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可怕了。我在洗手间看到那条带血的内裤后,脑袋突然痛得不得了,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又好像是自己不想去回忆,总之觉得很恶心,一直想吐。可是因为那不是我害怕的回忆,所以还是想起来了。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被这孩子自己封印起来的记忆。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大叔,他一直在我……不对,应该是这个身体的主人下面拼命吸吮,舔得湿湿的,这孩子的身体好像被绳子之类的东西捆了起来,她动弹不得,只能一直哭一直闹,但是那个人还是不停下来……虽然没能想起来太多,不过那个人最后应该还是进入了这个身体。因为在记忆的最后,我看到了那个大叔又大又黑的下体。”

我脑袋开始转不过弯来了。戴眼镜的大叔?织田好像没有戴眼镜吧,不过我也不太确定。

“还有,”桔梗继续说道,“真是太过分了,在这孩子被侵犯时,周围还一直‘刷刷刷’地闪着白光呢。”

“……”

“那大概是照相机的闪光灯吧。”

我双手用力按住额头,缓缓地吐着气。要冷静。我是专门搜索失踪儿童的侦探,这种牵扯到变态行为的事件自然也遇到过不少。我甚至还见过被肢解的儿童,生殖器被塞人大量异物撑破内脏而死的儿童,还有被剁成碎肉喂给四十七只野猫的儿童。

但那些都是与我不相识的孩子,梢不一样。

Fuck,Fuck,Fuck!现在要我控制怒火是根本不可能的。这已经不是什么生意了。再也不能说什么Nothingpersonal。简直太Personal了。再没有什么比这个还要Superfugpersonal了。

“嗯,不过那个大叔确实不是迪斯科先生。”桔梗说,“因为你们长得不一样。迪斯科先生,能让我看看你右边肩膀吗,把T恤卷起来。”我的左手放开额头,卷起袖子。“嗯,果然不是,因为你没有刺青。那个戴眼镜的大叔身上是有刺青的。”“什么样的刺青?”我双手下垂,握紧了拳头,强压怒火问道。“不知道,不过看上去好像是只黑色的鸟。”“乌鸦吗?”“嗯……好像是吧。”“……嗯,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没有,不太记得了,因为那段记忆实在很短暂。”“梢脑中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吗?她记得他的名字吗?”“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因为我还不太会控制这个大脑里的记忆。”“是吗。”“不过我记得那个人的脸……不过这个好像不关我事吧?虽然对现在的我来说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说着,桔梗又流下了梢的眼泪。“这些人真是太不可原谅了,他们太残忍了。而且太愚蠢了。我真想杀了他们。我真的想把他们千刀万剐了。迪斯科先生,你一定能找到这些坏蛋的吧?”“一定会找到的。”“那你记得,到时候一定要杀了他们哦。”“嗯。”我的客户中有一个温哥华的富翁,他的女儿被强奸后杀害了。我帮他找到凶手后,他硬是用缝衣针一针一针把那个变态扎死了。不过我可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侵犯梢的浑蛋死掉。在巴黎郊外的某个古堡中住着一个旧贵族,他在自己的城堡里养了一群虐待狂,我要把凶手卖到那里去。那些虐待狂如果得到最近很难人手的真人做“饲料”,肯定会喜出望外,慢慢玩弄死他的。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用语言攻击他,把他逼到发狂的边缘,然后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让他受伤又痊愈受伤又痊愈……待他恳求虐待狂杀死自己时,他们又会突然变得异常温柔地去抚慰他……为什么以前我没把自己抓到的那些渣滓全都送到那里去呢?梢很喜欢抱膝而坐,那恐怕是为了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性器不被侵犯吧?

“话说回来,这孩子内裤上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桔梗问道,我简洁地回答:“最近,十一年后长大的梢总是穿越到现在的梢身上,而且每次都会让她的身体变大,刚好就在那时候例假来了,那些都是生理期残留的血液。”“那个大概不是说谎吧?”“嗯。”“本来怪事就够多了,但还在继续发生呢。”“嗯。”不可思议的事情已经不那么不可思议了。“迪斯科先生想必也很辛苦吧。”我笑了一下说:“辛苦的事才刚开始呢。”

我抱紧走到自己身边的梢的小小身体。桔梗也任由我紧紧抱住。可怜的梢的身体。那段被封印的回忆就是摇撼梢灵魂的罪魁祸首吗?

黑鸟的刺青、眼镜、照片。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随后,我跟桔梗为了探查周围的情况而离开了一〇一号房的后院,我们绕着一号楼转了一圈,在正面遇上了快步走向我们的勺子。“啊,你们怎么躲在这里啊?你自己找到她了。害我白跑一趟。”勺子小声说着,看了看我和桔梗的脸问:“怎么都哭了,你们莫不是在交往吧?”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我想反驳说自己没哭,但却没那个自信,而且很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我们在交往,却没时间去追问。“先找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吧。”我对她说。“那边有很多警察,最好不要过去。我们从后面逃出去吧。”勺子说完,我们一起回到一号楼的背面。我先后把勺子和桔梗托到银杏树后的围墙上,然后自己也爬上去,下到对面后再依次把她们抱下来。我们站着的地方是一小块空地,周围布满了杂草和垃圾,还有蛇在其中游走。“……我还有点不太明白,如果那个未来的人来了,我会怎么办?”桔梗问道,我说:“我也不知道,”这是真心话。“以后再考虑吧。”不过,考虑过后是否就一定有答案呢?我这样想着,走向空地的另一端,把身体挤进民宅围墙间狭窄的缝隙,但已经开始思考桔梗的问题。如果“未来的梢”来到这里夺去了梢的身体,桔梗被弹出体外的话怎么办?如果她被弹到凤梨隧道还好,但搞不好会回到之前被熊猫死忠囚禁的地方。而且如果小小梢在熊猫死忠手上,她就不可能被换回自己的身体里,到时候桔梗和梢都会落入熊猫死忠之手吗?待“未来的梢”回到十一年后,梢的身体是否就会被空置,在“未来的梢”下次穿越之前,她是否会跟熊猫死忠事件的其余五个受害者一样,变成只有脑波和脉搏的植物人呢?搞不好,梢还会就此死去。

我要如何才能拯救梢呢?要如何才能修正梢的奇怪体质呢?要如何才能去除梢身上的不安定因素,防止类似桔梗的女孩的精神侵入她的身体,或被自称“未来的梢”的女孩占据她的身体,让她忽大忽小呢?我能在这次小小梢的灵魂回到身体后马上帮她修正吗?而且在这次的熊猫死忠事件介入之后,未来的状态还能保持不变吗?如果“所有事情都是命运和意志的相互作用形成的”这句话是真的,那么在今后十一年间,是否每一件事都是预先安排好的呢?可是“未来的梢”会在今年冬天被送到水天官圣理查德幼儿园。并且是作为井上梢……想到这里,我决定开始调查井上慎吾和广美夫妇。今天一大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根本无暇回顾。还有星野真人。这三个人会在不久之后跟我有所关联。然后井上夫妇会从我身边夺走小小梢,星野真人则会把我揍得半死。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未来的梢”的预言而已。那么,我转念又想,“未来的梢”真的就是梢吗?

在经历无数的询问和确认之后,我之所以还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是因为桔梗的登场让我有了新的想法,那孩子的闯入从根本上颠覆了我之前的理解。当“未来的梢”初次穿越到我的时代时,我凭借她那张梢长大后的面孔就轻易断定了她就是梢本人,但现在,在桔梗进入梢的身体后,她的面容也还是跟原来的梢一样。也就是说,就算对方长着梢的脸,其中的灵魂也不一定就是梢本人。所以,我其实并不知道“未来的梢”到底是什么人。也许她利用我错误的理解巧妙地欺骗了我。梢第一次变大是那个烟花大会的晚上,当时“未来的梢”似乎也对自己的变化感到非常惊讶。但那是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呢?而且我当时也毫不怀疑地认定眼前那个“未来的梢”就是梢本人了……“未来的梢”还不小心说出了“鞭子男爵”……但桔梗也利用梢的大脑说出了哈根达斯冰淇淋是在西友买的,自称是“未来的梢”的那个人说不定也巧妙地利用了梢脑中的记忆碎片,把我成功地糊弄过去了。对啊,说起来,我甚至还没仔细确认过“未来的梢”是否就是梢本人。“未来的梢”有可能是在梢的身体里长大了的桔梗啊!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穿过围墙的夹缝后,从刚才的那条小路转而向东行进,穿过种植了茄子和南瓜的农田,跨过相模原线的铁轨后,我回头看了一眼桔梗,但只看到梢的身体在我身后沉默地行走。于是我终于察觉到,自己还不知道桔梗的样子,遂决定把这个也加入调查的范围,还有井上慎吾夫妇和星野真人的真实相貌。这么多事情先后发生在我身上,让我无暇展开行动。“调布原来也很乡下嘛。”走在桔梗后面的诺玛·勺子说。“到处都是农田,看来一旦远离车站,调布也跟静冈没什么区别啊。”“就算是洛杉矶和纽约,稍微离开市区就都这样了。”这样说着,我又想道,这个变得跟诺玛·布朗如此酷似的勺子,搞不好也是别的什么人演绎出来的角色。我尝试开始怀疑她,随即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打消这个怀疑。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人类的精神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进行移动,即便这种移动存在很多限定条件,但它确实发生了。也许某个企图加害于我的人,会从另一个时空穿越到我的世界,潜伏在我身边的人体内……这种怀疑,是任何人都可以对任何人持有的。之所以现在还没有人这样去怀疑身边的人们,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这种怀疑是可以成立的。而我正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会怀疑。知识会刺激怀疑这点虽然让人很头痛,但却是普遍存在的讽刺。正因为熟知了某些事物,才会愈发地怀疑某些事物……而在我这个专门搜索失踪儿童的侦探身上发生的,却是针对人格统一性的怀疑……这种充满讽刺意味的故事情节,是否也是因为我的名字迪斯科而产生的呢?关于“为何侦探身边通常都会发生侦探小说式的事件”这一提问,作家杰森·福斯润说:“如果没有事件发生,侦探就养不活自己了不是吗?而且事件若得不到解决,相关的人们也会一直被困扰下去。世间的一切到最后总会得到圆满的解决,所有这些事物,都设计了一个圆满的结局。因为有了侦探的存在,事件才会发生,正因为这些事件会发生,人们才需要侦探的存在。事件和侦探并不是鸡跟蛋的关系,他们是同时出现的。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得完美无缺了。”虽说他不知在什么地方说过或写过的这些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意义,不过那种“完美无缺”的实际感觉也许正是“如果这样就好了”的意志所创造出来的,福斯润的这番话充满了承认命运和必然的感觉。如果“未来的梢”所说的“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是命运和意志的相互作用形成的”那番话是正确的,那又该怎么解释我对自己最希望其是正确的“未来的梢”自身的存在产生的怀疑呢……不过话说回来,与其说我希望“未来的梢”就是梢本人,不如说我探知事实真相的意识更加强烈。也许正是因为我没用十足的意志去希望“未来的梢”就是梢本人,现在才会让梢的人格变得如此分裂。但我是个侦探,无法控制自己渴望知道真相的心情;而且只要我是个侦探,就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地被卷入事件当中。

不过光想着这些东西,梢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桔梗也一直待在抱有心酸记忆的六岁儿童身体中毫无办法,我跟勺子的关系也不会产生任何变化,所以这是没有意义的。事件的最后解决靠的不是侦探的怀疑,而是实际行动。而且,我之所以会考虑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桔梗口中说出的梢的记忆对我造成的冲击,我正在用思考来压制那个事实对我造成的悲伤和愤怒情绪,还有随之而来的情色想象,但如果要彻底消除这些不良情绪,单靠思考也还是没用的,我必须行动起来。在做出这一决定时,我已经带着诺玛版的勺子和梢版的桔梗来到了调布车站南端出口的转盘处。随后我们来到喷泉广场,星野真人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仍旧待在广场的一角。我对身后的桔梗和勺子说:“你们直接穿过喷泉广场,就能看到地下通道的入口,进去后穿过线路从北面的出口上去,就可以看到百货商场楼上的普林斯顿酒店。勺子,你用你的名字在那里订个房间,现在可能比平时入住的时间要早些,不过可以让他安排你们到已经做好清洁的房间里。”说完,我从包里拿出钱包和手机塞进后袋,把装有笔记本电脑的包递给勺子,然后离开她们,开始靠近星野那群人。

他们马上就发现了我,似乎想起了我是昨天那个莫名其妙插进来的老外,星野那群人莫名兴奋起来。“嗨,哈罗。”我微笑着对他们说。“哈罗个鬼啊你这老浑蛋。”一号硬挤出笑脸说着,他向身边反射性地回了我一句“哈罗”的同伴肩上打了一拳,扭头对我说:“滚开。”一号有着职业运动员或者美式足球中后卫一般的体格,穿着蓝色T恤,一头金色短发,右边的

眉毛从中间断开了。我从后袋抽出钱包,取出我的名片递给一号。写着“失踪儿童侦探威廉·伊迪”的那张是我在日本工作时用的名片,虽然平时跟人谈话时我会自称“踊场水太郎”,但作为侦探与人正式接触时我则会使用“伊迪”这个名字。虽然迪斯科·星期三这个名字应该更好记,但对日本人来说,这样的名字似乎太不正经太不现实了,搞不好会让他们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可以对我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因此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一号接过我的名片说:“你有什么事?”我问他:“你知道熊猫死忠吗?”其余五个人突然炸了锅:“哇,他日语说得好好,好像NOVA的广告一样!”一号似乎无法容忍同伴因为自己以外的事情而感到兴奋,便不顾自己刚才的提问怒吼道:“吵死了,给我滚到一边去。”说完,他便把我的名片甩到地上。与此同时,我迅速挥拳打向一号的咽喉,他发出“咕噜”的声音,痛得弯下腰来,我顺势向他的后脑勺凑过去,说:“把名片捡起来。”“快捡!”没想到一号马上说:“对不起。”然后顺从地捡起了名片,就在他准备站起来那一刻,我感到背后传来杀气,便闪身避开,只见他其中一个同伙握着匕首的右手从我侧腹擦过。“啊,躲开了。”那家伙小声说。我夹住他的右手将其翻转过来,利用柔术的技巧把他摔向地面,并一脚踏在他头上,扭住他的手腕夺过匕首,迅速将刀刃刺人一号的衣摆,一收手,他的T恤便被我割裂,露出肌肉结实的腹部,一号慌忙举起双手说:“真的对不起。”星野真人此时却一脸倦意地看着我,毫无动手的意向。我把匕首塞到牛仔裤后袋里,让躺在地上的家伙站好,把六个人叫到面前排成一排,再次开始询问。“你们知道熊猫死忠吗?”“知道。”“应该说‘知道,先生’吧。日本人对地位高的人要用敬语啊。”“知道,先生。”“他现在大概就在调布,所以我要你们去把他找出来。”“啊?真的吗?”“我也不太确定。”“那要怎么找啊?”“你们几岁了?”“啊,我二十一岁,这家伙十七,他十八,这个二十二,这个十六,还有他是十九。”星野真人十六岁,原来他已经是高中生了啊。看来我对日本人的面相还不够熟悉。“都没上学吧?”“都没有,先生。”“那你们靠什么生活?卖药吗?”“药?是指那个药吗,就是毒品对吧。我们没在做那个,先生。因为搞不到手,我们可都是普通人啊,只是看上去很像不良少年罢了。”“啊,那你们都住在父母家咯。”“是的。”“对了,只有这家伙轮流寄宿在大家家里。”一号指的是星野真人。“嗯,那你今天开始就跟我住吧。”我对星野说。“我才不要。”星野说,“我不想被挖走啊。”“谁会挖你啊白痴,我是要保护你,星野。埼玉县埼玉市村上四-五-二四星野真人。”“哇,好厉害,你怎么知道的?”感到惊讶的不是星野,而是另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少年。“自行车?”这回是星野说的。他洞察力不错。“你给多少钱啊?”星野问我。“什么?”“成功后的报酬。”“你还想要报酬,没把你塞进箱子里寄回家就不错了。”“怕什么,反正只要再跑出来就好了。”“那我就再抓住你呗,我可是专门干这个的。”“谁管你啊。”我从后袋抽出匕首,继续切割愣在一边听我和星野对话的一号的蓝色T恤。胸口露出来了,只剩下领口的部分还连接着。“星野你小子给我等着瞧。”一号说道,但星野竟皱着眉笑起来了,这出人意料的表现让我很满意。“星野你现在开始就跟着我了。”我说,“然后,你和你,二十岁以上的都去找人。不到二十的都给我回学校念书,或者去找工作。”然后我询问了星野以外几个人的姓名。一号叫古高雅之,十七岁的叫青山元,十八岁的叫安倍敦,二十二岁的叫大贺祜介,上次被青山逼得跪坐在地上的那个是十九岁的四号,名叫井上理彦。井上?“井上,你父母叫什么名字?是慎吾和广美吗?”“不是的啊。”还好还好,正在我松了一口气时,星野却说话了:“我知道那两个名字。”这小子真是酷爱出人意料啊。

“星野,你家老头不是叫启介嘛?”“是啊,不过我妈叫广美,她的情人?反正外遇对象是叫慎吾。”“井上慎吾?”“不对,是横川慎吾,井上是我妈的旧姓。我和理彦是表兄弟。”

我感觉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实在是太打击人了。如果我刚才不跟星野说话,也就不会跟井上产生关联了吧?那么,如果“未来的梢”没有提到井上一家呢?如果她没有预言“星野对我的暴力”呢?

各种事态正以我无法控制的速度扩散着,另一方面,又在以我无法控制的速度收束。不过我想,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看来今年冬天,梢真的要变成“井上梢”了。虽然现在还是七月,但一旦进入冬天,梢就会被送进水天官圣理查德幼儿园。

“星野,你对水天富有印象吗?”星野听到我的问题,先是“咦”了一声,随后回答道:“那是我妈的娘家。”

我盯着星野,他即将成为“梢”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事情真的会变成那样吗?应该会变成那样的。非但如此,这小子还即将要把我揍个半死……也说不定。因为一切都尚未明了。星野的暴力只是“未来的梢”所转述的“未来的信件”里的内容。那可能是个谎言,也可能像“诺玛·布朗”一样与现实产生某种偏差。

但我还是放下姿态对他说:“真人,刚才真是对不起了。请你不要揍我,也不要踹我打我,总之不要对我使用暴力吧。”

“啊?你怎么突然直接叫我的名字了。”星野笑了笑,“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我毫不理会地继续说道:“对不起,记住我已经给你道歉了哦,真的对不起。”

“……这个大叔,你怎么了,脑子坏掉了吗?”我打断星野:“住嘴,真人。”“啊,态度又急转直下了,这人脑子真的有问题。”“别闹了,你跟我来。就当是联络员吧,你知道大家的联系方法吗?”“嗯。”“那就解散吧。古高,大贺。”“啊?”“你们赶快动动脑子,三小时内把熊猫死忠相关的信息告诉真人。”“警察都查不到的东西我们怎么能查到啊。”“查一查总会有的。”“啊?”古高和大贺发出疑惑的声音,不过我知道,只要行动起来,一定会有结果的,因为世间万物都是如此设定好的。

我带着星野,离开尚未回过神来的其余五个人,走向普林斯顿酒店。途中,我又开始思索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都是多余的。我是否被某个人操纵了?是,也不是。这是阿甘得出的最后结论。人是自由的,但同时也被命运所掌控。还有少女梢所说的“这个世界的所有事情都是命运和意志的相互作用形成的”,他们想表述的大概都是同样的思想。总之,少了意志和命运任何一方,事物都无法成立。

意志?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连串混乱的事件中,到底包含了我什么样的意志呢?难道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不!可是侦探身边一定会发生事件。没有事件就没有侦探的存在。那么,我选择侦探这个职业是否意味着,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其实很期待事件的发生?这一切狂乱的事情是否都由来于我的名字迪斯科呢?我刚才再次借用了威廉·伊迪的名字,除了出示给星野小集团的那张名片外,我还有一套印着花哨标志的“Disco☆Wednesday”的名片。如果照着上面的电话打过去,就会接通圣地亚哥的Fermata俱乐部,我的朋友荷赛或约翰逊会接起电话说:“Disco☆Wednesday今天不工作哦!”然后扮作我的助手,记录客户的留言。我的侦探职业是通过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导致了梢的穿越和勺子的角色扮演呢?某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会被他人的意志所掌控呢?当然,一个人只要想对某人做某事,他可以随时去执行自己的意志,但我指的不是那种意志的干涉,而是像这次的混乱事件一样,某个人的意志是否能让一个与其并不相识的、毫无关系的人在不知不觉间卷入一些事件中呢?在半推半就的情况下,我收养了梢。然后桔梗又突然进入了在家待得好好的梢体内。同时,勺子也被我叫来了。我到底在寻求什么呢?

熊猫死忠事件也是基于我的某种意志才发生的吗?

我又开始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思考,不过,这一连串的事情虽然都发生在我身上,也有可能并不是因为我才发生的。或许是因为我以外的某个人的强烈意志的介入,使得我也像梢、桔梗和勺子一样被迫卷入了事情当中。

那么,那个意志到底在寻求什么呢?

要判明这一点,必须先弄清楚我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后还会发生什么,这一切最后会因为什么事情而终结,事情将会得到怎样的解决,其终结之时会给谁带来什么样的意义。可是,如果各种意志都在左右着各种事件,这些事件究竟能否迎来真正的解决或终结呢?即使是以前的各个事件,我也只是作为侦探做完了我该做的事,因此那些事件对我来说已经被解决了,但它们真的终结了吗?世间的事物是否存在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终结昵?这些事物会不会一直被大家的意志所左右,因此变换着不同形态一直持续下去呢?所有这些事物会不会只存在过程,而并不存在开始和终结呢?

我不知道所谓的命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内容,而且它本来也是无从知晓的……只有来自未来,知道结论和结果的人能够揭开这些谜团。

梢。

“未来的梢”是否有可能成为这个世界今后十一年间的神呢?可是这样一来,命运与自己的意志相悖的情况又该如何处理?“未来的梢”不需要拥有强烈的意志,因为她可以发起具体的行动。如果她让本该发生的事情不再发生,让不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那么整个世界就会被其产生的蝴蝶效应彻底颠覆。这么说来,即便梢真的介入到某个事件中,最终的结局还是不得而知的。命运就会因此而恢复其不可知性,“未来的梢”也可能因为这仅有的行动而最终失去她的全知全能性。

不过,“未来的梢”似乎并不打算成为世界的神,而更倾向于维持命运的原貌。只要保持命运无法被窥探,那么无论我还是别的什么人,就都能像阿甘一样随心所欲地活着,甚至不需要去考虑一切事物是否最终会被命运所左右。“未来的梢”曾经说过,她尽量不去关心过去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未来的梢”在试图让过去的事件也同样带有不可知性。果然,人类始终还是无法看着脚本生存的吧。还有,你说到过关于过去的事情,因为觉得太危险,所以我尽量不会去干涉。其实最可怕的就是看报纸。如果我不小心瞥一眼,看到什么大事件的标题,又有人因为某个事件失去生命的话,这时候问题就出现了——我回到过去时到底要不要去救他,应该去救吗,对方能得救吗?这是那些“未来的信件”的其中一段,归根结底,这些也都是照抄下来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瞎编的。但虽说文字是编造的,却并不代表其中的心情也是谎言或虚假的。信中的梢所惧怕的东西,“未来的梢”说不定也一样感到惧怕。“未来的梢”之所以表现出对我的未来有所知晓的样子,大概也是她人性的一种体现吧。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即便知道后会让自己活得更加辛苦,人们还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所以才有了侦探的存在……这么说会不会很像自我表现欲过剩的借口?算了,我不再试图追究侦探的存在理由,说到底,“星野的暴力”和“未来的梢与我的情愫”会不会也像“诺玛·布朗的登场”那般,通过某种奇妙的形式成为现实呢?

是苦命鸳鸯啊。

我和星野真人来到北面出口的转盘,走进百货大楼,坐电梯前往八楼的普林斯顿酒店前台。星野面向电梯的观景窗看着外面,我对他说:“你表哥前段时间不是被比他小的青山强迫跪在地上了吗,为什么你不去帮他?”星野把脸转向我,“咚”的把头抵在玻璃上说:“为什么我要去帮他啊。”我不想用“那你觉得为什么不能杀人昵”这种归谬法继续对他说教,于是闭上了嘴。“管他这么多干什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星野继续说,“话说,大叔你怎么称呼啊?”“迪斯科先生。”“哈?”“是绰号,大家都管我叫迪斯科。你有什么绰号吗?”“没有,大家都管我叫真人。”星野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对“迪斯科”这个名字却除了“哈?”以外没有任何反应。就算在日本人来说,这也着实太少见了。“真人,你有什么喜欢的绰号吗?”“跳舞跳舞革命。”“……那就这个吧,至于姓嘛,就叫调布丘吧。”“你该不会想把我带到酒店里,卖给哪个大叔当性爱玩具吧?”“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这种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有同性恋行径在等着自己的世界观是不对的哦。”话音未落,我们已经到了八楼。我让星野先离开电梯,押着他到前台开房。标准间。我用“威廉·伊迪”的名字登记了,并在下面写上同行人“调布丘跳舞跳舞革命”,但刚写到“调布丘跳”,星野就在我

身后叫停,于是我没再继续下去。“我说你啊……唉算了,就这样吧。”我跟星野拿到了一〇〇九房的钥匙……反正换作我是你,就不会去靠近二〇二号房间。

我突然想起“未来的梢”说的话。那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来的?好像是说到我会被星野真人揍个半死的时候吧。我都忘了。二〇二?我试着询问前台的服务员:“这个酒店有二〇二号房吗?”“对不起,鄙店没有那个号码的房间,不过有一二〇二号房。”“……是吗,那里现在有人住吗?”“没有。那是供全家人住的客人使用的半套房。有两间卧室,每间卧室都有两张床。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您换成那个房间。”“不,不用了。谢谢。”总之还是尽量不要靠近吧,特别是跟星野在一起的时候。我跟星野走进酒店专用的电梯。“丹尼尔的简称是不是丹?”星野问我。“是啊。”“调布丘丹尼尔……不行,这个好像出租屋的名字。还是叫登喜路吧,调布丘登喜路。”“那不是登喜路的调布分店吗?”“啊,是吗?可是光叫丹太土了。”“怎么会,像斯蒂利·丹和丹·马里诺就不土。”“那都是谁啊?”“是乐队和职业橄榄球员。”“不认识。”“那约翰·丹呢?诗人。”“那个太糟糕了吧,什么约翰·丹啊,两边听起来都像名字。我又不是信吾秀则。丹不行,听起来好像段田男一样。”“那是什么?”“歌手名。”“原来是人名啊,我还以为是拟音词。”“调布丘丹丹丹,好白痴的名字。唉,不想了。”已经走到一〇〇九号门口的星野说:“你确定这里面真的没有哪个变态大叔在等着我?”“你放心好了。”说完,我打开门点上灯,让星野进去。“哦,好像还不错嘛。”“丹,在这等我一会儿。”“丹……不行,实在太土了。我肚子饿了。”“你自己打客房服务电话随便叫点东西吃吧。我要出去查点东西,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哦。反正就算你跑了我也一定会把你抓回来,如果真那样的话,我就会把你揍一顿再送回埼玉去。”“是、是,可是我把自行车放在车站门口了。”“到时候再跟你去取回来。”如果自行车被谁回收后,根据上面的信息联络到他家人,事情就会变复杂了。“好了,乖乖在这等着,丹。”“都跟你说别叫我丹了,烦死了,这么丢人。”“再丢人也是你的名字啊。”我说。“不过总比迪斯科要好。”我把星野跟他的话一同关在门里离开了。回到电梯间,我拿出手机联络勺子。“喂。”“你在房间里吗?”“嗯。”“几号?”“等等,桔梗妹妹是不是来例假了?我觉得给她穿内裤前最好垫上卫生棉吧,你快过来,我要赶紧去买。”“那先告诉我房间号码啊。”“你在哪里?”“已经到酒店了。”“我在一二〇一。就是那个半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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