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到芙萝伦斯和山姆尔相偕出现,丹尼尔·布兰克都想到以前看过的海獭纪录片。那些小海獭!牠们凑在一起,蹭来碰去,打滚嬉闹。莫顿夫妇如头盔般贴合的抹油黑发就像毛皮一样。看到他们,他总是带着一种饶富兴味的宠溺态度。

现在,他们坐在他公寓的沙发上,坚持共喝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他已经往杯中添了四次酒。他们穿着光滑如兽皮的黑皮连身衣裤,明亮的眼睛和雪貂般的五官活泼又好奇。

因为他们非常愿意——何止愿意?根本是急于!——透露自己私生活的私密细节,便认定所有朋友也都如此。他们想知道他跟希莉雅·蒙佛的恋爱谈得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发生亲密关系?性关系令人满意吗?他有没有发现其他关于她的事是他们应该知道的?安东尼在她家扮演什么角色?伐伦特呢?

他以模棱两可的话回答,试着露出神秘的微笑。过了一会儿,被他的沉默所阻,他们转向彼此开始讨论他,彷佛在自家公寓里独处。他以前忍受过这种对待(他们所有沉默不语的朋友皆然),有时候还觉得蛮有娱乐价值,但现在他不太自在,而且,他想,或许还有点畏惧。他们误打误撞什么查不出来?

“通常,”山姆直接对芙萝发话,“像丹这样的男人被直接问到他跟某个女人的性关系是否令人满意,他会说的话类似:‘我怎么知道?我还没跟她上过床。’这表示,A,他说的是实话,的确没跟她上过床。或者B,他跟她上过床,说谎是为了保护女士的名声。”

“没错。”芙萝正经点头,“或者C,那段经验糟到他不想提,因为他失败或女士失败了。或者D,那经验美妙之至,不可思议到他不想谈,只想把美好回忆留给自己。”

“嘿,拜托。”丹大笑。“我又没——”

“啊是的。”山姆打断。“但当像丹这样的男人被问到‘你跟这个女人的性关系如何?’而回答:‘不错’的时候,我们能从中推知什么?是说他跟该女士上过床,但那经验只是差强人意?”

“我想丹就是要我们这么想。”芙萝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他有事瞒着我们,山姆尔。”

“我同意。”他点头。“是什么事呢?是他还没做此尝试?”

“最的。”芙萝说。“就心理学而言这有道理。丹跟一个体能和心智都不如他的女人结婚了几年。正确吗?”

“正确。在那段期间,性变成例行公事,变成习惯。突然分居离婚后,他环顾四周寻找新女人,但感觉不太确定。他忘记如何运作了。”

“一点也没错。”芙萝赞许。“他对自己不确定。他怕自己可能被拒绝。毕竟这男孩不是个疯狂强暴犯。如果被拒绝,他会认为婚姻失败是他的错。但他的自我不能接受这一点。因此丹接近这个新女人时很小心,很戒慎。你有见过戒慎的人求爱成功吗?”

“从没。”山姆说得斩钉截铁。“成功的性永远要求侵略,不是男方进攻,就是女方降服。”

“而女方的降服跟男方的进攻一样都是有效的侵略方式。”

“当然。你记不记得读过——”

但这时丹尼尔·布兰克厌倦了他们的游戏,走进厨房给自己再倒一杯伏特加。回到客厅时,他们还在讲,声量更大,突然响起的刺耳门铃吓得他们沉默不语。如今对丹尼尔·布兰克而言,意料之外的敲门或门铃声都会让他心脏乱跳或肠胃痉挛,这时表现得——稍后他要自己安心——冷静而不经意。

“不知会是谁?”他谁也不问。

他起身走向大门,透过窥孔瞥见女人的金色长发和垫肩外套。哦我的天,他心想,是吉尔妲。她来这里干什么?

但当他解开门炼打开门,那不是吉尔妲。既是又不是。他瞪着眼,试图了解。她回瞪他,视线同样稳定。直到他惊愕得张开嘴,她大笑出声,他才发现这是希莉雅·蒙佛。

但好个希莉雅!头戴及肩金色假发,发尾向上翘;浓妆,包括赤红唇膏;俗丽的粗呢套装配荷叶领衬衫;一串珍珠太大的项链;猩红指甲油;还加上显然是垫过的胸罩。

她从没见过他前妻,连照片也没看过,但这身打扮像得惊人。庞大的体积,粗俗的健康,高亮度的颜色,肌肉发达的夸耀姿态,手肘和肩膀挥动。

“我的天,”丹尼尔赞赏地说,“你太神了。”

“我像她吗?”

“像得难以置信。但为什么?”

“哦……只是为了好玩,套一句东尼的话。我想你或许会喜欢。”

“喜欢。我真的喜欢。我的天,你太像她了。你真该当演员才对。”

“我是。”她说。“随时都是。你不请我进去吗?”

“哦,当然。听着,莫顿夫妇在这里。我会说吉尔妲来了。我要看看他们的反应。”

他在她前面走到客厅门口。

“吉尔妲来了。”他爽朗唤道,然后让到一边。

希莉雅走到客厅门口,摆姿势站好,一个粲然微笑扫过莫顿夫妇。

“吉尔妲!”山姆叫,一跃而起。“这真是——”他停口。

“吉尔妲!”芙萝伦斯叫,招手。“真高兴——”她停口。

然后希莉雅和丹尼尔大笑起来,片刻后莫顿夫妇也大笑起来。

芙萝走过来拥抱希莉雅,然后拍拍她套装的垫肩和粗呢屁股。

“屁股也垫了。”她向两个男人报告。“奶子是海绵橡胶。我的天,亲爱的,你什么都想到了。”

“你们觉得我像吗?”

“像?”山姆说。“简直一模一样。连化妆都不差。”

“太完美了。”芙萝点头。“连指甲都丝毫不差。你怎么办到的?”

“猜的。”希莉雅说。

“你猜对了。”丹尼尔说。“现在要不要脱下外套舒服一点?”

“才不要。我正享受得很。”

“好吧。伏特加?”

“麻烦你。”

他进厨房为众人准备新饮料。回来时,希莉雅关掉了所有的灯,只留一盏立灯,幽暗中看来更像他前妻。她像得吓人,连她直挺挺坐在依姆斯椅上的姿势都一样,背脊挺直,双脚稳稳放在地上,双膝略微分开,彷佛因为大腿太粗而使坐姿无法更含蓄。他感到……某种东西。

“为什么伪装?”芙萝问。

“重点是什么?”山姆问。

希莉雅·蒙佛拨弄金色假发,露出神秘微笑。

“你们难道没想过?”她问他们三个。“每个人都想。离开自己。辞掉工作,抛妻或抛夫弃子,离开你的家和所有财产,可能的话脱得一丝不挂,搬到另一条街,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国家,另一个世界,变成另一个人。新名字,新人格,新的需要和口味和梦想。变成全新的,完全不一样的别人。可能比较好,可能比较坏,但总之不一样。换上一身新皮,你或许,只是或许,会有新的机会。就像重生。你同意吗,丹尼尔?”

“哦是的。”他热切点头。“我的确同意。”

“我不同意。”山姆说。“我喜欢现在的我。”

“我也喜欢现在的我。”芙萝说。“何况,人永远不能真的改变。”

“是吗?”希莉雅懒懒问道。“真无趣。”

他们争论个人改变、本质改变的可能。布兰克听着莫顿夫妇激烈否认,感觉到一种猥亵的危险:他真想冷静反驳他们,嘴角带着讽刺的淡然微笑说:“我就改变了。我杀了法兰克·隆巴德。”他抗拒这股诱惑,但一时间玩弄着这份风险,乐在其中。然后他满足于在心里说一句:“我知道一件你们不知道的事。而不知为什么,这个幼稚的念头让他们在他心目中变得万分亲爱。”

当然,最后众人话都说尽了。丹尼尔端上咖啡,他们喝,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随着一个看不见的信号,芙萝和山姆·莫顿起身,谢谢丹尼尔这一晚的招待,称赞希莉雅·蒙佛的模仿,然后离开。布兰克锁妥门,上好门炼。

他回到客厅时,希莉雅站着,两人拥吻,他的嘴黏着她唇上厚厚的口红。他摸她加了垫的屁股。

“要不要我脱掉?”她问。

“哦不要。我喜欢。”

他们清空烟灰缸,把酒杯放进厨房水槽。

“你可以留下来吗?”他问。

“当然。”

“好。”

她走进卧室。他巡视公寓一圈,检查门窗,关灯。拴上大门的铁条。穿过客厅时,他看见自己鬼魂般的零碎映影在镜与镜之间跳跃。

他回到卧室,见她安静坐在床上,瞪着眼。

“你要我怎么样?”她问,抬头看他。

“哦,假发戴着。”他迅速说道。“胸罩和紧身褡——或者不管是什么——也穿着。套装和衬衫脱掉吧。”

“衬裙?丝袜?”

“也脱。”

“珍珠项链?”

“不,项链戴着。你要不要睡袍?我有件丝睡袍。”

“好”

“这里会不会太暖?”

“有一点。”

“我把暖气关小一点。你困吗?”

“与其说困不如说累,莫顿夫妇让我觉得很累,他们老是动个不停。”

“我知道。我今天早上冲过澡。要不要我现在再冲一次?”

“不用。让我抱着你。”

“赤裸的?”

“对。”

稍后,在一条薄毯下,她抱着他,他透过丝袍抚摸她加了衬垫的胸罩和紧身褡。

“妈咪。”他说。

“我知道。”她喃喃说道。“我知道。”

他在她怀里蜷缩成一团,静静哭起来。

“我很努力。”他抽噎着说。“我真很努力了。”

“我知道。”她重复。“我知道。”

肏她或者尝试肏她的这念头令他反感,但他睡不着。

“妈咪。”,他又说。

“翻过身去。”她命令,于是他照做。

“啊。”她说。“就这样。”

“哦。哦。”

“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哦是的!是的。”

“我现在是吉尔妲吗。”

“是的。但她永远不会。”

“还要?”

“慢一点。请你……”

“我叫什么名字?”

“希莉雅。”

“什么?”

“吉尔妲。”

“什么?”

“妈咪。”

“这才象话。这样不是比较好吗?”

他终于睡去,彷佛片刻后又醒来。

“什么?”他说。“怎么了?”

“你做恶梦了,你大喊起来。怎么回事?”

“一个梦。”他说着朝她挨去。“我做了个恶梦。”

“你梦见什么?”

“一片混乱。”

他靠近她,双手按着棉垫和海绵橡胶。

“要不要我再做一次?”她问。

“要。”他感激地说。“请你。”

早晨他醒来,她躺在他身旁赤裸睡着,夜里不知何时脱下了假发、睡袍、服装,但珍珠项链还戴着。他摸摸项链,然后悄悄钻进毯子,直到缩身整个被盖住,闻着她甜甜的温暖。他轻轻把她摊平,然后啜饮她,贪婪大口饮用她的泉水,直到感觉她醒来。他继续坚持,她移动身体,手伸进毯子里按着他后脑。他呻吟,几乎昏晕,在毛毯下浑身发烧,欲罢不能。之后她舔他的嘴。

再之后,他们穿好衣服坐在厨房桌旁时,她说:“你会再做?”——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陈述。他无言点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开始明白她代表何等危险。

“从前面?”她问,“好吗?看着他眼睛,然后告诉我?”

“很困难。”他说。

“你做得到。”她说。“我知道你做得到。”

“唔……”他容光焕发起来。“需要计划。当然还需要运气。”

“运气操在你自己手中。”

“是吗?唔。我要想一想。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当然。什么事?”

“事后立刻来找我。”

他想了一会儿。

“立刻大概不行。但很快。同一天晚上。这样可以吗?”

“我说不定会不在家。”

他立刻起疑,“你想知道是哪一天晚上?我自己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不,我不想知道是哪一天晚上,也不想知道在哪里。只要告诉我哪个星期,我会每晚待在家等你,你可以告诉我哪个星期吗?”

“可以。我会告诉你。等我准备好。”

“我的爱。”她说。“眼睛。”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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