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地看上去红灿灿的、就像玉米根须似的高价西服,包裹着旗田龟之介那庞大的身躯。虽然头发上抹着发油,一丝不苟,但眼睑和脸颊浮肿,一张白脸没有什么血色,他说:这都是贪杯所致,说话时,还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那种妇人款式的手帕,遮挡住脸的下半部,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看来,他昨晚定又痛饮了一番,以至于肠胃也闹起了罢工。

“您抽好了,我们不介意。请坐下吧。有几个问题想问您。”长谷户检察官使了一个眼色,让警官搬张椅子过来。

龟之介道谢后,却没有立即坐下,反而快步向对面走去。检察官纳闷他要干什么,原来,他从展架上一叠黄铜制成,样式古色古香的烟灰缸里取下一只,拿着走了回来。

他坐到检察官为他准备好的位子上,将那只烟灰缸放在窗台上,在这个位置,他只要伸手,就能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

帆村庄六将交付鼠尸的任务,托付给某个警官后,此刻,也回到了房间。他悠然地吸着香烟,细眯起双眼,开始打量龟之介这个男人。

“嗯……看上去是个挺像样的男人,他那个死去的大哥,却不那么检点。”帆村侦探在心中这样想着,不知道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令兄的噩耗,请问您是何时得知的。”检察官向龟之介询问道。

“哦,您说这件事啊。”或许是被烟灰迷了眼,龟之介皱了下眉头,“其实,佣人一大早就告诉我了,但因为昨晚喝了很多酒,当时,我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大约一个小时前,我才清醒过来,知道他死了。当时我想要立刻起床,却发现周身酸痛,无法站立。耽误到现在,才来见各位,真是非常抱歉。”

龟之介慌慌张张地用左手取出手帕,挡住嘴,他的肚子和嘴,都发出古怪的声音。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里,您身在何处,请说明一下。”检察官用冷静的口吻说。

“是要说明昨晚到今晨的去向是吧?那很简单。昨晚在东京俱乐部,举办了君岛总领事的欢送会。君岛君是我学校的前辈……欢送会非常热烈,我大概是凌晨一点半左右离开会场的。喝得实在是太多了,大概一口气喝了六七个钟头。我还从来没有醉得那么厉害,直到现在,我还感觉这身体好像不是我的。”

龟之介屡次用手帕梧嘴,来抵挡吐意。

“那么,回到家,大概是几点?”

“这我是记不太清楚了。是女佣人小林帮我开门的,问她应该知道。”说着,龟之介回望了一眼女佣人,但身后却没有她的影子。大概刚才警察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您说,您是一点半离开俱乐部的,有人能够证明吗?”

“当然有啊,俱乐部有负责看门的门卫。会员回家的时候,他们都会记上一笔。”

“那您从傍晚到凌晨一点半,就一直待在俱乐部里?期间有没有外出过?”

“没有,我一直待在俱乐部里。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一下俱乐部里保管随身物品的门卫。”

“但您要回家的话,未必一定要从大门出去啊。不是吗?”

长谷户检察官这番话,让龟之介涨红了脸,他叩了一下手中的烟卷,烟灰掉落在地毯上。

“我看你们话里有话。你们的意思是,我偷偷地从俱乐部里溜走,然后,赶回家杀掉大哥。这么说,是想叫我坦白了?”

“不,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您要是这么想,会让我们非常感到难堪的!……”检察官连忙辩解,但从他的言语和态度上,却看不出有什么难堪的地方。

“我感觉就是这个意思,你们的问话方式……反正,我就是个头脑简单的酒鬼,话说得太复杂,我听不懂。如果真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我很乐意回答,但是,像刚才那种诱导讯问,请你们还是免了。”

龟之介似乎是在告诉众人,大哥死后,我就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所以,请你们放尊重一些。

帆村庄六从口袋里取出烟盒,又点上了一支烟。

“我们真的没有这个意思……”长谷户检察官仍旧一脸平静地说,“那我换个问法,您确定,自己昨天傍晚到凌晨一点半,一直待在俱乐部里,一步也没有外出过吗?”

“是的。接下来的问题,也请亲按照这种方式询问。我的回答是,我确定。”

“被害者,也就是您的兄长,他被害的原因,您知道吗?”

长谷户检察官开始朝核心问题挺进。

“嗯,具体的我不知道。”

“那样的话,即使不是太确定的,也可以说说。”

“那让我想想……”龟之介叼着快要抽完的烟头,又使劲吸了两口,腾起的烟雾向四周扩散。

“虽然说,做弟弟的不该说大哥的坏话,但大哥这个人,一直以来就不太检点。尤其是在男女问题上,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总之,这栋宅子的名声,也不是太好,说难听点,就是个淫窟。反正这种事,你们多打听打听,就能知道。那个女佣人小林,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在宅子里,找到别的男人的指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那个小林,明明都快五十了,睡觉的时候,居然还要化妆,淫窟里不缺淫棍啊。哈哈哈哈。”

龟之介说出了对女佣人不利的言辞。长谷户检察官一直在等待这样的突破,他觉得:过早将土居三津子定性为真正的犯人,的确太过于草率。会这样想的理由,他也不清楚,当然,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能推翻大寺他们的看法。只是,长谷户检察官下意识地认为,决定三津子是犯人的证据,实在是太少了。

大寺警部当然表示反对,他从未想过要将三津子从嫌疑犯的行列排除。只要有证据,随时都可以重新审视三津子。但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从现有的物证和人证来看,的确是有点证据不足的感觉。这个事件,比自己的第一印象,要复杂得多,现在龟之介这一番话,似乎是从乱麻里又理出了几根头绪,但仍旧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难道,这栋宅邸里死去的主人鹤弥,与女佣人小林,还有龟之介这三个人之间,是一个三角关系吗?

“您的意思是说,令兄是因为男女关系,招致怨恨,才被人杀死的?”

“不,这只是我的臆测。我能想到的只有这点。大哥事业上和社交上的关系,我一概不知,如果我知道些什么,或许还能告诉你们。很抱歉,我无法告诉你们更多有关大哥的信息。”

“那遗产方面呢?”长谷户检察官的这个问题,就像一根尖锐的长矛一样,狠狠刺入了龟之介的胸口。他张大嘴喘着气,过了一会儿又闭上嘴,现出不痛快的神情。

“有多少遗产,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那遗产会让谁继承呢?”检察官追问道。

“不知道。这种问题应该问大哥的律师才对,大哥好像立有遗嘱吧?”

“从户籍上看,您难道没有继承权吗?”

也不知道这是检察官大人的缺点还是优点,凡是他不清楚的地方,就要尽可能地套对方说出来。

“继承者不是我。大哥有个私生女叫伊户子。这种事情,你们没调査过吗?”

“原来如此。”原本以为逼问会有所突破,却没想到,竟冉会是这样的结果。

长谷户检察官的额角上流下了冷汗。

“那么,这个伊户子现在在哪里呢?”跌倒快,爬起来也快。长谷户检察官紧接着又提出了问题。

“我哪里知道。他自己搞出来的情债,也用不着我来管。”

接连几个提问,都无果而终。

长谷户检察官吃了一套龟之介打来的组合拳,而无招架还手之力。这时,在一旁的大寺警部开口了,他见龟之介越来越嚣张,如果不杀杀他的威风,讯问恐怕很难继续进行下去。

“那你见过那个叫伊户子的私生女吗?”

“这,这怎么说呢?”

“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难道,这还能说不清楚吗?”

“可能见过,可能没见过。请慢些再发火,听我说完。我和这个伊户子,并没有正式见过面,但是大哥那里,会来各种各样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伊户子,说不定,哪次碰上了,但即便见过面也不认识。这您明白了吧?”

“你还真是喜欢诡辩啊。”大寺警部心里说,“真是一个狡猾可恶的家伙。”

“我这不是诡辩,我这是实话实说。但是……”

“行了!行了!就此打住。”长谷户检察官发话了。

“接下来,可能还有问题要问您,请留在家中,不要外出。”说完,长谷户检察官向大寺警官递了个眼色。

龟之介拿出打火机,又点上了一支烟,悠悠然地从椅子上起身,随警官往身后的大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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