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的工作进行得很快,三天以后,山本在习志野车站下了火车。

在娘家住不下去了,又不想离开年迈的父母太远,所以才选择了习志野吧。静江带着儿子租了一处便宜公寓落下脚来。

山本走出车站,进了站前一家咖啡馆。今天早晨打电话向野崎请假,说感冒得厉害,请一天假,野崎冷冷地说,好好儿养着吧。

山本叫了一杯冰咖啡慢慢儿喝了起来。才下午两点,时间还太早。他打算等静江下班时在公司门口截住她,不打算去家里,因为家里有儿子在。

150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揣在怀里。出来的时候刮了两遍胡子,还用吹风机吹了吹头发。西服是崭新的,衬衣、领带、皮鞋都是新买的。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一家大企业工作的。

但是,山本心里一点儿都不踏实。

13年的岁月好像一堵厚厚的墙。静江的面容变成什么样了?见了他会说些什么呢?

4点左右,山本已经开始在静江工作的保险公司附近蹓跶了。太阳还很高,散发着叫人心烦的热气。

喉咙干渴得要命。虽然到现在还不知道见了静江应该说些什么,但有一条是已经决定了的,那就是见了面立刻向她赔罪,请求她的原谅……不对,不对,应该先叫她的名字。

5点了,从公司里出来的人多了起来。山本的心狂跳着,他很自觉地站在离开公司大门稍远的地方,眼睛却不放过每一个从大门里出来的女人。

15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静江的影子。20分钟过去了,30分钟过去了,山本开始感到绝望一今天箅是白来了。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不一定每天待在公司里,静江今天也许在外边跑业务。

泄气的同时又有几分放松。像刚才那个紧张劲儿,见了静江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呢。

“以后再来吧!”想到这里,山本打算回车站去。突然,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从大楼侧面的一个门里走了出来。原来还有一个侧门!山本定睛一看,女人们穿得都很讲究,这才像保险公司业务员的打扮哪!

山本把墨镜戴上,一边向女人们走过去,一边拼命地搜寻静江。大楼后边是一个停车场,女人们很快散开,分别走向自己的车,转眼就不见了。

山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身刚要离去,忽然又站住了,因为他看见从侧门里又走出来一位穿白色上衣的女士。

静江!

山本的心脏狂跳起来,跳得整个胸膛都在发痛。

静江好漂亮!被太阳晒得微黑的面庞、整洁的发型、半点都不马虎的淡妆、浅驼色裙子、白色髙跟鞋、得体的着装使她那优美的线条显得更加鲜明、更加美丽。

静江跟门卫道声再见,径直朝山本这个方向走过来。

山本下意识地让到路边。心在命令着:过去!过去!两脚却一点儿都不听使唤。

“对于我来说他曾经是个好丈夫!”

“谢谢了!”

这两句话鼓舞了山本:“静江见到我一定会高兴的,一定会怀念过去在一起的时光的,一定一直在等着我的出现呢!”

山本的手颤抖着,摘掉墨镜,迎着静江走过去 静江的脸转向山本,看了他一眼。

山本把心里所想到的一切都聚集到自己的眼睛里,可是,静江毫无表情地把视线从山本脸上移开,跟山本擦肩而过。

山本睁大了眼睛,转过身去看着静江的背影。他以为静江会站住的,以为静江会回过头来再认真看看自己的。

可是,静江什么都没做。眼看着静江渐渐远去,山本卡在喉咙里的前妻的名字就要被那汹涌的感情的波涛冲出来了,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喊出来,只知道跌跌撞撞地跟在静江后边走。柏油马路反射的热量把山本的骨头都要烤焦了。

静江穿过停车场,看了看手表,加快了脚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追她。

山本神情恍惚起来:“怎么竟擦肩而过呢?那眼神儿并不是故意无视我,也没有表现出愤怒啊。”

难道是没注意?难道是不记得丈夫长得什么样子了?或者根本就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山本的男人?

静江拐弯走上一条小路,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前后看了看,马上露出找到了的表情,向停在小路边的一辆深蓝色小轿车 走去。走到轿车前,她顽皮地笑着敲了敲车窗玻璃,随即开门上了车。

深蓝色小轿车从山本身边静静地驶过去。开车的是一个长得很端正的50来岁的男人。静江向他微笑着,他也向静江微笑着。

从那以后,山本连自己应该朝哪边走都不知道了,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商店的橱窗里照见了自已的影子,皮鞋和领带好像都在奇怪地发光,让他联想到舞台上的小丑。

一个小时以后,山本来到一处闲静的居民区,按照私人侦探提供的地址,顺利地找到了静江母子的住处。那是一座半新不旧的二层搂房,一层靠角落的一家门口上,钉着一块写着“酒井”的脾子。只写着静江的姓,没有写母子二人的名字。

山本躲在一根电线杆子后边盯着静江家的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发楞。昏黄的自行车灯摇曳着,一个骑车的少年过来了。那是一穿着初中学生制服的少年,由于个子比较小,裤子显得有些长。

他下车以后把车放好,从车筐里把书包拿出来,回头看着山本。

一双率直的眼睛,对藏在电线杆子后边这个可疑的男人没有表露出一点儿反感。那眼睛长得跟静江的眼睛一模一样,细长 的,闪着善意的光。

就算堕落为一个坏孩子,也会引起人们同情的。父亲是个杀人犯嘛。

少年消失在钉着“酒井”的牌子的房间里,灯亮了。山本看着从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既没有激动,也没有在心里掀起感情的波澜。

时至今日,血缘关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不管从孩子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山本的角度来说,双方都是外人。

山本默默地顺着原路返回车站,买了火车票,正好赶上一趟慢车。

孤独终于降临,虽然来得晚了一点儿。

脑海里出现了死在精神病院的那个老人凄惨的样子。手腕和脚腕被绳子勒出的紫色的血痕,鲜明地浮现在眼前。

“我死了以后谁来给我收尸呢……”

眼泪涌了出来,他真想大哭一场。他把额头顶在车门的玻璃上,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了。孤独感攫住了他的身体,也攫住了他的心,胸口好像被一条粗大的绳子勒着,越勒越紧。—片模煳的世界里,他看见了自己孩提时代的情景。在一片空地里,残存着战争年代遗留下来的防空洞。他钻进洞里,越往里钻越想往里钻。看见里边有各种爬虫,还有蝙蝠。回家以后跟母亲一说,被母亲臭骂了一顿。

大学时代是最快活的。认识了说各种方言的同学,到新宿去喝酒,到涩谷去闲逛,跟女朋友约会,听父亲讲他自己的人生经历……

工作以后也很有意思。公司里有年轻气盛的同事、唱歌赛过歌手的上司,家里有贤妻静江。跟静江一起看电视,还泡在一个浴缸里洗澡呢……

那天,碰上了那个女的,一切的一切,都完蛋了……

完蛋了,从那天开始就完蛋了,不是从今天开始才完蛋的。

往日的生活场景一个个支离破碎,从眼前消失了。

9点多钟的时候,窗外出现了已经看惯了的霓虹灯。山本在大宫站下车以后没有回家,直接进了常去的那家弹子房。

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那个叫“贵公子”的女人。“贵公子”又输红了眼,下嘴唇凸了出来,充血的眼睛瞪着老虎机。山本二话没说,拉起“贵公子”就往外走。拉到附近的一个情人旅馆里,疯了似的抱着“贵公子”又亲又咬了一阵,打开房间里的冰箱把所有的酒类都拿出来,又叫来外卖寿司,大吃大喝了一通以后,跟“贵公子”上了床。

钱是可以支配一切的。钱,可以支配身体下边这个“贵公子”,可以支配野崎。笠井的钱则要用来支配山本去杀人。

他又想起了他杀了的那个女髙中生。绐了她两万日元呢,拿起来回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非要闹,要死要活地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钱!钱!钱!一切都是为了钱!

山本在“贵公子”身上折腾了一夜。这堆淫肉是花钱买来的,不干白不干!可是,干完以后,山本感到更加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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