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牛宝军已经查到这个日本女人的名字以及她所在单位——十三军司令部特高课。

这对他真是诱惑。

她要出差,牛宝军的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这将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安排一些事情。

至于戴老板暂时没有回复自己,有一种可能是他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未置可否。不过李家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小野平一,这将不再是只有戴老板一个人才知道的事情了。一旦他们中的一个出卖自己,便是危险的态势。但也许不会发生,与军统的人扯在一起,自己也不干净。

想起玉梅,牛宝军的心有点痛。

可是,对于一个热血男儿来说,再甜蜜的爱情也要服从国家、民族的利益。与国家的伤痛相比,这点痛又算什么呢?

百合子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只是遵循着自己内心的直觉。她这样的感情不会被认可,作为日军的一员,她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可是她喜欢看到他,喜欢和他在一起。她只要眼下的一天就好。

她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中国第六战区所在的江防沿线,那里的布雷队夜晚活动猖獗,让日本海军损兵折将。她在那里有线人,这一次就是要指挥那里的线人搞到准确的情报,并及时通知当地的日军,歼灭这些布雷队员。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自己的想法。

杨家溪所在的石牌,方圆70平方公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古往今来兵家必争之地,距宜昌城仅30余里。

石牌是拱卫重庆的第一道门户,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为阻止日军由长江三峡航道西侵,中国海军1939年开始在石牌沿线建设要塞炮台,并在其周围布置重兵。第六战区的前线指挥部、江防军总部等均设于此。

她要扮成中国老百姓去石牌勘察,画下这座军事重镇的防御地图。

霞光万丈,太阳升起来了,百合子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太阳是日本的象征,日本是日不落帝国。

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的时候,严斯亮正在精武馆里和同伴拳脚相加,练习赤手搏斗的功夫。

空旷的武馆里,穿着绸缎质地的中式服装的中国小伙子排成一列,在旁边看着场子中心的两个伙伴的表演。严斯亮穿的是一身白衣,对手穿的是一身黄衣,这代表两个队在比武。

这是杜月笙开的武馆,他已经离开上海去了香港,但他手下的很多人都留下了,这其中就有郑英杰。

当年戴笠和杜月笙联手组建上海别动队的时候,作为具体负责人的郑英杰认识了严斯亮,二人关系一直不错,但后来就失去了联系,他没想到严斯亮早就潜伏在上海。

“那你怎么不早来找我?”严斯亮投奔郑英杰的时候,他这样问。

“哎。一言难尽。”

“你是不把我当兄弟,怕我出卖了你?我们这里的弟兄哪个会是那种人呢?”

“不是不是。现在我来,都连累你了。”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有我们吃的稀饭就有你吃的稀饭。你来了,我们合计合计杀他几个日本猪。”

“郑兄也有此意?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你先住下,对其他人就说是来学武的。”

“好,一切听从郑兄吩咐。”

在武馆里住了一两天,严斯亮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凌晨4点就要起床习武,吃过早饭休息一会儿,继续练武。这里的小伙子个个练得膀大腰圆,浑身都是肌肉疙瘩。

他们练武的时候都是真刀真枪,寒光凛凛的宝剑擦着头皮,擦着咽喉处划过,受伤是常有的事。严斯亮肌肤上只有血痕,那都是师兄弟手下留情了。

抗战前,各县市普设国术馆,都有专人负责,武风威扬,盛极一时。

严斯亮自幼爱好习武,不过平日疏于练习,武功已经荒废了。练武之人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无一日可中断。

小时候,父亲带他拜师学艺,师傅问他最喜欢学什么,他觉得所有的兵器里唯有剑是那么飘逸洒脱,可健身、御敌。

于是他说:“师傅,我要学剑!”

“好。”师傅摸摸他的头说,“每天晚上把门窗紧闭,房间内不点灯,使内室漆黑,仅点香一支,尝试用剑劈开香头,手腕着力,而臂膀不动,等练到一剑劈下,香成两半时,才进入第一阶段。第二步再把豆子掷向空中,用剑在空中将豆子劈成两半,功夫能练到这里,再来见我。”

他当时立志学文兼学武,但意志始终未能专一而放弃了。现在,严斯亮打得气喘吁吁了,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了。

伴随着三声击掌,“好,停下!”郑英杰示意小伙子们停止搏击。

“今天就练习到这儿。回去好好休息,保存体力。”

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是不是有好戏要开场了?”

“有什么想法放在心里,像你们这样没有城府,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郑英杰厉声训斥道。“武功的根源,是中华五千年的博大文化。古人造字,止戈为武,说明武的原理。武功的目的是以武制乱,以求和平。你们都是最优秀的中国人,不能给中国人丢脸。等会儿一个一个到我办公室来。”

“明白。”众声合一。

“大声点儿,有点儿气势。”

“明白!”声音洪亮,郑英杰满意地点了点头。

人群散去,郑英杰笑着向严斯亮走来,问道:“怎么样,还习惯吗?”

“多年不练了,拳脚都生了。”

“哎,用得着呢,锻炼锻炼没有坏处。”

“对,对,对。真有行动?能带上我吗?”

“你藏身在这里,不要到处抛头露面了。”

“好吧,我听你的。”

郑英杰拍了拍严斯亮的肩膀,说:“有你使劲的时候,别着急。”

自从李家为和重庆政府暗度陈仓后,一直没有机会做一件事情作为自己投诚的见面礼,他自己也着急得很。对于自己的双重身份,他既觉得是双保险,也觉得是马蜂窝,弄不好就要捅大娄子。事已如此,他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他觉得白玉梅进了他家门,他就福星高照,处处有神仙庇佑,因此,他也就对她多了一份感恩,多了一份疼爱。只是,那要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合,不过,这样的机会真的太少太少了。太太对他管束很严,他去哪里,会了哪些朋友,她都一清二楚,从来不会像别的太太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是两只眼睛都睁着,而且睁得滚圆。当然,她称之为爱,以前,他引以为荣,现在,他备觉厌恶。

他现在时时刻刻巴望着有一个时机能和白玉梅单独相处,他已经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女人了。管她是不是间谍,他觉得能死在她的枪下都是幸福的一种死法。思绪游荡到这里,他吓了一跳。难道自己恋爱了?

他随手打开收音机,从里面传出了周璇甜甜的嗓音,是《天涯歌女》。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哎呀哎呀郎呀

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人生呀谁不

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

歌声缠缠绵绵、甜甜蜜蜜,一直唱到了他的心里去。他闭着眼睛,正在摇头晃脑的时候,被太太一声轻喝吓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呀?一惊一乍的。”李家为猛然睁开眼睛。

“是你一惊一乍的,还是我一惊一乍的?”

“好好好,是我一惊一乍,好了吧。”

“你别做出一副委屈相来,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你到底要怎样?”李家为提高了音量。

“你看我不顺眼啊。是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吧?”

“唉。”李家为一声长叹。“你小点儿声啊,给下人听见了笑话。”

“是我大声,还是你大声?”李太太降低了一些音量说。

又来了,她就喜欢用这个选择性的句型,要是自己再说“是我大声”,又要循环吵架了。李家为沉默着,铁青着脸走出了门。

李太太听见院门打开了,汽车喇叭响了几声,便开走了。

这时,张妈走到李太太跟前说:“太太,您不要生气啊,老爷脾气算不错的了。您没有看见别的男人啊,那在家里真是和皇上似的,威严得很呢。对女人呢,也是很凶的,好像不是睡在一张床上似的。”

“真的?听你这么说,我还是享福的啰?”李太太本来一肚子恶气,听张妈这样一说,她觉得舒服多了。

“当然是真的啦,太太您是千金之躯,你没去过我们苏北的农村啊,那里的女人不是人啊。又要干活又要受气。呸呸呸。”张妈呸完了说,“您看我这张嘴巴,哪能把太太您和乡下的女人相比呢?”

“没关系,随便说说罢了。”李太太心里舒畅了,也不计较这些。

李家为打开车窗,车内的闷热感被清凉的晚风吹散。要是能和玉梅一起出来兜风该多好啊!英雄就该配美人,古来如此。

今天是管家亲自开车,他好像摸透了老爷的心思,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去打个电话,让王太太去喊太太出去打个牌吧,太太和您斗了嘴一定烦闷呢。然后让白小姐把您的眼镜带出来,您不带眼镜看不清楚啊。”

李家为心里一惊。天哪,这个管家是神仙啊,怎么就好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呢,自己的那点心思不但被他了如指掌,还说得随随便便,真是个好管家啊!

既然他如此周密,看来也不会到太太那里去搬弄什么是非了。张长富跟了他很多年,忠心耿耿,办事牢靠。不像他那个长舌老婆,最爱搬弄是非,好几次,李家为都想叫张长富让那个老婆子回乡下去,可是又不忍心,只好凑合着。

当白玉梅终于钻进李家为的轿车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敢相信,直到美人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在他的鼻子边飞舞,他才真的开心起来。

瞧这个事情办的!太太会觉得他在和她赔罪,叫王太太陪她散心,一旦太太发现了他的动机,和他闹的时候,他还可以全部推到管家的身上,他很无辜,他基本不会有什么事情。

他李家为命怎么就这么好呢?就好像他稳稳地在乱世里渡着船,没有翻船,有大浪也被他轻巧地躲过了。

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昆曲《牡丹亭》的唱腔,“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哼完一小段,他问玉梅道:“你知道我唱的是哪出戏吗?”

“这是杜丽娘第一次踏进自家后花园时,看到好天气心生欢喜。”玉梅莞尔一笑,认认真真地答道。

“这出戏你也看了好几遍吧?”

“是啊,每次都要弄湿了手绢回家。”

“昆曲真是太美了,这是江南独有的艺术之花。”

“先生向往的一定是一卷书,半日闲,昆曲几段,胜却人间无数的生活吧。”

“知我者,玉梅也。”李家为的手搭在了玉梅的手上,摩挲着她光滑白嫩的肌肤,也就不管张长富能不能看见了,反正他心里有数。

他岂止有数呢,他是知道主人心思的心腹。管家把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李家为心领神会,对玉梅说:“天热,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里有一条小路,曲径通幽,不知道通往何处,他俩缓缓地向前走着,李家为谈兴依然不减。

“小时候,我住在浙江的乡下,夏天放暑假的时候就到外婆家去玩。家里厅堂外面是口古老的八角井,井里的水是清凌凌的。外婆把木桶甩到井里,手里的绳子再轻轻地一抖,木桶就倾斜着入水了。外婆往上收绳子,很快,满满的一桶水就被提上来。井水清凉,外婆就把西瓜冰在里面,吃的时候,那真是过瘾。我坐在小凳子上,一边对着满目青山,一边吃着西瓜,想以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

“你还真早熟。”玉梅揶揄道。这里几乎没有路灯,到处是黑黑的,玉梅回头看看他们的车子已经离得很远了于是说道:“咱们往回走吧。”

“好。”李家为的“好”字刚出口就听见一声枪响,玉梅拉起他狂奔起来,子弹在他们身后飞射。这时,管家开着车向他们开过来,细心的他已经把两边车门都打开了,车子到了跟前,二人分别从两侧车门钻进车子。车子飞快地倒出了小路,上了大路,三人落荒而逃。

玉梅看见李家为的肩膀上全是血,她的手绢很小,根本无法给他包扎,于是立即撕开了李家为丝绸长衫上的袖子,给他包扎好。

李家为看到自己身上的血,也觉得一阵虚

弱,他靠在玉梅的肩膀上,杀手的追逐、死神的召唤都敌不过一刹那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感觉。

是谁要刺杀李家为呢?军统?不会。日本人?共产党?民主派?玉梅心里琢磨着,车已经开到了第九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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