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抬起头来,发现屋顶居然也是玻璃造的。透过玻璃屋顶,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片淡淡的星光。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在那间华丽而神秘的地牢里,邦德从上午一直昏睡到下午。

四点半钟的时候,邦德终于醒了过来。不过,他觉得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值得可喜的是,身上已不那么疲软了。他躺在船上伸展了四肢,发现它们并没什么大碍,仍然十分有力。邦德把发生的一切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从门口透进来了一点儿灯光,那是哈瑞房间里的。接着又传来了她的脚步声。邦德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站到地板上。地上有一盏被摔坏了的台灯,周围尽是玻璃碎片,他依稀记得这是他临睡前打碎的。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来到衣橱旁,胡乱抓了件晨袍穿上,然后就往通向哈瑞房间的门走去。

邦德轻轻地推开哈瑞的房门,哈瑞一点儿都没有发现。邦德看见她睡前穿的那件晨袍搭在床头上,而她正站在穿衣镜前,试另一条长裙。这是一条天蓝色的丝裙,典雅而高贵,衬托着她那光洁细腻的皮肤,非常好看。

“很好看,就穿这一件吧。”邦德脱口而出。他的话把哈瑞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邦德,“是你呀。吓死我了!”说完便咯咯地笑开了,“我已经去看过你好几次了。你睡得好香,我还以为你永远醒不过来了呢!我本来打算等到五点钟时再去叫醒你,可你自己却四点半就起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们去弄点吃的来,好吗?”

“当然可以。”邦德从床前绕到她背后,悄悄地伸出手把她拦腰抱住,然后看了一眼床头上的那排按钮,其中有一个上面写着“服务员”三个字,邦德在上面按了一下,然后说道:“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在一切还未到来之前,咱们不妨先来尽情地享受享受。”

哈瑞笑了起来,问:“可以找人来给我修修指甲吗?”

“没问题,我马上就叫人来为你修指甲。晚上我们不是还要去赴宴嘛,我们要收拾得利利索索、漂漂亮亮地去见那个该死的诺博士。”他嘴里一边这么说着,心里一边盘算着从哪儿才能搞到一件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把剪子或一把小刀也行。只要有,也比两手空空要好。

他在另外两个按钮上又按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把房间彻彻底底地搜索了一遍,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不过他意外发现,有人趁他们熟睡时进过房间,因为他们俩早餐时用过的餐具都被拿走了,只剩下那个大盘子和两张菜单还放在桌子上。邦德拿起菜单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有人敲了两下门。梅小姐来了,还有另外两个混血的东方姑娘跟在她身后,她们一起出现在门口。邦德对她们的问候就像没听见一样,置之不理,只是一连串地下命令,吩咐她们给哈瑞送面包和茶奶,还要求她们给哈瑞梳理头发和修剪指甲。下完命令,邦德关上门,进了浴室,洗了一个冷水澡。

洗完澡后,梅小姐又来了,这一次是请邦德点晚饭的菜。他根据自己的喜好,随便点了几道。哈瑞说她从未点过菜,于是邦德又替她点了几样,最后还专门为她要了一杯热饮。

点完菜后,梅小姐补充了一句:“诺博士让我转告,如果方便的话,他想在七点四十五到八点钟之间见你们。你们看是否合适?”

“无所谓,以你们的安排好了。”

“谢谢,布顿斯先生!那我七点四十五分来接你们。”

看见那两个姑娘还在为哈瑞做头发和修剪指甲,邦德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凑到化妆台前。实际上他心里正在盘算,如何从她们那儿偷一把剪刀或其它的什么东西来当武器。但他马上发现,这主意根本就行不通,因为他注意到,那些剪子、小刀一类的工具都系在她们身上,根本没法取。

哈瑞从镜子里看见了邦德,冲他微微一笑。邦德也跟着无奈地笑了笑。“你注意点儿,别让她们把你搞成一只猴子了。”说完,邦德从旁边倒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苏打水,端回自己房间,然后有些懊丧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那两个姑娘为哈瑞化好妆后,哈瑞走过来让邦德看下效果,本想他会夸她几句的,没想到他连头都不愿抬一下。哈瑞一扭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邦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仰脖喝光了杯中所有的酒,然后又去倒第二杯。这时他才抬眼看了哈瑞一下,像是想弥补刚才的过错,随口奉承道:“哈瑞,你真漂亮!”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把第二杯酒也灌下了肚。然后,他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件黑色的外衣套在身上。

七点四十五分,梅小姐准时来了。她领着邦德和哈瑞走出房间,三人一起穿过一条很长的小巷,来到一部电梯前。电梯的门开着,旁边站着一个开电梯的姑娘,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他们走了进去,电梯便立即开始下降。邦德的心也随之一沉。他知道,越往下降,逃走的机会越小。想到这儿,他不由地紧皱眉头,但他马上意识到,绝不能让这种情绪影响到了哈瑞。哈瑞还把他当作唯一的希望呢。

于是,邦德便自我掩饰道:“真不好意思,哈瑞,我感觉有点儿头疼。”他不能让哈瑞察觉到心中的烦恼,尤其不能让她知道,他还没有想出一点儿办法从这儿逃出去。最让他感到懊丧的是,如今已经身陷囹圄,花了这么大的代价,却连这里任何一点儿真实的秘密都没找着。像这样下去,真是白白地来送死。每当想到这儿,邦德就觉得特别对不起哈瑞。

哈瑞往邦德身边靠了靠:“詹姆斯,但愿你没有生我的气。我希望这一切都尽快结束。”

邦德尽力装出一副笑脸,说道:“哪里的话,亲爱的,跟你无关,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然后,他放低了声音:“今天晚上一切由我来应付,到时见我的眼色行事,你不用紧张,不要被那个诺博士的虚假气势吓倒,他可能只是个疯子而已。”

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尽力而为。”

电梯轻微地抖了一下,停了下来。他们到底下降了多少,一百英尺,还是两百英尺?邦德有些说不准,只是感觉下降了很久。这时电梯门开了,二人走出电梯,立刻置身于一间很大的屋子。

房间的空间很大,大约有六十英尺长,十分宽敞。其中有三面墙都挤满了书架,书架一直顶到了天花板上。剩下的一面墙似乎是用深蓝色的玻璃制成的,差不多能映出人像。一张很大的桌子放在屋子中央,上面堆着各种期刊和报纸。桌子的四周是一圈软座椅,上面套着暗红色的套子。地上铺着深绿色的地毯,上面放置着几个落地灯。一个酒柜莫明其妙地悬挂在玻璃墙上。整个房间给人的感觉是既讲究,又神秘。

邦德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面玻璃墙后晃动,他有些好奇,走近了看,原来是大大小小的几条鱼。奇怪,这是一个大鱼缸吗?邦德抬起头来,发现屋顶居然也是玻璃造的。透过玻璃屋顶,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片淡淡的星光。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还能看到星星?他定晴一看,那不是猎户星座吗?邦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鱼缸,而是一面钢化的玻璃墙,外面是海水,他透过海水看见了外面明朗的夜空。

这暗示着,他们目前正在海底。

邦德和哈瑞被这眼前的景象给弄懵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也不敢相信。邦德心中涌出无数疑问:这个工程到底有多大?它是怎样设计出来的?又是怎么施工的?他很难想象得出。其他的且不说,光这面玻璃墙就够费劲的。它有多厚?在哪里加工的?又是怎样运上海岛的?然后又是怎样安装上的?它耗费了多少钱呢?它们就像谜一样,邦德不得其解。

“一百万美元!”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邦德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美国口音。

邦德慢慢地转过身子,循声望去。

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诺博士。他缓缓地走到桌子边,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们一定正在估计这项工程究竟耗费了多少钱财。凡是来这里的人,只要看几分钟,无一例外都要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想,你们大概也不会例外吧?”

“没错!”邦德尽量装出一副笑脸。

诺博士绕过桌子,向他们慢慢走来。他走一步,停一停,走路的姿态就像是机器人,显得十分僵硬。一件长长的睡袍一直拖到地上,遮住了他的脚,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从地板上滑过来的一样。

瘦,直,高。这是邦德根据对他的第一印象总结出来的三个词。诺博士的确很高,邦德已经算高的了,可他看起来比邦德至少还要高出六英寸——假设他挺直了腰板,可能还要高一些。他长着一个上大下小的脑袋,顶端又圆又亮,下巴则又尖又瘦,就像一滴倒过来的雨珠,不,准确点儿说应该是就像一滴倒过来的油珠。他的皮肤又黄又亮。

邦德实在看不出他的年纪到底有多大。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绷的,一道皱纹都没有,前额和脑门光洁而细腻,脸上其他部位也像打磨过的象牙一样光滑。眉毛则又粗又浓,略微有些上翘,两只眼睛向外突出,又黑又亮,但由于旁边没有睫毛,就像是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一张大嘴紧紧闭着,似笑非笑,让人不寒而栗。

诺博士走到他们旁边,停了下来,平静的神色中夹带着一丝痛苦:“请原谅,我不能同你们握手。”说着,他慢慢地扯起其中的一只袖子,“我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我没有手。”

这时,只见一只钢制的义肢从他那宽大的衣袖下面一点儿一点儿露了出来。然后,他又放下袖子,把钢爪藏了进去。

邦德发现身旁的哈瑞都看呆了。

诺博士用他那双枪口一样的黑眼睛盯着哈瑞,视线落在她的鼻子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真遗憾。”然后他又把目光转向邦德,“怎么样,我的水族馆很有欣赏价值吧!一般的男人感兴趣的是陆地上的动物和鸟类,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特别喜爱鱼类。我相信你们也会同我一样,喜欢上这里的。”

“为你的成功表示祝贺,这间屋子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邦德说。

“谢谢你的恭维。”他的声调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听起来毫无感情色彩,除了略显有几丝讽刺,“我想和你们要讨论的问题有很多,可惜时间太少了,不然……请坐下谈吧。想喝点什么吗?要抽香烟的话,尽管讲,这里有。”

说完,诺博士很谨慎地向一把高背椅子滑去,然后坐了下来,正好坐在邦德的对面。哈瑞在邦德旁边也坐了下来。

邦德突然回过头去,因为他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什么动静。只见一个身材不高、但很健壮的混血黑人,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裤和一件白色的夹克衫站在后面。那人看了邦德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到别处。

诺博士介绍道:“他是我的保镖,也是个多面手的专家。你们不用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费解,因为我身上有一个微型步话机。”他指了指胸前,“一旦需要的话,他可以随叫随到。”顿了顿,诺博士又继续问道:“这位姑娘想喝点什么呢?”

邦德注意到,他没有说“你的妻子”。

听到诺博士的话,哈瑞依然两眼平视前方。“一杯可乐吧。”哈瑞脸上毫无表情地说。

看到哈瑞这副样子,邦德原本绷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下,至少她还没有吓昏了头。“我想要一杯伏特加兑过的马提尼酒,再加上一片柠檬,最好用力搅一搅。伏特加最好用俄国或者波兰的。”邦德说。

“看来,你非常了解自己,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并且从来都不亏待自己。很好!在我这里,你所需要的一切都能得到满足。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一个人如果想得到什么,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达到目的,这就是我的经验。”诺博士的表情稍稍舒展了一些。

“在生活方面或许是这样。”

“不,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可能的——首要问题是你得具备有那样的野心。在一件大事情上,如果你还没有达到目的,那是因为你的野心还不够。只要你有能力,有毅力,世上任何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有人说,只要给他一个支点,他就可以撬动整个地球。其实,只要有意志,转动整个世界都没问题。”诺博士撇了撇嘴,“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先不说这个,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吧。我希望,我们能够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接着,诺博士继续说道:“你是说你要伏特加兑的马提尼酒,是吧?好的,这个没问题。”他吩咐手下道,“请按这位先生的要求,给他端一杯伏特加兑的马提尼酒来,并给这位姑娘端一杯可乐来。”然后,他把目光又转到他们俩身上:“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吧。现在是八点十分,九点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诺博士轻轻地挪了挪身子,目光久久停留在邦德的脸上,

半天没有开口。屋子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诺博士终于忍不住说道:“情报局的詹姆斯·邦德先生,不要再隐瞒了。现在,我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先将属于我的一切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你,然后,我想听你讲你的故事。”他的目光显得十分阴沉,“切记一点,我们都要实话实说。”

说着,他伸出一只钢爪,语气也加重了几分:“我保证会这样做,不过你也要保证必须这么做。要知道……”他用钢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决不会漏过一点一滴。”

只见两道阴林的目光从他枪口般的黑眼睛里射出来,恐怖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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