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香里接触最早的人格,是“陶子”。

“说点儿什么都行,只要是你还记得的事。”由香里坐在千寻的病床边对千寻说。

“那个时候的事吗?”

“啊,只要是想得起来的。”

“陶子”把双手放在胸前,闭上了眼睛,她的心情平静,由香里听不见她内心的声音,也许她正在跟别的人格交换信息吧。

“那是千寻5岁那年,1984年春天的事……”。“陶子”说。

晚上8点半,千寻的父亲森谷茂驾驶着一辆白色小轿车,奔驰在大阪府北部的山道上。这是一家二口利用星期天回老家为千寻祖父母扫墓回来的路上。

“陶子”的意识里再现着当时的情景。5岁那年发生的那次事故,千寻内心的大多数人格都记得。

“陶子”平静地述说着,已经不在人世的千寻父母的声音,清楚地在由香里耳边响起。

“真倒霉,照这样,到家得10点多。”森谷茂丧气地嘟囔着。

“她爸,在有餐馆儿的地方停一下吧,千寻饿了。”坐在后座上的母亲七子打着哈欠说。

“爸爸!我饿了!”千寻抱着去年圣诞节父母给她买的黄色布娃娃小熊,坐在父亲旁边的副驾驶座上。

“别捣乱!一会儿就到家!”森谷茂粗暴地说。

“你这是怎么对孩子说话呢?孩子多可怜哪!”圭子不满地抱怨着,从后座伸过手来抚摸着千寻的头安慰她。

千寻倒没觉得父亲生气。

“都怪你!要不是你多嘴,千寻还想不起肚子饿的事儿呢!”

“什么?你倒埋怨起我来了!”圭子尖叫起来,“你让千寻和我在这大山沟里等了好几个小时,肚子都饿扁啦!”

“那有什么办法,车胎不是扎了嘛。在那种地方放钉着钉子的木板的人,才是罪魁祸首哪!”

“我让你叫修理汽车的,你不叫!”圭子不服。

千寻刚5岁,但能如此清楚地记得父母的对话,而且意思也能理解。由香里在感到惊奇的同时,又认为这也许是千寻长大以后经过再加工构成的。

“走到有电话的地方得走好几公里呢!而且我有备用轮胎,还要给修汽车的打电话,还不让人家笑话死!”

“你从来都是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结果呢,换个轮胎用了好几个小时!”

“千斤顶坏了嘛。我费了那么大劲儿,手都受伤了,还不是为了你们!还不好好谢谢我!”森谷茂把裹着绷带的左手指伸给圭子看。

“危险!手别离开方向盘!”

“我开了20年车了,没出过事故,也没违反过交通规则!”森谷茂又把左手在千寻眼前见了晃。千寻笑了。

“噢,下雨了!”

雨点打在风挡玻璃上,森谷茂启动了雨刮器。

雨不大,但五月里的雾雨使本来就很难走的山道变得更难走了。

“千寻,在这边儿有新朋友了吗?”森谷茂问。

森谷茂是一家大型电器公司的业务员,最近刚从工作多年的东京调到了大阪,家安在大阪府南部一个住宅区的职工宿舍里。

“嗯,有了好多新朋友。”千寻得意地说。

“不是说刚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你说话奇怪,不跟你玩儿吗?”

“嗯,不过,我跟大家一起玩儿的时候,说大阪话。”

“是吗?在家里没听你说过大阪话呀。”

“孩子嘛,很快就习惯了。”圭子说,“千寻跟邻居家的池田和聪子一块儿玩儿的时候,大阪话说得可地道了,吵得我直头疼。”

在东京出生在东京长大的圭子,特别不喜欢大阪话,在家里一直教育孩子说普通适。

“怎么会头疼呢?我头就不疼。”千寻不服气地说。

“大阪话说得那么好吗?说一句给我听听。爸爸小时候就说大阪话。”

“不行!”

“不行?为什么?”

“什么都不为,不行就是不行……”

千寻在母亲不合理的强制教育之下,不得不在家里说普通话,在外边说大阪话。也许这就是千寻多重人格发生的基础呢。——由香里想。

在家中,千寻生活在“普通话模式”里,到外边去的时候,在小朋友们讲的大阪话的触发之下,她的语言开关马上切换到大阪话。当然,5岁的千寻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而父母除了觉得她这样会很累以外,也没更多地追究什么。

千寻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的雨滴。只要一低头,安全带就会勒着脖了,好不舒服。扭头看了看父亲,见父亲正在专心驾驶,她就偷偷地把安全带的搭扣解开了。

车外漆黑一片,被风吹散的雾雨打在玻璃上,形成许多小水滴,在引擎的震动下,小水滴汇集成大水滴,很快地流了下去。

森谷茂驾驶着汽车在山路上奔驰,不愧是20年没出过事故,也没违反过交通规则的老司机。尽管山路难行,又下着雨,他的车速一点儿也没有减慢。

千寻开始昏昏欲睡,而森谷茂已经开始考虑明天的工作了。森谷总是这样。全家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千寻只要看见爸爸严肃地注视着天空,就知道爸爸又在想什么事了。

今天星期天,按照预定的安排应该加班。但因为弟弟责备他自从到了东京以后一次也没为父母扫过墓,就带着妻子和女儿下乡了。

千寻看到,为了尽快回到家里,森谷茂一直加大油门往前冲。

坐在后边的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平时圭子怕森谷茂开车打盹,总是说这说那的给他提神。可是最近一直失眠,加上刚才等着森谷茂换轮胎,困得要命,就坚持不住了。

突然,一道晃眼的光从正面射进了千寻的眼睛,紧接着她听见了汽车喇叭声。半睁的眼睛看见爸爸正在拼命打方向盘,轮胎打滑,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千寻感到受到强烈的一击,身体的重量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了。

千寻先是撞倒了车顶上,随后就被甩出了被震开的车门。

千寻仍然在哭叫,但她自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觉得在空中飞了很久,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就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正飘浮在黑暗的夜空……”

“陶子”的声音干巴巴的,不含感情,但由香里能感觉到她的内心跟她的声音正相反。雾雨还在下。眼下是丈把长的野草和陡峭的悬崖,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地方明晃晃的,那是一辆正在燃烧的汽车,汽车四轮朝天,猛烈地燃烧着,千寻刚才坐的汽车。

千寻呆呆地看着那辆燃烧的汽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并不是十分清楚。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啊?

突然,燃烧着的汽车鸣起了喇叭,方向指示灯也开始闪亮。千寻觉得那是一头巨大的动物临死前痛苦地喊叫。

汽车喇叭的尖叫不久就突然停止了,就像巨大的动物停止了呼吸。紧接着,火焰中的四个轮胎相继发出巨大的爆裂的声响,车窗玻璃被震得粉碎。

滚落在车前边那个布娃娃小熊被烧得焦黑。

爸爸也死了,妈妈也死了……

千寻幼小的头脑渐渐地明白了,她伤心极了。她知道,从此再也见不到爸爸,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想放声大哭,可是哭不出声音。她拼命地想向上爬的时候,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了。

千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被雨水打湿的草地上。大概是什么地方受了伤,想动,却又动弹不得。脖子能感觉到燃烧的汽车的热气,想扭过脸去看看却又做不到。

远处传来人的叫声,然后是救护车的鸣叫。她再次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房间里。墙壁和床都是淡绿色的,发着模模糊糊的光。

千寻觉得自己飘浮在接近房顶处,好像是在泡热水澡,感到说不出的舒服。往下看去,看见一个大大的圆圆的灯,照着灯下面的台子上躺着的一个全裸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周围,站着许多穿绿色罩衫、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大概是医生和护士吧。其中一个医生用手指撑开小女孩的眼睛,用钢笔式手电筒照着看,另一个医生用手指在小女孩胸部到处触压着。几个护士推过来一台机器开始安装。

千寻看着那个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掉的小女孩,觉得她好可怜。她怎么了?得什么重病了吗?仔细一看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的脸,千寻吓了一跳。这个小孩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怎么办?怎么办?我死了吗?

下边的医生护士们根本没注意到上边的千寻。一个医生托起小女孩的头,把她的嘴撑得大大的,然后用一个头部带镜子的棍子伸进嘴里,继续往里插软管。大概是碰到了什么地方,小女孩难受得脑袋直哆嗦。

住手!你们太过分了!别折磨她了!千寻大声叫喊着。

谁也没有听见千寻的叫喊。千寻又叫了好几次,才看见一个护士往四下看了看,但她马上又继续她的工作了。医生总算把软管插进去了,小女孩的头就那么向后仰着,被放在了台子上。

千寻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想跑到房间外边去。奇怪的是她刚这么一想,就像会魔法似地穿破墙壁,来到了外边。

外边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是扫墓时见过的西宫市的叔叔婶婶。

“……可是,我们这一方没有什么责任吧了”婶婶说。

“当然!开卡车的司机是疲劳驾驶,他承认,撞车的时候他快睡着了。”

“那得赔咱们钱吧?”

“那还用说!对方是个大公司,讲究体面,少赔不了。我哥哥才36岁,按照霍夫曼方式计算,至少赔一亿以上,再加上三个人的赔偿费……”叔叔那双凹陷进去的眼睛眯缝着,也不管这是在手术室外边,点着一支烟就抽了起来。散光的眼睛一眨不眨,贫相的嘴巴津津有味地吐着烟圈儿。

“不过,千寻不是还没死吗?”

“啊,……弄好了,也许能保住一条小命。”

“那样的话,千寻这孩子怎么办呢?”

“那没办法,只能我们养着了。没有别的亲戚嘛。”

“可是,我可不知道怎么教育她。那孩子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们。我自己都没生养过孩子,还去养别人的孩子!”婶婶歪着那张中年妇女特有的脂肪丰厚的白脸,喷着吐沫星子说。

“你想想看,要是千寻死不了,我们就得不到一分钱,都得是千寻的,赔偿费也都要给她。要是我们抚养她呢,那些钱还不是由我们来支配呀!”

叔叔婶婶的话,千寻听不太懂,但她明白,爸爸妈妈已经死了。

奇怪的是,这次千寻倒没有什么悲伤涌上心头,大概是她看着汽车燃烧时,心里所有的悲伤已经消耗光了吧。但是,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一种肃静的断了念的气氛笼罩着她的心。她想回手术室去。

千寻刚回到手术室里,就听见坐在监视器前边的护士尖叫起来。医生们显得有些慌乱,动作突然加快了。一个护士推着一辆小车过来,递给医生两个圆盘,这两个圆盘跟小车上的机器用导线连接着。

医生在那个长得跟千寻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胸前涂上胶状物,把圆盘往她的胸部一放,她的身体受到强烈的冲击,跳了起来。

啊呀!别弄了!千寻吓得缩成一团。她要死了!再这样弄,她真的要死了!

但是,医生根本不住手。一下,两下,三下,执拗地用圆盘冲击着她,每次冲击都使她那细小的身体像布娃娃似地在台子上乱蹦乱跳。

那个乱蹦乱跳的小女孩渐渐地看不清了,医生们的身影也都奇怪的歪倒下去,一切都从千寻眼前淡出,暗转了。

她飘进一个黑暗的巨大的隧道。她听得见汩汩流水声,奇怪的是,医生们说话的声音好像还在从老远的地方传来。

千寻在隧道里向前飘。在隧道的尽头,她看见一缕微弱的光线。越往那边走,光线就越强。光线就像奶油菜汤,细腻温热。

千寻想到光线那边去,到了那边,说不定会见到爸爸妈妈。

千寻!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谁呀?千寻环视四周。千寻!有人还在叫她,是爸爸妈妈的声音。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啊!千寻大声叫起来。

千寻!回到原地去!

不!我想到那边去!

千寻呐!你到这边来还太早啊!

不!我一定要去!

别撒娇了!将来早晚会见面的!

不!现在我就想见你们!

千寻突然觉得身体变得沉甸甸的,她滴溜溜地转着,从虚空之中摆脱出来,隧道那头的光线渐渐远去,什么也看不见了。

千寻觉得胸部一阵刺痛,哼了一声。

“大夫,心跳恢复了!”

这回,千寻听到的护士的声音是在上边。

由香里回到现实中来,看了眼前这个已经成了高中生的千寻一眼。由于无尽的悲痛和失落感,千寻对于往事的记忆,精细如工笔画,明亮如月光,晶莹如宝石。

如此沉迷于幻影之中,到了忘我的程度,对于由香里来说是好久没有过的事了。

“陶子”回忆5岁那年发生的那起事故,充其量花了10分钟的时间,但由香里沉迷其中,好像经过了整整一个夜晚。由香里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时间扩张”现象。

“您怎么了?”千寻问。

“没什么。”由香里强笑着。对于千寻来说,刚才的回忆反复过几十次,几百次了。但是对于由香里来说,由于强烈感情的连续刺激,已经陷人了相当疲劳的状态。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迷糊起来了?”

由香里听见千寻内心那个叫做“陶子”的人格在说话。

不久,在回忆了5岁那年的事情,感情一度兴奋以后,千寻恢复了平静,思考的声音越来越小,由香里什么也听不到了。

由香里把浩子作为自己的指导老师,对千寻进行具体的心理辅导,进展十分顺利,效果也很好。

一般心理辅导每周只做一两次,由于千寻是多重人格障碍,每天长时间接触效果会更好。这在美国学者的研究成果里可以找到依据。每天接触8小时以上,连续接触两周,人格统合的效果相当于每周只做一两次的好几年。

因此,由香里把访问其他地震受灾者的安排压缩到最小限度,每天至少陪着千寻在一起呆四五个小时。医院方面本来不同意,但在浩子的强烈要求下,由香里和千寻拉上帘子谈话,院方也就不再说什么。

跟由香里接触最频繁的,是主人人格“悠子”。不过“悠子”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格,轻易不对由香里敞开心扉。刚开始的时候,由香里搜集信息的工作进展很慢。

但是,“悠子”感觉到由香里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以后,就开始尽可能把记忆的片段讲给由香里听了。随后,没有在由香里面前出现过的人格也都纷纷登场走到前台,开始跟由香里对话了。

由香里坐在千寻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千寻的表情在逐渐发生变化。

以前,千寻在进行人格交替的时候,总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现在轻多了,只是稍微皱一皱眉而已。

“你是小满吗?”由香里问。

千寻的表情变了,一直掌握着主导权的“悠子”,垂下眼皮,战战兢兢退到一边。新出现的人格,昂着头,眯缝着眼,蔑视地看着由香里。

“是我,怎么着?”不只是表情,就连说话的声音和气氛都变了。这使由香里又一次惊叹不已,她客气地对“小满”说:“你好!我是贺茂由香里,认识你很高兴。刚才我跟悠子说话来着。”

“知道知道!”新人格“小满”不耐烦地打断了由香里,“悠子扮演什么角色,大家都知道。”

千寻这个可爱的女学生,像一个男孩子在说话,让人感到非常别扭。用男孩子的说话方式说话的女学生,并不鲜见,但是,千寻被“小满”这个人格控制的时候,说话方式确实像个男孩子,跟一般用男孩子的说话方式说话的女学生有微妙的差别。

据美国有关研究报告记载,人格交替以后,不仅表情和说话方式,就连手腕的力量,左撇子还是右撇子,乃至脑波和过敏物质都会发生变化。具有感情移人多能的由香里,已经感到了跟男性非常接近的感情波动。

由香里确信这个叫“小满”的人格,在生理上完全是个男孩子,而不是一个扮演男孩子的少女。

“小满”突然在胸前胡乱撕扯起睡衣来,“烦死我了!又让我穿女孩儿衣服!”

“哎……这样可不行!”由香里慌了。要是把扣子揪掉了,下次女孩子人格出来的时候可就麻烦了。

“你替我告诉悠子不行吗?给我穿得规矩点儿!”

“规矩?”

“上街的时候穿着女孩子的衣服,人们会怎么笑话我?这还不如穿校服呢,要是让我穿裙子的话,当下我就给它撕成碎片!告诉她,我觉得害臊,都是你们搞的!”

由香里微笑着,“知道了。紧身运动衫什么的还行吧了”由香里从“小满”的感情波动里感觉到,他的气势汹汹只表现在口头上,还不至于采取什么行动。

“粉红的可不行!”

“我一定告诉她。”

“小满”听由香里这样一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由香里一边注意着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一边耐心地问:“我呀,想把千寻心里存在的大家伙儿啊,集合起来变成一个,你能协助我吗?”

“行啊,我就是为了这个出来的嘛!”听“小满”的口气,简直是把由香里当傻瓜。

“谢谢你!那么,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由香里在问问题的过程中,发现“小满”妄自尊大的背后,隐藏着一颗非常脆弱的容易受伤的心。

由香里突然意识到,“小满”可能是为了维护千寻的自尊心而诞生的一个人格。

“在别的那些人格里,你喜欢哪一个?”

对于由香里的这个问题,“小满”撅着嘴不满地回答说:

“你怎么提了这么个问题呀?我一般见不着他们嘛!”

“比如说陶子,明子,你觉得她们怎么样?”

“陶子嘛,爱强加于人,还总认为自己一贯正确,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就会打官腔儿说话的声音包含着某种奇怪的情感,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跟她合不来。明子嘛,像个秀才,冷冰冰的,我也不喜欢她。”

人格之间的喜欢与不喜欢以及力量对比,对于由香里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为了最后使人格统合,是必须要走这一步的。

“那么……幸生呢?”由香里又问。

“幸生”是一个少年人格,是在由香里昨天跟千寻谈话时出现的。很稳重,总是睡眼惺松的,说话很随便,跟“小满”形成鲜明的对照。由香里想,“小满”好像不喜欢异性人格,那么同性人格怎么样呢?没想到这个非常,单纯的想法却引出了重大的发现。

“那小子,还有口气儿活着就是了,懒蛋一个,整个儿一个废人!”

回答得好干脆!由香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可真够刻薄的!”

“一看他那个名字,就是您由香里也能明白。”

“名字?”

“幸生。查查字典您就知道了。”“小满”把床头的字典拿起来,递给由香里,“看到这本字典我就想起我死去的爸爸。查完了马上还给我。”

这是一本1975年出版的《新字源》,由香里查到“幸”字,解释是,幸运,幸福,运气,愿望,巡幸……并没有看见什么特殊的意思。

“您看看幸生那个词。”

……有了。

幸生⑴懒惰,依靠偶然的运气活着。《荀子?王制》“民无幸生”……

由香里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么,别的人格的名字也都有意义吗?”

“嗯,基本上只取一个汉字的意义。瞳,有无知的意思,所以,她总是像个傻瓜似的,呆呆地坐在那里。”

由香里假装查“瞳”字,翻到了“满”字那里。

“满”的第四个意思:“⑷骄傲自满。……”由香里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太合适了。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了名字的汉字的意思,决定性格?跟千寻正式接触之前,由香里从浩子那里借来大量关于多重人格障碍的资料阅读过,但关于这方面的例子一个也没有。

由香里问“小满”,“为什么每个人的性格都写在了字典上呢?”

“我也不太清楚。”

“是谁给起的名字呢?”

“没有谁给起名字,生下来就带着名字。谁都是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莫非所有相互交替的人格,都是千寻自身产生的吗?由香里感到迷惑不解了。

一般而言,所谓多重人格,就是过去受到的精神创伤,在处于支配地位的意识的压抑之下,沉淀到内心深处,逐渐跟周围各种各样的东西粘合在一起,越滚越大,最后形成一个独立的人格的复杂化现象。

这个过程,一般总是应该委托给某个人加工的。可是在千寻这里,似乎是由某种意志作为中介的。

由香里的目光落在了手上的《新字源》上。

没错儿!可以使千寻想起死去的爸爸的这本字典,一定被千寻读得烂熟了。许多汉字的引申义,她也记得非常清楚。面临深刻危机的时候,被迫去适应环境的时候,千寻就创造一个人格去应付局面。于是,生出来的人格为了对付面临的危机,需要形成必要的性格,就在千寻熟知的字典里设计一个跟性格相符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千寻内心的人格们,实际上都是千寻一手操纵的木偶,千寻的多重人格障碍,实际上只是一个发疯的人唱的独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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