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此同时,从冈野那里也传来重大的消息。

“我知道前桥由香的新家在哪了。那间房子的主人,可是很让人意想不到哦。”

冈野卖关子地说。

“难不成是我认识的人吗?”

芝田试着从冈野的表情去推测。他不知怎地有这种感觉。

“没错。您还真是敏锐啊。”

“是谁?这个人到底是……”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你的旧东家呢。”

“旧东家……怎么会!?”

芝田很惊讶。

“就是帝塚集团啊。她住的是帝塚盖来出售的大楼,位在南麻布的上亿豪宅、也就是南麻布的‘皇室阶级’哦。”

那是帝塚商事不久前刚起步的大楼建设事业,所强打的主力商品。它的价位最高的达十亿日币,最低的也要三亿日币,是一处超豪华的顶级豪宅,没多久就引起话题。如同主打的“悠闲时光,奢华空间”的口号一样,“皇室阶级”是一处特定人士才住得起的地方。

“她的新家,是南麻布‘皇室阶级’里等级最普通,被称作‘E型’的楼层。虽然讲是这样讲,但那也是高达三亿元的四房两厅。”

“那房子的名义人是谁呢?”

“是前桥由香。当然这不过是幌子吧。凭她的财力是买不起三亿元豪宅的。真正的所有人,也就是那个接受贿赂的人,就藏在她背后。”

“那么行贿的是帝塚吗?”

“听说帝塚集团,曾经有段时间跟政治圈的关系很密切。而且据说上一代的宗久还提供政治献金给执政党呢。”

“帝塚集团一直以来,就是靠着战时跟军方合作,战后跟政治家合作才发展起来的。可说是不折不扣的政商勾结。”

如此政商关系密切的企业体质,有段时间曾受到媒体的强烈抨击,因此在芝田任职后方支援课的那阵子,帝塚才刻意回避展现出与政界过份互动的迹象。但是,宗次的结婚典礼,却揭露了帝塚跟政坛之间,有着切也切不断的关系这件事实。

“这么说来,赠送贿赂的那一方就是帝塚,而前桥由香则是贿赂的一部分,也就是附属品吗。”

“很有可能。她的角色,就是插在礼物上的那朵鲜花。再不然,也许由香才是主要的赠品,而豪宅只是附带的而已。”

“高达三亿元的豪宅会是附属品吗?”

“不管怎样,反正都是美女加上豪宅的组合。这岂不是桩超级大手笔的贿赂吗?这件事一旦公开来,一定会受到舆论的强烈批评。收贿的人可是藏在好几层的伪装之下呢。”

“再怎么伪装,贿赂如果没被收下,就达不到目的了。那人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说不定收贿的人会利用巧妙的手法现身。”

“巧妙的手法?”

“也就是说,如果只接收女人的话,就可以将故事编为两人是彼此相爱的恋人。要是无法证明上亿豪宅跟收贿者之间的关系,那他跟前桥由香看起来就不过是对情侣而已。就算是外遇也无妨。”

“如果只有前桥由香是贿赂呢?”

“根据判例,即使是像娱乐啊、性啦或是身份地位等等这些无形的东西,只要是能满足人欲望的,都能构成贿赂。但是,如果被拿来当做贿赂的当事人宣称两人相爱,就很难去证实了吧。行贿的那一方自然会坚持说,自己对馈赠女人的事毫无印象。”

“只要女人跟豪宅不是一并赠送的贿赂品,要证明有行贿的事实就很难了。收贿者可以藉口说,自己跟住在豪宅里的女人是朋友关系,或是说自己只是让女友住进那栋豪宅之类的,这个贿赂未免也设计得太周到了。”

“是啊。这就是它厉害的地方。而且女人也没有完全藏起来,还是照常出入原先工作的店。对方还真是考虑周到啊。”

因为冈野的调查,意外地让芝田的旧东家浮现出来。帝塚的确是出售者,以及豪宅原先的所有者,但真正行贿的人有可能还躲在背后。即便如此,帝塚商事也与这桩贿赂脱不了关系。

听了冈野提供的情报之后,芝田又重读片品的笔记,而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在强力抨击政经界官商勾结的新闻媒体核心处,就有片品的踪迹。

片品所属的是社会新闻部门,但在当时,他因为追查一起政治家企图掩盖交通事故的内幕,意外揭发承包商的弊案。

以一起交通事故为开端,意外地让承包商勾结政界的弊案无所遁形,而让这一连串事件曝光的急先锋,就是片品。

帝塚跟这起承包商弊案之间,虽然没有直接关联,但是帝塚为了扩展不动产跟大楼的事业版图,跟承包商之间也有着密切合作。

当时跟帝塚合作的承包商,在长野县以高尔夫球场为中心,开发了一系列名叫“白金俱乐部”的医疗休闲设施。而这个案子帝塚也有出资,前任社长宗久还出席了落成典礼。

帝塚当时虽然从金权疑云当中幸免于难,但仍摆脱不了政商勾结的重大嫌疑。而帝塚很有可能就是将豪宅跟前桥由香做组合,用来赠贿的当事人。

片品去世前几个月所记的笔记里,频频出现帝塚的宗武社长,与其他董事的名字。似乎在那时,片品就已经注意起他们那些人的行动了。

再者,赤坂的料亭,“松千代”这名字也是频频登场。跟松千代一起出现的,还有“S?”这个记号。它应该是代表跟帝塚董事们在松千代碰面的对象吧。

“S”之所以加上问号,也许是因为片品还不确定见面的对象是谁。

而这个“S?”会不会就是帝塚不惜连人带屋为筹码,想要贿赂的当事人呢?芝田仔细地思索在他胸中逐渐膨胀的种种疑问。

在笔记里面并没有出现前桥由香的名字。就算她没有被点名,但是眼前由香入住帝塚所出售上亿豪宅的这个事实,也已经说明了她跟房子是一整组的贿赂品。

芝田注意到笔记里最近的日期,那是在片品死亡的三天前。

笔记内容如下:

——X日晚上六点半,S在“梅枝”、礼品:帝塚商事最新产品“世界之选”约十大箱、早崎道生搬入——

芝田对早崎道生这个名字有印象。他因与现任社长宗武妹妹的女儿,也就是宗次的表妹结婚,而跟帝塚家攀上关系。不只如此,早崎就是那个曾经对荒川希性骚扰的上司。

“世界之选”是芝田还在帝塚时就开始研发的商品。帝塚将世界二十几国的传统点心,用时下的作法,重新制作出来这项新产品。在芝田辞职时,“世界之选”开始发售,然后引起热烈讨论而成了热门商品。没想到那个对希性骚扰的加害者,竟然会在那种场合下出现,真是出人意料。

但是,芝田关注的并不是早崎,而是“S”这号人物。

只有在那天,“S”没被打上问号。是忘记加上去了吗?还是表示当晚在日本料理店里秘密会面的对象,已经很确定了呢?独独那一晚没被打上问号的“S”,让芝田觉得很在意。

“梅枝”是间颇受政府官员青睐而闻名的高级日本料理店。它的名字也时常出现在媒体上。一如“料亭政治”及“密室交易”这些词所表达的,日本的政治家很偏好“料亭”。

而“料亭”不只是经常被用来当作办公场所,同时成为举办各种私人聚会的场合。譬如团体之间联谊用的麻将聚会、以及请来熟识的艺妓同席、藉研究会名义举办的酒会,有时甚至还有学者教授会上门来小憩。

芝田在后方支援课的时候,虽然有去过赤坂跟筑地的料亭,但却没去过“梅枝”。料亭的店家本身很少上门投诉,几乎都是店里面的客人叫芝田过去的。

帝塚从社长到以下的那些董事,进行娱乐与生意上的招待所,主要是银座跟新宿的俱乐部。帝塚的社长跟董事们会选在“梅枝”跟S见面,目的应该就不是为了玩乐,而是跟政治有关的密谈吧。如果是最高经营者之间的密谈,根本就轮不到后方的人出场。

仔细想想,料亭、特别是赤坂的料亭,算是深入政经界缝隙的业种。而这个缝隙,也是左右日本权势的重要场所。这个重要地带虽然还称不上夹缝,但一样都是在缝隙里。

正因为是缝隙,像料亭这样定位模糊的业种才得以存活发展。而缝隙特有的隐密性,以及被以秘密作为壁垒,所隔离出的隐匿空间,成了它们赖以生存的条件。

一样都是靠政经界掉落的碎屑为生,芝田虽以“夹缝”为业,规模却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片品会不会是因为企图窥视藏在缝隙里的秘密,才被灭口的呢?)

芝田开始感觉到,帝塚商事与片品的死有所牵连。

“最近,由香的样子有点奇怪哦。”

希向芝田报告说。

“奇怪?怎么说?”

“她在店里有时候会突然不舒服。在陪客人的时候,会突然就跑去洗手间,而且过很久才回来。她说她感冒变严重了,一直都有点发烧,觉得倦倦的。可是看起来又不太像是感冒。”

“会不会是生理痛啊?”

“生理痛跟感冒又不一样。才不会搞错呢。”

“不是什么大病就好了。”

“我觉得她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的话,那会是什么?”

“我在想由香小姐会不会是怀孕了。”

“你说她怀孕?”

“我去洗手间,有听到她好像在吐。虽然我是没经验,但是之前朋友怀孕的时候就像她那样。”

“如果真的是怀孕的话,不是值得高兴吗?”

“也有时候是不能生下来的,如果是这种情况,可能就高兴不起来了吧。”

“对方是谁?”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啊。我总不能跑去问她吧。”

“要是不能生下来,就只好去堕胎了吧。”

“搞不好连她本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怀孕了。”

由香有金主在包养,所以就算怀了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有不能生下孩子的原因却还是怀孕了,真不像是职业公关。

“那她肚子还没大起来吗?”

“连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怀孕,肚子当然是还看不出来罗。”

“如果孩子的父亲不想要小孩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吧。”

“又还没确定她一定怀孕了。这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

“不、你的直觉一向都很准呢。说不定还真的被你给蒙中了。啊对了,那你用迂回的方法去问她如何?”

“迂回的方法?”

“你假装自己怀孕了,再装出很自然的样子去试探她啊。”

“我怀孕……为什么我会怀孕啊。我……又还没……”

希欲言又止,脸颊还微微地泛起一阵红晕。看她像少女般羞怯的模样,芝田心想,希说不定还是处子之身。

像希这样的女生,若说直到二十四岁都还保持着处子之身,实在很难令人相信。但如果是因为还没遇到令她心动的人的话,也并不无可能。

希的直觉一向很准。由香很可能是怀孕了。若果真如此,由香的伴侣大概高兴不起来吧。

由香不过是贿赂的一部份罢了,她的怀孕对收贿者来说,应该令人出乎意料吧。

当然,胎儿的父亲会要她堕胎。她如果照办的话就没事,不从的话,也许事情就麻烦了。

芝田想起先前,帝塚宗次拜托他处理永屋绘美说自己怀孕的事。幸亏她说自己怀孕,不过是场骗局。要是她真的怀有身孕的话,宗次的婚事必定大受影响。

照希一向敏锐的直觉看来,由香一定是怀孕了。

希过几天后又带来了有意思的情报。

“由香小姐好像总算注意到自己的症状并不是感冒了。”

“那她果然是怀孕了吗?”

“这点我虽然不能证实,但是我有看到她的挂号证喔。”

“为什么你会看到那种东西啊?”

“因为由香小姐掉在店里休息室的挂号证,被我给捡到了。”

“光是挂号证的话,也有可能是去看其他科啊。不一定是去检查有没有怀孕吧。”

“难得我帮她捡起来,她却从我手中抢过去塞进袋子里。一定是去做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检查。”

“不只这样,我还知道她掉的挂号证,是哪一家医院的哦。”

“你知道她去看的医院……”

“我也有去过啊。我想老板你也知道。就惠德医院啊。”

“惠德……就是跟帝塚合作的……”

“是啊。我对挂号证上人鱼图案的设计有印象。她拿的那个一定就是惠德的挂号证。”

希很有自信地说。

芝田想起来永屋绘

美就是那家医院的护士。如果去拜托永屋绘美,或许就能知道前桥由香的检查报告内容。

芝田认为在她的检查报告里,一定藏有能解开片品死因之谜的关键。但是,医护人员应该无法调出非自己负责的病患资料吧。

大医院里的病历都是以电脑管理。如果没有负责人员的密码,是看不到病历资料的。但如果跟管理者有交情的话,也许能请他透露一下,或是等问出密码后就能查阅也不一定。

无论如何,芝田根据希提供的消息,向永屋绘美坦白,请求她帮忙。

“您还记得我啊。如果能帮上芝田先生的忙,我会很开心的。”

永屋绘美似乎真的很开心的样子。

“我要拜托的事情,也许会让永屋小姐被解雇也不一定。所以您如果要拒绝也没关系。”

护理人员跟医师在法律上都有守密义务。

“我都已经说了我很乐意,所以请您别这么说。这是为了要查明一个人的不明死因吧,所以即使被开除也值得。就算不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只要能帮上芝田先生的忙我就很开心了。”

绘美用暗示的眼神看着他。芝田知道,绘美对自己颇有好感。于是他便巧妙地利用这一点。

(或许这也是侵入人心缝隙的一种习性吧。)

芝田自嘲。

夹缝产业的夹缝,并不局限于物理上的或是精神上的缝隙。芝田在创业之初,目的是为了找寻物理上的缝隙,但曾几何时,营业范围却扩大到心理的缝隙了。他成立“夹缝”之后,才知道社会上有多少的缝隙存在。其中也有很多是违法的漏洞。不如这么说,会掉入缝隙里的,大部分都不合法。也许正因如此,所以才被称为隙缝吧。

光调查片品的死因,是无法支撑事务所的。所以他同时还受理了其他的委托。譬如说有个内向的男子,因为不敢接近自己心仪的女性,于是上门求助请“夹缝”代为转达。

其他还有帮忙找寻离家出走的家人或是宠物、商量被诈骗或是遭到跟踪狂骚扰的对策、甚至有要求帮忙处置欺负爱猫的野猫的委托。

有件委托则是已经敲定的婚事,不但婚礼的日子订好,就连喜帖也发给亲朋好友之后,新娘却跟人私奔了。顾虑到两家人的面子,事到如今也不能取消婚礼。幸运的是,参加婚礼的宾客不太认识新娘。总之先办完婚礼,之后再随便找个藉口离婚。于是找上了“夹缝”。

芝田听了很惊讶,赶紧让希披上婚纱代替新娘上阵,总算让婚礼圆满结束。

但是,被新娘放鸽子的新郎跟他父母,却真心喜欢上希了,真的想娶她当媳妇。芝田跟希很慌张,赶紧说一切纯属工作而已,费了一番唇舌才劝退他们。

总之,“夹缝”有来自医生、律师、甚至是侦探社,各种各样看起来没啥指望的委托。

有如社会上掉落的各种碎片,特别是杂七杂八,像掉入夹缝的碎屑般的案子,都跑到“夹缝”来了。这些掉落的碎片全是人生的碎片。跟工厂或是制材场里头的原料碎片、或是木屑可不一样。

它们再怎么小,都是人生的碎片。而收集这些碎片,可不需要什么使命感或是正义感。但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芝田却感觉到像是使命感的东西。这是他待在帝塚后方的时候所没有过的。把耻辱当作家常便饭的芝田,也会有使命感。芝田很惊讶地发现这点。

他自问,这样的变化是从哪来的呢?

在帝塚的时候,这种东西真的是完全不存在。

这大概是因为遵照公司命令负责在后面擦屁股,与顺着自己的意思,主动去收集夹缝中的碎片之间,有所差异的缘故吧。

几天后,从永屋绘美那里传来消息。

“您托我调查的前桥由香,确实在X月X日到我们医院来看诊过。她看的是妇产科,诊断的结果是她已经怀孕十四周了。”

希猜的果然没错。

“那她是决定要生下来呢?还是打算拿掉呢?这点目前还不能知道吗?”

“因为已经是第十四周了,如果打算要堕胎的话,必须越快越好。如果到第十六周之后,想要拿掉就困难了。”

绘美用她身为护士的专业口吻说道。

她一定是冒着可能丢掉工作的危险,才得到这个情报的,但却说得像是顺手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件东西般,如此轻描淡写。

“我想知道前桥由香之后到底是要留着孩子呢,还是打算拿掉呢?等你知道以后,可以告诉我吗?”

芝田仗着永屋绘美的好意,又再次拜托她。

“我就猜您大概会这么说。等我知道以后,一定会通知您的。”

绘美很爽快地答应了。

根据以保护母体跟胎儿为目的的优生保健法规定,已婚妇女得到配偶同意,便能实行人工流产。施行人工流产最常见的原因,是在怀孕或是生产过程中,由于身体状况或是经济上的因素,导致母体与胎儿健康可能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

在配偶不明的状况之下,只要本人同意即可堕胎。这一点知识芝田还懂。

胎儿的父亲如果不希望孩子出生,自然会签下堕胎同意书,但是由香是被人拿来做贿赂的,所以孩子父亲应该不会署名吧。想当然她一定会找个人来代签。

芝田告诉希一切正如她预料的一样,希便若有所思地说:

“你认为孩子父亲就是在背后赞助她的人,可是其实这倒也不一定。”

“你是说由香除了金主之外,还有其他的男人吗?”

“就算有也不奇怪啊。在怎么说她都是‘弗洛依兰’的女王陛下呢。”

“这么说你不就是公主殿下罗。”

“干嘛扯到我头上啦。如果说孩子父亲不是金主的话,她一定很伤脑筋吧。”

芝田也能想像到在这种处境下,由香将面临到的困难。既然她是贿赂品,那所有权就掌握在收贿者手里了。这么一来,贿赂品也就背叛了收贿者。如果说用被来贿赂的是东西,会发生背叛的可能性是零,但贿赂品若是人的话,就有可能会背叛收贿者。

由香自己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是背叛吧。就算她被拿来贿赂别人好了,也不一定就非得要对收贿者专一不可。但如果收贿者握有自己的所有权,一旦触怒他由香或许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你觉得呢?她会生下来吗?还是会去拿掉呢?”

“好难哦。如果她爱孩子的父亲,也许就会想生下来。”

“既然会瞒着金主跟其他人交往,那她应该是爱着对方的吧。”

“但是在这种状况下,如果不打算私奔的话,再怎么爱都不能生下来吧。”

芝田联想到他自身的遭遇。自己一生下来,等在前方的,就是要跟猫抢饭吃、对耻辱必须习以为常的人生。所以芝田对胎儿的将来特别关心。

过没多久,绘美又来向他报告了。

“前桥由香在X月XX号,在我们医院接受人工流产手术。手术后的当天,在配偶的陪同下回家了。”

“有配偶在场吗?”

“同意书上配偶栏的名字是水口弘人。”

绘美的报告跟芝田预料的一样。陪在由香身边,那个叫做水口的配偶,既不是孩子真正的父亲,也不可能会是她的金主。水口这个人大概只是个幌子吧。

芝田对水口这名字有印象。他就住在芝田家附近。芝田有次注意到“芽衣”去的那户人家的门牌上,就有“水口”这名字。从那之后,芝田经过水口那户人家时都会抬头看看,却没再发现芽衣的踪影。

不久之后,门牌上的名字就换人了。芝田心想水口应该是搬走了,这样一来,“芽衣”也就失去一个栖身之处。仅止于此,他倒也没兴趣知道水口到底是搬去哪里。

但是,现在一想,他才发觉到前桥由香跟水口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搬走的。前桥由香跟水口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听了永屋绘美的报告之后,芝田脑中浮现新的想像。

随着水口这号人物的出现,芝田的心里出现一个问号。

水口充当由香的配偶,就算他是假冒的好了,如果他跟由香真的有什么关联,那“芽衣”会出现在水口家就不只是偶然了。

在流产手术之后,既然他会陪着由香一起回家,这就表示这两人的关系远比由香跟芝田间来得亲近。由香跟芝田间的交集除了芽衣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了。

芽衣能在水口家自由出入,而水口在由香堕完胎之后,还护送她回家。既然他们这么熟,那为何由香在要搬家的时候,不将芽衣托给水口呢?比起芝田,水口应该更适合来照顾芽衣才对。或许水口有什么不能照顾猫的原因吧。

芝田偶尔会跟荒川龙吉见面。或者该说荒川有事没事想到就上他的事务所去。

荒川去拜访芝田的时候,都会附带一些有趣的情报当见面礼。荒川带来的礼物,大部分对“夹缝”来说是太大了一些,但每个都很劲爆。

在他带来的情报里,时而夹有一些小道消息。

“看样子,大滨雄幸的状况已经很糟了。”

荒川喃喃自语地说。

“你说的大滨雄幸,是指现任首相吗?”

芝田问道。

“没有其他人叫大滨雄幸啦。这消息是他身边的人透露的,绝对错不了。”

“状况很糟糕,是指他的身体状况吗?”

“好像是发现得了癌症吧。虽然拼命想隐瞒,还是瞒不了。”

“这事如果被媒体知道就不得了了。”

“喂喂、我也是媒体啊。”

荒川苦笑道。

“这可是条大独家啊。”

“所以才不能公开啊。”

“他是得什么癌症呢。有没有可能会康复?”

虽说是得癌症,不过也不一定会就这样病死。情况有时因人而异,也有人能跟癌症和平共处,继续原有的作息活动。

“听说是得肺癌吧。”

“肺癌……”

据说肺癌是所有的癌症当中,死亡率最高的。

芝田想起大滨悠哉地抽着雪茄的照片。听说大滨非常爱抽雪茄,在公开的会面场合不用说,就连在政治漫画跟讽刺漫画里,都可以看到大滨跟雪茄是形影不离。雪茄可说是守护大滨的武器。

经常是雪茄不离手的大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大政治家的氛围跟威严,似乎也是藉由雪茄营造出来的。也许他的武器到头来反而背叛他了吧。

“那在大滨之后会是谁出来呢?”

以大滨为首的第一大派系,人数大约有一百人,领袖是前任财务大臣山岸和巳。

“照惯例,同一个派系里面不会连出两个首相。目前最有可能接任的是第二大派系领袖山南寿英,但是大滨那一派人马,有很多人对山南很感冒,所以他们或许会转而支持第三派系的梶田久文吧。”

梶田曾两次担任过党干事长、以及经济部长、外交部长。而他身为第三派系的领袖,也是备受尊崇。

在议院内阁制下,执政党的党魁通常也就是首相。而根据党的规章,党魁的人选,原则上是透过公开投票所选的。但是党魁如果在任期中因疾病、意外、遭人暗杀或是战争等因素突然死亡,或是在任期内突然请辞,接任人选有很多时候,是由党内内部协调的黑箱作业选出来的。

这时候,一些小议员几乎都会被排除在外。

党内的干部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已经开始在为下届首相的人选暗中布局了吧。

主流派的内阁政权垮台之后,对长久以来都被冷落的非主流派来说,正是组新内阁的大好时机。讲白一点,就是执政党内的利益分配。那些对于分配有所不满,或是一直都被排挤在外的人,在政权轮替的时候,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动作。

在难以预测的派系势力运作下,政权的球也有可能会跳过最有当选希望的人,意外地落在黑马手上。

“照荒川先生您看,谁最有希望当选呢?”

“目前来看应该是山南吧,但是大滨如果跟梶田站同一边的话,说不定梶田会出线。如果是让议员去投票决定的话,对山南来说就很有利了。”

“这么说,山南一定会尽量要交付投票的吧。”

“目前是山南占上风,但是他们党内那些年轻一派的议员,很多都对山南跟梶田的金权色彩很批判。他们好像有意团结起来跟最大的在野党合作,推岩下公明吧。这样说起来岩下也是一匹不能小看的黑马呢。”

荒川在跟芝田报告完诡谲多变的政局情势之后,换个口气问他说:

“话说回来,你跟希之间怎样了?”

“您指的是?”

“希的心意你也是知道的吧。怎么可以把女孩子就这

么晾着呢?”

荒川突然转成一副做父亲的表情。

“不、这个、我……”

突然间从政治的议题转到私人的话题,让芝田不知该如何回答。

芝田很清楚希对他的心意,他也绝对不是讨厌希。应该说是对她颇有好感吧。但是,他是以工作伙伴的角度,而非异性角度来看待希的。也许希的能力,在她身为女性的魅力上罩上一层屏障了吧。也就是说,芝田把她看作是一个工作伴侣,而不是异性伴侣。

希进入“弗洛依兰”没多久,就瓜分了前桥由香的人气。可见她的能力不只是在日间职场派得上用场,就连夜间也通用。芝田觉得荒川似乎在指责他只注意到希在白天职场上的能力。

他本来打算将她这两方面的魅力都一并重视的,听荒川这么一说,他才发觉自己太过仰仗希白天的工作能力了。也许这一点他早已察觉了吧,但却佯装不知道。

连她在晚上的魅力,芝田都当成是她白天工作能力的延伸,好让芝田自己的工作更顺利。他跟希之间有着“因为是工作伙伴,这样也是理所当然”之类的共识。而这点,正是荒川所指责的。

“我自己的女儿希,可是一个上等的好女人。”

“我很清楚。”

“那、就拜托你啦。”

荒川也没再深入追究。

自从潜入“弗洛依兰”,希的天生丽质在受了职业的洗礼后,变得更加耀眼动人了。在夜间的人工照明之下,她散发出在帝塚时期所没有的费洛蒙。

但是,就算希有再大的异性魅力,芝田也会警惕自己绝对别对工作伙伴出手。事业上的关系一旦转成男女关系的话,两人之间就会变得嬉笑怒骂毫无顾忌,工作起来自然会得过且过了,如此一来便会失败。

更何况,芝田还是一个靠着社会缝隙,捡拾其中残片为生的人。同伴之间那种暧昧的男女关系,是他得避之唯恐不及的。

对芝田来说,这关系他的自身的存亡。而希也是将自己的未来赌在芝田身上了吧。芝田对自己这么说。

芝田对水口的行踪很注意。

水口的家是芽衣第三个栖身之处,而他跟前桥由香又是在同一个时间迁出的。由此可见他跟由香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芝田认为,他们两人的关系在由香搬家之后也还继续着。

芝田去了辖区的区公所,想调阅住民票来看。为了保护个人情报的关系,能看到的东西有限,他能看的仅限于姓名、出生年月日、性别、跟住址这四项。

从住民票能够追查到住户的住处。但是,没有正当理由并不能随便调出他人的住民票。

所谓的正当理由有很多种,理由正当与否就看区公所负责的人(多半是区民课的)如何判断了。

芝田心生一计,他决定假装正在寻找将宠物托人照顾后,就下落不明的饲主。为了证明他说的话,芝田还带着芽衣去看的动物医院诊断书。他在诊断书的饲主栏上随便填上水口的名字,当成证明的资料。

区公所的人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吧,好像挺为难的样子。

“我本来只打算帮忙照顾一阵子而已,没想到他人就这么搬走啦。我现在很伤脑筋。我已经预定过一阵子就要去国外了,到时总不能叫我带猫一起去吧。但是,把它交给动物收容所的话,说不定到最后就被处理掉了。虽然只是小动物,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啊。所以,拜托能不能让我看看水口先生的住民票呢?”

芝田请求说。

“如果说他本人没有申报新地址的话,就算你拿到住民票也没办法知道他的新地址。”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他有没有申报呢?”

区公所的人本来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的。但是,看到芝田一副很困扰的样子,区公所的人员也就认定他所拿的证明资料,已经构成充分理由。

水口有缴交转出证明。芝田看了水口在住民票上的新住址后,感到一阵错愕,他对水口的新住址很有印象。

他的新住址是:港区南麻布四丁目,“南麻部皇室阶级”。

这跟前桥由香的新家住址,以及她住的那栋大厦名字一模一样。

如果他们两个人素昧平生,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们应该是有什么关联,才会在同一时间搬到同一间大楼。

芝田总算知道为何由香没有将芽衣托给水口了。都住同一个地方的话,自然就不能将芽衣拜托他了。

芝田假装成访客,到由香住的那栋大楼察看。

大楼位于聚集了各国外交领事馆的南麻布高级地段,以雄厚财力占据都心广大空间,并以有栖川公园为借景。果真是特定的人士才住得起的地方。

那栋豪宅不单纯只是居住空间豪华而已,为衬托住户的身份地位,与周遭环境做区隔,它连外观都极其讲究。

不仅如此,那里还有一流饭店经营的餐厅、健身俱乐部跟诊所。

停车场里停放着高性能的豪华高级车、前方庭院有喷水池跟花坛、建筑物外面还有大面积的间接照明等等,这些用来伺候里头高高在上的住户的设施,是一般人所遥不可及的,让普通老百姓望之却步。

即使是有要事而前来拜访的人,在那令一般人望而生畏、有如希腊神殿般庄严的玄关前,也非得靠密码来解锁,或是请住户或是管理员来开门不可。

芝田在金碧辉煌的玄关入口处旁,透过对讲机呼叫管理员室。他对管理员说:

“我想找一位叫做水口弘人的先生,但是忘记他的房间号码了,能否请您帮我转达一下呢?”

芝田鼓起勇气说。区公所的住民票并没有强制性,所以不能保证水口就如上面记载的一样,真的住在这里。要做调查,就要有白跑一趟的心理准备。

“我就是水口,请问你是哪位?”

管理员反问他道。

“管理员先生……你是……水口先生?”

没想到芝田小心翼翼暗中查访的目标,竟然一下子就出现了,他反而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料到那个水口,竟然会在前桥由香住的大厦里当管理员。

身为管理员,不能自己先违规。所以就算由香想将芽衣托给水口照料,也是不行的。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从惊愕中恢复镇定的芝田,连忙挂掉对讲机。知道水口就是这栋大楼的管理员的话,再待下去也没用。

在住户里有同名同姓的人的机率很低。他现在很确定由香跟水口之间存有某种关系。到底是由香邀他一起来的?还是水口主动开口的呢?不论如何,芝田隐约感觉到他们在两人关系的背后,有赞助者存在,而那也就是帝塚商事。

芝田以前在帝塚后方支援课的时候,从来没听过水口这个人。所以就算水口跟帝塚真的有什么关联好了,也是在暗处吧。还有另一种可能是,水口因为芽衣而跟由香认识,于是由香介绍他到她的新住处来当管理员。

水口弘人这个人的存在,忽然在芝田的意识中被放大检视。

芝田想要掌握前桥由香跟水口之间的关系。目前他已经确定他们之间的确有关联,不过是什么样的关联还不清楚。芝田觉得两人的关系与片品的死因有关。他们应该不单只是因为芽衣才相识的。

芝田暗暗地将他们的新家当作调查目标。而由香背后的金主则依然是个谜。

由香不过是三亿日币豪宅的附属品罢了,芝田心想。如果他在“皇室阶级”盯梢的话,豪宅真正的主人终究一定会现身的。

但是,他却一直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身影。芝田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守在由香家附近。在他随机盯梢的空档,由香的金主也许就曾刚好现身过也说不定。

芝田的监视充满着漏洞。盯梢半天毫无收获,觉得很厌烦的芝田,突然注意到另一种可能性。

据冈野所说,这是笔以豪宅附带女人的贿赂。可是冈野却没特定说是哪一户豪宅。所以拿来贿赂的豪宅数目,也可能不只一户。

知道是三亿元的豪宅后,就认为贿赂品一定只有一户,这样的想法其实过于先入为主。如果由香是好几户豪宅下的附带品,那她背后的金主,就有可能藏身于同一栋大楼的不同楼层了。倘若由香与赞助她的金主就住在同一栋大楼里的话,那么不管芝田再怎么监视访客都是没用的。

由香住的,是里头被称作E型,等级最普通的三亿日币的豪宅。往上还有五亿日圆、八亿日圆、与十亿日圆的MD、D、DX等类型。DX类型占据了最上层的楼层。

所以由香住的地方,可能只是贿赂的一部份而已。

正当芝田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从“皇室阶级”中走出来。在那一瞬间,芝田还怀疑自己是否看走眼。

从令人联想到希腊神殿的庄重玄关内,那人以一副鬼鬼祟祟的态势走了出来,但是外头的照明,却硬是将他照得一清二楚,使他整个人彷佛置身在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底下。

被笼罩在灯光下的人是羽泽友一。他就像是厌恶日照的隐花植物般,慌忙往阴暗地方走去。但是曝露在灯光底下的那张脸,绝对就是羽泽。

芝田直觉地将羽泽被强光照亮的脸,跟前桥由香的脸重叠在一起。羽泽之所以会跑到这么高级的大楼来,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是来见由香的。

他们一个是头牌公关,另一个则是打杂小弟,虽然身份不同,却在同一个场所工作。可是,就算在同一场合工作,两人身份也很悬殊。

为何羽泽会在夜里,避人耳目地进出女王的住处呢?两人彼此身份虽有差距,但还是一对男女。可能的交集就只有这一点了。

种种联想的火花,迅速地在芝田脑中窜烧。芝田猜想,之前由香肚里孩子的父亲,会不会就是羽泽呢?堕胎同意书的配偶栏,用的是水口的名义,但他或许不过是个用来欺瞒金主的幌子罢了。

如果由香在堕胎后,仍然背地里与其他男人交往,可以想见一旦事迹败露,到时她的赞助者将会多么震怒。

而且若真如芝田所推测,由香肚里小孩的父亲真是羽泽的话,这样一来,假如两人在由香堕胎后还继续偷情,那他简直就是将贿赂品给中饱私囊了。

羽泽自己又有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危险呢?芝田有预感,羽泽可能会面临跟片品一样的下场。

仔细想想,前桥由香跟羽泽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在由香成为贿赂前,就已经开始了?由香之前住的地方,就在羽泽进“弗洛依兰”之前,所待的那间派报社的送报范围里。虽然这点他还没确认过,但是羽泽应该也有送报到由香之前的住处吧。可能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互动了。

一路思考过来的芝田,又想到了一个更大的可能性。羽泽说在片品死亡当天,他是在跟朋友去酒吧玩回来的途中,骑单车跟芝田(其实是帝塚宗次)所驾驶的车子发生擦撞的。而由香之前住的地方,就在羽泽来的方向那一头。所以他那时会不会就是从由香家回来的?

假如从那时起,两人间就已经存有这种关系的话,即使由香在成了贿赂品后,还跟羽泽藕断丝连,羽泽可能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窃取他人的财物,或是将别人的东西中饱私囊吧。

这么一来,羽泽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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