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星期一。下午,13点01分。

医院,四楼,曾经的传染病区。非典流行时,隔离过许多重症患者,每天不止一个人被送往太平间。漫长寂静的走廊尽头,叶萧背靠在墙上,看着一尘不染的天花板。

刚在医院食堂吃完午餐,期间却没人跟他说话,并非有意疏远,而是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神,尤其在他成为发现地底首位幸存者的英雄之后。

至于六个幸存者,医生根据每人不同的身体状况决定菜谱,由指定的厨师做好,直接送入病房。

不知周旋吃的是什么午餐。浑蛋!叶萧暗自咒骂了一声。为什么还担心那家伙?他那几声“我不知道”,仍像针扎在心头——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不愿说”。平常要是碰到这种“茅坑里的石头”,叶萧自有各种手段对付,短则两三分钟,长则一个通宵,就能从对方的铁齿钢牙中撬出秘密。

可是,当他面对周旋,却无法使用任何一种惯用的方法。

叶萧的父母都出生在这座城市,年轻时响应国家号召参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他从小生长在天山大漠之间,小学五年级才来到沿海大都市的父母的故乡,寄居在亲戚家中读书。至今,父母还在沙漠边的绿洲养老,再无回城定居的念头。小学时叶萧颇为瘦弱,很难听懂本地方言,常被欺负,几乎没有同学跟他玩,除了同样常被人欺负的周旋。

也因为是邻居,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后来两人都考入了四一中学,还是同班同学,各自发育得英武挺拔。叶萧擅长体育,打架时令对方退避三舍,但从不轻易使用武力,只在周旋遇到小流氓敲诈勒索时,才会出手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他们还有一项共同爱好——读推理小说,经常是周旋去图书馆借书,读完后再借给叶萧,那时几乎读遍了福尔摩斯。

临到高中毕业,周旋的梦想是成为作家,叶萧则期望成为一名核潜艇的艇长。周旋顺利考上了重点大学,叶萧则没有通过海军舰艇学院的预选,从而报考了公安大学。

后来,叶萧成了警官,周旋真的成了作家。

他们最近一次见面,差不多在十年前。那时周旋已小有名气,为了某个神秘事件请他帮忙。叶萧为此专门去浙江沿海寻找过他,却发现周旋就此消失无踪。

一晃十年,叶萧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神,周旋的名字却越来越难以见到。偶尔看到署名“周旋作品”的推理小说,也是插在书店某个角落无人问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与老友重逢的喜悦很快消失,那么漫长的岁月,差不多已让周旋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对最好的朋友也充满秘密与谎言的人。

叶萧并不恨他,只感到悲哀——为什么是他?除非,杀死罗浩然的凶手就是周旋。但是,叶萧不相信。

不是他!

这个判断并非来自多年的感情。

中午,警官老王火速作了调查——周旋曾淡出过人们视野几年,有理由相信他一直埋头创作,在各地风景名胜间居无定所。一年前,周旋父亲过世,母亲突发急病,他不得不回家照顾。不久母亲去世,他卖掉房子偿还债务,之后没像从前那样云游四方,而是租了一间破旧公寓。老王走访了周旋的房东,得知房租不过每月几百元,因为几年前发生过凶案才那么便宜。周旋租住凶屋并非为寻找灵感,而是经济极度拮据。查询周旋的银行余额,仅剩219.81元,信用卡还透支5286.19元。

穷得连餐巾纸都买不起了,凭什么在五星级酒店住一晚?叶萧才不相信什么写小说找灵感的鬼话!难道有富婆出钱搞一夜情?

叶萧把所有疑问埋入心底,重新整理警服,去讯问下一个嫌疑人。

他换上防疫服,进了病房,等护士一退出房门,就打开防护玻璃门。

床上躺着个年轻男子,见到叶萧进来有些紧张——若非手背上插着输液管,说不定就跳下来了:“你是谁?”

叶萧不理会他的提问:“你叫陶冶?”

“是。”陶冶盯着叶萧脚下,对他如此靠近感到害怕。

“我叫叶萧。”

“叶萧?我早就听说过你。医生说是你救了我们。太感谢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来到病床跟前,不想废话,“你是卡尔福超市的员工?”

“是,地下二层的超市理货员。”

叶萧想起那具被压在超市更衣室墙下的腐烂尸体:“史泰格先生是你的顶头上司?”

“没错,地震发生时——不,听说没有地震。”陶冶尴尬地挠了挠头,语句顺溜了不少,“灾难发生时,我和他都在更衣室,只有我一个人爬了出来。不知他有没有被压在底下,但后来没再见到过他。我曾经去更衣室看过,全部变成了废墟,他还活着吗?”

叶萧摇摇头:“你知不知道,在你们被救出来前,你们中的一个幸存者刚被残忍地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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