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废弃大楼位于新宿区的一角。它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以前是旅馆,曾经风光一时。但因后来周围出现更时髦的新式旅馆,以及胶囊旅馆,于是逐渐没落终至歇业。

因为大楼牵涉到地主、建物所有人、还有建筑业业者的权利,相当复杂,所以一直乏人问津,就这么一直被搁置着。盖有建物的土地不好脱手,就算要卖也卖不到好价钱,而且拆除又是一笔支出。

于是旅馆内还保持之前营业时候的老样子,床啦家具跟杂物还是照样搁着。歇业之后,有大胆的情侣跑进来,免费地沉浸在两人世界。可是没多久流浪汉跟偷窥狂也跑来,于是情侣就绝迹了。

之后,那些家具跟杂物等能搬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这栋建筑变得越来越荒凉。窗上的玻璃破了,墙壁剥落,地上散落着瓦砾。这样的景象看起来似乎很奇妙,所以这里还被当成电影跟电视拍摄的场景。

后来,自从发生流浪汉被袭击的事件之后,就连他们也不敢来了。接着又谣传闹鬼,于是这里便成了名符其实的鬼屋。

在这间有如废墟的大楼,半夜里却出现一名不速之客。

他在大学毕业之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又不想勉强被绑在一间公司,于是一直靠着打零工为生。

但由于不景气的关系,他连打工的机会也没了。因为积欠了过多的房租,他就被赶出公寓。渐渐地身上连回家的车钱也没有了。

用身上仅存的钱买了便利商店的便当后,在他一边物色吃饭地点一边闲晃时开始下起了雨。这时候他注意到这间大楼。幸好现在不是冬天,跑进屋里的话,还勉强可以撑过一晚。

关于大楼的沿革跟奇怪的传闻,他全都一无所知,只是抱着暂住一晚的心态,就闯进去了。

他对徒具形式,写着禁止进入的告示牌视而不见,进到里面之后,发现地上满是散乱的玻璃碎片跟瓦砾,简直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他放弃一楼,爬上二楼。从窗上裂开的玻璃,微微地透出窗外闹区闪烁的霓虹灯的亮光。

他从走廊进到一间看起来比较像样的房间后,一看到搁置的床却冻住了。没想到有人已经先睡在上面了。仔细想想,这栋废弃大楼离新宿的闹区又不远,就算有人捷足先登也没啥好奇怪的。

但是,当屋外一闪一闪的霓虹灯,照到那个先来的人脸上的一瞬间时,他察觉那人的状况有异。那人躺卧在床上的姿势不但很不自然,而且还一动也不动。

他逃到房间外面后,又怯怯地走近床上那人。看起来是一名跟他年纪相仿的男子,以右侧腹部朝下,弓着身体的姿势倒卧在床上。

屋外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照出那人的脸。虽然光线不足,但很显然地,那并不是一张活人的睡脸。那一瞬间,他看清楚了,从那名男子的头部,一直到破旧的床上,都沾有黏稠的深色污渍。

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飞快地冲出那栋大楼之后,他马上用一直随身携带的手机,打一一零报案。

当天晚上,负责值班,在署里待命的牛尾跟青柳,即时在署里的终端机接收到一一零电话报案的内容。

案发现场就在新宿警局的脚下,北新宿四丁目,一间原为旅馆的废弃大楼的二楼。一名男子被人发现陈尸在里头的一间房间。报案的是一名二十四岁男子,目前无业。据说他是偶然闯进去才发现尸体的。

歌舞伎町是世界数一数二的闹区。对邻近于此的新宿署来说,今晚原本是难得清静的一夜,既没有宵小肆虐,也没有传出有人闹事。就在警员们正打算要钻进休息室的被窝里休息时,却接获这通报。

值班室里一阵紧张。

虽然出事地点不远,用走的也到得了,但他们还是驱车赶往现场。在这个时间点,还不能判断到底是自杀、意外、还是他杀。但是牛尾跟青柳直觉判断,死者的死因并不单纯。

北新宿四丁目是位在JR中央线北侧,跟旧神田上水,以及小潼桥街中间的三角地带。附近有很多小住宅、公司宿舍、跟公寓。

牛尾到现场之后,看到辖区警局的巡逻车,与机搜(机动搜查队)的车子已经先抵达,将现场给封锁起来了。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通报者,竟很难得地还在一旁等着。那些流浪汉或是色狼就算发现尸体,也几乎不会通知警方。就算是废弃的空屋,如果房子有人的话,发现的人还是可能吃上非法侵入住宅罪。就算没有这个认知,他们也怕惹上麻烦。

警方首先向通报者进行简单的询问,了解发现尸体时候的情况,然后勘查现场。先从现场的周遭环境开始观察,再逐渐地缩小范围到尸体上。

死者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男性,身穿针织运动外套,着运动鞋。在运动鞋的橡胶鞋底上,完全没附着现场附近地面上散落的玻璃、与瓦砾的碎屑。因此警方研判,被害人应该是先在别处遭人杀害,之后再被移到现场的。

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足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他身高约一百七十公分,身材偏瘦。身体上没有遗留手术痕迹。

尸体右侧腹朝下,右手在头上垂直伸直,左手靠近肚脐旁边,手指前端接触床上。他的身体弓曲,右脚微微向前,而左脚则稍微往后弯曲。

他后脑的头发被血湿透,血液从伤口流到床上渐渐地凝固了,呈现黏稠状。监识人员拨开他的头发一看,发现他的头皮因为遭钝器敲击而凹陷,用手试着按压,有种塌软的触感。除了后脑杓的伤口之外,没有发现其他外伤。

死者的发色是黑色,没有染发,头发看起来好像刚剪过没多久。尸体双眼紧闭,从嘴巴跟鼻子有流出少量血液。

死亡时间过没多久,只有在颈部的地方出现少许尸斑。尸体才刚开始死后僵硬。

案发现场之前是一间旅馆,现在馆内则是一片荒凉。发现尸体的房间,是里面最好的一间房,放着一张双人床。床虽然因为脏污已经变色了,但上面还铺着床单,里头的弹簧也还完好如初,还是可以使用。

房间墙壁满是龟裂,水泥都外露了,天花板上电灯的电线纠结垂落,地板上散落瓦砾跟玻璃碎片。但再怎么说,住在这里至少还能遮风避雨,比露宿野外来得强。

“应该是对附近环境熟的人,把尸体搬来这里丢的吧。”

青柳低声说道。致命伤位在脑后。会伤在这个部位,不太可能是死者自己所造成的。

知道在这种地方,有这么一间废弃大楼的人,除了当地人以外,就只有少数人了。而当地自从谣传这间大楼闹鬼之后,就不太有人敢进来了。如果不是无业男子为了暂宿一晚,不小心闯进来的话,尸体现在应该还没被人发现吧。

还真的有人会利用大都市的死角,来做为弃尸地点。

新宿警局认定这是一起杀人事件,于是联络警视厅搜查一课。同时通知指令室(即勤务指挥中心)发布紧急命令,以现场为中心布下警网进行盘问。

搜查一课的人员到场。在没有管理员、形同废墟的大楼,任谁都能自由进出。大楼的入口处,虽然形式上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但是牌子上的字也因为风吹雨打而变得模糊不清。成了命案现场的大楼里,搬来了照明灯。

辖区员警联合警视厅的监识课成员,组成监识小组,开始进行正式的蒐证工作。监识人员分头进行拍照、采集脚印与指纹、找寻可疑痕迹、以及测量等工作。

牛尾跟青柳好久没看到搜查一课的栋居了。

“啊,牛尾先生、青柳先生好久不见了。”

“栋居先生看起来气色不错。”

他们偶尔会偷闲用“民间交流”的名义去喝一杯,但是最近大家忙到都没空见面了。

听牛尾简单叙述发现尸体的经过之后,栋居很快地加入调查的行列。

外出搜查案件的重点在于找寻目击者、调查被害人身份、与调查被害人死前的行踪。搜查人员分头拿着被害人的即可拍照片,去询问路人。

发现尸体的时间虽然在深夜,但是现场位于新宿西口超高层大楼群底下,而且歌舞伎町也在附近,所以路上应该还是会有行人通过。

监识采证完后,栋居跟牛尾负责勘查现场。

尸体除了后脑上致命的挫伤之外,没有与凶手搏斗的挣扎痕迹,现场也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

验尸结果显示,被害者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到五个小时前。

从发现尸体的凌晨一点到现在,已经经过了两个小时,因此推测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凶手在犯案后,似乎把被害人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悉数拿走了。

从受伤的部位以及形状,研判凶器是类似铁鎚的钝器。但现场及周遭都没发现这样的东西。

在现场采集微物证据的牛尾,将手探近被害人的裤子,感觉手上似乎抓到些什么东西。

“有发现到什么吗?”

栋居跟青柳很快地将视线移到牛尾的手指。在他手上有着细小的,像棉絮一样的茶色物质。

“看起来好像是裤子的碎片吧。”

“这不是床垫的屑屑吗。”

青柳往露出床垫的床看去。床破损了,里面的东西都露出来了。

“好像不太一样。”

栋居将床垫屑,与牛尾手上像是裤子碎片的东西做比较,偏着头思考。但是,现场的东西除了床垫外,就找不出其他类似的物品了。如果那个碎片不属于床垫的话,那么就是附在被害人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了。

从被害人的裤子上,还采集到极少量疑似动物的毛之类的物质。

牛尾将东西交给监识人员保管。

在精密的监识工作之后,他们只发现一些难以辨识的旧有指纹,没找到其他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痕迹。而采集到的脚印,连发现者的一起算进去共有好几组,但因为现场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入的开放空间,所以无法断定脚印就是凶手所有。

再者,现场地面上到处都是瓦砾,所以也无法采集到完整的脚印。看不见的足迹可能也埋在瓦砾堆中了。

尸体跟现场的微物采证工作告一段落后,他们还要对尸体进行更钜细靡遗的调查,将尸体搬离现场以便解剖。

那天早上,新宿警局成立了搜查本部。

芝田不经意地翻开报纸后,感到一阵错愕。新宿废弃旅馆内发现年轻男子遭人殴打致死的标题下,登着羽泽友一的照片以及报导,在社会版占了相当大的版面。

报导内容大概是说,在今天凌晨一点左右,一名无业男子在北新宿四丁目一间废弃旅馆的房间里,发现一名头部遭到重击的男子陈尸在内,于是打一一零报警。新宿警局的员警到场调查后发现,男子的后脑部遭人重击,因而流血致死。新宿警方判断这是一起杀人案件,于是向警视厅搜查一课请求支援,在局里成立搜查本部开始调查。被害人的身份不明,搜查本部目前正倾全力查明被害人的身份……等等。

虽然报上的照片有被修过,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但芝田百分百地肯定那人就是羽泽没错。

芝田知道自己的不祥预感终究还是命中了。羽泽的存在过于威胁到凶手,于是跟片品一样惨遭灭口。

就在芝田看完这篇报导的时候,电话铃声正好响起。从话筒那头传来了希的声音。

“老板,不好了,羽泽他被人杀了!”

“我刚从报纸上看到消息。”

“老板,怎么办?报纸上写说羽泽的身份还没被查出。”

“你有看电视新闻了吗?”

“还没。”

“说不定有人在看到电视之后,会跑去通知警方。”

“我总觉得我有责任。都是我拜托羽泽去做那种事,才会害他被杀掉的。”

希的声音显得很狼狈。

“也不见得就是我们的错。他正跟由香偷偷交往。也许是因为这样才会惹到凶手的。”

“这么说犯人就是山南……”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山南也不至于会做出什么,会让自己被怀疑的事情吧。”

“但是,他把片品先生杀掉啦。”

“目前也还不能确定他的死就是他杀。”

“凶手就是山南了不是吗。不然还会有谁。对山南来说,杀一个跟杀两个都是一样的。”

“山南可不是那种会掉在夹缝里的人。不管怎样,我们先告诉警方羽泽的身份吧。”

“这样做没关系吗?这样不等于是在对凶手泄漏我们的身份吗?”

“其他认识羽泽的人在看到消息之后,也可能会跑去跟警察说啊。说不定已经有人去讲了。”

“关于我们跟羽泽之间的关系,警察会问东问西的。”

“只要说他之前在派报社工作

的时候,有帮我送报纸就好了。”

“我好怕。”

希反常地,显得很恐惧的样子。

“没事的。你后面还有你爸在撑腰啊。凶手不敢对你怎样的啦。”

“我才不是在担心自己呢。我是在担心说老板你会不会有危险。”

“我?”

“是啊。我想既然凶手都已经对羽泽下手了,那他很可能已经知道老板的存在。还有老板在调查片品先生死因的事情,也可能被发现了。”

“如果他真的对我出手的话,不就刚好正中下怀。这样一来凶手等于是承认自己真的杀了片品先生。”

“你的意思是说,杀害片品先生跟羽泽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很有可能,不过这点目前还不能确定就是了。”

“为什么?”

“片品先生跟山南里枝的关系还不能确定啊。”

“就算她看到照片有反应也不能算数吗?”

“对照片有反应不能当作直接的证据。不管怎么说,凶手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我想他现在应该很着急才对。我们一定会逮到他的尾巴的。”

芝田很坚决说。

凶手杀害羽泽,就证明了芝田的调查,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在走。

羽泽应该握有什么凶手的秘密,却瞒着芝田。凶手应该是怕羽泽将他知道的秘密泄漏给芝田吧。所以羽泽、不、是芝田应该让凶手倍感威胁吧。

本来只是打算收集掉落在夹缝中碎片的拾荒者,竟然意外让这么大的猎物进到射程里。倘若果真如此,全都是因为有羽泽的牺牲。或许是芝田间接杀了他的。

不能让羽泽就这样给白白地牺牲,芝田对自己发誓说。

采集到的微物证据被送往科学搜查研究所。附在被害者裤子上的茶色异物,经监定后发现是海绵的碎片。而疑似动物毛的物质,从里头含的髓质判断出是动物的毛、而且还是几只狗的狗毛。

解剖监定的结果如下:

死因:后脑部遭敲击而产生的脑挫伤。

死后经过时间:从死亡到解剖时,已经过了十二到十五个小时。换句话说,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前一天的晚上十点,到两个小时后的这段时间里。

受伤部位以及程度:在头顶偏右后方,有一个约四平方公分大小,留有凶器形状、呈现凹陷性骨折的伤口。而靠近左眼窝上方的前额底部,也有骨折的现象。这是因为后脑部承受的撞击力道,从头后方作用到前面,由于反作用力的关系,使得受伤部位的对侧也会出现骨折,也就是所谓的对侧伤害。敲击力道相当猛烈,凶器的作用面局限在一处。伴随着头骨骨折,脑内也有出血,血液从鼻孔、咽头、喉头流进肺部。可见被害人在头部受伤之后,还呼吸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自杀或他杀:他杀。

凶器的种类及其用法:作用面有限,类似铁鎚的钝器。凶手的行凶方式,是从被害人头部上方给予致命的一击。从被害人身上完全没有抵抗的迹象看来,被害人在受伤之后随即昏迷,直至死亡。

胃内食物:无。

血液中的酒精含量:无酒精反应。

被害人血型:AB型。

是否服用其他药毒物:无药物反应。

那天晚上,根据解剖的结果,搜查本部召开第一回的搜查会议。参加的人包括辖区员警、搜查第一课、负责初步调查的机动搜查队员、与看管现场,从最近的派出所借调来支援的基层员警等,总共大概有五十名,全员集合于设置搜查本部的会议室。

担任本部长的署长跟与会者打过招呼之后,由负责指挥现场的那须警部,说明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跟初步调查的经过。

第一回的搜查会议,与其说是专案会议,倒不如说是顺便让大伙打照面的说明会。

就在会议中途,有个令人意外的情报传来。这消息来得还真是时候。

警方接获通报,才得知死者身份。死者名叫羽泽友一,十九岁。是中央区银座六丁目,一间名叫“弗洛依兰”的俱乐部员工。提供线报的人名叫芝田未知男,住在千代田区神田神保町三丁目XX。经营一间提供生活上大小事务谘询服务、名为“夹缝”的事务所。被害人在进入“弗洛依兰”工作前,曾经在派报社工作。芝田是这时候跟他认识的。

警方联络芝田,以及羽泽工作的那间叫“弗洛依兰”的俱乐部,请他们前来确认遗体。而昨晚刚好是“弗洛依兰”的公休日,店里面的人都还没注意到报导。

经“弗洛依兰”的店长确认,死者确定就是羽泽友一。

被害者的身份确定之后,会议氛围也从原本传递资讯的说明会,转为正式搜查会议的紧张气氛。

“弗洛依兰”是政经界御用的俱乐部,因此这名字经常出现在媒体上。

第一回会议最大的焦点,在于作案现场是否就是陈尸现场,还是说被害人先于某处遭人杀害(伤害)之后,才被人运到定点弃尸的。

从尸体及陈尸现场的状况判断,主张陈尸地点为第二现场的看法较有说服力,但仍有少数派主张陈尸处即为第一现场。

“如果说被害人是在陈尸地点被杀害的话,那犯人到底是用什么藉口,三更半夜把人叫到这间跟废墟没两样的旅馆里的?”

主张第二现场的人问说。

“从作案手法看来,凶手也有可能是女的。现场有一张虽然很旧但是还能用的床。凶手会不会是假装求欢,把被害人引诱到那里的呢?”

“但是尸体上并没有发现性交过的痕迹。”

“不一定要真的做。也可能只是假装要做,然后趁机杀掉被害人。”

少数人提出这个可能性,而主张陈尸处是第二现场的人,也没有再加以反驳。

侦办的基本原则,是要探讨各种可能性。虽然一般人会认为,应该没有人会在疑似闹鬼的荒凉废墟里办事吧,但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如果是喜欢追求刺激的情侣,或许会觉得很新鲜好玩,更何况对没什么钱的年轻人来说,里面至少能够遮蔽,又有床,总比打野战好多了。实际上之前好像就有情侣真的跑进去过。

现场在传出闹鬼的传闻后,连流浪汉都不太敢进去了。对情侣们来说,那里正好是享受两人世界的好地方。

假如作案现场是在别处,此案则不太可能会是偶发性案件。而就算陈尸点是第一现场,那里虽然邻近道路,但毕竟是在室内,因此凶手也无法随机在路上将人给引拐到里面。

那天的搜查会议拟定出以下的方针:

一、调查人际关系(被害人跟凶手之间的关系)。特别是有关异性关系的调查。

二、地缘关系(凶手跟陈尸地点的关系)的调查。

三、以案发为中心,调查被害人跟凶手的行踪。彻底地打听。

四、从人际关系里过滤可能的犯案动机。

五、找寻目击者。

六、再彻底地进行现场监识工作。

七、找寻凶器的下落。

他们拟定好搜查方针之后,就分配工作并分组。在之前的一些调查工作里,已经同组过好几次,对彼此已经很了解的栋居跟牛尾,这次又分在同一组了。

他们负责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第一步是先去跟“弗洛依兰”的相关人士,以及芝田见面,制作笔录。这类调查通常是由资深员警来进行。

“又在同一组了。”

牛尾很高兴地笑说。

“要不是在这种时候,平常都没能有什么机会,见识牛尾先生您的丰采。”

栋居好久没跟牛尾一起同组工作了,也很高兴。

“拜托别说什么丰采之类的了。我才需要跟栋居先生您多多学习。”

牛尾谦虚地说。

他们深爱的人,都已惨遭凶恶歹徒的毒手。所以两人不只是志同道合而已,更觉得彼此同是内心深处伤口,至今仍淌着血的同志。

他们跟弗洛依兰的妈妈桑约好了,按照指定的时间,在晚上六点时登门拜访。要他们在这时间点过去。应该是打算让警察在客人来之前结束问话吧。

弗洛依兰在银座六丁目,一栋还有许多同类型的店所进驻的大楼三楼,占了最大的位置。

在面向柜台的酒架上,满满地摆着贴有客人名字的酒瓶。

靠近入口的一角摆着一架钢琴,充满高级感的内部装潢,统一采琥珀色的色调,令人觉得很放松。那时店里还没什么客人,来上班的小姐也不多。

跟刑警们应对的妈妈桑乔木昭子身穿和服,正好衬托出她高雅的气质,却又不失成熟妩媚。她年纪应该有五十岁左右了,却有不输年轻女孩的娇媚感。这份娇媚,让人很难忽视她的存在。这或许是因为她在这一行已有多年历练的关系吧。

双方初次见面打过招呼后,妈妈桑很殷勤地劝酒。牛尾以值勤中为由,郑重拒绝之后,很快进入正题。

弗洛依兰的妈妈桑跟员工们,对于羽泽遇害一事似乎感到很震惊。

“关于羽泽先生发生那样的事情,您有想到什么可能的原因吗?”

牛尾问道。

“想不出来会有什么原因。那个孩子工作很认真,客人对他评价很好,店里的同事跟我也都很信赖他。”

“那羽泽先生生前,有跟哪个女生比较熟吗?”

牛尾直捣核心。

“那孩子很受女孩子欢迎。但是好像没有固定交往对象的样子。年轻人嘛,如果是在店外私底下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妈妈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

夜店这一行,应该会禁止男女员工交往的吧。但是一踏出店门,他们要做什么店里就管不着了。妈妈桑暧昧的笑,正暗示这一点。

“听说羽泽先生在进到贵店之前,曾经在派报社工作过。那他是怎么会来这里工作的呢?”

“是店里员工介绍他来的。”

“员工?”

“是由香小姐介绍他的。前桥由香小姐。她是我们店的红牌。听说由香小姐还住在旧住处的时候,家里的报纸就是羽泽送的。因为这样两个人才认识。好像是羽泽说他想做钱多一点的工作,所以她才介绍他来的。”

“请问由香小姐现在在吗?”

牛尾跟栋居不经意地朝店里看。店里还没有什么客人的影子,只有几个比较早上班的小姐。

“我想她应该差不多快来了。”

“由香小姐刚刚来电话,说她人不舒服,所以今天要请假。”

店长在一旁说道。

“咦?她今天请假啊。难得人家刑警先生特地跑来一趟的呢。”

妈妈桑显得有点困扰的样子。

“那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那时候,店内的小姐齐声说:“欢迎光临。”

有客人上门了。牛尾判断他们也该就此告辞。

两人接着到与芝田约定的地方。他们已经跟芝田约好了。

刑警说要跟他见面的时候,芝田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这点他在通报警方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觉悟。但是,真要面对的时候还是会紧张。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是他一想到羽泽的死自己也有间接的责任,就觉得跟刑警见面有压迫感。

芝田与两位刑警,约在他事务所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碰面。

名叫牛尾的新宿署刑警感觉很沉稳,乍看下给人慢条斯理的印象。另一个跟他一起来的三十岁左右、叫做栋居的刑警,脸上则没什么表情。他颀长的身形,令人联想到收在刀鞘里的日本刀。而他的外表下似乎也隐藏着刀刃般锐利的锋芒。

在打过招呼之后,牛尾开门见山地说。

“这次羽泽先生的案件,非常多谢您协助我们调查。多亏您的协助,警方才能知道被害人的身份,也才能做后续的调查工作。”

牛尾很郑重地道谢。

“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关于羽泽先生的事情,有些问题想请教您。听说您是在羽泽先生之前在做送报工作的时候,跟他认识的。”

“他刚好送我家附近那一区。”

“那关于羽泽先生遇害的事情,您有什么线索吗?”

牛尾直接了当地问他。栋居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芝田的表情。似乎再微小的变化,都逃不过他那锐利的双眼。

芝田迟疑了一下。他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将目前收集到的所有资料,都提供给警方。虽然他在通报的时候,本来就有这个打算,但是事到临头却动摇了。要将好不容易才蒐集的碎片全交给警方,难免会觉得可惜。

但是,芝田如果一直光是将资料抓着不放,辛苦收集到的东西就会白白浪费。目前的材料还不足让荒川写成报导。但就算他把资料交给警察,也

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想法。如果他们认为他提供的东西,不过就是一堆杂七杂八的情报,不具说服力的话,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何呢。您有任何线索吗?”

牛尾好像很快就察觉到芝田内心的犹豫,盯着他的脸看。栋居旋即说:

“您认识前桥由香这个人吗?”

他接连问道。突然听到由香的名字,芝田禁不住反应了一下。

“您认识吧。”

栋居又问了一次。

“是啊。她之前就住在我家附近。”

“那她搬家了吗?”

“搬到麻布那边的大楼了。听说之前前桥小姐家的报纸,也是羽泽先生送的。老实说,前桥小姐家的猫常常跑来我家玩。她的新家因为不准养猫,所以就把猫托给我照顾。”

芝田说出他跟前桥由香之间,由于芽衣所产生的交集。

“原来是这样啊。”

牛尾很理解地说。

“那您知道她麻布的新家在哪吗?”

牛尾问。

“在一栋叫‘皇室阶级’的大楼里面。”

“哦,光听名字就觉得很豪华啊。”

牛尾跟栋居两人互相对看。以刑警的嗅觉,他们似乎察觉到芝田的话中有隐藏着什么。

看似温和的牛尾,换上了一副刑警的表情。

“在前桥由香小姐的背后,有一个在赞助她的金主。虽然这还不确定。”

芝田将他手上最大的一块碎片递出来。

“这个在背后的金主,跟羽泽先生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栋居像是早已看穿他的心思般说道。虽然他的推论过于跳跃,但在芝田的内心里,却不由得为栋居敏锐的观察力咋舌。而牛尾则回到原先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

芝田在那时,察觉到他们两人间巧妙的节奏。牛尾问话的时候,栋居会就在一旁守候着,而当栋居要逼问时,又换成牛尾来掩护他。在这一紧一弛的节奏间,猎物就会被逼到死角。

希曾说,自己是荒龙的女儿,所以凶手不会对她下手。话虽如此,也不能因此保证她就百分之百安全。说不定凶手早在怀疑她进“弗洛依兰”的目的。在背后指使羽泽去测试由香反应的人是荒川,这件事如果被发现的话,那希是间谋的事就会被识破。不,说不定其实已经穿帮了。

还是说,凶手压根就不知道希跟荒川是父女关系呢。如果是这样,凶手之所以没出手,根本就不是忌惮于荒川的庇护。那么希等于是曝露在更大的危机之下。

芝田本来就反对她去“弗洛依兰”了。但是,希现在似乎已经忘记她原先到那里去的动机,反倒成了弗洛依兰的重要战力。她现在的人气甚至凌驾于前桥由香之上了。希似乎很适合银座的环境。她去了银座之后,变得比先前待在帝塚的时候还要有活力。

如果把目前所有收集到的资料都交给警方,就能保障希的安全。芝田判断,如果警方能因为他的资料而有所动作,那凶手要对希出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芝田抛开了最后一点的迟疑,从片品的死开始,把他调查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他们兴味浓厚地听着他的话。当芝田说到冈野的名字时,两人似乎正了一正神情。

当芝田说完时,两人的表情显得兴致勃勃。

“您告诉我们的事情非常有意思。我们会好好参考的。”

牛尾周到地说。

“接下来就交给警方来处理吧。”

栋居跟在牛尾后头叮咛芝田。言下之意是警告他说,以后,外行人就别再轻举妄动了。

芝田提供的一堆情报片段,大大引起牛尾跟栋居的兴趣。

但是他的资料过于杂乱无章,还不足以说服搜查本部采取行动。一般民众提供的情报,夹杂有太多无用的东西。但这些无用的东西里,却藏着与真相有关的砂金。

牛尾跟栋居感觉到,在芝田的资料里面,砂金的含有率很高。虽然他提供的片段过于散乱,但彼此却带有磁性,似乎一直都相连在一块。

特别是芝田主张片品跟羽泽死因有关的这个观点,让他们大感兴趣。

牛尾跟栋居从芝田那里带回的资料,在搜查本部里掀起一阵波澜。尤其是里头出现的政界大人物,山南寿英的名字。更让他们觉得紧张。

将芝田的资料摘要后如下。帝塚集团利用附带前桥由香的上亿豪宅来贿赂山南寿英。而嫉妒由香的山南之妻里枝,在与外遇对象片品私会的时候,不小心泄漏了这桩贿赂。后来为了阻止片品将事情爆出来,里枝就去拜托她同母异父的哥哥水口,叫他去封住片品的嘴。

偶然经过片品出事现场的羽泽,或许有目击到案发经过。而羽泽在那之后,则被前桥由香介绍到“弗洛依兰”里面,后来可能是因为知道太多事情才遇害。

在芝田的情报中,有三组男女关系很可疑。

第一对是山南寿英跟前桥由香,再来是山南的妻子里枝跟片品义人,最后则是由香跟羽泽友一。然而其中不管哪一对,目前都还不能肯定。虽然上述的三组男女关系,实际存在的可能性都很高,但却缺乏确切证据。这就是芝田的情报不足之处。譬如第三组,虽然羽泽已经承认他跟由香之间的关系,但是芝田却还没从由香口中得到证实。

不过里面的确是有很多间接证据。

搜查本部里面绝大多数的人,都对芝田的资料抱持着怀疑态度。

他的资料最大的瓶颈在于杀人动机。像山南寿英这样的大人物,就算有攸关政治生涯的把柄被新闻记者抓到了,但他会因此就杀人吗?这点值得商榷。

关于这点,牛尾跟栋居的意见是,有可能是山南身边的人自行出手。不过就算真是底下人擅自行动的好了,还是无法解释为何连羽泽都被杀人灭口。

从芝田的资料里,也看不出羽泽到底知道多少秘密。

芝田的情报,似乎有出身公安的冈野种男在背后协助。冈野时常为警方提供线报,在警方内部拥有强大的人脉。在冈野与警察之间,存在着一种互通有无的关系,而他也一直对办案方面贡献良多。

有冈野提供协助,就能补强芝田情报中不足的地方。

芝田的情报里虽然提供了各种可能性,但与其说里头有什么疏忽,不如说在根本上就少了什么。

舞台上虽然有足够的演员,但上面似乎还藏着重要的黑衣。黑衣从辅助的角色,一跃成为舞台导演,执导了这整出犯罪剧。

光凭芝田所提供的线索,并无法揪出幕后的舞台导演。特别是资料中最重要的部份,也就是凶手杀害羽泽的动机,与其说是不充分,倒不如说是几乎没有说明。感觉上这些与片品的死,似乎根本是硬扯在一起的。不然就是芝田还有一些东西还没交出来。

牛尾跟栋居认为有必要对芝田做进一步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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