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寂静我们也不敢把枪放下,老实说这时候外面敲锣打鼓扭秧歌我们倒不害怕了,怕的就是没声音。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没声音的底下会发出什么可怕的动静来,就跟小时候夜里站在秧薯窖口,地窖门一拉开总觉得里面黑黑的有什么东西要蹿上来。

安静了半晌,洞外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还能有谁,我,周德辉。”

连长周德辉出现在洞门口,手里攥着个西瓜似的东西。

王强叫了起来:“连长你抓个死人头干吗?”

连长把手里的人头抛进洞里,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们,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面朝洞里身体直直地扑在地上。

我们大吃一惊,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起丢下枪,掐人中的掐人中,按虎口的按虎口。王刚当猎户那会儿跟老中医学过两手,按按脉:“没事,是脱力,歇会儿就好。”

说话间连长已经醒过来,看了看我们,沉声说:“赶紧走,这个洞里邪门,不能留了。”

我和王刚竭力把连长扶起来,李存壮和刘晓刚走到洞门口,转过身来,有意无意地正好挡住了洞口:“连长,还是先讲讲昨夜里你到哪去了吧。”

连长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洞门口的两人,虽然李存壮和刘晓刚的枪口都垂在地上,但食指可都在扳机上。

洞里的气温瞬间降了下来,王强急道:“小各跑,小各跑,这算啥,这算啥。”

王刚垂下了扶着连长的手,我边扶边看着连长,连长点点头:“也好,我就告诉你们。陈泉你把我扶到那边去,那边干点,我耗了一夜,腿软,不能受湿了。”

我扶好连长,连长盘腿坐好,大家不出声看着他。

连长周德辉说:

昨天夜里,我给你们守夜,你们都睡得跟灌了酒糟的猪崽似的。对了,泉子,磨牙就属你凶。上半夜也没啥,到下半夜我也有点盹了,眼看外面飘起了雪,越飘越大,我就往火堆前使劲靠,顺便往洞里扫了一眼,琢磨着没什么事情我也躺下去算了。

就这一眼,忽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连忙站了起来,把洞里使劲扫视了一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就是找不到是哪里出问题了。

外面雪大,洞里的寒气也越来越大,虽然我离开火堆就发颤,但咬着牙把人头又点了几遍,都没问题。琢磨着真是见鬼了,到底哪不对劲了。

本想把你们喊起来,可这喊起来都说不清要告诉你们什么,实在不好出口,我就想了一招,我靠着洞壁,就是这里。

我坐了下来,眯起眼睛假装打盹。

这一打盹,出怪事了。我突然看见那两个并排躺着的鬼子尸体有一个动了一下。

一下子我明白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里了。那两个鬼子尸体,本来离洞口几十米,现在离洞口只有十几米了。

狗日的鬼子装死!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但一看到那仰面朝天的龇牙咧嘴的鬼子脑门上的枪洞,我一下子全身冰凉。

那是刘晓刚一枪蹦出来的,怎么可能还活下来,看来,今天夜里我们是遇见真鬼了。

我当时悄悄伸脚踢了踢王强,强子你当时就躺在这个位置。

但王强一个劲儿地打呼噜,怎么也醒不过来。

王强抓了抓头皮:“我睡得死,你咋不用水浇我?”

连长摇摇头:“不是睡得死的关系,我看叫不醒你,悄悄用脚踩住了王刚的手指头,使劲蹍了蹍,一样没用。”

王刚伸出红肿的手指:“啊,原来这是连长你踩的,我还以为枕在头下时间长了淤的。”

连长摇摇头,接着说:

我看你也不醒,知道坏事了,看来撞邪了,叫醒你们是没指望了。最要命的是,慢慢移动的鬼子尸体似乎发觉了我的小动作,再也没什么动静,一动不动地躺在离吹进洞里的雪不到几米的地方。

风越吹越大,我突然发现最靠近洞口的那个鬼子尸体不对劲儿,一阵风吹进来,尸体跟上了风的帆一般,飘了两下。

你们明白吧?跟层皮似的,被风吹飘了两下,尸体空了,就剩层皮了,风一停,就瘪了下去,跟耗子偷东西似的,又往洞口挪了挪。

人皮下有别的什么东西在作怪,我开始一直没给火堆填柴,眼看火越来越小,就要灭了,洞里越来越暗,我再也憋不住了,拿起旁边上了刺刀的枪跳起来奔到洞口吼一声,对着尸体一下就扎下去。

跑得急,风一下把残火带熄了,洞里立刻黑下来,好在离洞口还有点雪映光,被扎的鬼子尸体一阵叽叽鬼叫,从里面钻出一堆小绿眼睛出来。

是岩鼠!呼啦啦一群子跑出洞去了,我抹了一把汗,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原来是这群小东西在作怪,掏光了鬼子肉和骨头还往外拖。然后我转身往火堆走去想重新添柴打火。

我们听到这都舒了一口气,突然连长的声音诡异起来。连长说:

突然,我觉得后面有东西拽住了我的裤腿,我以为有岩鼠爬上了裤管,扭头一看。

另外一个原来面朝下趴着的鬼子尸体跟狼狗似的四脚趴着,一只手伸出抓住我的裤管,歪着被轰掉了半个脑壳的头,两只眼睛绿荧荧地朝上盯着我。

我吓了一跳,管不了那么多,一刺刀就扎下去。那尸体,不是,那东西就地翻了个滚,避开了刺刀,咬起地上另外那个鬼子的人皮,四脚趴地奔了出去。

我一看要坏事,不管这是什么蝎虎(晋察冀方言,厉害的东西的意思),这尸体要是落在周围不远的地方,回头让鬼子巡逻的发现,我们就更突不了围了。我没来得及仔细想,提起枪就追了出去。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开始还能看见那东西在前面模糊的影子,渐渐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好在雪地里印着脚印,我沿着脚印一路追,追到最后发现了怪事。

这东西的脚印开始是四肢奔跑的脚印,最后变成了两脚走的脚印,它又开始人立行走了。

看到那人立的脚印,我汗毛都竖起来了,要是趴着跑你还能怀疑是什么跟岩鼠差不多的东西钻进去了,但竖着走的只有人啊。

不是人,就是鬼了。日本鬼子我见得多了,可这日本鬼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管不了那么多了,就是真鬼也只好请他去阎王爷那再报到一次。那时候外面虽然下着鹅毛大雪,但我跑出来的热气把落在身上的雪花都融化了,终于隐约见到不远处有个影子在飘。

真是在飘,悬在离地面不高的半空里,风一吹,荡得比旁边飘的雪花还转悠得很,我连忙伏在雪地上,瞄准了空中那影子。

打了一枪,影子荡了荡,什么反应也没有,我揉揉眼睛,立刻又给了它一枪。

还是没反应。我端起枪冲过去对影子就是一刺刀,结果刀刺透影子漏了过去,在影子中刀处拉了个口子一直到底。我一个踉跄,向前扑在地上,连忙打个滚,回头一看。

原来,空中飘着的正是那个四脚朝地跑出去的鬼子,不过也只剩了张皮,脖子被树枝扎了个洞,树枝从洞中伸出来,把它挂在空中,两个空洞洞的眼眶瞪视着我,肚子以下被我用刺刀分成了两半,寒风一吹左右分开,呼啦啦地作响。

我用刺刀挑断树枝,树枝带着鬼子皮落下来,掉地后发出声音。我摸了摸树杈上的鬼子头,头倒是硬的,里面是实在的,就是脖子下只剩了个皮囊。

不管是什么东西钻在里面作怪,这个鬼子是找到了,可开始被它叼走的那个鬼子皮又飘哪去了?会不会是里面的东西换皮跑了?

我看看四周,刚才耽误这么久,就是换皮跑了,留下的脚印也被下着的雪盖了,雪海茫茫,到哪去找?

没办法,我拿匕首割下鬼子的头,准备把那张皮埋了,好容易挖个小坑,拿起用树杈压着的皮,正准备叠起来往下埋。

连长用诡异的目光看着我们:“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我们打了个寒噤,齐问:“什么?”

连长看着我们慢慢说:“那个被叼走的鬼子皮,原来就套在我要埋的这张鬼子皮里面。”

王强叫了起来:“太邪门了,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连长看向李存壮:“我不知道,也许有人知道。更离奇的是,我埋完鬼子,刚准备拿枪走,才发现步枪没了。”

我们一个看一个,傻了眼。王刚问:“要不,是被雪埋了吧?”

连长摇摇头:“不可能,我的枪是靠树立着放的,半人多高,什么雪埋的了。除非……”

连长打了个寒战:“我埋鬼子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附近我看不到的地方,盯着我,它拿走了那把枪。”

连长的话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看看洞外的天光:“不行,不能待这里了,我回来的时候,外面的雪都停了,准有脚印落外面了。万一鬼子顺脚印摸来,别把我们当饺子一锅端了。乘着雪深好掩护,今天我们争取冲出包围圈。”

事有轻重缓急,连长这么一说,我们也压制住好奇心,纷纷收拾行李准备出洞。连长晃晃水壶:“泉子,我记得出洞顺左手走不远有条小河,去把壶灌满了。”

我接过水壶,答应一声往洞外走,李存壮提起自己的水壶跟在我后面:“那河我去过,我陪泉子一起去。”

王强笑骂:“做啥你个老各跑都要参一手。”连长想了想,点点头:“也好,一起有个照应,快去快回。”

李存壮说声:“晓得了。”跑到了我前面带路。到了河边我让李存壮把他自己的水壶先递给我,李存壮苦笑着摇摇头:“替我挡了一枪,崩洞了,不能用了。”

我嘀咕一句:“没用就扔了吧,还留着继续挡子弹哪?”李存壮摇摇头说:“用久了,有点舍不得。”我没理他,随手凿冰灌满其他的水壶,正要回去,李存壮轻声问我:“泉子,你还真的回去啊?”

我说:“废话,不集合突围啊?”李存壮古怪地看着我:“你还真相信他的话?”

我奇怪地问:“你说谁?”李存壮眯眼看着我:“连长。”

我放下了水壶:“李油子你什么意思?”李存壮解下自己的水壶扔到冰窟里,随手拿起地上的水壶喝口水,压低了嗓门说:“那天夜里出去的是连长,回来的,你能保证也是他?”

李存壮的话带着颤音,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你是说?”

李存壮看了看后面,回头盯着我:“谁知道他会是什么东西呢?你想,这个天气,要水拿雪塞满水壶就是,干吗要支开我们跑这么远的河里来灌水。我琢磨,这当口洞里早该出事了。”

我怀疑地问:“不能吧,打水也正常啊。你想,这个天又不好生火,灌一壶雪你去焐啊,也不怕冻着。”

李存壮跺脚说:“你这泉子,怎么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你知道我以前那个排的张福春后来怎么样了?”

我看看他:“废话,你没说我怎么知道?”李存壮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好,我告诉你。”

我正要听,突然传来啪啪两声枪响,正是从山洞方向传来的。我再也顾不得李存壮的警告,拿起枪拔腿就往洞那边跑。

李存壮在后面叫着“泉子,泉子”也跟了上来。没跑多远,我一下趴在地上。李存壮连忙趴在我后面,低声问:“怎么?”

我匍匐后退到李存壮身旁,低声说:“遇见鬼了。”

李存壮惊道:“大白天的哪来的鬼?”我苦笑道:“日本鬼子。”

不远处的洞口旁边,有三四十个鬼子围着,两挺机枪架起对着洞口,鬼子叽里呱啦地对着洞口大喊,一边还有鬼子牵着两条咆哮的大狼狗跃跃欲试。

洞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具鬼子的尸体,一个鬼子用刺刀挑起头上的军帽,从岩洞边探出,啪的一声枪响,帽子被打飞了。

鬼子吓得一把丢下步枪,向后面蹿出老远,哇哇啦啦一阵乱叫。我和李存壮对望一眼,眼角都有了笑意:“是刘晓刚!”

有这个煞星窝在洞里,鬼子到了洞口就是活靶子,够鬼子受的。

但很快我们就笑不起来了,鬼子四处找来了一堆枯枝,把枯枝扔到了洞门口,然后似乎把汽油瓶子扔在了上面。我一看要糟,这就是烧不死洞里的弟兄,熏也能把人熏死,连忙端起枪,瞄准了那个准备点火的鬼子。

李存壮按下了我的枪口:“不行,这么远,你有把握能打到鬼子?”我愣了一下:“没准,但也不能看着弟兄们遭罪不行动吧?”

李存壮连连摇头:“别整那没用的,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低声骂道:“再想,你就可以吃烤猪了,把手放开。”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日本军官骑着马过来,马屁股后面跟个二鬼子(注5),二鬼子扛着杆步枪,两人一马到了鬼子队伍中间,两条狼狗呜咽着跑了开去。

眼睛一亮:“这个好,老李啊,我要能一枪撂倒那骑马的军官,没准鬼子就慌了。”

李存壮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骑马的鬼子,低声道:“你试试。”

我深吸一口气,刚刚瞄准,突然听李存壮叹道:“泉子,对不住了。”

我还没明白过来,李存壮的枪顶住了我的太阳穴,我不敢动,低声怒骂:“李油子你疯了,狗日的你想当汉奸,给你中国祖宗十八代丢脸?”

李存壮慢慢地站起身来:“兄弟,到哪座庙念哪部经吧。你李哥是什么东西,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别开枪,我投降,我投降。”

后面两句是对远处的鬼子喊的,鬼子正想点火,忽然听到李存壮的叫声,咿哇咿哇地怪叫着朝这边看,有两个鬼子还开了枪。

子弹在空中掠过,李存壮连忙蹲下来,枪口还指着我不动,低声骂道:“姥娘的,投降还开枪。别开枪,别开枪,良民,我是良民。”

后面两句李存壮声音高得跟狼嚎似的,我虽然动不了,忍不住恨骂道:“良民?你是狼民!我看那两条狼狗都比你强,你没见骨头就咬人了。”

李存壮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别多嘴。”就在这当口,几个鬼子已经跑了过来,先把李存壮拉开,然后用细麻绳把我绑了个结实,拽了回去。

我恨恨地看着李存壮对着那个二鬼子翻译点头哈腰,嘀咕一阵,然后那狗翻译对着马上的日本军官一阵鸟语,日本军官点点头,翻译对洞里大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有两个人在我手上,丢下枪,一个个出来,不然,拿他们喂狼狗。”

我忍不住大叫:“连长,别管我,李存壮是……”翻译立刻用麻布堵住了我的嘴,继续喊道:“我数到十,十,九,八,七……”

数到五的时候,里面有人把枪扔了出来,然后连长、刘晓刚、王刚、王强鱼贯而出,鬼子围了上去。

我恨绝了李存壮,眼睛喷火似的看向他,不料他也正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感觉那么陌生,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过叛徒都不会有好下场,鬼子们除了那个二鬼子翻译压根就不相信中国军人,李存壮虽然出卖了我们,但鬼子也没特别青睐他,他依旧是和我们一根绳子上绑着的蚂蚱。

鬼子怕把我们拴在一起容易闹事,便把我们两人一组分散押运,跟着队伍前行。无巧不巧,狗日的李存壮就和我分在了一组,他绑在我的前面。我边走边骂,李存壮也不回嘴,闷葫芦似的低头走路。

一直到我骂到了他爷爷姥姥这一代,他才憋不住了,在前面嘀咕道:“我说泉子你有完没完了?我老李不也陪你们一起被绑着呢。”

我朝雪地吐了口痰:“我倒希望你能陪我们一起被杀头,再拿你脑袋给那俩狼狗做食盆。”

李存壮实在忍不住了:“你小子也别太毒了,看那二鬼子扛的枪。”

我被他忽然冒出的这句一愣,望了望那跟在日本军官马屁股后面的二鬼子,扛枪走得一颠一颠的,我问李存壮:“怎么?有问题?”

李存壮不回头,弓着身子继续走,边说:“仔细看,眼熟不?”

我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那杆枪不是鬼子常用的三八大盖,而是我们国军用的汉阳造。而且,枪腰上细细缠着吸手汗的红棉线,正是平日里连长专用的,昨天晚上带出洞没带回来的那杆枪。

李存壮听我突然不说话了,掉过头,眯着眼睛笑笑:“兄弟,明白了?小鬼子要倒霉了,早一会儿我要不把你们卖了,现在估计都得等野狼给我们收尸了。”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出头绪来,差点一脚踏到雪洞里去崴了脚脖子,旁边押运的鬼子叽哇了一句,李存壮回头看了看,说:“走好了兄弟,这时候惹急了鬼子被轰了可划不来,留点劲晚上使唤。”

我站直身体,低声道:“晚上咋啦?”

李存壮同样低声说:“晚上小鬼子要倒霉啦,他们和我们一样,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我抬头正好看见骑马的日本军官朝我们看来,眼睛里阴森森的,我打个寒噤不敢说话了,低头专心走路。

雪后的山里静得可怕,只有几十号人走在雪地,积雪被踩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偶尔有枯枝经不住雪压,啪地断开掉在雪地上,轻轻扑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天晌午的时候,几只找不着食的老鸦饿得在枝头乱叫,日本军官抬头看了看天,说了一句什么,二鬼子翻译大声重复了几遍,鬼子兵们一声不吭地停住,铺块油布在雪地上坐下,三三两两掏出饭团什么的啃了起来。

我们连队被赶在一起,每人也分了两个饭团,六个人蹲在那里,外围有两个真枪荷弹的鬼子看着,但大家都没心情吃饭,各人眼睛喷火地看着李存壮。经我那一喊,估计大家都明白李存壮是叛徒了。

王强一直慢慢地往李存壮旁边挪,李存壮连忙往我身后钻:“别,强子,你不信我该信泉子吧,你先听他说会儿。”

连长一把拉住要扑上去的王强:“住手,现在动手大家都玩完。”李存壮从我后面探出脑袋道:“对,对,现在可别惹毛了鬼子,不合适。”

连长一边摁住王强,一边盯着李存壮:“李油子,有你的,我就没看出你是这么个东西。放心,我不让强子动手,等机会合适了我亲自把你心掏出来看看什么颜色。”

李存壮真有些怕了:“别啊,各位弟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不认得谁?老李再浑也不是做汉奸的料,大家放心,只要能活过今天晚上,我们总能逃掉。”

众人怀疑地看着他,李存壮推了我一把,我只好点点头:“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份儿上,也只好相信李油子了。连长,你看那二鬼子扛的枪。”

连长估计一直生闷气没注意,被我提醒一看大吃一惊,腾地站了起来,后面俩鬼子一拉枪栓,哗啦一声,李存壮连忙举手叫道:“良民,良民,我们要喝水,喝水而已。”

连长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蹲了下来,低声道:“那是昨天晚上我丢的枪啊,怎么回事?”

王刚捅了捅连长,二鬼子翻译估计听见了李存壮的叫声,拿着水壶笑嘻嘻地跑过来:“喝水哪?有,有,算石井大佐赏你们的,喝了要记得我李二苟的好啊。”

连长看了看他,没说话,大家都不说话,那个叫李二苟的二鬼子翻译有点讪讪的,把伸出的水壶收回来,嘟囔说:“都他妈驴脾气。”

王强腾地站了起来:“小各跑,你说你爷啥呢?”李存壮连忙劝解:“别介,别介,我这兄弟有点一根筋,长官你别生气。”连长也低吼:“王强,蹲下。”

李二苟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李存壮看着他一直走远,连长低声道:“老李,到底怎么一回事?”

李存壮压低声音回答:“我看有东西混在鬼子队伍里面。”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噤。

连长问李存壮:“到底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说详细点。”

李存壮点点头:“那个东西……”

话没说完,那个叫石井的日本军官又叫唤了,小鬼子立刻排好行伍继续前进,我们被迅速分开,被押送着跟着队伍走。

我本来充满好奇,准备问李存壮底下想说什么,但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那石井估计吃饱了撑的,忽然想起问敌情来,而那二鬼子翻译李二苟估计对李存壮比较相信,就把他单独押了出去,跟在鬼子马屁股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

我们几个能隐约听见的弟兄差点笑了起来,李油子不愧是李油子,鬼子问的话,他的回答二分真八分假,李二苟翻译的时候又添油加醋,把个石井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在李存壮的嘴里,我们都成了身在国军心在日的伪汉奸,而且个个身负绝技,比如连长大刀片子一抡起码能秒杀十来号人,要不是有心投诚,早就飞檐走壁地一溜烟跑了,还给石井作了一总结:“进中国后皇军最缺什么?人才!”

石井兴奋得嗷嗷怪叫,连喊吆西,我们几个弟兄都低下头边走边强忍住笑,但心里对李存壮的怀疑算彻底被打消了,倒是心里的另一个阴影慢慢浮了上来:既然李存壮不是投降的那种人,那按他说的,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呢?

没来得及想多少,李二苟眼珠一转:“不对啊,我记得在那个洞口,皇军要抓你们,里面有人放黑枪可害了不少皇军啊。谁干的?你们就这么个准备为皇军效忠法?”

石井勒住了马,我们的心都提了起来,为李存壮捏了一把汗。好个李存壮,不慌不忙,眼睛都不眨:“报告皇军,这是《水浒》里的规矩,《水浒》知道不?梁山好汉,一百零八条好汉,投降前都要杀人,叫投名状,我们都是好汉,投靠皇军也得按好汉的规矩,得交投名状。”

李二苟哇啦哇啦一阵,石井冒出句生硬的中文:“梁山好汉的,好汉的,大大的好。”回头对李存壮竖起了大拇指。

底下我们也没心思想了,就听李存壮逗鬼子玩,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鬼子驻扎的地方。原来是个破旧的山神庙,庙还不小,能容几十号人,庙外围墙围着一圈场地。

天渐渐黑了,黑得比较早,好像还有一场大雪要来,鬼子被李存壮哄得信了能有八成,加上石井又想问出李存壮吹嘘的我们帮大部队保存的一批军用物资来,我们被松了绳子,也被押在山神庙里,和大部分鬼子在一起,当然还是有鬼子专门看着的。

浓浓的夜色终于来临了,庙外鹅毛大雪又飘了起来,庙里火把映得山神像的脸忽明忽暗,暧昧阴沉。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又被聚到了一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庙门被砰地撞开,吓了我们一跳。

一个中国人被推了进来,看打扮像个猎户,石井带人走在后面,李二苟上前一阵叽呱,靠庙门东北角站起一个人高马大的鬼子,脱了上衣露出一身好膘。翻译指着高大鬼子对猎户说:“看见没,摔跤,知道不?你要是摔倒皇军,就放了你一家子。输了,统统咔嚓。”

二鬼子做了个砍头的动作,石井生硬地跟着说:“死啦死啦的。”那个猎户站了起来,也脱下上衣,跟高大鬼子站到人群中间,周围的鬼子欢呼起来。

两个人盯着对方横走了几步,王强低声说:“要糟,这兄弟腿上有伤,走路飘,那各跑鬼子是有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这兄弟的伤腿,怕不一会儿就得出事。”

话还没说完,高大鬼子怪叫一声扑了上来,猎户似乎想稳住了逆势上顶举起鬼子,但被压后左腿一瘸,身子晃动,反而被鬼子提腰举在空中,不得脱身。高大鬼子绕场走了两圈,把手里的人狠狠地摔在了青石板地面上。

围观的鬼子一阵欢呼,有的还激动得唱起歌来,王强腾地站了起来,后面的鬼子立刻把刺刀抵在了王强后心,连长低喝:“坐下,别闯祸。”王强咬牙坐了下来,看那猎户慢慢地爬起来,一边爬一边咳血。

高大鬼子向四周挥手致意,走过去想踩住猎户,猎户忽然抱住鬼子伸出的腿,狠狠一口啃在上面。鬼子怪叫起来,一脚跺在猎户胸口,咔嚓的骨头碎裂声传来,猎户口中鲜血狂喷,眼见不能活了。

几个鬼子连忙上前帮高大鬼子包扎伤口,石井叽叽呱呱地乱叫,李二苟连连点头:“是,是,支那人卑鄙,犯规咬人,拖去喂狗,拖去喂狗。”几个鬼子把猎户的尸体拖了出去,外面响起了狼狗兴奋的嗥声。

我们都站了起来,鬼子惊讶地看着我们,二鬼子问:“你们几个想干吗?”王强推开后面指着的枪,走到前面,指着高大鬼子:“我和他摔。”

众鬼子看明白了王强的意思,兴奋得嗷嗷直叫,立刻把二人围了起来。王强脱下上衣,露出经年累月练出的厚厚胸脯,高大鬼子看了一眼,指着自己腿上的牙印,哇啦哇啦叫起来。

李二苟对王强说:“皇军说了,他腿上有伤,这样比不公平。”王强冷笑一声,拿起地上猎户留下的衣服,刺啦撕下袖子,把左膝盖扎实,试试确实僵直到不能弯曲了,指指膝盖,对高大鬼子招招手:“小日本,这样公平了没?”

高大鬼子看明白了王强的意思,气得哇哇大叫,故技重施,还是泰山压顶扑了过来,王强在鬼子要靠近身体时,忽然右脚一伸,一个劈叉,整个人矮了半截,鬼子一下搂了个空,一个踉跄,还没站稳,王强一下从鬼子小腹处立了起来,将鬼子掀翻在地,鬼子刚爬起一半,王强左腿直直地从后面踩住鬼子小腿肚,右膝抬起顶在鬼子后背,胳膊绕住鬼子脖子,膝盖用力一顶,胳膊往后一拉,鬼子脖子清脆的咔嚓一声。

王强松开胳膊站直,拍拍手,高大鬼子的脖子垂下,跪在地上的身子笔直地向前倒了下去。

庙堂里鸦雀无声,王刚低声说:“这是我哥最拿手的招数,有名的一顶二掀扳死牛,就是水牛脖子被顶住了

也只有死的分。”

半晌,鬼子们如梦初醒,四周一片慌乱的扳枪栓声,鬼子们的枪口纷纷对准了王强。王强看都不看,拇指跷起指指自己,对翻译说:“还有日本孙子要玩的,叫他们一起上,爷赶时间。”

翻译慌张地结巴几句,拿枪的日本鬼子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垂下了枪口。门口石井嘀咕:“水浒好汉,厉害的。”

王强一把抓住要跑的李二苟:“既然他们都不敢玩,孙子你陪爷玩玩。”二鬼子惊慌道:“好汉饶命,我不会摔跤啊。”

王强理都不理,一把拎起李二苟,正要用劲摔出去,突然王强僵住了,翻译连忙挣扎跑开。王强盯着他一直跑出庙门,两个鬼子过来把王强押了回来。

神枪手刘晓刚不满地对王强说:“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干吗不摔死那汉奸。”王强摇了摇头,像是才清醒过来:“不对劲,邪门了,那个二鬼子李二苟,跟没重量似的,一提就提起来了。”

王刚嘀咕道:“人贱骨头轻吧。”王强摇摇头:“不是那意思,怎么说呢,我拎他的时候,不像爹生娘养的,就跟拎张空皮似的。不管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迟早还得死在我手里。”

我们对望一眼,都沉默下来,李存壮朝我这边拼命挤,片刻之后,打开的庙门处传来了狼狗咽呜般的低鸣。

王刚轻声说:“狗哭了,我们那的说法,狗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哭,狗哭就要死人了。”

夜色渐渐深了,喧闹渐渐停止,周围慢慢响起了鬼子的呼噜声,我们六个人可不敢睡,尝试着低声交谈了几句,立刻被旁边半睡的鬼子怒骂,只好作罢。

王强的那场摔跤,虽然摔出了我们中国军队的威风,但也带来一个天大的坏处,就是我们的手又被反剪绑住,连在了一根绳子上,估计鬼子怕梁山好汉厉害厉害的,半夜发狂拧断了他们的脖子。

只有我们知道,半夜,是有东西会发狂的,但不是我们。

李存壮头埋在膝盖间,不时惊恐地抬头四处张望,用细线般的声音提醒我们:“别睡啊,弟兄们,千万别睡啊,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连长用脚踢了踢我,细声说:“泉子,看那家伙。”我朝连长说的方向看去,那个李二苟躺在地上,眼睛也在看着我们,看我朝他望去,就翻身掉了个方向,我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扎在墙上的火把越烧越小了,看守我们的两个鬼子也昏昏欲睡了,我用牙咬着舌尖也不怎么管用了,感觉眼皮就跟打了铅坠似的。就在我全身轻飘飘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猛烈的犬哮声。

沉睡中的鬼子纷纷被吵醒,一片怒叫:“八嘎牙鲁。”看守我们的两个鬼子立刻站得笔直,年纪大点的那个鬼子朝年纪小点的鬼子一指庙外,嘀咕几句,小鬼子低声道:“嘿!”迅速跑了出去。

庙门被打开,庙外的雪花在透出的微弱火把光中急速地打着转,寒风吹进来,靠着门口的几个鬼子咒骂着把腿环了起来。

这一环就没机会放下来,虽然外面狗不叫了,可出去的小鬼子也没进来,庙门被吹得吱呀吱呀的,大鬼子低声怒骂几句,只好也跑了出去,走到庙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转了回来,喊另一个鬼子替岗,然后用刺刀挑断我手上的绳子,拿刺刀抵住我后面,朝庙门口努了努嘴。

我只好陪他一起走了出去,外面风雪交加,我从较暖和的庙内一出来就忍不住直打寒噤,雪落在眉毛上被头上的热气冲化,立刻又凝结起来,让人没办法睁眼看人。

大鬼子的刺刀始终不离我身后,临时搭起的狗窝一根绳子断在窝外,另一根绳子连在窝里,我估计是小鬼子看到狼狗咬断了绳子,一路追了出去。看来大鬼子和我想的差不多,他把刺刀朝一头在窝里的那根绳子挑了挑,踢了我一脚,意思是让我把狗拉出来。

我弯下腰,拉住绳子使劲一拽,一下跌了个倒栽葱,再看看抱在怀里的是一个龇牙咧嘴的狗头,狗头空空的,狗眼瞪开看着我,狗脖子处连着一张薄薄的狗皮,狗皮里连内脏都给掏空了。

我和大鬼子同时惨叫起来。

就在这惊魂未定的时候,远处风雪中传来了汪汪的犬吠,本来押着我准备立刻返回庙里的鬼子停下了脚步,倾耳听了听,用刺刀戳了戳我,头朝狗叫的方向歪了歪,问我:“噫?”

我估计他是问我是不是听到狗叫的意思,我点了点头,心想:“你让我带你去找才好,最好找个机会放倒你。”大鬼子没让我失望,看了看狗叫的方向,又看了看我,龇牙咆哮一声,又问我:“噫?”

我看他龇牙的动作,琢磨他是问我是不是有熊之类的大兽,心想没听说过两山口有熊瞎子,就是有这大雪天也在山洞里窝着呢,但难得鬼子这么想,不配合怎么好意思?于是点了点头,指指狗叫的方向,把手举起做个抓的动作,吼了一声,意思是有熊。

大鬼子兵还挺关心小鬼子的,叫了一声:“巴嘎。”押着我就往狗叫的方向赶,昨天的雪还没化,今天的雪又堆了上来,鬼子穿的高帮靴还没什么,可齐半个膝盖的雪早把我的棉鞋浸湿了,不一会儿就冻得发麻,虽然鬼子东张西望的破绽很大,但我冻得僵硬的也没办法下手,就这么一直走了下去。

狗叫声始终在我们不远的前方不紧不慢地响着,就是遇不见狗,不知道是不是狗也在跑着的原因。不知道走了多远,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似乎有个人影在飘晃,大鬼子欢呼一声,看了看空手的我,示意我在雪地里等着,自己跑了过去。

我身上的汗水早已结冰,现在连血液都要凝固起来,我想起了连长跟我们讲的那天夜里他出去时的恐怖经历,难道今天要在我身上重演了?暴风把雪片砸在我脸上,雪花重而密,大鬼子走出几步背影就模糊了,感觉就是被飓风飘到了那棵树下。

然后就没了,原来树下的影子和奔过去的鬼子都不见了,他奔到树下就消失了,四周苍茫茫的只有风划破空气的鬼哭狼嚎声。积雪堆在我领子上冻起来,这让我不能灵活地转动脖子,但我却明显地感到:雪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窥视我,只是不知道在树后,还是身后。

我在树下雪地上找到了两支步枪,但两个鬼子踪影全无,我拿起枪四处查点了一下,愣了一会儿,打了两个寒战,努力不去想树下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把两支枪都背上肩,回头往山神庙走去。

不管是遇见日本鬼子还是真鬼,我都不能丢下一个连的弟兄独自逃命,除非我自己也死了变成鬼。

咯吱,咯吱,踏在冰雪里,来时的脚印早就被雪盖住了,风雪中只能凭模糊的记忆来确定方位,我渐渐担心会不会就此找不着路,更担心跟在我身后的那个东西。

每当我踩出一步,重重的冰雪碎裂声后总有个细细的小短音,像是某种回音,但毕竟打过几次仗,我能听出,是后面有人在跟着我的步伐前行,就像训练有素的部队行军停步时只有一个声音一样。

可是什么人的脚步会这么轻呢?从脚步后的尾声判断,身后发出脚步声的体重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孩子的重量,可能还要小一点。

黑茫茫的深夜,吹得人睁不开眼的风雪中,一个孩子样的身影蹑手蹑脚地跟在我的身后。一想到这就让我头皮发麻,但我终究不敢回头,只希望能尽快赶到山神庙,救出连里的弟兄们。

山神庙还是不见踪影,但我心里琢磨恐怕自己走不到山神庙了,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将步枪暗暗地拿到手中,咬了咬牙,猛地端枪转身。

背后什么也没有,黑暗中只有沉默的雪花在旋转,我愣愣地看着来路一会儿,重新背好枪,转身继续去寻找山神庙。

脚步落地的瞬间,轻微的脚步回音又响起了,似乎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我不再转身,拔下步枪枪头的刺刀握在手里,加快脚步小跑起来,拿定主意不再回头,等后面的东西扑上来和它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但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始终跟在后面几步的地方,它没有直接对我进攻,一直到我发现了远处山神庙的亮光。

我发现前面的雪地印着远处的亮光,积雪反光,隐约能看见地面上的枯枝,心里一动,决定不把后面的东西带进山神庙弟兄们那里去。快跑几步,猛然转身,将刺刀向身后投掷出去,随即趴在地上,举枪瞄准。

面前雪地上趴着一双绿荧荧的眼睛在盯着我,难怪我上次转身看不到背后有东西,原来它是四脚着地在地上跑的,所以声音异常轻,因为重量被分散在了四肢上。

这双眼睛距离我就半米远,我能感觉到眼睛下方呼出的腥臭的热气,由于没想到这么近,枪头伸出的距离已经超过了这双眼睛,根本没办法瞄准,我慌忙匍匐后退,就这一瞬间,眼睛消失了。

雪地反光中似乎有个黑影从我身边掠过,细小的脚印直冲着山神庙而去,在一瞬间就被雪花覆盖。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弟兄们,跺跺脚,跟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直奔山神庙而去。

山神庙的院门大开着,似乎在鬼子押我走后就没有关上,哨兵早在鬼子兵押我出庙前就溜进庙里取暖了。我偷偷地潜入院里,发现庙门也和走的时候一样虚掩着,看来没有鬼子兵醒来,否则门早就被关了。

我想了一想,到狗窝把枪藏在里面,把刺刀揣入怀里,找到当时离开时被鬼子兵挑断的绳子,在背后把双手打了个虚结。

狗窝旁龇牙咧嘴的狗头半边被雪淹没,半边睁着猩红的狗眼死死地盯住我。我不敢多看,转身往庙里走去。

庙里的火把已经烧得没几根了,光线暗得很,果然没一个鬼子醒着,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腥膻味道,像满地才从河里捞出来的鱼虾,又像进了满是骨头的野兽窝。我顾不上多想,绕开地上七倒八歪的鬼子大腿,走到我们连那里。

看守的鬼子在呼呼大睡,我们连的弟兄们也在呼呼大睡,连连长都睡得香甜。我好气也好笑,后面一想也是,走了一天路的人,谁能熬夜啊,也没喊醒他们,轻轻地把五个人的绳子都割断,最后到李存壮的时候,庙里有什么东西低低地咆哮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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