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牛宝军不似平日那般镇定,白玉梅明白了他的心思缜密之处。若是听到枪声能做到不慌乱,那一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这反倒引起日本人的怀疑了。而他目前的身份是旅美商人。

舞会终于散了,美琪却一直没有和牛宝军单独接触的机会。

“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然后送你回去。”百合子对方剑关照道。

方剑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曲终人散,偌大的舞厅里只有昏暗的灯光,井上清在方剑的对面坐下。

“方先生是在等百合子吗?”井上清认真地问道。

“大佐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方先生真有艳福,百合子是标准的大美女。”

“方剑君。”百合子已经换好了一身便装,走了过来。

“失陪了,大佐先生。”方剑看出井上清的眼神深不可测。

“去哪里?”百合子问道。

“东方饭店。”牛宝军只好说出这样一个看似符合他的商人身份的住宿地点。而在参加舞会之前,他已经通过线人安排了自己一直在那里居住的假象,以备日本人来查。

和这样一个日本女人周旋,实在太累,就好像在下一场围棋,谋篇布局,不知道要耗费多少脑细胞。

百合子突然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

“怎么了,抛锚了?”方剑问道。

百合子却不慌不忙地换了更温柔的语调:“和我在一起,很难熬吗?”

牛宝军笑着说:“通常女魔头要杀人前都喜欢这么说。”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一个女魔头。”

“当然不是。开个玩笑。也许这个时代大家都没有玩笑的心情了。”

“偶然的邂逅,我们并不了解对方,可我相信自己的感觉,当我们目光相遇的刹那,我看到了一个今生注定等待的人。你唤起了我曾经浪漫的梦想。”

“很多中国女孩子缺少你这样的勇气。”

“是吗?”

“都说日本女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在战争之前很多中国人也以娶日本女人为荣。”

百合子闪亮的眸子有点黯淡下来。

“你笑起来很美。”沉默一会儿,百合子忍不住赞叹道。

“你喜欢中国?”他反问。

“嗯。”百合子点点头。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喜欢一个东西都应该有理由的。”

“我的外婆是中国人。”

“真的!”他装出很惊讶的样子。

百合子的笑容甜美又俏皮,她有自信说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言辞虚幻,她捉摸不透言辞背后他真正的想法。不过,这倒激起了百合子的探险精神。

“你了解日本吗?”百合子问道。

“日本在1894年打败中国,在1905年打败俄国。1935年时,日本的海军大将,后来成为日本第三舰队司令的长谷川清说,日本现在已经强大到可以跟世界上任何国家打仗……”

牛宝军谈锋甚健,百合子听得十分入迷。

“方剑君知道得真不少。”

牛宝军知道,在这场对华的侵略战争开始前的很多年,很多日本人就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如外交官、商人、学者、医生,甚至妓女潜伏到中国,认真细致地搜集各种关于中国的资料。

一个蓄意侵略,一个军事落后,被人欺负得家破人亡的结果仿佛是早已经写好在历史的签条上了。

想到这里,牛宝军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为了像尖刀一样插入敌人的胸膛,得到更多的情报,他要和这个日本女人柔情蜜意,这真的太难了。也许,这个日本特务是为了掌握军统的秘密而和自己演戏,即使如此,他也只好将计就计。

他觉得,他就好像踏上了一条翻滚在风口浪尖的小舟,身不由己,进退两难。

他现在是一个演员,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做错一个动作,舞台上的灯光正对着他聚焦,看他如何长袖善舞。

“方剑君心里难过了?”百合子温柔地问道。

“是的。一个日本人说,四五个手里拿着枪的日本士兵,就可以押送几千个中国人,而这些中国人,温顺得像绵羊一样接受宰割。”

“其实,中国也有很多勇士。有一次,皇军在路上抓到一个叫陈阿毛的卡车司机,要他开车运送武器和军队到前线,这个人开着满载日军和武器的卡车全速冲入海中,与日军同归于尽。这件事使日军受到很大的震动,这让我们看到了中国人的另一面。”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我想我还是尽快回到美国去。”牛宝军在战场上亲眼看到,面对日本侵略军的飞机、坦克、大炮,中华民国的军队根本没有反击的武器,士兵只得全身绑上手榴弹,滚到坦克底下,和它同归于尽。那些血腥的场面冲击着他的大脑,他的头开始疼痛起来。

“我不想你走。”

“你是一个日本军人,而我是中国人,再交往下去对谁都不好。”

百合子沉默了。

“委员长到——”卫兵一声长啸,接着响起一阵军靴踏地声,蒋介石在一班警卫人员簇拥下,昂首挺胸,迈步进入会议室。“起立!”,官员们笔直站起,蒋介石走到正位上,解下披风交给警卫员,然后双目炯炯扫视全场,摆摆手,全场官员一齐坐下。

蒋介石心情沉痛地召集爱将们召开总结性的军事会议。

蒋介石的江浙口音今天听来特别严厉:“诸位,好听的话就先不说了,还是直接说说教训吧。这次枣宜会战,我们从3月得知消息就开始周密部署,但是我们却败了,为什么?你们大家都说说吧。”

在座的各位面面相觑,知道委员长心情不好,谁也不敢随便撞到枪口上。

看到气氛不活跃,蒋介石就只好点名了:“辞修,你来说说。”

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部长陈诚站起身,正色说:“因为我们的士兵的军事素质太差了。据说很多日本的士兵都把作战地图画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反复熟悉作战的目标。在日军里,还有很多训练有素的狙击手,专打在战场上指挥作战的中国军官。而我们的士兵,有时不但打不中敌人,还把自己的人给打死了。不过这也难怪,日本士兵每年实弹射击训练,每人平均都1000多发子弹。”

这时,有人在咳嗽,陈诚知道自己有点跑题,继续说道:“协同动作是作战制胜的一大要诀。三军协同姑且不谈,单就陆军而言,各高级将领往往各行其是,而缺乏祸福与共的共同牺牲精神。日军为遂行此次会战,从长江以南和长江下游抽调了大批部队,也就是说,从第九、第三战区抽走了大批部队,这使日军在其占领区内本来就很分散、薄弱的守备力量更加分散、更加薄弱。第九、第三战区如能乘此机会向日军发起强有力的攻势,必能收到较冬季攻势更大的战果,威胁日军后方,给第五战区以有力的策应。委员长曾于5月3日致电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和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要他们配合第五战区。但第九、第三战区虽有所行动,却远不够积极、有力。同样,在第五战区内,军事委员会和第五战区也曾要求第二十一、第二十九、第三十一各集团军先发制敌,进攻日军后方,威胁汉口,截断平汉线,但这些训令发出后多未付诸实施。”

会场气氛像结了冰一样,更加沉郁了。

军统局局长戴笠发言说:“据可靠消息,由于我们部队的保密意识不强,军事委员会与第五战区间往来电报均为日军截获。日军还从张自忠向蒋委员长报告有关所率五个师行动的电报中了解到第三十三集团军的具体位置。日本情报部门还根据电台联络呼号及电波方向早就测知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部电台的向外联络情况和位置。当了解到张自忠总司令部在宜城东北约10公里一带地方,日军便在航空兵配合下向这一地区合围。”

蒋介石的眉头皱得像一把铁锁,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他难保不在会场发脾气、摔杯子。他忍住怒气,说道:“《孙子虚实篇》说,‘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被动是兵家之大忌。宜昌是重庆的大门,唇亡齿寒。各位好自为之。”

他甩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牛宝军不得不在东方饭店下榻。那里是国际性的大酒店,商贾会集,宾客如云。推开房门,他习惯性地仔细检查了房间的各个角落,确定是安全的,他才解开领带,脱掉外套,疲倦地躺在铺着雪白床单的席梦思床上。

他依旧闭着眼睛躺着,手伸向了身边的西装外套,从口袋里拽出了一条白手绢。抖开一看,什么都没有。他立即坐起来捏着手绢一角平铺在桌子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火,烤了一下手绢,字就显出来了。

“有要件。约他谈。”

他知道,这块手绢是白玉梅在跳舞的时候塞到他的西装口袋里的。

白玉梅的意思是说,李家为那里有非常重要的文件,但是她无法拿到,要通过心理战术让李家为自己交出来。而说服工作,靠她是无法完成的。于是,她请求他来完成这个任务。

如果有机会,他要发明一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看懂的文字,这是在他们两个人的爱情王国里通行的文字,对于别人来说,那是天书。想到这里,牛宝军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百合子一边哼着《君之代》,一边收拾着家里,她给花瓶插上了一束新鲜的粉红玫瑰花,那娇艳的花瓣就好像自己粉嘟嘟的小嘴唇,看着看着,她高兴地笑了。今天她要请方剑到家里来吃饭,让他尝尝自己的厨艺,她要让他看看自己作为女人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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