:“来来来,关于这十品参的事情我还没说完,趁夜深人静,我们三兄弟唠叨唠叨。”三人转身再进帐篷,王强抢着说:“三哥,不用问了,这尸参就是用来解少帅身上的道道的吧?倒是不知道你这黄皮仙是怎么逮住的?”

张三彪点点头:“是啊,不是说一直找不出张大公子身上被下的手脚吗?一直到请来了松鹤观里的罗瞎子,才闻出大公子抽的烟土里被人掺了东西,吸一口,比往常要多做几倍时间的神仙,虽然一发现就给他注射西药停了大烟,但时间太长,没准在脑子里已经种了隐患,没准哪天关键时刻控制力就会出岔子。好在有名医给开了偏方,主药最难得的就是这金枝玉叶十品参。张大帅不放心交给别人办,一定让我带着部队里选出来的人来找这东西。”

“要说我得到金枝玉叶十品花和逮住这黄皮仙,也是机缘巧合。两位兄弟可知道关东皇陵?我就是带人在那里逮住了这黄皮仙。”

王刚、王强没吱声,张三彪继续说下去:“本来吗,这十品参的培体极不好找,但我和手下兄弟一盘算,穷地没富墓,皇陵里就不一样了,有的是死娘娘、死公主。哥儿几个一合计,掘,掘进皇陵里去找,应该不会空手。走到半路,又听说皇陵那头出了黄皮子闹事,附近不停地有人被附体,吓得村子里鸡飞狗跳的。哥儿几个更来劲了,化装成收宝的老客,悄悄潜入了皇陵那儿的村子。村子里人心惶惶,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没心思管我们的来路,也省了我们不少事情。”

“更有一件奇事,村子里的狗,都变得阴森森的,不叫不喊,看人都是斜着眼睛,跟要和人说话一样,还喜欢吭哧吭哧地啃树掏树洞,啃出来就往里面一钻,活活等着饿死。我们到的时候,稍微粗一点的树干,上面都有狗啃出的洞,里面钻着一具饿得干瘪的狗尸,龇牙咧嘴的看得叫人心寒。到了夜里风吹过树洞,好像整个村子都是死狗在哭嚎,吓得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没敢出门的。”

“话说回来,我们替张大帅做事情的,都是战场出来的,死人都不怕,还怕死狗吗?再邪门也挡不住个血性。那天夜里趁着云多月不亮,我们兄弟就出发了。当时我们队伍里还有个缪先生,是东北三省有名的风水师,拿着风水罗盘定好位,我们兄弟就跟着他走。天黑路暗,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缪先生停下来说:过了前面这个荆棘丛,就能掘地了,整个皇陵的穴眼就在那。”

“我们兄弟精神一振,赶紧用大刀砍了荆棘丛,天黑又不敢仗火,还继续请缪先生到前面带头走。没走几步,月亮从云里钻出来,前面一亮,看到的东西吓得我们差点叫出声来。”

王刚王强齐声问:“前面有什么?”张三彪动容说:“狗,狗尸,无数的狗尸在掘地。”

王家兄弟打了个寒噤,问:“就是村中树洞里那些狗的干尸?”

张三彪点头接着往下说:

不错,就是那些变成了干尸的狗。你想,一只狗刨坑埋骨头谁都见过,可要是夜里几十只狗一起默不吭声地刨一个大坑,还都是变成了干尸的死狗,你怕不怕?那些当兵的兄弟还好,惊呼声竭力忍了下来,可那位缪先生,一声惊呼出了口。

缪先生一声惊呼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啸声,叫得像是黄皮子被人踩了尾巴,本来还埋头继续刨坑的群狗闻啸声后忽然齐齐回头盯着我们,喉咙里低吼着,眼睛红红的像一盏盏鬼火,龇着白牙一步步地朝我们逼了过来。

我知道不好,今天撞邪了,连忙招呼大家拔出驳壳枪就要动手,还没扣扳机,他娘的月亮又钻云里去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面前一阵咆哮腥风扑鼻,我连忙大喊‘别开枪,当心打了自己人,别用长兵器,有短刀用短刀,没短刀用……’没喊完一只死狗已经低吼着扑到了我身上,我连忙掏出匕首,一下子摸着狗肚子的地方给它开膛破了肚,刚松一口气,忽然觉得左边假胳膊一紧,死狗的牙牢牢地咬在了我的假肢上,越咬越用力,木头做的假肢被咬得咯咯作响。张三彪捞起左边袖子,露出木肢上一排深深的狗牙:“原本想死狗就死狗,了不起让它再死一次,没料到狗日的居然杀不死,刀捅在狗身上,狗就和没感觉一样。”黑暗里耳边传来弟兄们一阵的惊呼声和惨叫声,我正急得不行,突然听到缪先生大叫:“砍下狗头,砍下狗头,砍别的地方没用,大家当心,这些狗的后面有……”

缪先生一声惨呼,底下的话没说出来,我知道不好,大叫:“缪先生,缪先生,你怎么了?”边随手削去咬住我假肢的狗脖子上半截,又被刚扑上来的死狗撞得一冲,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红着眼睛又和死狗拼起命来。

也不知道这样乱战了多久,最后一声狗叫在身边响过以后,好像整个夜空突然静了下来,我慢慢地清醒过来,仰面看到天空的月亮再次从云中探出头来,于是爬起来看看兄弟们:缪先生的绸卦被撕得粉碎,人已经不见了,地上布满了血肉模糊的肉块,也说不清哪些是人的,哪些是狗的。好在血堆里有弟兄又慢慢站了起来,越站越多,最后一大半兄弟都还在,但互相看着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忽然夜空中又是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啸声,血堆里有狗尸动了动,但最终没爬起来,兄弟们都红了眼睛,纷纷骂道:“是什么鬼东西在叫魂,抓住它非把它剐了不可。”我喝住几个要去循声追赶的兄弟:“我们的任务是进皇陵,找金枝玉叶十品参,不是来除妖降魔的。现在缪先生不在了,我们更要谨慎,先来看看这群死狗在挖什么东西。”

大家被我止住,悻悻地围住那群狗尸刨出的大洞。有兄弟说:“三哥,这不会就是缪先生准备让我们挖的皇陵穴眼吧?”我觉得可能性很大。眼看这穴眼已经被群狗挖得很深了,于是我挥挥手让兄弟们拿出铁锹铁铲,谁知道两个兄弟刚站上洞中心,一声惊呼,整个洞塌陷了下去,露出一个深深的暗道。

我们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片刻以后我明白了,狗重量轻,又是四脚着地,所以压重不大,而我们是两条腿站着的,压重大,已经快被群狗挖到底的穴眼就这么被人站垮了。我连忙招呼大家往后退,别把周围的土地都给压塌了。然后我一个人趴在洞口问掉下去的弟兄动静,洞里没声音。我站起身来,正好月光射进洞口,底下兄弟忽然大叫起来:“三哥,当心,当心,有东西要钻出去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突然一道黄光从洞口直蹿上来,旁边的弟兄惊呼:“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快抓住,抓住!”但那黄光在地上哧溜得飞快,一闪就从人群间溜了过去,谁也来不及拦,眼看刚刚溜出人群,哐啷一声撞在了一柄竖着的铁铲上,把铁铲撞倒下去,黄光撞得往后面飞起老高,啪地落在地上,动也不动。

“两位兄弟你们猜这黄光是什么?”

王刚王强一起叫道:“黄皮子!”张三彪点头说:“正是,嘴里还叼着金枝玉叶十品花,就这么自己撞死在铁铲上,皮完整得连个破口都没有,我们兄弟和狗尸一战死了那么多,谁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刚王强一起摇头,觉得太匪夷所思。王刚想了想:“三哥,既然你们在那就见到了十品花,又进了皇陵,尸参就是唾手可得了,干吗还要跑我们这小地方来找尸参?”

张三彪连连苦笑:“兄弟,话是这么说不错,当时我们一班弟兄们也高兴哪,以为底下只要钻进皇陵穴眼拿走十品参就大功告成了。谁知道好事多磨,十品参没到手,白白死了几个兄弟!那时候我们又看到这黄皮子叼的是朵正好熟了的十品花,以为是天助我也,更是头打破了往墓里钻。谁知道等我跳进皇陵里点燃火折子一看,就刚才上面闹腾的一阵时间,先掉下来的两位兄弟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也不是被洞里久封的窖气熏死了,脖子上面有两个小洞,是被东西咬死吸干了血。”

“接着跳下来的弟兄们看到尸体都悲愤莫名,联想起驱使狗尸的啸音,和缪先生死前叫的一句‘狗尸后面有……’很明显这一切后面都有人在指使,而且摆明了就是冲我们来的,不揪出幕后的人将其碎尸万段不足以泄愤。但现在在漫无头绪的情况下,当然还是先找十品参。”

“我们沿着墓道一路走,破了几个机关,期间又死了几个兄弟,越走越寒心。尤其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身后不远处有东西跟着我们,我们走它也走,我们停它也停。有弟兄放心不下,回头去查看却再也没有回来。于是我横下一条心,让大家只进不退,不找到这十品参誓不回头,管它什么妖魔鬼怪,等东西到手再集中人手和它斗一斗。”

“就这样大家也就慢慢挪到了主陵,终于看到了棺材,连开几座发现都是腐化了的男尸,正在焦急,突然有兄弟叫了起来,原来这次发现的金丝楠木棺材盖上有一个拳头大的黑洞,似乎是什么东西从里面钻进钻出时啃的。我们立刻想起了那只叼着十品花的黄皮子,精神大振,估计这次八九不离十了,棺材里准是金枝玉叶十品参的培体。我正要号令大家撬开棺盖,突然发现火折子映射在对面石壁上的影子中,出现了一个不大的黑影,细看正像一只黄皮子,慢慢地从我们身后的拐弯处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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