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克里丝特珀立刻补上一句。其实两位男士都没开口。

“你们应该知道,我不相信。这种说法不但荒谬、可笑,而且辱人太甚。可是你们也该知道——”她忽然扬起右手,拿手帕点点眼角,“仆人房里头就是这么传的。到了明天,附近地区都会传遍,到了后天,整个郡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管我们有没有犯罪,我们家都会成为笑柄。就算这不是真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将嘴里的雪茄取下。

“真是,愿上帝垂怜那些笨蛋!”他大发雷霆,爆发力之猛烈,克里丝特珀都不禁将手帕一低,抬起头看他。“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克里丝特珀下巴翘得老高。

“你真是的——”她冷然说道,正待往下说。

“喂噫,你听着!”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硬是把话抢去,手上的雪茄朝着她点个不停。“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是吧?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事。”

“如果这传言是真的呢?”

“事实上,你心里也有些相信,是不是?”

克里丝特珀没答腔。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吁出一口大气。

“史坦贺夫人,难怪佛拉薇亚·维侬是你最崇拜的偶像。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两个幻象大师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夫人,我可以摸着我的良心发誓,”他真的举起手按住心房,“杜怀特·史坦贺跟我一样,绝非盗贼之辈。如果你不信,你问问伍德警探。”

尼克点点头。

“夫人,他说的没错,”尼克衷心答复。“无论史坦贺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他绝不是超级大盗。我们从来就没这么想过。”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表情带点歉然。

“可是,夫人,有趣的倒不是这个。值得玩味的是:你这个引人入胜、天马行空的想法是打哪儿来的呢?”

克里丝特珀做了个手势。

“我跟你说过了,这是仆人房里公开的传言。”

“噢,是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波澜不惊地说道。“对,我知道这回事。”

“你知道?”

“当然。我在那儿待了一阵子,这你总该知道吧。”他转头对尼克说。“小伙子,他们那儿的推论,恐怕你还没听说过。杜怀特·史坦贺这个人口风紧,所以格外显得神秘。去年的报纸报道过一两桩挺有趣的别墅窃案——”

“对,报上登过。”克里丝特珀小声说道,简直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我昨晚对伍德警探提过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瞧了她一眼,自顾自说下去:“杜怀特·史坦贺既然装扮成小偷,被发现的时候又不省人事、有点离奇,所以第一个结论是:他正打算出门再干一票,说不定布勒·纳斯比的别墅就是他的目标。第二个结论是:这间宅子里有人看到他,误以为他是闯入的小偷,所以拿刀刺他,剥下他的面罩后赫然发现竟然是这个老家伙。于是这位不知名人士在警铃大作前仓皇逃逸,而且直到现在还不肯出面承认。”

克里丝特珀没说话。

她亮晶晶的眼皮低垂,仿佛在打量自己深绿色的鞋尖。可是尼克感觉得到,她其实警觉得很,始终在静观其变。

“当然,”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咆哮道。“这个推论无法解释他为何要切割玻璃窗,也无从解释那张几乎掐烂了的葛雷柯。不过,人怎能要求完美无缺呢?夫人,这个说法不够周全。”

“我不要求完美无缺,”克里丝特珀说。“我要求的是……唉。”

“换句话说,夫人,”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继续解释。“照理说,楼下那些人的把戏不该这么困扰你。可是你却很担心,而且担心得要命。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这么在意盗贼之事,尤其对自己的丈夫?”

“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尼克说。“毕竟,昨晚夫人也以为我是小偷。”

克里丝特珀以责备的眼神看着他。

“亲爱的伍德先生,那只是一场梦。而且我是私下当作秘密告诉你的。”

“梦?”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又发作了。“什么梦?”

“噢,我梦到各式各样可怕的事情。我跟伍德先生说过,只因为我把那天晚上聊的天和报上看到的消息全搅在一块儿了。其实,我并没有对你完全坦白。当我走出房间,发现你人在走廊上,接着杜怀特又在楼下被人刺伤——”她顿了顿,接着轻声说道:“你该不会是在唬我吧?你真的认为杜怀特从来没有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吗?你敢发誓吗?”

“史坦贺夫人,我发誓。”尼克回答。

克里丝特珀往椅背一靠。这真是个奇异的转变;她的脸庞原本像朵逐渐枯萎的花,现在却回复了盛开之姿。

“我不知道你们警方过去这一年来有多少窃案的报案记录,”她说。“不过我记得其中的两起别墅窃案。一桩发生在……”

“六月八日,克罗博洛的康泰洛德府邸,”尼克在旁补充资料。

“另一桩是在……”

“九月二十七日,耶特的潘斯贝瑞老宅。”

“伍德警探,谢谢你。发生两起窃案的时候,外子正好都在那儿作客,而我都不在场。请两位别以为我那时就有这个想法了。可是从那两起窃案以后,家里好像老是无缘无故冒出一些名画、宝石、珍奇手稿之类的东西,杜怀特也魂不守舍的。更何况,后来来了个陌生人,自称是杜怀特的朋友——”她看着尼克,“可是显然装得一点也不像。”

“谢谢夸奖。”尼克嘟哝回了一声。

“我看到你从杜怀特房里出来。我跟一位朋友提起这件事,故意说你可能在搜刮东西。事实上,你是在跟杜怀特谈事情,对不对?”

“是的,史坦贺夫人。”

“你知道,我以为你是他的同党。直到你证实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警探后,那就更吓人了,我以为你一定是因为他有意诈领保险金而在追捕他。最后,下人之间又出现这些传言。你们男人对这种事会一笑置之,是吧?可是不管你们怎么说,这件事事关紧要。谣言越荒谬,传得就越快。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就是受不了被人耻笑。我们那帮朋友总爱拐弯抹角地探这间宅子的底,这已经够我们受的了。我很爱这栋房子,所以,请原谅我粗口,管他们下地狱去吧!只是拜托,别再起任何是非了,一切到此为止。”

她对着他们微微点头致意,眸子里闪闪发光,嘴角挂着一抹微笑。这是个有如女伶般刻意自觉的优雅举止。头顶上的灯光照出她缀有银丝的波浪秀发,在秀发的衬托之下,那张脸显得更为年轻。

“噫!”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语气竟也温柔起来,雷霆万钧的声音也小了。“我一直安安静静、和和气气地站在这儿,”他追问下去。“等着看有什么乐子出现。克罗博洛和耶特那两处的窃案是怎么回事?那两个地方有什么东西被偷了?马斯特斯从没跟我提过。小伙子,你也从来没提起过。这是怎么回事?”

“您不看社会新闻的吗?”尼克问。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断然摇摇头:“不,我从不看窃案。窃案没意思,除了这桩乱七八糟的案子之外。将犯罪当作职业的人是世界上最无聊的败类。就算看到大盗查理·匹斯正在对街偷市长的长裤,我也不会过马路去看。”

克里丝特珀做了个鬼脸。

“把杜怀特和匹斯那个大盗相提并论,”她现出笑容。“那又是另一码子事了。噢,那些人真的这么以为,莉莎跟我说的。可怕的双面人生活!这种事在你们看来好笑,我可不这么想。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请告诉我,查理·匹斯真是个犯罪分子中的艺术家、诗人和小提琴高手吗?”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透过镜片瞪着她。

“不,夫人,不是的。他的诗歌连小学校歌的作词者都听不下去,那把知名的小提琴只有雪茄烟盒那么大,就只有一根弦。他跟他那帮宵小弟兄没有两样,白痴得很。”

“如此形容这个家伙——”尼克戒慎小心地说,“好像不太公平。”

他的声调里不知有什么东西让他顿了顿。有扇窗户是开着的,紧紧拉上的暗红色帷幔随风摇摆,吸引了尼克的目光。

“噢?”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你是指干下克罗博洛和耶特两起案子的窃贼?你认为这两起案子是同一个人干的?”

“是,我们是这么想。”

“这家伙有什么特别的?”

尼克注意到,克里丝特珀的眸子闪闪发亮。

“他懂画,也懂珠宝,”尼克回答。“就跟庞德街那些珠宝画商一样,是如假包换的行家。要不要我举例?潘斯贝瑞老宅有个画廊,里头尽是精心伪制的名画,主人买来的时候以为都是原版,其实其中只有一幅小画是达芬奇的真迹。而那家伙就只挑走这一幅达芬奇。六月份康泰洛德府邸的那一桩,里头一大堆琳琅满目的东西他都没看上眼——那些东西虽是好货却非上货——只拿走一条镶嵌翡翠的项链,这条项链价值不菲,几乎跟其他所有珠宝加起来一样值钱。我是不是说了太多内行话?”

“不会,”克里丝特珀微笑。“我倒觉得你挺忘我的。”

“是吗?史坦贺夫人?”

“现在,该说说你被派到这儿来的最后一个原因了吧,那个你总也不肯告诉我的原因!在这间宅子里,有不少即使不入流也还算贵重的东西,你能否认你到这儿来不是为了监视,以免那个闯进克罗博洛和耶特宅第的梁上君子也光顾我们家?”

尼克耸起肩膀。

“我不否认。我告诉过你,马斯特斯探长这人可是百密不疏的。不过——”

“不过什么?请说下去。”

“这招并不奏效。第一,史坦贺先生在这里制造了一桩小小的假窃案。第二,只要你别误会我把史坦贺先生当作罪犯,我就可以告诉你,这桩案子的手法和克罗博洛及耶特的梁上君子完全不同。只要看手法就知道,一向如此。第三,假窃案和这里的杀人未遂事件完全无关。刺伤他的不是小偷,反而是小偷自己被刺伤。其中还牵涉到另一个我们必须考量的因素:仇恨。”

这个丑恶而冷酷的字眼再次跃然眼前,也再次制造出同样的效果。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克里丝特珀说。

“夫人?”

“我真不愿承认,”克里丝特珀轻声说道。“可是这人叫我害怕。真的。他又来了,仇恨、仇恨、仇恨说个没完……”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始终像是兀自沉浸在遥远的冥思之中,现在蓦然清醒。雪茄已经熄灭,他将烟头放在桌上。

“恐怕我们非得回头说说那个字眼不可,夫人。这是一切的根源。回头想想,我老觉得我们其实隐约已有答案。这档子事,你也看得出来,不是查理·匹斯那种‘拔枪射杀警长,然后翻墙逃跑’的单纯盗匪案。这案子的手法聪明、丑陋、变态。当然,问题的答案也可能很简单……”

“简单?”尼克叫出声音来。“您说这团迷雾很简单?”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依旧不动声色。

“没错。小伙子,你仔细想想,别被枝枝节节给误导了。”他大手一挥。“我告诉过你,这都是受佛拉薇亚·维侬的影响。这栋阴森森的宅子里有太多浪漫而不真实的幻想。”

“你这句话,”克里丝特珀斜眼瞧着他说:“真是无礼。”

“可是如果能解开那个谜团的关键就不失礼了。我隐约有个想法,你知道;只要某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整个谜团用三个字就可以解决了。”

“要是我们能问杜怀特本人就好了!”克里丝特珀开始抱怨。“您认为呢?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去问他?”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双肩一耸。“我不知道,夫人。明天,也许吧。他现在打了鸦片。柯莱蒙斯大夫可能告诉过你,内出血往往是致命伤。如果你希望医生做出神医般的诊断,不如叫他好好验个尸吧;如果要那个可怜的家伙活下去,就不能这么做。”

“等到明天,”克里丝特珀酸苦地说,“恐怕谣言早就传遍了,大家会说杜怀特就是查理·匹斯大盗或是什么歪嘴大盗之类的。”

“你别在那儿没头没脑地瞎操心,”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行不行?”

“对不起,”克里丝特珀耸耸肩。“我就是不由自主。我这个人不会大惊小怪,可是我会担心。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你还记得那个歪嘴大盗吗?他在肯特也有一间豪宅,可是他的谋生之道竟然是蹲在墙角当个职业乞丐。我很想知道他太太得知此事之后是怎么想的?要是柯莱特巴珂小姐或是校长听到杜怀特的事,我想他们会禁止小孩来这个邪恶的地方看魔术表演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被这个引人入胜的新乐趣所吸引。

“等等!”他说。“变魔术。那个让我

被误认的家伙,有什么来头没有?”

“这件事我真是万分抱歉。”

“噢,啊?不过这个卡夫萨兰大师到底是何许人物?”

“他的名字是阮大山,在伦敦可是个大红人。他是个如假包换的印度人。”

“他现在正当红吗?”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鼻孔哼出一句,鄙薄之意溢于言表。“我从来就没听说过。”

“据杜怀特说,他常被王室请去表演。他的道具今早已经运到,不过我还没接到电报通知他什么时候抵达,你可能会想见见他。我的女仆伊洛丝,说你那天也亲自露了一手很精彩的小型室内表演。”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以慢得令人心惊胆跳的速度说道:“很精彩的小型……”他的话讲到一半就停了。“我想你是以为,”他说,“这个阮大山的魔术变得比我好?”

克里丝特珀露出微笑。

“噢,爵士!当然,就业余魔术师而言,你可能非常出色——”

“业余!”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脸突然胀得紫红,他举起两只拳头。“你说我是业余!嘎?”

尼克觉得自己应该出面调停了。

“爵士,别动气。我从来就不认为这个阮大山会耍什么印度绳子戏法,你很可能比他还强。”

“对不起,”克里丝特珀说,对于自己犯的错依然一头雾水。“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夫人。而且——反正这不是重点。就算史坦贺先生康复了,情况还是非常棘手。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告诉我们——而且好像他自己也很相信——这整个难题只要三个字就可以解释……”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瞪着他看。

“呵?就凭你刚才对我的百般侮辱,”他说,“难道你还指望我会告诉你?”

“真受不了,爵士,我哪有侮辱您?每回有人说了或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你就回头来骂我,硬说是我做的。这未免太过分了。我希望大家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我在想——”克里丝特珀以愉快而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什么?”

“你真是把贝蒂给吓坏了,”克里丝特珀还是一副没进入情况的不搭调语气。“她也跟我一样,怀疑杜怀特是不是过着双重身份的生活。不管你昨晚在小剧院里跟她说了什么,那些话并没有让她宽心。”

“可是,夫人——”

“这可怜的孩子,今天早上跑到我房里来聊天。她好些年没这么做了。一开始她跟我一样,以为你是杜怀特的同党。后来詹姆士先生在楼梯上碰到她,随口说道:‘你父亲打扮得像个小偷,有人用刀刺伤了他。’她还以为是你做的好事。事后她良心不安,说她今天一定要对你特别好。”

原来如此!尼克千头万绪,得好好理理。而此刻当他想到贝蒂,竟心痛得猛做深呼吸。

“夫人,我很抱歉,”他说,“都怪我看起来像个大恶棍。”

克里丝特珀听出他在声东击西。

“大恶棍?亲爱的伍德先生!只怕在贝蒂心目中,你可是个全然不同的角色。”她耸耸肩,拿手帕在唇上点了点。“这不关我的事。我和杜怀特都不干涉孩子。”

“遗憾的是,问题在于谁——你要说干涉也未尝不可——干涉了史坦贺先生的事?”

“你真够固执,”克里丝特珀说。

“不过,你知道,”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出其不意地插嘴道。“这小子说得对。”

“多谢你支持。”克里丝特珀讽刺地说。

“少来!”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道,并无怜香惜玉之意。“我是个老头子,不懂礼貌。不过,既然每个人都欺负我,我也无可奈何,那么,容我讲一点提神醒脑的真心话,相信上帝会恩准的。夫人,这宅子里有个杀人凶手。这凶手存心要置人于死地,但他没杀成,他很可能会再试第二次。我敢打一百个赌,如果这小伙子当初不安排一个人分分秒秒、日夜不离地陪在史坦贺先生床边,凶手早就二度下手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闷哼一声。

“这么认为?呸!事实就是如此,我明白得很!你看看证据,坐下来用脑筋想一想。有件事实再明显不过了:杜怀特·史坦贺绝对不能醒过来。出于一个特别、强烈而痛苦的理由,他绝对不能醒过来。再者,有个身材娇小或是体重甚轻的人,不但在他身上乱踩,而且猛踢他的头——”

“你说是一个‘身材娇小’,”克里丝特珀打岔道:“或‘体重甚轻’的人?”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嘴角垮下来,足足整整十秒钟之后才回答:“这是有医学根据的,”他说。“是柯莱蒙斯大夫由史坦贺先生头部瘀伤的轻重程度做出的推论。不管是谁下手的,头部伤口是踢出来而非踏出来的。这从伤痕的大小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够明显了,你不觉得吗?”

克里丝特珀两眼一低。待她再度抬起头,她的戒心已然撤防,显得善良起来。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她说。“请你怜悯那些在墓地中吹口哨、孤单寂寞的人。几天以来,我就是这么做的。我一向讨厌去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所以对于所发生的种种事故,我照例抛在脑后。我极力逃避,可是我逃避不了。没有用的,事实就是事实:有人对杜怀特下了毒手。”

她将手帕往桌上一丢,接着将汗湿的烟盒放在手帕旁边。

“可是,是谁干的呢?”她接着说。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带着一丝绝望或痛苦。它清清楚楚回荡在这明亮的房间内:“是谁干的呢?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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