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昀很走运,特工的及时到来让他保住了英俊的面孔。不过,他的运气总是好一阵坏一阵,他不知道他人生中的另一场大危机正在悄悄酝酿。今天,当他睁开眼时,就见到一群记者将他的病床围得严严实实。

“醒了!醒了!”记者们爆发出欢呼声,他们争先恐后地提问。

“请问秦先生,昨晚在莫高窟北区发生火灾的原因是什么?”

“听说昨晚你在考古挖掘花和尚墓,请问有重大发现么?”

“花和尚的姘头,不,情人是否与他同葬?”

……面对镜头和记者的连珠发问,刚刚睡醒,依然迷迷糊糊的秦昀脑血倒灌,不禁飘飘然起来,一时将老黄头的警告忘得一干二净。他撑起身体,洋洋得意地说:

“我和老黄头在JM01号瘗窟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危险,但我们凭借智慧与勇气成功化险为夷,最终找到了秋葵黄和田玉钟馗像,以及像座底下的一条秘道,我怀疑这条秘道通往莫高窟第二个藏经洞。我们还挖出了花和尚历经千年依然在跳动的心脏……”

“哇!”记者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全都往床头挤,有的人恨不得爬上病床。

秦昀更加得意,将昨晚的经历添油加醋反复说了数遍,记者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开。记者的闪光灯让秦昀忘乎所以,他幻想自己的名字登上全国各大报刊头条,从此名闻天下,所到之处,索要签名的人蜂拥而至,以至交通秩序大乱。秦昀暗想,若真有这么一天,他是该为粉丝们一一签名,还是戴上墨镜,故作忙碌,冷漠地挤过人群呢?这真是个难题,秦昀为此苦恼了一整天。

到第二天,秦昀身体复原,可以出院了。

当他走出医院时,发现几个人正站在院门口对他指指点点,秦昀暗笑:“名气果真上来了。”他打的回到敦煌研究院,看见院门口贴着一张通告,上面赫然有他的名字。秦昀急忙凑过去看,上面写着:

“本院职工秦昀同志因患有严重幻想精神病,已不适于从事考古工作,经敦煌研究院党委决定,予以开除!其所发表言论均为虚构,请各界媒体勿再传播为盼。”

这则通告如同一记闷棍打在秦昀头上,不过没有打晕它,反而打醒了他。他记起了袁教授在藏经洞向他发出的警告,也记起了老黄头反复强调的工作纪律,他在记者面前大谈国家机密,这对一个从事秘密考古工作的研究员来说,已犯下不可原谅的过错。秦昀意识到JM01号瘗窟和自己关于藏经洞的猜测一定触碰到了国家某根敏感神经,这恰好也反证了猜测的真实性。难道莫高窟真的存在第二个藏经洞?抑或JM01号瘗窟那条秘道就是另一个藏经洞的入口?

不管怎样,错误已经铸成,秦昀知道反抗已无意义,反而会将自己拖进更加被动的境地。

秦昀默默进入研究院办理离职手续,他看见老黄头站在二楼走廊上,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情沉重。

他们没有再交谈。

离开那天,秦昀心情悲凉到了极点。三年前,他怀着满腔热情,秉持繁荣敦煌文化的理想投身这座偏远小城,结果热情被消磨殆尽,一事无成,还被扫地出门。小人物的命运就是如此,总是摆脱不了被强权操纵的境地。

秦昀打包好物品走出研究院。又过了闭馆时间,门前这条道路十分冷清,他突然感到有点冷。莫高窟像一尊绝世而立的尊者矗立在暮色里,透出一股无法参悟的深邃,似乎看穿了秦昀的未来,却又不肯昭示他。

这时,身后传来尖利的汽车转弯声,秦昀回头,看见一辆无牌尼桑轿车插上这条公路,正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向自己冲来。秦昀吓得将物品箱一扔,一头栽进路旁干涸的大泉河,尼桑撞掉了他的皮鞋,与路灯擦身而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和耀眼火光,接着急速转弯,屁股一摆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秦昀爬上来时,手掌、手肘和脸部多处擦伤。

这是蓄意谋杀!袁教授所说的后果远比开除更加可怕。

这让秦昀感到惶恐与无助,他只是一个充满想象力的研究人员,根本无力处理这类事情。必须立即离开敦煌,秦昀暗想,连散落一地的物品也来不及收拾就往房间赶。他租住在莫高窟附近一栋小楼内,现在已经上灯,除了他所住的213房,其它房间灯火通明。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让秦昀感到安全,他竖起耳朵,慢慢走上楼梯,注意身边的每一个响动。还好,一切正常。秦昀顺利来到213门前,推开房门,突然,一个东西砸在他的脑门上,他吓得大叫一声,摔倒在走廊上。房门上飘下来一封书信,秦昀利用室外投射进房间的微光,搜索了整个房间,里面没有人。他稍稍心安,抖抖索索打开书信,上面写着:

“我可以证明你的猜想,今晚请到王圆箓墓面谈。”

没有落款。

王圆箓墓位于莫高窟售票处旁,白天是游人密集之地,但到了晚上却冷清幽暗得很。此人为什么选择这种地方见面?难道是想借机谋杀他么?秦昀焦虑地想,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但年青人的好奇心,以及渴望证明自己的心理又纠缠得他很烦恼。在他收拾好行李计划连夜离开敦煌的最后一刻,终于下定决心夜访王圆箓墓。他认为王圆箓墓仍在文物保护区内,不远处就有守卫,邀约人绝对不敢当众杀人。而且,他单纯地认为假如别人要杀他,完全不必这样故弄玄虚,只需直接在他背后捅一刀就成了。此刻他不可能知道正是这种单纯将他拖入到无法脱身的可怕境地。

十点整,秦昀步入王圆箓墓,它占地极广,正中设一白塔,由正方形矮栏包围,在月夜下发出冷冷的微光。王圆箓的法体就存放在白塔之内,他是一名道士,却竞毕生之功守护着一片佛窟,他洞启了敦煌文化最重要的一扇门,却又将中华瑰宝贱卖给外国掠盗者。后世文化人对王圆箓是又爱又恨,也难怪陈寅恪先生要奋笔疾书“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地也”了。

塔前无人,难道邀请人等不及已经走了?秦昀小心奕奕地踏上墓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四周很安静,秦昀突然发现原本该在不远处值守的保安全部不见了。他吃了一惊,正要离开,白塔后面转出来一名男子。他估摸三十多岁,背负一个旅行包,身穿黑色T恤,青灰色牛仔裤,理一个大平头,长得很结实,背圆膀粗,脸部线条生硬,面皮发黑,胡子拉碴,浑身沾满了沙土,手里拖着两把铁铲。秦昀颤声问:“你是谁?”

男子“嘘”了一声,上前拖住焦虑不安的秦昀说:“跟我来!”两人转到白塔背后,发现地面已被掀开一块石板,露出一个幽黑的洞穴。洞外并无泥土,说明这个洞穴早就存在,它多半通往王圆箓的灵柩。男子先将铁铲丢进去,跟着跳了下去,洞穴不深,他站在下面轻呼:“来吧,下面就有一个你在找的藏经洞。”

藏经洞?秦昀一个激凌,难道王圆箓早就知道其它藏经洞的存在,并刻意隐瞒了下来?而且还要选择在藏经洞内长眠。如果这样,这位落魄道士的城腑就太深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秦昀忘记了危险,他滑进洞穴。男子又探出头将掀开的地板拖过来盖住洞口,里面顿时漆黑一团。秦昀感到闷热,恐惧,他不安地说:“快开灯!”

“嘘——”男子再次制止他,抓住他往黑暗深处走。

“你干什么?”秦昀挣脱他的手,恐惧地大叫,他这才意识到在这里杀人,将会人不知鬼不觉。

男子突然冲上来,用手肘将秦昀的头挤在洞壁上,沉声说:“小声点,你要找死么?”

秦昀确认今晚将凶多吉少,猛然发力,将男子推倒在地,快速往回跑,口里大叫:“救命啊,救命!”但没跑出几步就撞在墙上,眼前金光闪闪。

男子再次扑过来,抓住秦昀后领将他快速拖到墓穴深处丢在地上,将铁铲压在他的头顶,讥讽说:“你就这么点胆量?现在不要出声,仔细听。”说完屏住了呼吸,墓穴顿时寂静无声。起初秦昀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慢慢又听到墓穴里虫子爬行的声音,最后竟然听到一片泠泠的流水声,似有似无,这种水声也只有在静夜没有任何响动时方能听到。他感觉得到,水流就在身边不远处,怎么会有水声?墓地周边没有水泉,也没有市政管道,就连大泉河也已经干涸,水来自哪里?他愕然抬头,看见黑暗中男子的眼睛正射出诡谲的亮光。

男子放下铁铲,终于打开了手电筒,墓穴很小,高约两米,长宽约三米,靠左有一个约两米长半米高的禅座,上面堆了一堆枯骨,想必是王圆箓坐化后的法身。墓壁都由石头砌成,现在已经长满黑苔,很多不知名的虫子正在上面往来穿梭。墓室内不见任何经书卷轴。

“藏经洞在哪里?”恢复镇定的秦昀问。

男子抓抓头说:“王圆箓曾私藏第17窟藏经洞一批精华经书,至死都没有拿出来,他无儿无女,料必将这批经书带入到了墓中。”

秦昀基本已确定男子没有恶意,他说:“你把我忽悠过来,不是给我看藏经洞,而是让我陪你来找东西?哈——太可笑了!”

“我听过你的观点,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和,既然有想法,为什么不去求证呢?我追查其他藏经洞很长时间了,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墓室藏有玄机,但进入多次也没有找到答案,所以请你也来看看。”男子诚恳地说,“我叫吕长锁,外号黑蝙蝠。”他伸出了厚实的手掌。

秦昀抓住他的手站起身,在墓室转了一圈,问:“水声是怎么回事?”

黑蝙蝠露出微笑:“这是我猜测墓室存在空洞的依据,但我找遍了每一寸墙壁,都没有发现入口或机关。”

秦昀认同他的推测,他扒拉开王圆箓的尸骨,没有任何收获,又去查看禅座,它由砖头砌成,左侧有石门一扇,打开看,内部中空,但空无一物。

正在这时,头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秦昀大吃一惊,低声问:“你留下什么痕迹,被发现了?”

黑蝙蝠看了看表,焦急地说:“一定是被我打晕的保安醒过来了。”

两人顿时慌成一团,墓室太小,无处藏身,看来要被抓个现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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