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时还发现,那个用双手捂住嘴巴,忍不住说出:“哦,天哪,迪斯科·星期三”的诺玛看上去跟J.J.一样年轻。“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迪斯科,你到底……你到底怎么了?”诺玛跑过来,用日语对我说着什么,然后突然扑到我怀里。“我找你好久了,迪斯科。我一直找你一直找你……”我发现,诺玛的头发已经不是褐色,而变成了东洋风情的黑发。连皮肤也已经不是白人的肤色了。紧紧抱着我的这双手臂和这个身躯,是属于只有外形与诺玛相似的另外一个人的东西。

我并没有回抱诺玛的这副身体,而是缓缓按住她的肩膀,让她松开抱住我的手臂。她凝视着我的那双瞳孔也是黑色的,而最为打击我的是,现在的这个诺玛,长得跟拥有诺玛的脸孔和勺子的身躯的那个“十七岁的梢的心意”,也就是现在被命名为森永小枝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我的大脑陷入一片混乱。大家都太热衷于修改自己的个性了。

用蕴涵着悲哀的表情看着我的诺玛说:“我一直都很想见到你哦,迪斯科。因为我一直在以你为目标努力着。”

“诺玛……为什么……”话说到一半,我又吞回去了。为什么你要进入那种虚假的身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作为J.J.的妻子被介绍进来呢?而且,你又是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举动呢?

“我明白的,迪斯科,你很在意这个身体是吧?”诺玛说,“确切地说,应该是感到厌恶对吧?”

说得没错。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夺走别人的身体充当自己皮囊的偏偏会是你呢!

面对欲言又止的我,诺玛用平和的声音慢慢说道:“这并不是可怜的‘消失的双胞胎’的身体哦。现在我们已经不偷盗胎儿了,而且也已经没有孩子会受到那种痛苦了哦,迪斯科。你告诉他这件事了吗,信士?”

被称为“信士”的J.J.耸了耸肩说:“我们现在还没说到那里呢。”

“你应该一开始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他啊!”叱责完J.J.,诺玛又转向我,直直看着我的眼睛,“已经可以了,迪斯科。请你放心吧。因为我为了追赶你,努力做了许多研究,那些人们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能够做到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用在梢式中,被称为‘新衣’的身体现在都是由人造子宫培养的。而且,在受精卵发生细胞分裂,得到生命成为一个人的过程中,我们还可以根据原始灵魂的生长速度来定期定量地向身体注入交替人格。所以现在‘Sub-child’已经不会挤走原始灵魂,而是将‘Sub-child’作为原始灵魂来养育哦。在他们诞生之后,也不再会被集中在密闭环境中,由从事养育工作的职员进行统一的喂养了,而是会由全世界登录在册的大量志愿者母亲带到正常的家庭中去养育。还有,之前那些虽然只有一瞬间,虽然马上会被忘却,但还是不得不遭受痛苦待遇的‘Main-child’,在这四年间也已经可以利用药物和电流、电磁波来完成同样的作业,让他们原来必须忍受的痛苦刺激变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刺激,在意识中体验跟虐待截然不同的经历而已。旧梢式的工作原理不是让孩子们把‘痛苦’或者‘悲伤’的记忆转嫁到别的人格上吗?但现在那个神经信号已经被替换成了‘沉重’的感觉了。因此,他们相当于为了转移‘沉重的负担’而把重量分担给其他的人格,这个发现是不是很厉害?最近针对大脑还有人格和意识的研究已经得到了非常大的进展。当然,这也多亏了战争的消失,使得国防经费能够被转移为我们的科学研究经费……所以,迪斯科,现在已经没有痛哭流涕的孩子了。虽然之前我们确实让孩子们受到了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痛苦牺牲,但我们真的已经没有在虐待孩子了。因为我真的,真的很努力。你真的已经不需要再战斗了,迪斯科·星期三。”

“哈哈,这你就错了,亲爱的。那家伙不是现在满世界诱拐孩子的迪斯科哦。”J.J.笑着说完,诺玛保持搂住我的姿势,稍微拉开上半身重新观察我的脸。

“怎么?确实看上去很年轻……不过迪斯科就是迪斯科吧。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我搜肠刮肚地寻找说辞时,J.J.已经抢先回答了。

“虽然这个答案很微妙,但他确实是二〇〇六年七月十五日的迪斯科哦。他刚刚结束凤梨居事件赶到这里来,暂时还没有诱拐半个孩子。”

“等等……怎么会……这实在是太FUCK了!”诺玛大声说着,再次扑到我怀里,但我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拉开她了。“对不起,我说脏话了……”诺玛用哽咽的声音笑道,“我好久没用过这种词了……可是看到迪斯科的脸,我好像一下就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哈哈……Goddamnshit!总之就是horseshit!啊啊迪斯科,那就是马上要开始啦?这一切,你的所有苦楚……对了,你能让别人代替你来做这些事情吗?迪斯科,你完全没必要自己一个人呕心沥血啊。还是放下一切,随它去吧!对了,只要你现在放弃就可以了啊。反正你知道那种事情现在已经没意义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诺玛看着我的脸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劝告是毫无意义的了。她只是想让自己说出那些话而已。

“真是的,你太笨了,迪斯科!为什么你要这么顽固这么强硬,一定要与全世界为敌呢?”

我既不顽固也不强硬,也从未想过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无所谓……我只是要保护对自己重要的人罢了。

至于我自己,那怎么样无所谓了。

“诺玛……你在那年的同学会上跟我说的,就是J.J.吗?”

不断顺着诺玛脸颊滑落的泪水中断了片刻。“……这……”

站在盛放着鸭肉料理的桌子前的诺玛,还有她左手的戒指。那时诺玛的美是毫无保留的,也不像现在这样让我感到恐惧……“为什么你要跟那个白痴在一起。”听到我的话,诺玛轻轻笑了一下。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哦,迪斯科。虽然他确实给人一种很危险的感觉,说白了也不是什么好人,啊哈哈,可是我真的非常喜欢他哦。毕竟世界上再也没有像他这样的人了。而且我一直觉得对他进行调节和控制正是自己的责任。”

突然,J.J.大声笑了起来,但他的笑声在我听来却更像是悲鸣。

“哈哈哈,听到你的话我非常高兴啊,亲爱的。可是我想听你说句实话,你有没有像喜欢迪斯科那样喜欢我呢?”

诺玛双手环绕在我的脖子上,只转过肩膀和头部,性感地看着J.J.。

“呵呵。你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呢,亲爱的。我当然爱你啊,信士。而且只爱你一个人。我不会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也不可能跟不喜欢的人维持婚姻生活啊。在这个方面,我可是很认真的。”

犹如超强台风过境的我的大脑深处,隐约存在着一个风平浪静的台风眼,我现在正在其中若有若无地思考着……我很清楚。J.J.并不是偶尔跟诺玛结识,并开始恋爱的。而且他也不是今天偶尔把诺玛叫来了。这种事情我在诺玛出现的那个瞬间就了然于胸了,而且我从踏进史泰龙公司的那个瞬间就一直警惕着周围随时有可能出现的任何陷阱或圈套。所以我早就准备好,在J.J.拔枪或者做出任何可疑动作的瞬间让他身首异处。我早已在手掌中隐藏了一把水星C在普林斯顿酒店让我随身携带的经过收缩的菜刀。

可是J.J.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动作。

他只是单纯地大吃了一惊。

嗡……呜噜噜噜噜……一个电子音不知从何处响起,随后又传来“噗”的细小声音,我的股间霎时被温热的液体濡湿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完诺玛的一番话,终于因为过度的后悔和悲愤而失禁。但就在我准备确认这一点时,一直将手臂环绕在我肩膀上的诺玛却整个人软了下来。我赶紧双手搂住她的腰,发现那里也已经湿透了。糟糕,难道我不仅失禁了,还尿了诺玛一身吗,居然在突如其来的失恋之后还上演了如此低劣糟糕的大失态,我忍不住沮丧地低下头来。此时我才终于发现,诺玛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弄湿我的小兄弟和诺玛腰部的原来是大量温热的血液,在蔓延了一地的血海中,诺玛的双腿像坏掉的塑料人偶一样瘫在那里。

诺玛的肚子爆炸了。

她的胰脏和肾脏散落在地上,肠子正从诺玛漏了底的身体中掉出来。由于我已经用双手支撑住了诺玛的上半身,只得撑起膝盖试图阻止她的肠子继续滑落,但她带着体温的内脏还是顺着我的膝盖两侧噗噜噜噜地不断落在地上。根本止不住。诺玛被破坏,碎裂,掉落在地。我为了防止她的上半身滑落,拼命抱住了诺玛的身体。此时,耳边响起了诺玛的声音:“迪斯科是的我英雄哦。我不是说过,‘自己一直以你为目标活到现在吗?’”

啊啊啊啊……诺玛!

我的视线不停地游离在诺玛散落一地的血液、双腿和内脏之间无法停歇,最后,总算定定地看到了诺玛正在注视我的脸。可是跟我对上视线的却只有她右边的那个黑色瞳孔,她的左眼则一直对准斜上方一动不动。就在刚才我还把她的身体斥为皮囊,但我现在终于了解到了诺玛的美。我注视着残留在她右眼中的最后光芒慢慢散去。她已经完全坏掉了……可是就在此时,我终于又想起了自己的能力。没错,我现在已经能改变时空了。我可以像治好那些名侦探一样,让我的诺玛恢复原状!

可是我看到那些名侦探们单眼被刺穿,变得一片惨白的遗骸时明明没有任何感觉,现在却不敢直视诺玛破碎的身体。诺玛的腰已经完全没有了原来的形状。她是从内部爆炸的,预先植入她体内的炸弹突然启动了。我想起自己从二琉主体内取出的那个象鼻虫形状的炸弹。是那个吗?诺玛体内也被植入了那种东西吗?

给我下地狱去吧J.J.!

“这是怎么回事,诺玛……”J.J.在旁边用颤抖的声音说。

“闭嘴!J.J.,你给我闭嘴!”

我现在必须集中精神。

我怒吼着,甚至瞬间对J.J.起了杀意,但还是阻止了自己。

现在诺玛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优先。

可是一下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的脑袋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没想到我会到这里来,会见到诺玛,最后还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怀里!

“没想到她竟然……竟然会那样回答我……”J.J.站立不稳,撞到了办公桌边,发出尖厉的声音。

都是这家伙的错。“吵死了J.J.!你给我闭嘴!不要动!现在我要把诺玛治好,我要让她恢复原状!”

“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是夏蓉吗?是夏蓉那女人在诅咒我吗?”依旧脚步不稳,好像随时都会颓然倒地的J.J.茫然地望着虚空。我不想理睬他,也没有时间理睬他。

我把诺玛的上半身轻轻放在地上。她的头发瞬间被一片血海浸湿,变得沉重起来,可是我毫不在意。因为我最终会把那些血液送回诺玛体内的。

我的眼球在眼眶中片刻不停地朝四面八方转动,根本不受控制;我的大脑也发了疯似的转动着,发出即将到达极限的尖叫;我的呼吸很浅,似乎随时会进入崩溃状态,眼前一黑倒在诺玛身边。

啊啊,我就是这样逃到凤梨之家去的。在眼看着梢受难的时候,把梢一个人留在那里。

可是这回我不能再逃避了!

“呜……噢噢……诺玛,快回来!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快回到我这里来啊诺玛!求求你了,诺玛,回到我身边来!”

我嗅着诺玛的血腥味,俯身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开始让时间倒退。

本来呈放射状洒落在周围的诺玛的血开始朝着位于中心的诺玛聚拢。血和肉块聚在一起、揉成一团、变成特定的身体组织,一边恢复本来的形状和机能,一边回到诺玛体内。我强忍着全身欣喜的震颤,现在不能大意。片刻,诺玛的腹部重新闭合,我顺便把破碎的连衣裙和内衣也从纤维开始修复如初,最后,诺玛的眼球也恢复原状,视线得以保持一致,但那双瞳孔里却不再有任何光芒。

“诺玛。”我小声呼唤着她。

J.J.却在一边说:“没用的,迪斯科,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的。”

我无视他的话,“诺玛,快回来。你的身体就在这里啊。”

“但那本来就不是诺玛的身体啊。”J.J.又说,“所以一旦诺玛离开这里,她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那个令人憎恨的说服力!我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却错把双眼紧闭了。不小心张开嘴,一直强忍着的气息一下爆发出来,震动着我的横膈膜。“呜,呜呜呜,呜……”我咬紧牙关,声音还是跑了出来。我没有哭,没有流泪,但身体还是在拼命忍耐着什么。

“我们早就统计过了,人的灵魂只会回

到自己初始的身体里。要是在别人的身体中死去,就必须在那一刻马上将灵魂转移到新的身体里才行。”

“那你赶紧去弄啊!”我丢下躺在地上的那具恢复了完美形状,却不再有体温和灵魂之光的诺玛的虚假身体站起来,“她原本的身体在哪里?!”

“早就没有了。迪斯科,诺玛的东西现在已经全部消失了。”

“你不是还有替换用的孩子的身体吗?!到底在哪里!”真的要使用孩子的身体吗?难道我为了诺玛就能牺牲那些孩子吗?

可是,这一选择也只能终结于假设之上。

“诺玛的灵魂已经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迪斯科。如果没有初始的身体,我是无法留住她的灵魂的。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死后世界……诺玛恐怕已经在路上了吧。”

我突然又想起了樱月淡雪的话。每个人都会前往自已心中所想的那个地方,也都活在自己所相信的那个世界里啊,星期三先生。诺玛去了什么样的地方呢?如果把樱月淡雪带过来,我能不能也同样去到那个地方把她找回来呢?想到这里,我马上试图运用自己的意识前往凤梨居把樱月带过来,但又突然停住了。现在最好不要做出任何轻率的行动,我毕竟是穿越时空过来的。在我离开这里的瞬间,我在这里做的一切事情都会归于虚无,历史会自动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想到这里,我又试着逆转自己的思考。这不正是我所期望的结果吗?自己来到这里,遇到的所有事情都重归乌有。这样一来,诺玛的死不也能像那张复印纸消失在空中一样,变成从未有过的事情了吗?

没错,我想道。正因为知道了这一点,J.J.才会做出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情。现在他虽然装出一副饱受伤害的样子,但其实他非常清楚诺玛将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只是为了让我感到痛苦而故意不说而已。

那我更要用笑容来回敬他了,为了引起J.J.的注意,我哼了一声,抬起脸说:“差点就被你拉进这场戏里当小丑了。J.J.,你为了报仇也没必要这样吧……而且现在你也已经知道诺玛的心意了不是吗。”诺玛选择了J.J.,这非常符合她的性格。“只要我离开这里,你恐怕就会忘记这一切吧,但我是记得的。所以你多少也要努力一下!记住自己在这里杀死了诺玛,并为此向诺玛道歉,尽自己所能补偿她,你这个白痴!”

可是J.J.听了我的话却没有露出之前那种哼哼没办法被你看穿了的逞强笑容,也没有表现出如今出现了一个让自己变成一个好人的机会而且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的迷惘。他只是一味呆立在原地,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我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如果J.J.记住了我说的话,那我的出现就会在这里的历史留下痕迹,这样一来,诺玛的死可能就无法抹消了。所以我最好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离去。

我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诺玛。如今那只是诺玛曾经存在其中的一具人偶罢了。

够了,就在我移开视线的那一刻,J.J.说:“如果你离开这里,这一切真的就不存在了哦,迪斯科。”

大概是读懂了我的想法吧,J.J.又说:“就算你消失了也没用……诺玛是不会回到我身边来的。”

“如果我出现在这里的事实被抹消的话,这个世界应该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不是吗?”刚才J.J.也是以这个为前提跟我说话的不是吗。

可是J.J.却摇摇头。“……诺玛已经死了。虽然这里的确是架空的未来,可是将这里架空的确不是你啊。诺玛死后,这个世界之所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是因为你的存在为诺玛的死……为诺玛曾经生存过这一事实做出了保证。可是,无论这个世界存在与否,诺玛已经死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无论跑到哪个历史中,都找不回来了。就连诺玛留下的这些成果,也只有在你存在于这里的时候……在你保证了诺玛的生和死的这段时间内能够存续,一旦你离开这里,那些成果也都会全部消失的。”

“……你那是什么意思?”

“诺玛也跟你一样啊,她也是从过去来到这里的。她是二〇〇三年,在同学会上跟你见面之后不久的诺玛啊。对这个未来作出干涉的并不只有你而已,诺玛也一直停留在这个自己不该存在的未来世界,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了许多努力啊。哈哈。”

“跟诺玛结婚的是二〇〇七年那个愤怒的我哦。替我们做媒、还有安排蜜月旅行的都是黑天鹅的那帮人。一切都是那些人一手操办的……在你跟诺玛最后那场同学会的三天后,我就把诺玛带到日本跟她成婚,最后又让她一个人穿越到了二〇〇八年。因为从二〇〇三年开始的五年时间里,我都一直在满世界找你,公司也因为你的阻碍而遇到经营危机。所以一直没有余裕让诺玛进行她的研究。而且我也不能让诺玛看到自己在贩毒集团这儿一块干的事情……更加不想让她知道我满世界跑是为了追杀你。还有,她本人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我知道诺玛其实也很想远离迪斯科你的。而且不仅仅是距离上,还有时间上。”

诺玛是从过去……她是跨越了时空的对折来到这边的吗?

那现在她在这里死去,这意味着什么呢?

“诺玛的研究成果……”

“刚才我不是说了嘛,那个当然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啊!”说完,J.J.又露出带着癫狂的笑容。“啊哈哈!毕竟相关的计划我全都交给诺玛去指挥了啊。就在刚才,这十年间,大约耗资十兆日元的研究成果全都打水漂啦。这正是我的计划啊!当然啦!这样的研究,黑天鹅公司怎么可能会允许!竟然想削减他们的分成,这实在是太愚蠢了!那个理想主义的乐天派诺玛怎么会理解这种商业运作和力量平衡啊!”

我甚至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

“你看到了吧,迪斯科!我使劲操你最爱的诺玛妹子,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就是为了在今天这一刻在你面前把她炸开花啊。哈哈!知道我厉害了吧!瞧你那样子!这都是你的错!都怪你处处阻挠我和黑天鹅公司!是你把诺玛害死的!都怪你要接近诺玛!都是因为你,那个认真正直、健康健全的诺玛,她那美丽的灵魂所拥有的全部好的部分都白白浪费了,她就这么死了!诺玛最后连坟墓都不会有!诺玛她就这么孤独一人,在这个从来就不存在的架空未来里死掉了!”

我很想堵住他的嘴,但却完全动弹不得。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愚蠢了。另外一个‘堕落成儿童诱拐犯的你’明明知道这个结局,却完全不回应诺玛的诉求,根本不愿意现身……哈哈。难怪!不过我也痛快了不少。现在我要开始重新过我的人生了。虽然我肯定无法细细体味跟以前的不同,但我还是很期待没有诺玛叨扰的真正人生哦!”

J.J.努力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但我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双唇依旧没有止住震颤。诺玛的死对这家伙来说肯定也造成了一定的冲击……跟诺玛共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他一定无法一心专注于同我对抗才对。

他只是个白痴罢了。而且还脆弱得让人厌烦……

我在诺玛的肚子里取出一个异物。那是跟诺玛一起被复原到过去状态的,一个非常眼熟的象鼻虫炸弹。

“J.J.,这个炸弹的启动信号是什么?”

他没回答。

听到诺玛最后的那句话,J.J.当时非常惊讶……紧接着,诺玛的肚子就被炸碎了,但他对此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

“启动信号应该不是诺玛说的话吧?而是,你刚才问的那个无聊的问题,是不是?”

完全没有预料到答案的,J.J.为了确认诺玛的爱情而提出的那个可悲的问题。

J.J.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问题启动了这颗炸弹。

我把手上的象鼻虫扔到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的J.J.的肚子里。炸弹悄无声息地没入J.J.体内,没有留下半点伤痕。J.J.并没有躲闪,而是一动不动地接受了它。

“让她跟着你这种无可救药的人实在是太浪费了不是吗?”

J.J.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也没有期待他的任何回应。现在,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诺玛她再也不会活过来,我们都失去了属于彼此的诺玛。虽然我觉得是因为自己在这里待得太久,才害得诺玛失去了生命,这种想法不断煎熬着我,但却是错误的。

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人们为了改变历史而对历史做出加工,这一切都早已被编入了历史当中。

“……我话先说在前头。”J.J.开口说,“其实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底,我和你,还有全世界的人,都一直被黑天鹅那帮人掌控在手中,甚至连神也是如此。”

可是,眼看着梢和诺玛遭受如此待遇而遍体鳞伤甚至失去生命,我还是非常意外地发现,自己觉得这种结果是再好不过的。因为我一直以来与之战斗的都是一些自认为是幕后支配者的恶棍。一直以来也都是独自思考、独自行动,并取得成果的。

这次我也依旧如此。并非现在待在这里的这个我,而是躲藏在某个地方,不断掳走孩子,让J.J.焦头烂额的“未来的我”正在打乱J.J.的阵脚。

而且眼前这个J.J.所感到的焦躁应该也是在背后操纵J.J.的黑天鹅公司的焦躁……我所做的一切确实对他们造成了打击。

想到这里,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必须向J.J.询问的问题。

“J.J.。”

双眼通红、神情恍惚的J.J.茫然地转向我。

“你说你消灭了全世界所有的贩毒集团,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意义?”

J.J.好像无法马上理解问题的意思。

“嗯?啊啊……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筹集资金……不过黑天鹅那帮入主要是想排除人们吸食毒品进入幻觉状态时产生的那种妄想之类的感觉。他们说那是世界的噪声……不过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知道。

世界是由人们的世界观相互作用而形成的,樱月淡雪说得一点没错。

这样一来,试图统治世界意识的人肯定会把那些磕完药后会给世界意识带来巨大影响的瘾君子当成莫大的阻碍。

“哼。都说孕育了瑞士的和平与民主主义的是布谷鸟自鸣钟。干脆我来猜一下吧。虽然世界和平的确很好,但这十年间肯定没有诞生过像样的艺术吧?而且也再没有出现过新的斯皮尔伯格和吉米·亨德里克斯了吧?”

“太陈旧了。”说着,J.J.笑了一下,“与此相比,圣地亚哥却变成了漂亮的城市哦。变成了街道上没有半点乱扔的垃圾,洁净的城市。大家都很高兴哦。”

那样的圣地亚哥吃屎去吧。

“还有一个问题,J.J.,在你成为大毒枭之后,曾经发生过部下连续被杀害的事件对吧?”

“……是啊。不过那是……”

“伪装成杀人事件的自杀。这我已经知道了。我想问的是,所有死者都是在单足倒吊的状态被发现的这一事实,你知道那其中隐藏了什么含义吗?”

“嗯……那种事情真的有什么意义吗?”我观察着J.J.说话时的表情和动作。自己毕竟算是个侦探,一直都在跟骗子打交道,所以对看穿某个人的谎言还是很有自信的。但我没在J.J.身上看到任何异常。J.J.只是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说,“……关于这个问题,不是有个叫做二琉主·美神的小鬼跟你一起待在凤梨居嘛。那家伙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你去问他吧。”

“是吗,那我去问问他吧。”我回应道。

“倒吊的男子”=“奥丁”,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那七个人真的可以不借助任何人的帮助,以同样的形态死去吗?

紧接着,我又想到一个问题。

“这是最后的问题了。J.J.,你知道凤梨之家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后,我马上就后悔了……如果那是真实存在的孤儿院怎么办?

我不禁感到胆怯。因为想到了发生在里面的孤儿大虐杀。

鞭子男爵。

可是J.J.依旧皱着眉头说:“凤梨之家?不是叫凤梨居吗?”

“没错。”

“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既然不知道就算了。”

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好了,回去吧,我想。我必须赶紧到凤梨居寻找帮手,而且今后应该还会出现许多必须仔细思考和知道的事情,我再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我已经不想再知道这里的任何事情了。

“再见了。”说完,我准备动身跳转到普林斯顿酒店,但J.J.却说。

“你要回去了吗,迪斯科。这样真的好吗?要知道,只要你从这里消失,诺玛之

前所构筑的那些减轻孩子负担的方法也会同时消失。”

诺玛刚才说,针对“Main-child”的性虐待从四年前开始就停止了……可是那也意味着直到四年前他们还在遭受虐待。如果算到二〇一五年,那孩子们就足足遭受了九年的痛苦。这九年间,有大量的孩子急需我去拯救。

况且,如今仍在不断诱拐孩子的“未来的我”也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我最终必定会离开这里。

“虽然诺玛是个正常的人类,但却绝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我对他说,“像诺玛这样的人其实到处都是。甚至还有比诺玛更加优秀的人才吧。所以,无论在什么样的历史中,都一定有人能够接过诺玛的事业继续努力。如果这个世界在牺牲了孩子们的情况下维持着正常状态,就更加不会有问题了。”

“……等等,等一下啊迪斯科……不要回去。再在这里留一段时间吧。你走了之后真的一切都会结束哦……虽然我不好意思叫你一起帮我埋葬她,但至少还是陪陪我吧。毕竟这是诺玛的葬礼啊。”

人明明是你杀的,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我心里这样想着,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诺玛的遗体。可是,那具身躯对我来说也已经不是诺玛了。这具肉体虽然有着诺玛的外形,但在我眼中还是跟人偶没什么两样。

“难道,你都不觉得生气吗?”

听到J.J.的话,我吃了一惊。

“……你任由诺玛的尸体躺在地上,还有心情问我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难道因为诺玛被我抢走又被我杀害,你就觉得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吗?”

就算被他那种非难的口吻说再多的话,我也真的,真的没有力气去反驳他了。而且对着眼前的这个诺玛,我也不再觉得热血沸腾……当然我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想到这里,我看了看J.J.,那张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恶棍一般无赖的笑容。

“原来你气不起来啊。我说的对吗?嘿,不管怎么说,反正我的工作是到此为止了……”J.J.满脸的笑容消失了,“你真是笨蛋啊,迪斯科。为什么,你明明这么喜欢诺玛,却无法像疼爱孩子们一样爱她呢?”

我内心的某处又遭受了意外的冲击,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一切都怪你,是你在梢受苦的时候独自逃离了。”J.J.又说出了更加意义不明的发言,“虽然我很软弱,但你也跟我一样软弱。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在什么地方,任人鱼肉的都是那些软弱的家伙。”

我想起鞭子男爵在窗户上留下的文字。

弱恶强罚。

J.J.果然知道凤梨之家的事情,却故意没有告诉我吗?

可是J.J.又继续说:“不……应该相反,你应该跟我不一样,非常坚强吧?毕竟你刚才抱着只剩下半条命的诺玛,却没有逃到任何地方去啊……”

“你在说什么啊,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跟你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其实仔细想想,那家伙……诺玛最终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啊。虽然她……说她爱我,可是我问的却是……”

突然,J.J.的瞳孔失去了光彩,我也在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

“我问的却是,她有没有像爱迪斯科那样爱我啊。”

在启动信号发音完毕之前,我赶紧集中注意力取出自己刚才毫无想法地扔到J.J.肚子里的炸弹,扔到大楼外面,调布的上空。

砰——象鼻虫炸弹在会长办公室厚重的玻璃窗外爆炸,我们在里面只听到了模糊的炸裂声,而且经过二次开发,人流量和车流量都大大增加了的调布街道上充斥着来来往往的巴士和汽车的引擎声,以及人们发出的各种噪声,这恐怕会使得刚才的爆炸声无法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吧……毕竟那是个微型炸弹。只会发生杀死单个个体的小规模爆炸。

片刻,紧闭双眼准备迎接身体爆炸的J.J.又重新睁开眼睛,把憋在胸口的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

“……这,为什么……”

我对他说:“我怎么会让你自杀呢,白痴。你就乖乖待在这里,陪着诺玛的躯壳一起等待所有事情归于虚无的瞬间吧。”

我并不是出于好心或情义才救了他的。那是我对他的惩罚。

这并不意味着我是强者,J.J.是弱者。更加代表不了我已经胜过J.J.。我……最终还是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会被J.J.伤得体无完肤。这才是事实。

可是,我这么做却并不是为了报一箭之仇……这个惩罚只是在我所相信的那个世界中,某个更加巨大的、正确的存在托付给我的权利而已。

我知道J.J.头脑中现在已经变得一片空白了。他已经感觉不到悲哀、愤怒,甚至连绝望都没有了。

可是我却满怀着希望和使命感。

这样的未来里什么都不会有……现在连诺玛也已经不在了。可是在我又看了一眼诺玛的遗体,最后移开视线的瞬间,我还是看到了自己在这里必须发现的最后一个必然。

在倒地的尸体身边有个玻璃茶几,茶几上有个小碟子,碟子上放着我刚才吃剩下的橙色和式点心,点心旁边放着一个印着黑色文字的纸袋,上面印着的是和式点心店的店名。

海人草家

井头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这是在附近新开的点心店里买来的,味道还不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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