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好可爱呀。”尖尖猪里的梢说。其实尖尖猪也很可爱。“为什么熊猫是黑白黑白的呢?”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呢,“因为它们想努力变成最可爱的动物吧?”

“熊猫会说话吗?”

“会说话的只有那只熊猫哦。”也许。

“那只熊猫叫什么名字啊?”

“它叫伦伦。”

“空空和点点呢?”

“那是它的孩子。”

“它们怎么了?”

“它们好像被一个大坏蛋藏起来了。”

“真讨厌。它们好可怜。”

“是啊,真可怜。”

“为什么它们的名字都有‘嗯嗯’呢?”

“什么?”

“像伦伦啊,空空啊,还有点点。”

“因为熊猫很可爱,所以人们才会给它们取可爱的名字吧。”

“嗯嗯的名字,真可爱。”

“真可爱啊。”

“那梢也要改名,叫蹭蹭。”

“蹭蹭吗?不太可爱哦。”

尖尖猪向后仰着,发出尖细的笑声。“那迪斯科,你快想个可爱的!”

“什么?”这个有点难,“那就蹭蹭好了。”

梢又发出那个尖细的笑声。“不行。”这种事情会没完没了的。

“好了,梢,你还是去睡吧。睡着睡着我们就到家了。”

反正她马上就会犯困的。

我和梢一起跳转到调布的普林斯顿酒店。我先制造出一个扭曲的空间,躲在其中窥视1201号房,勺子和“十七岁的梢”似乎都已经睡着了,于是我又跳转到她们没在使用的小卧室。我将尖尖猪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继续熟睡着。很好,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了,我想。在梢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前,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当然,我的准备一定会是万般齐全的。因为时间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只是我尚未习惯这种超脱于时间之外的感觉,所以依旧感到有些焦急罢了。

首先,我跳转到调布车站旁边的饭岛医院,然后到石川县金泽市的户田惠梨香家、再回到东京,来到调布丘的堀切麻纪家、然后是石垣岛的川村幸枝家、屋久岛的岛田桔梗家、仙台的田代由梨绘家、埼玉县埼玉市的近野成美家,如此转了一圈之后,终于再次回到调布普林斯顿酒店一二〇一号房。我选择了回到把梢放到床上不久后的时间,因此她并未发生任何变化,依旧以尖尖猪的样子熟睡着。

我确认了这一点后,便离开了小卧室,来到刚才的主卧室。

穿着酒店提供的睡衣,两个女孩子连睡相都十分相似……都是稍嫌大胆的睡姿。我轻笑了一下,说:“梢,勺子,我回来了。我是迪斯科。”

“呃,啊,你回来啦!”“十七岁的梢”首先跳起身,随后勺子也说:“嗯,现在几点?你回来了啊……辛苦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

“嗯。事件终于结束了。”

“啊?好厉害!”我对兴奋得大叫起来的“十七岁的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小梢现在正睡在隔壁的卧室,不要吵醒她了。”

“啊,真的吗?”她小声问我,“然后呢,情况怎么样?”

“嗯,最后我把事件解决了。”

“太厉害了。”

“还有熊猫死忠的事件也解决了。”

“真的吗?我没听错吧?迪斯科你太厉害了!”

“嗯。对了,梢,我能跟你单独说说话吗?”

“咦,啊,好的。没问题。”“十七岁的梢”似乎突然紧张了起来。“什么事?”

“这里离小小梢太近了,不太好说,我们要走远一点儿,没问题吧?”

“嗯。那你先等我把睡衣换掉。”

“哦,睡衣不用换了。等会儿你可能会吓一跳,所以我要你尽量保持镇静。先把眼睛闭上,在我说好之前都不要睁开哦。勺子,麻烦你照顾一下小小梢。”

“没问题。”勺子坐在床上朝我们挥挥手,“快去快回哦。”

我带着紧闭双眼的“十七岁的梢”一起跳转到了维哈拉比小岛町的三〇三号房。一片漆黑的我和梢的家。“十七岁的梢”察觉到空气的变化,浮现出不安的表情,但依旧紧紧闭着眼睛。真坚强。“我刚表演了个小魔术。梢,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呜哇!这是哪里?!”

“是我住的公寓啊。你不也来过好几次嘛。”“咦,呃,原来如此。但我们是怎么……”“我刚才不是说表演了个小魔术吗?”“哦……”“骗你的。其实我们是扭曲了时间和空间后跳转过来的。梢,你先去那边的起居室坐下吧。要喝什么饮料吗?”“啊?那给我来杯水吧。”

“好。”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矿泉水,倒进两个杯子里。“你要跟我说什么啊,难道风梨居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未来的梢”用尚未摆脱紧张的声音询问。“一言难尽啊,我在凤梨居遇到太多事情了。”真的遇到太多事情了。“……刚才,你说的那个扭曲时间和空间,那是真的吗?”“嗯。我觉得不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你很难相信的。”“好厉害啊……你连那种事情都能做到啊?”“梢早就能做到这些了。我只是看到她的动作,坚信了这个事实,后来才能做到的。…哦哦……你是指时间跳转吗?可是,我没觉得那是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啊。”

因为那种行为对你来说就跟人类的呼吸一样,是非常自然的动作。

本来,不借助意志的力量是无法将时空扭曲的,你之所以没有注意到自己扭曲了空间,是因为你就是那个意志本身。

我拿起装满矿泉水的两个杯子走到起居室,坐在梢正对面的沙发上。我把水递过去,她接下来,喝了一口,我发现她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着。

“你怎么了?”

“……对不起,怎么说呢,突然变得很紧张……啊哈哈。迪斯科,都怪你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对不起。我也感觉自己好像非常感伤。”

“为什么呢?”

“一言难尽。”

“……我也是原因之一吗?”

“我脑子里面全是梢,其他任何东西都不重要。”

“……”

“但我们不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啊。要讲究一下顺序,或者说排位。”

“……你想说,我的排位比较低是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最优先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说法才是最不伤害你的,所以只好直说了,我希望你离开六岁的梢的身体。”

“……你是叫我回到未来吗?”

该管那叫未来还是过去呢。

“不是这样的。我想说的是,希望你不要再把六岁梢的灵魂放逐到身体之外了。因为那孩子已经因为这个吃了太多的苦,我不希望她再痛苦下去了。”我不想再让她被赶到远方的玩偶或尸体里。“而且,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是六岁的梢,所以我觉得她应该对自己的肉体拥有绝对的占有权。即便你跟她其实是同一个人。”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啊。”

“这个我马上就要告诉你。可是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让你了解自己的身份。”

“啊,我的身份?”

“没错。”

“我就是井上梢啊。”

“嗯。说得没错,但还是有点差别。”

“……那是什么意思啊?”

“你并不是梢的灵魂。而是梢的心意。”

就像NailPeeler是我的心意一样。

“啊,那是什么意思?”

“人这种空间是由意识来固定的。而从意识之中产生的心意,如果足够强烈的话,也是能形成实体的。而且还很可能会跟自己一模一样。”

“什么?可是我还会来往于十一年后的未来和现在啊,这样真的有可能吗?”

“你只是单纯地来到这里,并停留在这里,并没有穿梭于时空之间。”

“当然有啊。”

“真的没有。只是你觉得自己在穿梭时空罢了,实际上却没有。”

“可是……”

“在凤梨居聚集了一大群媒体人员哦。而且许多名侦探在那里死去,又有许多名侦探复活了。我知道这种事件不太好报道,但无论报纸还是电视,甚至连互联网都一定会多少发出一些文章来的。可是,为什么你在回到未来的时候却查不到任何一篇文章呢?你去了图书馆吗?”

“去了……”

“可是却没有调查过。只要稍微搜索一下马上就能找到的,你看……”

我把自己刚才到十一年后(十一年前)的未来,在图书馆复印的报纸拿给她看。

福井县凤梨居事件顺利解决!

在福井县西晓町凤梨居中上演的,围绕推理作家暗病院终了(本名三田村三郎)先生离奇死亡之谜而展开的推理大战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终结。此前,众多名侦探陆续在事件现场发表各自的推理,其后马上被发现于房间中单眼被刺穿,面对如此离奇的状况,不仅是媒体报道阵容,甚至连警方调查人员也被迫隔绝在凤梨居外部,为此,我们无法查明事件现场展示的各种推理内容,但最终让事件得以解决的是出生于千叶县的名侦探出逗海斯泰尔(本名不明)先生。警方现在正在听取出逗海先生的推理内容,并将尽快现场确认……(《福井民刊》)

我复印了十份不同的新闻报道。它们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凤梨居内部发生的各种事情的正面描述,而含糊地以自杀两字一笔带过,不过这都无所谓。即使事件的解决等同于抹杀,我也毫不介怀。

“我到旧报纸的资料馆稍微查了一下,就出来了这么多。”我到十一年后的未来,找到了一座真实存在的图书馆,查出了这些资料,“这就是证据。还有这个也是在同一座图书馆复印来的。”说着,我把一份二〇一七年发行的报纸上的电视节目预告栏拿给她看。其实我对电视节目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不想让她在报纸的社会版上不小心看到什么事件罢了。这不是因为害怕或者麻烦,而是优先顺序不同。“对吧?我不认为已经是高中生的梢在图书馆会查不到旧报纸的内容。”

“可是……”

“在离开六岁梢的身体时,你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那个……跟男朋友在一起……”

“那只是虚构的设定吧?到底做过什么?”

“十七岁的梢”睁开眼睛。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只是在身体的外侧看着你自己,难道不是吗?”

就像NailPeeler一直在凤梨居的大厅看着我一样。

我想象着“十七岁的梢的心意”在“十七岁的自己”身后看着自己的背影是一幅什么样的光景,随后我想起来了,“九十九十九”的大爆笑说过的有关自像幻视的话。看到自像幻视的人,死期已经不远了。

事实也是如此,三田村在看到自己的背影后死去了。“十七岁的梢的心意”马上也会消失的。

“你只是心意的集合体,并没有真正的肉体。而且,你也从未想过要赶走‘十一年后的自己’并夺取其肉体。虽然我自己说出这种话可能会显得有些得意忘形,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之所以要夺取小小梢的肉体,是因为你是‘十七岁的梢’心中想要与我再会的强烈意念啊。”

听完我的话,“十七岁的梢的心意”一下涨红了脸。

“也许,梢在十一年后突然想起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吧。也许……是因为她看到了关于熊猫事件的报道吧。”

二零一七年,梢可能在旧报纸或者电视新闻上看到了有关双胞胎熊猫被诱拐的事件吧……或者,她其实可以来往于处于隐藏在同一空间的一九九五年和她自己的时代吗……然后,她就想起了自己六岁时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的那个奇怪的外国人?

我正思考着,梢开口了。“我何止是想起了迪斯科先生,根本就一直没有忘记过。其实,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一直都在想念着迪斯科先生。好像不对,也许,是因为烟花吧。”

啊啊……

“我好像跟谁去看烟花了。那是中央区举办的烟花大会,地点在东京湾的一个码头,我当时走得非常近,看到烟花升起来,突然就……”

所以在那个烟花大会的夜晚,“十七岁的梢的心意”才会来到这里。穿越时空。

“调布的烟花也一样好看……我真的非常开心。”

“嗯。”

“我记得自己还穿着紫色的浴衣……”

“还踩着一双木屐,我带你去了多摩川岸边。”

“嗯。然后我们还吃了烤鱿鱼……”如此喃喃着,“十七岁的梢的心意”或许正在慢慢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心意吧,她双眼含泪说,“……是啊。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明明从来没有忘记过,但我却始终没能察觉……自己真的很想你。因为我……‘我’觉得在自己的人生中,跟迪斯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才是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只有迪斯科会对我如此温柔,只有在迪斯科身边,我才会感到安心。

“不过我还是可以装做很开心的样子哦。我毕竟也有十七岁了,虽然还算不上是大人,但已经知道要照顾别人的感受了哦。但我还是很寂寞啊。实在是太寂寞了。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在演戏,不知道身边的朋友有没把自己当朋友,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把他们当朋友,更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喜欢一个人。不过我还是可以对人很温柔哦,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即便如此,我还是交到了男朋友……但我实在很讨厌这样。其实我很害怕身体接触的,即便如此我还是交到了男朋友。这很正常不是吗?那个人很和善的,而且跟他在一起我感到非常轻松,遇到这样的人一般都会跟他交往吧?因为我很讨厌一个人待着。可是,这样的人生难道不是充满了谎言吗?换做你,也会想要拥有一种真实的感情吧?对我来说,对迪斯科的心意才是真实的。虽然我那时还小,但真的非常喜欢迪斯科哦。我真的爱着你,是真心的哦。请你千万不要无视我的感情。因为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没有别的真实了。”

我知道。你不是已经让自己的感情变成实体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我被“十七岁的梢的心意”带来的,我还未曾谋面的“十七岁的梢”的话语所打动着,同时,也在另外一种意义上被感动了。

看来,梢还算是正常地长到了十七岁吧。她长成了会为自己的人际关系感到烦恼、感到迷茫、犹豫不决的普通女孩子。我松了口气,轻笑了一下。

“都说了不要笑嘛。”“十七岁的梢的心意”看到我的表情,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抱歉抱歉。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嘲笑你的心意。只是觉得很高兴罢了。”

“高兴什么?”

“因为‘十七岁的梢’过得很好,而且还记得我的事情,还有,你穿越时空来看我。”

“真的吗?你很高兴?”

“很高兴,当然是真的。”

“那你喜欢我吗?即使是六岁的我也无所谓。”

“嗯,很喜欢。而且我应该也很喜欢你吧。”听我说完,“十七岁的梢的心意”嘿嘿笑了起来。

“而且还做过那种事啊。”

“没做过没做过。”我急忙说,“真的没做过吧?”

“差一点吧。不过你碰到的地方可能比我男朋友都多哦。”

啊啊啊……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说白了,这个身体根本不是我的吧?”

“嗯。”

“那我该怎么办呢?像个幽灵一样在某个地方飘荡吗?难道我要代替小梢进入那个玩偶中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开始切入正题,“你认为,在你进入六岁梢的身体时,她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你的大小呢?”

“……啊?我的身体变成我的形状不是很正常吗?”

“是啊。因为人会把自己的整个身体理解成‘自我’。他们不会认为‘自我’只局限于大脑、面孔或者心脏中。再怎么说,也是整个身体才对。所以‘十七岁的梢的心意’才会变成你现在这个样子。”

但六岁的梢却不一样。她还未完全确定对‘自我’的理解,所以才能够进入玩偶或尸体中,外形也会发生改变。

所谓的人类其实是一个空间。这个空间是通过对“自我”的认识聚合起来的。“十七岁的梢的心意”就像三田村三郎将奈津川山庄改变为凤梨居一样,让“六岁的梢”的“身体”这一空间发生了变形。

“如果换作你进入玩偶的话,那个玩偶就会变成你的形状。这样有点那个,对吧?”

“嗯……那塑料模特怎么样?”

“那太恶心了吧。”

“是吧?而且还没办法吃饭。”

“所以,我有一个提案。”

“啊,是吗。说来听听?”

“这个东西可能会吓到你,不过千万不要大声叫哦。”

说着,我有拿出准备好的另外一份报道。

调布市惊现无证驾驶大货车失控肇事五人死亡

二十一日晨,调布市调布站北端出口的转盘突然冲入一辆大货车,陆续冲撞正在上学、上班途中准备搭乘公交和电车的数名学生和公司职员,在事故中受伤的大学生室井勺子小姐(二十二岁)已在医院被证实不治身亡。死因是头部的严重冲击。警视厅调布署早前已用业务上过失伤害的罪名逮捕了自称音乐家的嫌疑人(二十六岁),在出现死者后,该警察署已将罪名改为业务上过失致死伤,并在此基础上展开调查。(二〇〇〇年七月二十三日)

“这是?”“十七岁的梢的心意”盯着我的脸说。我肯定了她的疑惑。

一切皆有意义。八极幸有的推理其实说中了一部分,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勺子其实已经死了,而“勺子准备的那些虚假网络报道和文书”这一说法果真才是真正的伪造品。

“那‘梢’就是勺子吗?”

尖尖猪正被豆源保管着。

八极回答道:“最终结果确是如此。”

真不愧是名侦探。其实归根结底,没有一个人是完全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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