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哦”了一声。

有点儿纳闷,她昨晚是现出原形,然后用法力把衣服给换了的?

她洗漱完,拖拖拉拉下楼吃早饭。

伍岑用餐的时候很安静,优雅贵公子的身份在这些细节上显露出来,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碾压她的骄纵不拘。

颜姝偶尔故意发出吨吨吨的声音,伍岑也只是看她一眼。他不说点什么,对颜姝而言反而像是念完了一万句紧箍咒。

颜姝为了跟他较劲,就会故意装斯文,故意嗲声嗲气的讲话。

斯文装久了,也会形成习惯。现在颜姝吃饭的时候和伍岑一样安静。

静谧瞬间,伍岑突然说:“姝姝,离婚律师不……”

“——你冷静一点!”颜姝抬手打断他:“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等我化个妆再谈。”

伍岑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电话响了,颜姝接起:“干妈。”她脸色一变:“奶奶怎么了?!”

伍岑也是动作一顿,扭头看向她。

“好我们马上过去。”颜姝挂掉电话:“奶奶摔了一跤,骨折了现在医院。”

两人急匆匆赶往医院。

老太太脚上打着石膏,哼哼唧唧的吵着要“姝姝”。

其实只是扭了一下,原本不用打石膏,老太太非要医生给她打上。老人家年纪大了,就跟小孩儿一样要哄着。庄围和伍北野怎么哄都没用,老太太吵着要见颜姝。

伍北野的会刚开到一半就跑过来,结果老太太压根不搭理他。

“妈,围围刚已经给姝姝打过电话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你先喝点粥?”

老太太非常固执,傲慢地别开脸:“不喝!我要我孙女,我不要你的臭粥!”

伍北野放下粥,看向庄围。

庄围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伍北野是金融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即便在外成就非凡,回到家也拗不过两个老顽固。一个是搞科研的老丈人,另一个就是家里这位老祖宗。

他问:“姝姝到哪了?”

庄围说:“刚过立交桥。拐个弯就到,快啦。”

老太太伸长脖子,瞄一眼说悄悄话的两口子,扁扁嘴:“又在商量什么?以为小小声我就听不见吗?哼。”

庄围:“……不是的妈,我在跟老公说姝姝快到啦。”再刚的女强人也跨不过婆婆这道难关,该哄还得哄着:“要不您先喝点儿粥?”

老太太不领情:“我还以为你们又在算计我乖孙女。”

庄围:“妈,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解?我和老公对姝姝那也是捧在手心疼的呀。”

“哦,捧在手心疼,然后忙着工作忙着开会,把我孙女丢给伍岑带。一个十岁的男孩子,能带好一个五岁的小女娃?”

这确实是家长的疏忽。

庄围拼命朝老公挤眼睛:“我觉得伍岑把妹妹带得挺好的呀。是吧老公?”

伍北野:“是啊妈,伍岑把妹妹照顾得挺好的。”

老太太:“照顾到床上去了也叫照顾?”

颜姝推开病房,就听见老太太的这句照顾到床上。

她仰头看了眼伍岑,然后心虚地低下头。

谁上的谁的床,只有颜姝自己清楚。那天碰巧被爷爷奶奶看见,颜姝都吓懵了。爷爷把伍岑训了一顿。爷爷那时生着病,脾气暴躁,骂伍岑骂得很难听。

颜姝还记得,爷爷当时骂的那句:“她是你妹妹!你是畜生吗?!”

伍岑替她背了黑锅也没吭声,一句解释的话也没说。

颜姝走进病房:“奶奶。干妈,干爹。”

见到她,老太太立马换上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表情,张开双臂:“我的宝贝孙女姝姝啊,你可算是来看奶奶啦!”翘起打着石膏的右腿:“你瞧,我这伤得可太重了!”

骨折了怎么还翘得起来?

颜姝觉得奇怪,蹲到老太太跟前检查:“奶奶你摔哪儿了?石膏是不是打错位置了啊?”

老太太表情夸张:“哪里都摔了!疼死我了!我在这儿待了大半天,水都没喝一口!你不来,我都快要饿死了!”

庄围:“妈。妈过了啊,老公给你带的粥您一口没喝,怎么告黑状呢。姝姝这点就跟您学的。”打小就恶人告黑状:“您可别把姝姝带歪了。”

老太太委屈巴巴:“你看见了吗姝姝?你妈刚才就这么说我的,一天天的就知道工作,对我一点都不温柔!”

庄围:“……”

伍北野:“……”

伍岑:“奶奶。”

老太太应了声儿:“嗯。你们都出去吧,我要跟姝姝说会儿话。”

伍岑平时在外走到哪里都能带动一片云,然而在这间病房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家庭地位仅次于他爸:“嗯。”

老太太拉着颜姝的手嘘寒问暖,仿佛颜姝才是她亲孙女儿,伍岑是捡回来的。

伍岑话少,从小就不会取悦老人家。颜姝则恰好相反,经常回老宅陪伴老人家。再加上她生母走得早,从小就被养在伍家,第一次留宿老太太身边的时候,颜姝还是个奶娃娃。老太太心疼这孩子,对她难免更加上心。

后来伍岑出国留学,再回来,少年已经成熟,跟老太太之间的话就更少了。

老太太说伍岑那颗心捂不热,跟他父母一样,事业心太重,没什么人情味儿。她更喜欢和颜姝说话。

颜姝嫁给伍岑,是老太太做的主。

“那次我以为我真没了。临死之前呀,灵光一现,我觉得吧,我家姝姝还有个心愿。那我死之前我得帮她实现呐。我就让伍岑娶了你。”老太太说:“可等我病好了,又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奶奶……”

“我知道,伍岑拿你当妹妹。你不快乐,对吗?”

颜姝:“我挺快乐的。哥哥很照顾我。”

“哥哥照顾你。那你的丈夫呢?他照顾你吗?”老太太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后不后悔当初的以死相逼,只是心疼面前这傻丫头:“强扭的瓜,怎么能甜?我都听说了,你们两背着我在闹离婚。是不是?”

颜姝连忙否认:“没有的奶奶,我们没有离婚!”

老太太会心一笑:“姝姝,奶奶现在只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颜姝没有勇气说放弃这段婚姻的话,只说:“我想,我们一家人好好的。”

老太太观察着颜姝的表情,拍拍她的手背:“好好的。”故意拔高音量:“以后啊,谁都不许再提离婚的事情!”

庄围站在门口偷听墙角,被这一嗓子吓得缩了缩脖子。

她扭头,对旁边像座冰山一样的儿子说:“听见没?老祖宗发话了,谁也不许再提离婚的事情!”

伍岑:“……妈。”

庄围横他一眼,无比心虚:“干嘛?有事儿要问我啊?没时间。我最近好忙的。马上就要去开会了。”

伍岑:“为什么骗姝姝?”

庄围扬起眉毛:“干嘛?姝姝要跟你离婚,你舍不得啦?”

伍岑:“不是我要跟她离婚么?”

庄围编不下去了:“我这不是……这不是想试试看,你两会不会按我写的剧本走嘛!”

伍岑:“……”

“本来我跟你爸爸还说,你们先结婚,等姝姝毕业再办婚礼。现在好了,姝姝一毕业就吵着要离婚。”庄围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带有一丝幸灾乐祸:“吵的厉害不?”

伍岑:“…………”

庄围:“我就是随便找个律师过去逗一逗姝姝嘛,谁知道她会真的跟你离婚呀?唉我说儿子,你不是一直都把姝姝当妹妹嘛?怎么,慌啦?”

伍岑垂眸:“没慌。”

*

“助攻!全都是助攻!”颜姝掰着手指头:“我奶奶,我干妈干爹,我亲哥,全都是助攻!可是我依然没能成功俘获伍岑的心!张二狗,你说我是不是太废了?”

张晓尓:“所以你跟伍岑现在,是打算罗曼蒂克一辈子?”

颜姝:“还真有这个打算。”

张晓尓:“姐妹,你这花容月貌,真的打算一辈子守活寡?值得吗?”

“值得呀。”颜姝说:“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这点付出都嫌苦,还配说喜欢吗?就算伍岑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任何人。”就算是形婚她也愿意,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的问题不在我,在伍岑。是我耽误他,不是他在耽误我。他是为了奶奶的病才娶的我。所以就算奶奶不同意,我也会跟他离婚,还他自由。”

张晓尓对颜姝刮目相看。

从小到大,颜姝口头放弃过伍岑几百次,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决绝。

听说颜姝要重组乐团,大林和三水也来了。

四人团从高中那会儿开始,就被这位惊艳绝伦大小姐奴役惯了。众星捧月,心甘情愿地让着她。所以无论她做出任何事,大家都不会感到意外,最多停下手里的事儿帮大小姐收拾烂摊子。

但是放弃伍岑,这绝对是颜姝做出的最令人意外的事情。

意外到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她了。

张晓尓收起玩笑的口吻,握住颜姝的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离婚之后没地儿住的话,可以搬来我家。我知道你最不缺的就是房子,但我可以陪你疗伤。”

颜姝:“谢谢。”

大林:“没错姝哥!你还有我们。”

颜姝:“好兄弟!一辈子!”

三水瞥她一眼,轻嗤:“丫头片子,谁跟你是兄弟。难受就哭出来,没人逼着你非得笑。”

“不难受。离了婚,他也是我哥哥。”如果有了嫂子,她就搬走。

想到伍岑将来会和别人结婚,牵手,甚至拥抱接吻过夫妻生活,颜姝的心就抽着疼。

她停止深想。

再想下去,她一定会后悔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

颜姝笑了笑,说:“算了。人生嘛,总有失意的时候。”

“不愧是狗窝的姝哥。”

“老公不爱你要来干嘛?没事,下一个更乖。”

“没错!别忘了你可是一中校花,蝉联两届女神,掌管三位校霸、受万人景仰的姝哥啊!没必要死在大唐圣僧的袈裟底下,放眼望一望,前方就是一片花果山!”

“就是就是!”

大家嘴上这么说,心里都清楚。以颜姝的性格,她只会偷偷哭,绝不会在人前掉一滴眼泪,更不会向他们诉苦。

张晓尓从包里拿出曲谱递给颜姝:“团歌我帮你改好了。其他有需要帮助的,你提,我可以帮你找老师改。姝姝,没有爱情,你还有乐团,还有go well,还有我们。”

其他两人点头。

“对了姝哥。”大林突然一脸八卦:“顾惟回国了,上礼拜回来的,我在朋友圈看见他了。赶紧离婚,下一个大唐圣僧目标已锁定!”

张晓尓揪住大林的耳朵,齿缝蹦出一句“操”:“你有病啊!没事提什么顾惟。”

顾惟这个名字仿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每当提起的时候,颜姝还是会想起17岁那年的场景。

大林躲避张晓尓的攻击,嘀咕:“又没事儿。那事姝哥早翻篇儿了。”

颜姝看了眼时间,抓起曲谱:“我先回去了,天黑之前不回家我哥要念紧箍咒。买过单啦,你们随便吃!”

其他三人因为顾惟,变得异常安静。

回去路上。

颜姝翻开手机通讯录。顾惟这个名字被尘封在几年来从未联系过的角落里。

她心中有愧,不敢再打这个号码。后来这号码就变成了空号。

高三那年的事情之后,顾惟也没再找过她。

*

第二天下午。

颜姝去医院看奶奶的时候,老太太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姝姝也毕业了,伍岑,你也二十七了。”

伍岑看了看颜姝,说:“姝姝年纪还小。”

老太太笑了笑:“姝姝小,你不小了呀。你爸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两岁了。”

伍岑没再说话。

颜姝打破尴尬气氛:“奶奶,我才多大啊,你就要我当妈妈?我感觉我还是个宝宝!”她长得娇艳,笑起来却特别天真,像朵盛开的花儿。这一笑,双眼都被点缀上了无数颗小星星。

颜姝笑得很少,平时几乎都是那副高贵冷艳的姿态。

在伍岑面前就更少了。

她喜欢他、是小姑娘对男生的喜爱。也畏惧他,是长兄如父般的敬重。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就算笑也是撩拨的那种,从没发自肺腑地笑过。

伍岑的目光落在颜姝的笑容上。

颜姝毫无所觉,趴在奶奶膝盖上,用笔在老人家打着石膏的腿上画了一个俏皮的小猪猪。

老太太被她哄得心花怒放:“是是是,你还是个宝宝。小宝宝,让奶奶抱一下。”

“等下,猪猪还没有画好!”

“哈哈哈你就是一只小笨猪,奶奶最疼的小猪猪。”

笑笑闹闹。

回家路上,颜姝面朝车窗外,用后脑勺对着旁边座位上的男人。

喜欢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心平气和地分手。颜姝心里还是有气的。只是这股气被她掩饰得很好,加上她故意跟伍岑唱反调,看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就变成了骄纵、胡搅蛮缠,任性不懂事。

平时都是颜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伍岑偶尔应一声。这次意外的是伍岑先开口:“奶奶说的话,你别介意。”

颜姝闷闷道:“我还挺介意的。”

伍岑:“什么?”

“没什么。”

颜姝看到路边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停车。”

小刘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伍岑,征求他的意见:“老板,这边没有车位,可能要绕一圈。”

颜姝说:“我自己去就好。”难得的没有缠着伍岑陪她。

轿车靠路边停稳。

颜姝下了车,拎起包:“我自己回去。”

伍岑叮嘱她:“天黑之前回家。”

颜姝:“哦。”

平时吃根草都要老板陪着的大小姐,突然变得这么独立。小刘一脸的不敢相信:“老板,真的不用等吗?”

伍岑看了眼腕表,他还有个应酬。吩咐小刘:“先送我过去,你再倒回来。”

“好的。”

颜姝拿着两根冰糖葫芦,走在街道上。

这一路的银杏树叶像极了爱情,不是绿了,就是黄了。

再过不久,她的爱情也要黄了。她自嘲:幸好不是绿了。否则她一定会战斗至死方休。

手机来电显示一串本地陌生号码。

颜姝咬着冰糖葫芦,口齿不清地“歪”了一声。

“姝姝。是我。”

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颜姝愣了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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