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问得太详细太频繁,会让列车员以为我是不良分子,所以就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了。女列车员一直和我聊天,虽然后来也把话题转回墨脱,但是那里她也不大了解,因为不通路,去的人并不多。通路是近年的事情,女列车员自己还没时间去,再说去那里很艰险,所以她也没什么激情去墨脱。

女列车员很好聊天,说到墨脱通车的事情,她可是滔滔不绝。原来,在1994年的2月的《人民日报》上就曾经发布过消息“我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墨脱县通车”,各族人民载歌载舞地迎来了进入墨脱的第一辆汽车。然而实际上,由于地质环境恶劣,雨水又多,公路修通不久就出现多处大面积塌方,部分路基在雨季的洪水肆虐下荡然无存,所谓的“通车”只通了一天车,也只通过一辆车。这也许是世界上通车时间最短、车流量最小的一条新建成公路,而那辆曾经披红挂彩、英雄般进入墨脱的解放牌大卡车,最终也没能再开出去。

听到女列车员说到这个事情,我又再一次的犹豫了,原来在上个世纪就已经有车进入墨脱,只是再也没能开出来。墨脱全年有长达8个月的封山期,当地人民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原始生活,所以被称为高原“孤岛”。万一我进去真的出不来,那该怎么办,虽然不坐车走着也能走几万里。可是如果真的大雪封山,我就得等到明年才能出来了。

聊着聊着,我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许是药力的缘故,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高挂,谢过列车员后准备回到座位,但是出门的时候列车员却拉住了我。他问了我的鞋子的型号,然后就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双解放鞋递给我。这个年代解放鞋或许只有军人穿,看着列车员穿着制服、黑亮的皮鞋,他干嘛非送我一双解放鞋。列车员看到我迟疑的表情,于是就一把把鞋子塞过来说:“你去墨脱肯定会用得着它的,收下吧,看你什么都不懂,肯定没带这些东西。”

“哦。”一下子懵了的我只说了一个字就转身离开了。

半路上,我拿着解放鞋看了看,却发现解放鞋的型号比我穿的鞋子大了一号。刚才列车员问的时候,我明明说对了,他怎么反倒给我一双大一号的鞋子,不会是他耳朵有问题吧?哭笑不得的我一边拿着鞋子,一边走回了座位,反正去墨脱少不了到处跑,多一双鞋子也是好事情。

回到座位后,我偷偷地看了看林月所在的方向,她还在原来的座位上,只是半闭着眼睛,可能是困倦了。列车已经快到拉萨了,此时我也没有睡觉的欲望,只希望快点到站,然后好好洗个热水澡。到了拉萨以后,天大地大,谁知道林月会跑去哪里,我要怎么跟着她?思量之间,列车已经进站,我马上站了起来,迅速地走到门口,随时准备下车。哪里知道,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排出长龙般的队伍,熙熙攘攘,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中国人才会意识到自己是龙的传人。我现在高原反应还没消退,自认抢不了位置,挤不过他们,所以就老实地排在最后了。林月没有跟上来,或许她还在原位,我总觉得她自命高贵,她肯定不屑跟我们这些人争抢位置。

前面有两个藏族佛教装束的和尚,他们本来是靠在车门口的,但是纷扰的人群不断往前挤去,一连串的插队让他们瞬间到了长龙队伍的末尾。西藏的和尚大家都叫他们为喇嘛,其实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中国佛教历史这门科目上就有说过,应该是高僧才能被称为喇嘛,也就是上师的意思。不过大家都这样叫习惯了,所以叫作喇嘛也没大碍,就像糖被叫作碳水化合物是错误的一样,叫习惯了就逐大流了。两个喇嘛一老一年轻,他们被挤到我的面前时,居然让出路来,意思是让我走到他们前面。因为没有想到他们会有如此举动,我一时间呆住了,后来赶紧说不用了,要遵守规则,他们本来就在我前面。

老喇嘛不会说汉语,他只是合拢双手,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弄得我晕头转向。我心里想,和尚经常四处化缘,他们该不会是在问我要钱吧。想到这里,我就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准备要给他们。哪知道我刚掏出来,老喇嘛就把钱推回来,我想他该不会是嫌少吧,这次我可没带多少钱,连卡都没有带,要多一点我也没有。

“师傅是说谢谢你,祝福你而已,不是要钱,你误会了。”年轻喇嘛说话了,我这才知道他会说汉语。

“我以为你们想化缘,不好意思。”我一边说一边把钱收回来,心里还想着又可以节省十块钱了。不过,我转念一想,什么都没做,老喇嘛谢我什么,于是又问道:“你师傅干嘛谢我,不会是想拉我去当和尚吧,我可是六根污浊的。”

“你刚才没有挤到前面,没有插队,所以师傅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年轻喇嘛解释道。

老喇嘛上了年纪,皮肤是黑里带黄,看得出他是饱经风霜,行走天下的人,年轻喇嘛虽然白嫩,但是眉宇间也是淡定从容,他们都有一种超凡的气质。车忽然停住了,我们三个都在交谈,所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身体一倾斜差点就摔倒。人虽没有摔倒,但老喇嘛挎在肩上的包裹却掉落在地上了。包裹是古代的折叠方式折叠起来的,看到这些原始淳朴的东西,我总觉得很亲切。包裹一掉在地上就散开了,里面的东西也洒落一地。这些东西都是很古旧的经书,还有一些藏教的法器,我看到东西掉落后就蹲下来想捡这些东西。

车一停下来,本来车上不多的人群忽然就多了起来,长龙完全没了秩序,大家一个推挤一个,我的手还没着地就被他们踩得痉挛了。那几本古经书难得被老喇嘛保存得这么完好,如果被人群践踏而毁坏那就真是暴殄天物了,由于职业的惯性我就蹲在人群里忍着被踩踏的痛楚把古经书拾在手里。老喇嘛和那个年轻喇嘛被人群冲到另一边,要是我的心地黑一点,脸皮厚一点,早就把经书带走了。人群里有人背了许多大包小包,我刚要起身喘口气,谁知道就被一个背着几个大包的人结实地撞了一下。腰还没直起来的我马上又蹲在了地上,因为高原反应厉害,刚才又被那个人包的尖角处撞到了太阳穴,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要飞起来一般。人群还没有消失,我被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推着,不一会儿就移出了好远的距离。

我担心喇嘛以为我想顺手牵羊,是个贼,所以就急着想挤回来。可是,我越想挤过去就越被挤到别处,老喇嘛一脸焦急,难道他真以为我是个贼,要打他们的主意。我刚想大声喊话,要他们别担心,等过会儿我就把东西交还回去,可是就觉得脚上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像个石头。我把脚一抬就看到了一颗五彩斑斓的椭圆形石头,活似个玛瑙。我心想,这个东西可能是老喇嘛的东西,难怪他一直焦急地看着这边儿,原来是担心这个石头,看来喇嘛也难脱世俗,也是很爱财的嘛。刚才包裹落地,东西散开了,这个石头是椭圆形的,自然就滚到老远的地方,要不是被人群拥挤到一边儿来,这个东西还真难被发现。

我担心又被人群推攘,于是就赶紧把石头捡了起来,然后紧紧地握在手里。这颗石头是天然的椭圆,并没有人工抛光或者加工的痕迹,石头上还有一些朱红色的斑点。人群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消散,可是当人群消散后,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包裹这些东西的布了。我把东西拿过去,交给了两个喇嘛,老喇嘛又照例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我觉得实在好笑,老喇嘛明明知道我听不懂,他也听不到懂我的话,为什么还非要说上老半天。虽然我觉得好笑,但是我还是憋在了心里,并没有笑出来。

老喇嘛说了很久才停下来,包裹里的东西挺多的,没有东西包着拿着还真不方便,而且出门财不外露,万一有歹徒盯上他们就糟糕了。这个时候,列车员刚好经过,我就问他们可不可以给些东西让我们把东西包起来。列车员很是热情,把我带到他们的工作室,说没有什么布块,就有许多报纸,如果可以的话我随便拿就是了。

列车上的报纸可真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居然还有几十年前的报纸。我本来就对古旧的东西很感兴趣,于是就拿了几张新报纸和一张旧报纸,谢过列车员后就离开了。本来我想多拿几张旧报纸,可是担心列车员不舍得,而且旧报纸干脆异常,拿来包裹东西恐怕还没包裹起来就撕裂了。

两个喇嘛在车下等着我,我拿好报纸后就给他们包起东西来,年轻的喇嘛又对我说了谢谢。这个时候,我把石头递给他们问:“那个石头是什么东西,我从没见过。”

“是师傅的九眼天珠。”年轻的喇嘛替他师傅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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